“哦?这么说,小凤凰,快下来吧。”

咦!洛栖心底一惊,整个身子一沉,居然就这么掉下了脆脆的树梢,溅起雪泥片片,她就这么坐在自己造就的坑中,看长琴起身,朝自己走来。

“有凤来仪,当真是三生有幸。”

太要命了。

长琴的话简直犀利的直指人心。洛栖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雪水,直问:“你是乐神长琴吗?”

“乐神不敢当,在下不过是榣山一个吃闲饭的神仙。”

要不是洛栖知晓长琴没有什么读心术,此刻的脸面都有些挂不住。

但后来渐渐长大她却明了,心灵相通,不过如此。

“小凤凰,你来我这榣山有何事么?”

“你为什么一定要说我是凤凰呢?”洛栖起身转了个圈,也没在自己脸上身上看出彰显“凤凰”二字的标志。

“榣山天水,有凤来兮。”长琴笑眯眯的,“招了这么长时间百鸟,总该有只凤凰来了吧。”

此刻琴音歇了,百鸟却未散去,而是匍匐在洛栖四周,久久不离。长琴环视一周后对她眨了眨眼,说道:“有凤来兮,自有百鸟朝凤,你看我猜的准不准?”

洛栖此刻终于对这位乐神长琴起了仰慕之心。他的闲云野鹤,他的淡雅自若,他的浅笑低吟,都在这时随着片片雪花,融进了她的心中。

“长琴师傅,你能做我师傅吗?”

她郑重的决定,就此赖在榣山不走了。

长琴微微一愣,旋即展颜。

“你不已经喊我师傅了么?”

洛栖借了长琴的神通,两张纸片片飞到了凤凰大寨与相访的洞府。引来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

一则是相访窝在自己的洞里笑了好半天;另一则是桑悌跨刀上天大骂哪里来的浪荡子居然勾引了自己的九姑娘,幸好被素方爹爹及时拉住。

素方跟在桑悌身后软绵绵的说:“小悌,长琴也算是我的旧识,高洁的像莲花一样,别到处嚷嚷污了人家的名声。”

“恩?真的?”桑悌维持着跨刀姿势,谨慎的问了句。

素方神秘莫测的点头,笑言:“对,像莲花一样。”

此后长琴有近十年没有去见素方的面。

只恨交友不慎。

洛栖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在榣山住了数十载,号称乐不思蜀。她经常在伴其左右时候,思忖着为何他的琴声就能招凤引蝶,而洛栖的琴声一出顶多招招小蜜蜂。

后来得出结论,太子长琴弹的是五十弦琴,这琴弦就天生与旁的琴不同。但是每当提起这琴,长琴反倒会锁住眉间,不许洛栖去碰。

只道:弦琴当若命,一弦一华年。五十终须过,天地皆转变。般般我是不愿意弹琴的,只是弹惯了五十弦,换了其他的就没有了音律了。

洛栖挠挠头,没懂。

然则对这琴倒是惦记上了。师傅啊…私藏了好东西呢。

年华愈久,女儿家到了能心动的年龄,也都随了太子长琴过。见太子长琴经常双眉微蹙也会暗自心疼,不明白此刻自己的心情是为何,也不明白太子长琴这种吃闲饭的神仙缘何会常常愁容满面,明明当年自己见他的时候,往往是笑容洋溢。

但是反倒是这般的太子长琴多了几分勾搭人的能耐,洛栖是越来越爱看他了。

此事被相访知晓后,这个绿衣明秀的女子只将手旁放的一盅醉乾坤给了洛栖。

“这是什么?”

“常人道一醉解千愁,你可以让长琴试试。”

“有用么?”

“在我看来,对我是有效的。”

一直锁在洞穴之中的相访,的确是懂那个常年躲在深山之中的太子长琴的。

醉乾坤还真的醉倒了太子长琴。

他醉眼朦胧,说:“长琴一世孤独,总算有栖栖你的相伴,数十载不问来去,倒也当得个洒脱女子。”

他对天长叹,说:“你叫我做师傅,我却没教你什么。如今你看好,只这一次,再无下回。”

太子长琴纵跃而起,悬空于天际之上。月朗星稀,一身蓝衣飒飒生风。

只轻轻一招,那柄五十弦长琴便自翻飞至他的手中。

流光飞舞。那一刻洛栖仿若也被那醉乾坤熏了般。明明是孤身一人站在天际的太子长琴,却赫然仿佛变作了千军万马之中的战将。依旧是一身儒装,却无往不利。那柄五十弦长琴恍惚化作了伤人的利器,五十弦齐发,飞沙走石,天崩地裂。

欢则天晴地朗,悲则日晕月暗。脑中忽而窜出太子长琴醉中轻狂带笑的话:“每弹动一根则威力加大一倍,五十根齐奏,则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

那双手拨到第十根,已经狂风大作,洛栖在下头已然站不住脚,只好来回晃着身体,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长琴的转变。

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太子长琴,狠历决绝。双瞳豁然一紧,太子长琴还待继续的时候,洛栖在下头尖声喊了句:“师傅——”

太子长琴的脚步微晃,便乘着狂风忽歇的片刻,洛栖腾飞上天,手中化出师傅赠送的凤尾琴,“啪”一声斩断了太子长琴的琴音。

他身子一软,便自从天空坠下。然后洛栖伸手,缓住太子长琴下落的趋势。

而后跪在地上,看着太子长琴。

他说:“来日长琴不在,必须记住今日。”

“可是师傅…”

你不就是个吃闲饭的神仙么…

洛栖没有问出来,而是看着他的睡颜,渐渐沉静下来。心底有一处忽然软了,那朵属于爱情的花,渐渐绽放。

第九回 榣山一曲终相别

那日过后,洛栖就常常看着太子长琴的背影发呆。

郁郁青山,摇摇竹林。蓝衫寂寥,再不复往日笑颜。洛栖不太懂他的变化,自然也不懂自己的心思,究竟出了什么偏离。

总之两个人经常各怀心事的放空。榣山竹林,倒是少了当年潇洒而起的琴音,多了点淡淡的惆怅风。偶尔抬头看阳光,明媚的很。

洛栖与相访说:原来把一个人挂心上,不需要太久。一日、两日则足够了。

是他弦琴尽发,迸发出无数令人震撼的力量,却又在最后,流出似水温柔。

洛栖是个不太有睡相不太让人省心的徒弟。至少夜间,太子长琴会习惯性的起身,站在她门外看一会,待确认她的确睡熟了,才会静悄悄的离去。他总认为,这种当爹的心情,当真是要不得。

她很悔恨的记起,就是在有天夜里,自己因为一点少女情怀总是诗的龌龊心理,不觉心神荡漾了些,思绪发散了些,行为不冷静了些,一直睡不着,从而吞了些相访那瓶剩余的醉乾坤。

所谓的吞也不能唤作吞,不过就是舔了一舔。天晓得自己的酒量简直差到一定的境界。这一点点便感觉天旋地转,世界皆暗。

那夜里她做了些什么是不记得了,当然,肯定不会有出格的事情。只不过分毫之间依旧是有点意外的——那便是第二日清晨醒来之时,她睁开眼,眼里全是太子长琴温厚的笑容,无奈而又宠溺,不觉嘶哑了嗓子喊了声“师傅”。

太子长琴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终于醒了?让你胡闹,用这个酒作弄完我又作弄完自己。赶紧收了翅膀起床。”

“是!师傅!”

咦?收了翅膀?!什么情况?

洛栖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还了原身,一身白羽伸展了翅膀趴在床上。

被师傅看见了!

“师…傅傅…”她颤巍巍的喊了句,瞬间化回洛栖的模样,难得可贵的乖乖巧巧的缩在被窝里。

虽然只是抱了一丁点希望,洛栖也真心的觉着,那所谓的流言最好没传入过深居山中的太子长琴的耳中。

不过在她甫一抬头的瞬间,太子长琴眼中瞬间划过的怜悯教她的心往下一沉。终究这句世人皆知的话,又怎是他不知道的呢?

“白凰白凰,九州平荒。岁月不堪,生灵涂炭。”

流言四起的时候,正是黄帝轩辕,派了重兵守在凤族,挨家挨户的查。在四海八荒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人都在猜想,那只白凰究竟有没有命逃过黄帝的追杀。所幸洛栖运气算好,不知是哪位神算子与黄帝说白凰至少要千年才会出现,如今是不需对凤族做什么封锁的。

此后才有了洛栖苟活下来的事实。

只是没想到,今日会在自己最喜爱的师傅面前,露了这不该露的本相。

太子长琴微微一愣,上前摸了摸她的头,笑说:“在下何德何能,居然能收了只这么漂亮的凤凰做徒弟,真是三生有幸。”

有凤来仪,当真是三生有幸。

他曾如是说。

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洛栖埋在自己的臂弯中,闷闷的说:“师傅…”

“我的徒儿,若没这句话,就是四海八荒最美的凤凰,当你展翅天际之时,会是怎样夺目绚烂?”太子长琴低下头,如水的眸子笑意盎然的看着她。

“可是…”她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拿着双可怜的眼睛回望了太子长琴,不过看太子长琴此时的态度,她终于宽了心。

“有生之年,若能见你此身白羽,翱翔天际,当也是无憾了。”

重渊听到这里,已是有些不耐,毕竟当这些话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口中说出,却着实刺痛在心的。

但他却又想听些下文,比如说太子长琴去了哪里,为何洛栖背上会背着这五十弦琴。

于是他深吸口气,再度问道:“那长琴后来去哪里了?”

洛栖嘟着嘴,粉扑扑的脸蛋瞧着便极为喜庆,若非方才说了番感伤的话,眼下这情形,重渊少不得又得轻薄一番。不过即便是重渊沉得住气,却还是在被洛栖的一拳锤在心口后,万般无奈的苦笑着。

太子长琴,看来今日重渊是在替你挨揍来了。

洛栖气呼呼的说:“太可恶了。可恶极了。”

“好好好,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我替你出气。”重渊拍着她的背,像哄着个孩子。

洛栖愤恨的喃喃着:“他与我说,他要成亲了,所以要离开榣山。”

她真的以为他是要成亲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伤心欲绝,太子长琴的面色如常,还戏谑着说:“给你找个师娘还不好?怎么哭丧着脸。”

洛栖说:“师娘要抢走我的师傅傅,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自那日开始,她挂在口头的师傅,就变成了昵称的师傅傅,以彰显感情的更近一步。

太子长琴笑,眼尾有细细的桃花纹。

“师傅傅总要有个家室,也好传宗接代。”似乎说完此话还有些不好意思,太子长琴轻轻的咳了一声。

“可是我不想!成什么亲,我不好么?”洛栖脱口而出,二人皆是一阵尴尬。

“那然后呢?”明明吃的是颗甜枣,怎么感觉一直在泛酸,重渊深感此刻的心情非常微妙,想听后续,却又打翻了一百个醋坛子,复杂,足够复杂。

作为一个上万年的神仙,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见。即便是与凤锦浓情蜜意之时,也不会体会这等麻烦的心情。

洛栖苦着脸道:“他骗了我。”

他骗了她。他根本不是去成什么劳什子的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