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放官银的库房,地上陈列着数十个大箱子,里面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可是飞贼对此无动于衷,他绕过箱子,转而走到一排书架前面。书架上有一锦盒,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置了一尊佛像。
桃花流水,细红点点。慈眉善目,祥和佛态。正是潼城至宝石佛。
飞贼大喜,取下包袱皮把锦盒放进去包好,重新系回背上。东西到手,他赶紧退出库房,准备打道回府。
他刚一步跨出大门,四周骤然跑来许多铠甲卫兵,个个手持兵器拿着火把,转眼就把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
不好!中计了!
飞贼有些惊慌,下意识倒退两步,企图寻机逃跑。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两人,正是南宫霖与夜泽。
南宫霖冷面无情,开口下令:“捉住他,要活的。”
该死的淫贼!居然偷酒儿肚兜,还害他挨了一耳光,看他不抽死这天杀的!
一众将士得令立马群攻而上,飞贼见势不妙,取下背上石佛举在头顶:“别过来!不然我砸了它!”
石佛在潼城百姓心中乃是灵物,地位举足轻重,众人见他这玉石俱焚的架势,不免呆住了,进退不是。
南宫霖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你要砸就砸,反正碎了东西拿你命来偿。还愣着干什么?快上!”
碰上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飞贼暗自叫苦不迭,只得自认倒霉。他索性把锦盒往天上一抛,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后转身便逃。
飞贼轻功绝顶,当锦盒落进守卫怀里的时候,他已经飞上了屋顶。他回头看着院中的一干人等,讥讽笑道:“想捉小爷?下辈子吧!”
话刚说完,飞贼转身欲跑,却被一堵人墙拦住去路,竟是夜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夜泽已经疾速出手,擒住他的臂膀反绑在背,然后揪住人跳下墙头。
夜泽把飞贼扔在南宫霖跟前,南宫霖弯腰下去,扯开他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两撇八字胡,小眼珠贼亮贼亮的。
“果然是你这个江湖骗子。”
竟然是伍德道人!
闻讯赶来的知府夫妇刚好见此一幕,大吃一惊。特别是知府夫人,她万万没料到采花贼便是城隍庙前算命卖符的道长,一时间又气又恼,直怨自己居然被这道貌岸然的家伙算计了。
知府夫人拉着知府的衣袖哭道:“老爷!这道士好生可恶!你可要为妾身出气啊…”
知府安抚了一下自家夫人,转身请示南宫霖:“公子您看?”
南宫霖嘴角微扬:“这下人赃并获,他想赖也赖不掉了。夜泽,搜身!”
“是!”
夜泽得令,伸手就往伍德道人怀里探去,孰料伍德道人刚才一言不发,这会儿却是大喊起来,又挣又躲:“不准搜!不准过来!”
夜泽无视他:“老实点儿!不然喂你吃板子!”
伍德道人气得不行,脸都红了,可是却被夜泽擒住双手动弹不了,眼睁睁看他摸进了自己胸口。
鼓鼓的?软软的?
夜泽刚一摸便愣住了,抬眸看着伍德道人。只见伍德道人挣扎一番,头发有些散乱,面红耳赤,就连胡子都歪了,好似是沾上去的。
“哇——”
突然伍德道人大哭起来,委委屈屈的模样,边哭边嚎:“你们这群坏人!呜呜…你们不要脸!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这佛像,本来、本来就是我爷爷的…”
…
自南宫霖吃饭半途出去便再没回府,这一夜过去了,转眼天色已亮,还是不见人回来,酒儿也有些心神不宁的,坐在房里一宿没睡。
公子去哪儿了?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吧?
呸呸!她怎么会关心起公子的行踪来了?谁要理那个讨厌鬼!
“哼!说不定是去找相好的姑娘小姐了,我瞎操什么心!”
酒儿埋怨一句,跺跺脚便回了厨院。
四月初八佛生日,苍穹国佛教盛行,每当此日,基本家家户户都会避食荤腥,而更讲究一些的人家则会做上一桌素斋,以示敬佛诚心。
酒儿受她爹娘影响,很是敬畏佛祖菩萨,所以这天一早便过来备下整日的素食。
第一道,香白片。香菇用滚水淬之,摘去其柄。用香油将白菜炸过,再以酱油把白菜焖之,香菇铺碗底,上盖白菜压实,慢火蒸烂。
第二道,碧昙花。取龙柏树上所生一种菌类,名“石花菜”者,其形似木耳而色泽淡碧,气香味辛。将其用滚水浸软,剪去粗根,加香油、酱油、醋拌食之。
才做了两三样,酒儿正在给山药削皮,预备炸了做成素烧鹅,这时曹管家却进了厨院找她。
“酒儿,你快弄些吃的出来,装在盒里送去府衙,公子在那里呢!”
酒儿一听吓了一跳,公子怎么跑官老爷的地盘去了?莫不是犯了事儿被抓进牢里,要她送饭吧?!
曹管家见她不动,赶紧又催:“动作快点,待会儿我陪你一起过去。对了,还有夜泽也在那边,辛苦一整晚,八成是饿了,你多备着点吃食。”
“哦、哦!”
酒儿急忙站起来,先把手头事放一边。和面蒸了十来个素馅儿包子,然后又煮了荠菜羹装进钵里,将就着两个素食小菜,一起送去了府衙。
潼城府衙之内,南宫霖和知府单独待在一间房内商讨事宜,夜泽守候在外。
“公子您看这采花…女贼怎么办?”
知府头都大了,原本以为顺利抓到闹得人心惶惶的采花贼,这下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判刑是不成问题了。谁知对方居然是个女子!这可给他出了道难题,女子采花闻所未闻,若是说出去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南宫霖也有些为难,倘若是个男人,胆敢找上他家酒儿,肯定是大卸八块泄愤了事,可人家偏偏是个女子,想采花就算有心也无力啊!要是定她采花这条罪肯定不妥,可要是不定她的罪,又无法向百姓和苦主交代,心里这口气也出不出去,憋死了。
其实最郁结的人,当属夜泽了。他站在门外一直发呆,盯着自己双手看了好久,连酒儿和曹管家到来都未察觉。
夜泽耳边一直回荡着伍德道人,额,也许该叫她道姑?管她叫什么!反正就是那女飞贼!一直回荡着女飞贼哭喊的声音。
“呜呜,你这个死淫贼!色鬼!不要脸…欺负黄花大闺女!呜呜…”
夜泽纳闷了,他明明是来抓淫贼的,怎么自己倒变成那淫贼了?!
“夜大哥,想什么呢!”
酒儿甜甜一声唤回夜泽思绪,他抬眼见到人,急忙打招呼:“酒儿娘子,曹大叔。”
接着夜泽在外敲敲门:“公子,府里给你送东西来了。”
南宫霖在屋内听到酒儿的声音,浅浅一笑。他挥挥手示意知府退下:“先把人押在牢里严加看管,然后把佛像送去光福寺,待浴佛节过了再行定夺。”
酒儿在门口等着,看见知府大人从里面退出来,急忙一礼。知府大人脚步一顿,打量了一番酒儿,有些纳闷。
公子从不许一般女子近身,现在居然有了个贴身丫鬟?真是稀奇。不过这也算好事一桩,至少证明公子已经走出了那段丧妻之痛,那现在是不是该给他推荐几位大家闺秀了?
“酒儿进来。”
南宫霖出声,知府急忙收回视线,淡淡点一下头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猜到采花贼就是道士…嘿嘿,不过其实她不老啊,她是个姑娘!(__)
第四十章 浴佛水
酒儿进屋放下东西,看见南宫霖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坐在那里喝茶,只是眉眼略显倦怠。
她问:“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又不做官又没犯事儿的,干嘛来衙门?
南宫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办事。”
嘁!真是个怪人!
酒儿悄悄冲他吐了吐舌头,随即把菜摆上桌:“公子请用。”
南宫霖笑着把她往座位上一按:“来,一起吃。”
“不用了,我吃过了。”酒儿摇头拒绝,作势便想站起来。
南宫霖不放人,死死按住她:“那就陪我吃,我一个人吃没趣儿。”
酒儿无奈,只得坐在一旁当陪衬,双手托腮看着南宫霖在那里吃起来。南宫霖先是喝了两口羹粥,然后拾筷去夹菜,左右看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怎么都是素呀…”
他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发觉里面包的是竹笋豆腐,于是有些不高兴:“连包子都是素馅儿。酒儿,最近府里没钱了?怎的都不买肉?”
酒儿“扑哧”一笑,数落起南宫霖来:“公子你就喜欢吃肉!今儿是佛生日,不能吃肉的,要食素。”
南宫霖不以为然:“我是觉得素菜没什么味道,所以不喜欢,不过你说不吃就不吃罢,清淡些也好。”
“我做的素菜和别人的可不一样,公子您尝尝再说。”
南宫霖狐疑地瞅了酒儿一眼,有些不相信。不就是白菜蘑菇豆腐么,难道还能做出龙肉的味道来?
谁知他一尝香白片,立马觉得味美丰腴,香气浓郁,随即赞不绝口:“这个好吃!你怎么弄的?加了肉汤?”
酒儿捂嘴一笑:“都说了是素斋,怎么能用肉汤?这是酱油的香味儿,我爹的酿造秘方呢!怎么样?与众不同吧?”
南宫霖点点头:“恩,确实不同,很鲜美。”他忽然想起酒儿父母皆已亡故,那不知她还有什么亲戚没有?于是问道:“你家这手艺是祖传的?是不是开过酒楼?”
“我不知道。”
酒儿微微一叹,摇了摇头:“我爹就是村里的厨子,平日在家,有事儿别人上门来吆唤一声的那种。祖父母据说早就死了,我爹很小年纪便成了孤儿,走南闯北才学了这门手艺,混口饭吃。”
原来她家境况是这般不好。南宫霖心生怜惜,放下碗又问:“那你娘呢?”
“我娘呀,我不太记得了。当时年纪很小,好像问过外祖父母的事,不过一提起我娘就落泪,吓得我不敢再问…其实公子我告诉你,我一直觉得我爹和我娘可能是私奔的!”
私奔?!
南宫霖差点一口水喷出来,他诧异地看着酒儿,见她一脸认真,不似开玩笑的样子。
酒儿表情很严肃,娓娓道来:“我娘仪静体闲,端庄柔美,一举一动都不像一般女子,而且她读书识字,能写会画,见识不俗,村里的人都说她在乡野当农妇可惜了…其实我小时候觉得我娘是天仙下凡呢,生怕她哪天扔下我就飞回天上去了!呵呵,现在想起来真可笑,我真傻…只不过现在,她可能真的已经回了天上罢…”
忆起亡母,不觉内心哀戚,酒儿鼻头有些酸,眼睛也胀胀的。
南宫霖看她垂首敛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赶紧上前揽住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你娘现在正在天上看着你呢,你要开开心心的,别让她担心。”
酒儿嘴角一撇,眼泪还是掉下来了,她带着哭腔怨道:“都怪公子你,好端端的要问别人家里事,害我伤心!哼,都怪你…”
“好嘛好嘛,怪我怪我。”
南宫霖纵然有些委屈,还是让着酒儿,不与她争辩,只是小声嘀咕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酒儿没听到,悄悄揩了泪,收敛好情绪,眉眼里已无一丝哀怨,仰头问道:“公子您用好了罢?那我收起来拿回府了。”
“慢着,我同你一起回去。”
酒儿收拾好碗筷,和南宫霖一起出了门,正巧碰到夜泽和一群府衙值班守卫在哄抢什么东西,打得不可开交。
“我的我的!”
“去!你都吃了俩了!这个该我!”
“谁抢到归谁!”
“…”
原来是抢酒儿带来的素馅包子。只见一群老爷们儿就像没吃过饭的恶鬼似的,你争我夺,抢得热火朝天,最后还是夜泽略胜一筹,两手挡人,直接用嘴叼住包子,吃了进肚。
“哈哈哈哈…”酒儿在旁看着笑得不行,银铃声飘来,众人不禁侧目一看。
哎哟喂!哪家的小娘子这般水灵?甜得像蜜糖似的!
忽然一股凛冽的目光扫了过来,众人不禁背脊一冷,只见南宫霖沉着个脸,满面冰寒地瞪着一干人。
看什么看!把眼珠子抠了!
夜泽拍拍胸口,好不容易把素包咽下,上前行礼:“公子。”
南宫霖忽然冷笑一下,开口吩咐道:“吃饱了该活动活动,你带着他们去校场跑三十圈,不跑完不许回来。”
说罢他牵起酒儿便走,徒留一干将士在后面叫苦不迭,泪流满面。
不就是吃了您家一个包子,犯得着这么斤斤计较么?!
出了府衙,只见街上人潮纷杂,许多信众香客都朝着光福寺方向涌去。
酒儿喜欢热闹,也想去看,于是回头道:“公子要不您先回去?我想去光福寺拜拜。”
南宫霖一宿没阖眼,此刻有些乏了,倒是很想回去蒙头大睡,不过乍听酒儿这般一说,还是强打起精神:“我也要去。”
酒儿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道:不信佛不吃斋的人,去庙里干什么?
“走罢。”
南宫霖把酒儿手中的盒子拿过递给曹管家,然后牵着她便走向光福寺。
光福寺是潼城最大的禅院,修建在城郊山脚之下。佛殿庄严,门前九十九级石阶,两侧栏杆上皆雕莲花罗汉诸像。
南宫霖一路上紧紧牵着酒儿的手,酒儿羞怯想要挣脱,他却一脸正气地说道:“这里人多,我怕你丢了。”
“丢了就丢了!公子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啊,找不着路回家?”酒儿恼了,伸手在他手背掐了一把。
南宫霖龇牙一笑:“你连三岁小孩也不如,笨丫头!”说罢他松开手,转而一臂把人抱进怀里,“反正不让牵我就抱,你自己选。”
酒儿撞进温暖怀中,鼻头迎来一缕墨香,她脸上一臊,急忙后退一步推开人:“牵就牵!不许欺负我!”
“喏。”
南宫霖大掌一摊,示意酒儿把手放进来。酒儿羞羞的,默默把手覆在他掌心。南宫霖收指牢牢握住,笑得开怀至极:“走,我们去接浴佛水。”
光福寺大殿门口的空地上,用花草作了一花亭,亭中置桃花石佛像,旁边一大缸,备有浴佛所用香汤。待住持诵经之后,便亲自把香汤从佛像顶端灌下,谓之“浴佛”,而这流下的浴水,便是浴佛水。据说饮了能够消灾除难,延年益寿。
浴佛水意头极好,这首瓶更是百金难求,早有信众前夜便在此排队恭候,只求能接到第一瓶浴佛水回家。
南宫霖和酒儿到达之时,队伍已经排了很长了,一眼望去都是黑色人头,数都数不清。
酒儿有些苦恼:“怎么办呐?这么多人,待会儿到我可能都没有了…”
“这有什么?跟我来。”
南宫霖拉着酒儿越过人群,径直走到放置石佛的花亭旁,知府和光福寺住持正站在那里,旁边一群衙役围了一圈儿。见到来人,知府急忙命手下把南宫霖放了进来。
知府有些惊讶:“公子您怎么来了?”
这位爷平日最不喜人多的地方,今儿个怎么一声不吭跑来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南宫霖指着亭子中央说道:“我要接第一瓶。”
“是,我去安排。”知府赶紧答应,然后示意住持可以开始了。
浴佛会正式拉开帷幕,先由住持点灯上香,僧侣摆供,然后三跪九拜。之后鼓乐齐鸣,住持带着众僧念经诵偈,完毕之后便是正式浴佛了。
住持手持一只精致小勺,舀起香汤,轻轻淋在佛像之上,汤散药香,沁人心脾。
这时知府双手奉上一小瓷瓶给南宫霖:“公子请。”
南宫霖拿过给了酒儿:“去吧。”
酒儿还有些不敢相信,回头一望,只见衙役们拦在那里,尚且未准其余信众过来,专门给他们腾开了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