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婉从外面欢喜得回来,柳姨娘拉住她的手叠声儿叫她,“你这个作死的,怎么才从外面回来?你父亲问过一回了,我只说你找姐妹说话去了,还不快去跟你父亲请安去。”

安婉凝眉,道:“父亲找我能有什么事儿,姨娘我刚从外面回来你先让我松口气,喝口茶。”刚才的好心情少了些,丫鬟端上茶来她拿起来喝了几口。柳姨娘催促着她去见安老爷,安婉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去了正房。

安夫人也在,见到她们两个进来就淡淡的瞥了一眼,回过神来依旧跟一边儿的林瑞家的交代事情。安老爷在,柳姨娘完全是一派小鸟依人得娇弱模样儿,规矩得行了礼,倒是安婉咬了咬唇,心里暗哼了一声,旁人家的嫡母温厚可亲,怎么轮到她就变成了如此冷漠无情的嫡母?安夫人注意到挑了挑眉,引得安老爷往安婉的方向看,“安婉,你不给你母亲请安吗?”冷冷地看着她,满脸的不悦,显然已将她瞪着安夫人的不敬的眼神看进眼里。

柳姨娘一惊,忙扯了扯她:“婉儿,快给太太请安…”

安婉心头一惊,父亲从没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忙福了个礼,“请父亲安,请母亲安。”

安夫人脸上淡淡地:“不用多礼。”转头吩咐林瑞家的,“那皮子按照章程发下去,你先下去吧。”林瑞家的福礼下去了。

“你的婚期已经订了下来,不在家好生待嫁,整日瞎跑出去作甚?这段日子你就不用出去了,安生准备,不要给我们安家丢脸。”安老爷绷着一张脸厉声道。转头看向柳姨娘:“还有你,夫人管家事忙,你这做姨娘也不好生掬着安婉,平白滋生些事端来。”说着也有了怒气,柳姨娘一惊这事端从何而来,她竟是不知道,难道安婉在外面做了什么事不成?偏头去看安婉见她亦是一副茫然的模样儿,更是没了主意。抬头缀着泪道:“老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贱妾竟是不懂了,即便有什么话老爷明着说就是了,别为了一些个旁言碎语的就离间您和婉儿的父女感情。”

安老爷听了这话眉头皱的老高,外面的事自然不能给她解释,只道:“不懂就不懂,你好好看着安婉就行了。在出嫁之前老老实实就行了。”摆手让她们俩下去,转过头来跟安夫人说道:“竟不知房家的女儿跟安婉有了交情,安婉她虽性情骄横了些,但是个心善的,更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安夫人眉宇间一派宁和,笑的温软。亲自端了茶放到安老爷跟前,笑道:“日后拘着些就是了,安婉的性子也着实该磨一磨了,她年底可就要出嫁了,为人妻为人媳总不能任性,该不讨婆婆相公欢心的。”

安老爷赞同得点头,娶妻当娶贤嘛,“你做母亲的也上些心。”

安夫人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这边,柳姨娘暗自垂泪,她原本性子要强,事事都不愿落于人后,就是安老爷其他的姨娘都让她压着老实的不行。但她也是懂得后宅之道,不然也不会独独就她一个姨娘生了女儿。自然知道她有如此境地。靠的全是老爷的宠爱,如今她年纪见长。哪里比得过长的水嫩妖娆,脸蛋漂亮的姐儿,靠的也就是自己生的姑娘了。如今要是被老爷太太厌弃了,就是嫁到夫家没娘家做后盾能过的好么?

想着就擦了眼泪,拉住安婉,“婉儿你这几日出去见了什么人?怎么好端端的惹了你父亲不悦。”

安婉一想到之前安老爷冷冷的眼神就有些害怕了,她始终觉得比起长相不出色又讷于言辞的安宁,父亲更喜欢长相出色又讨喜的她的。可自从安宁出嫁之后,明显是感觉到父亲对她冷淡了不少。等再次见到安宁,她不可置信她变得如此耀眼,说话做事完全是大家夫人,而她也是沾了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姐姐的光才嫁了个好人家。看了柳姨娘一眼,安婉心想听起来自己这个嫡母从不苛刻她也算是好的了,比起那些前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更可恨。跟几个姐妹谈过了,她心态变好些了,刚才也是太恼怒太太的态度,把她和姨娘忽略的彻底真让人不爽。但她也知道,有嫡母教养,旁人也会高看一眼的,那几个姐妹不都是羡慕她羡慕的紧。不得不说,这段时间安夫人下令严厉教导她规矩还是有用的。

“姨娘,你且宽心,婉儿我听话就是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个红布绸子出来,放到姨娘跟前,撇开来是一只金丝芙蓉镯子,赤金绞丝,白金镶嵌成芙蓉的形状,工艺是十分精巧的,可看也是不便宜的,没个百两银子是买不下来的。“姨娘,这是给你的。”

柳姨娘擦了眼泪,摩挲着镯子,又惊又喜,“你从哪儿得来的?竟然是赤金的呢,我是很喜欢芙蓉的呢。”

“姨娘喜欢就行了,这哪是我买的,是今日认识的一个姐妹送的。她家竟是大富贵的呢,吃穿都是顶顶好的,出手也大方的很。”伸出手腕,白皙的手腕上带着一个碧玉镯子,绿莹莹得倒也价值不凡,“这是她送的呢。今个我们一起到玉器店,我原本是不挑的,没想到她竟是说那家铺子是她家开的,反而一两银子没花呢,就得了这两件好镯子。”

柳姨娘当下喜不自胜的把镯子带了起来,欢喜的跟什么似的。听她这么一说,倒是诧异:“竟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大富贵,这两件没个几百两银子可是拿不下来呢。”

“说是房家的姑娘,长得也俊,像一朵儿艳丽的牡丹花儿,雍容华贵,端庄大方的,听说家里是盐商,很是富贵风流呢。”安婉有些羡慕的说,柳姨娘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你哪里用得着羡慕她,虽说是大富贵,到底是商家的女儿。士农工商,这商可是排在最末等的,就是再富贵,官家也是不愿意娶他家姑娘的。我听说那海家也是颇有资产,等你嫁过去做了管家太太,银子可不都是任你花的。”

安婉一听,她家且不是比房家姑娘高了好几等,转了转手腕上碧绿手镯,又想到安宁回门时戴在手腕上的祖母绿镯子。今天她描述给房姑娘听,她说是上好的祖母绿翡翠雕出来的,颜色那么深绿的话可就是极品,加上做工精细,当是千金难求呢。

她不由得挫败起来,柳姨娘还以为她是为了出嫁的事烦心,就开解道:“这些天你老老实实在家待嫁,多讨好一些老爷和太太,尤其是太太。如今家里的小辈儿都不在,可不就剩你一人在家,多多进进孝心太太若是喜欢些,给你准备的嫁妆可就多些。虽说太太不让人诟病不会差你的嫁妆,但这嫁妆可不是越多越好。那可是代表了你在夫家的脸面,也是你的立身根本。虽说你那未来夫家只有寡母,但也不能小看,这样婆媳关系反倒是难处。”

“姐姐嫁的人家不也是寡母,听说她那婆婆对她好的不能再好了,半点刻薄都没有,反而是把所有梯己都留给了姐姐呢。”安婉嘟囔,姐姐她也太有福气了些,都成了老姑娘也嫁出去了,夫家是世家还是高官,如今又怀了身孕。婆婆也不在,整个张家她就是最大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柳姨娘叹了一口气,道:“姑奶奶那样的万中都不能取一的,再加上姑奶奶怀有身孕,指不定就是他们张家的命根子了,说是留给姑***,日后不还是张家的。倒是你未来夫家,听说家里男人早就去了,是寡母一个人把儿子养大,这样子的婆婆就觉得自己儿子被儿媳妇抢走了,可不就为难媳妇儿了。戏文儿上可不就这么唱的么。”

转念想想又道:“这女人啊嫁出去,靠的是三样东西,娘家、相公、还有儿子,这娘家能帮你撑腰,是你的靠山,就是你婆婆想要刁难你还得看看娘家;再来就是相公,得到你相公的宠爱也是很重要,这就不要让小的爬到你头上去;但最重要的就是儿子了,就算是得不到相公宠爱,但只要有儿子就能在后院立足,不管日后怎么样继承家业还是你这个正妻生的儿子。”柳姨娘说话间也把自己给说了出去,脸色有些讪讪的,不过看到自家姑娘也有些放平了心态,她不管再怎么闹腾终究坐不上正室的位子,管家大权在太太手里捏着。老爷和太太感情也算和睦,再加上安家两个男丁都是出自太太的肚子,就是嫡女也嫁的好,日后能提契安家,也算是帮得上女儿了。

安婉细细得听下来,记到了心里,转念又想到教导嬷嬷说的规矩,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摩挲了两下手腕上碧绿的玉镯子,眼神暗了下来。

第五十九章

张母七七过后,日子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这会儿天气已经是极冷了,前几日还飘了些小雪。安宁这时怀胎也有五月,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再加上外面天冷,越发不想出门了。

小丫鬟打了猩猩毡帘,碧水端着个梅花式的红木托盘进来,上面放了个带缠枝莲花样的汝窑小盖盅,放到精巧小炕桌上,道:“夫人,这是小厨慢火细炖的牛骨汤,前后炖了十二个时辰呢,牛肉性热冬天喝这个是极好的。之前因为老太太忌沾不得荤腥,如今能吃荤了,总得要把之前的补回来。夫人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呢,要把小主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才好呢。”

说着掀开盖盅,一股儿醇香味儿扑面而来,安宁放下手中套着青黛缎子的掐丝珐琅白铜小手炉,舀着一口口喝了,一会儿也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味道也十分鲜美。

杏儿把安宁的冬衣拿出来打点,又重新烘好了叠着,道:“今年冬日异常冷呢,我记得前几年到了腊月才下了雪。”

安宁放下小盖盅,重新把白铜小手炉塞回手里,“给老爷收拾的东西都送过去了?”

杏儿点头,道:“是呢,也不知苏州那边天怎么样?收拾了些老爷惯常穿的冬衣,也知道老爷不喜欢繁琐,只打点了一箱子冬衣还有些补身子的补品。”

“虽然说在那边又不是买不到,但总归还是家里的用着舒心。”就那老男人的性子,指不定挑剔到什么地步,他离开这么久安宁说不想那都是假的。其实说起来到如今成亲将近半年,他们同房的时间也就三个月而已呢。她们俩正说着。外面有人通报:“宋姨奶奶来了。”

宋姨娘进来朝安宁福身行礼,碧水搬来凳子让她坐着。安宁掰了块橘子塞到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才问:“宋姨娘来有什么事吗?”

宋姨娘也就虚坐了半个臀部,听安宁这么一问,有些忐忑得问道:“夫人说的让我和周姐姐分揽一些家事,我只觉得有些惶恐,所以才来问太太怎么个章程?”

安宁坐起身来。这宋姨娘是向她卖好献忠呢,笑道:“我如今身子笨重了,家里那么一大摊子事也是很耗精气神的。原本我想着你和周氏也有管家的经验,才想让你们分摊些,至于章程,我只求你们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其他的我都是不管的。有什么不大了解的。大可去找谢嬷嬷商量。”

宋姨娘非喜反惊,只觉得她们做的什么夫人都了然于心的,攥着帕子的手都有些收紧,恭敬地应下来。从正房出来,只觉得手心黏腻,竟是紧张的手心出汗没来得及擦。又觉得外面寒风吹过,没了在屋子里温香的感觉,一下子打了个机灵。逐月扶住她,她是没资格到里屋去,这会儿诧异道:“夫人可是说了什么,怎得姨娘吓成这个样子?”

宋姨娘随意扫了一眼,只觉得就是打扫的小丫头都轻手轻脚规矩十足的样子,又觉得安宁会调^教人。和逐月到了自己屋子才开口:“我原本还因为能分揽家事欢心呢,去了夫人那一趟才觉得自己眼皮浅,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你也约束些院里的丫头婆子,在老爷回来前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逐月本想问些什么。见宋姨娘脸色不大好就咽下去了,转身就吩咐了下去。

宋姨娘之前是张母跟前的二等丫鬟。也有些见识的,安宁未嫁进张家时。她也管过两年多家事,如今拾掇起来也是驾轻就熟。这日她因对账的事去找周姨娘,见到周姨娘生生地被吓了一跳,原本高挑纤细的她才一个多月竟是清减了许多,玉色棉纱小袄子挂在她身上也还有些宽松。脸颊的肉不见了,形容枯槁,好好一个绝色娘子竟成了破败棉絮似的。

这会儿不落井下石可不是她风格了,宋姨娘上前一步诧异道:“周姐姐这是怎么得了?我只知姐姐关起门来过日子,怎得成了这幅枯槁模样儿?难不成是为了给老太太守孝,累了心神,那可真是天大的孝心。”

这里的人谁不知周姨娘为了老太太梯己闹腾得事,宋姨娘这话就是讽刺她呢,平日里不少被她欺压的丫鬟凑到一边儿就等着看她笑话儿呢。

可那周姨娘硬生生的压下了这口气,扯出了一抹笑道:“妹妹说笑了,不知妹妹来找我何事?”不仅宋姨娘就连几个看笑话的丫鬟都觉得诧异,若是以往的周姨娘她指不定挑眉反唇相讥的,哪是现在平淡得跟没事儿人似的。

宋姨娘心有疑惑,只想她是不是被几日吃素的日子磨了性子,也不多计较就将来意说了,末了又说:“夫人是让你我分揽些家事的,我只管尽心尽力做我分内之事,倒是姐姐这儿忙得对不上账本。若是姐姐不愿意,大可去跟夫人说,我是不介意帮姐姐的忙的。”

周姨娘捂住帕子咳嗽了两声,宋姨娘忙往后退了两步,见她脸色苍白认定她是生了病的,就说:“姐姐这可是生病了?那还是好好养着,我先走一步了,那账册我再差人来取。”就跟避瘟疫似的快步走了,没注意到周姨娘眼中露出的恶毒。

“彩霞,你这小蹄子死哪儿去了?还不倒杯水来。”周姨娘坐在椅子上咳嗽了两声,尖叫着骂了出来。彩霞战战兢兢地倒了茶,周姨娘喝了两口不咳嗽了,见着彩霞畏缩的样子十分不喜,加上刚才被宋姨娘讽刺出来的恼意一下子全发泄到丫鬟身上。

“刚才去哪儿了?竟是不知道谁是主子了啊?你是属驴子的不成,不骂不打就不知道往前走的。”说着拔下头上的钗子就乱刺彩霞,彩霞连忙跪地哭着躲着求饶,连声道:“我再也不敢了,姨奶奶就饶了我吧,刚才是碧溪把我叫去了。”

周姨娘听了这个更是气怒,斜着眼睛瞪彩霞,也不知为何自从上回碧溪被砸了杯子额头上留下了痕迹,虽说把头发放下来遮住了,她人却阴翳了些。周姨娘本来还心有愧疚但日日看她棺材脸也烦了,寻了错处让她去做二等丫鬟的活,又找了老实的彩霞做贴身丫鬟。这碧溪本是周姨娘从家里带来的,而周姨娘又是个护短的,所以她院子的其他丫鬟都不敢得罪碧溪。后面碧溪虽然被贬成二等,但却做一等丫鬟的事,早就惹的其他丫鬟的不满。这会儿等她失了宠,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讽刺两句是常有的事,结果碧溪更阴翳了,周姨娘也越发不待见她来伺候了。

想着周姨娘坐了回去,拢了拢发丝道:“碧溪她找你有什么事?”毕竟还是自己娘家的人,跟了自己好些年了,感情还是在的,她就想着等碧溪表现好了再把她放到自己身边。

彩霞跪在地上哭道:“碧溪说姨奶奶若是管家肯定辛苦,把我叫去教我些事儿说好好给姨奶奶分忧,姨奶奶身子再累不得了。”

周姨娘不着痕迹得摸了摸有些凸起的肚子,眉头皱了皱道:“算她还有这份心思,算了你去把她叫来。”

彩霞一骨碌爬起来慌忙去叫碧溪了,打量了碧溪两眼,她和碧溪住一个屋子自然能感觉到碧溪的变化,今日竟觉得碧溪跟换了个人似的。周姨娘打眼一瞧碧溪,柳绿色弹墨小袄儿,葱黄色裤子,额头被齐整的刘海儿盖住,眉目清秀跟往昔没个差别。碧溪原本就了解周姨娘,嘴角又伶俐,几句话就把周姨娘哄的开怀了。她给忐忑站在一边儿的彩霞使了个眼色,彩霞也不愿意多呆就下去了,她刚才被周姨娘扎到几下,到现在还疼呢。

周姨娘立马忘了碧溪以前阴翳的样子,只觉得还是她会伺候人儿,拉着碧溪的手道:“换来换去还是你最会伺候人的,她们几个粗手粗脚的又不知事,非得打着骂着才往前走呢。我看你是大好了,日后还跟在我身边儿,我是发现我是离不了你的。”

碧溪款款得跪在周姨娘脚边啜泣道:“碧溪这些日子怕是魔怔了,整日恍恍惚惚得也不知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今日听得那宋姨奶奶开口讽刺的,竟一下子醒了过来。碧溪没好好照顾好姨娘,心里愧疚的慌,也觉得没什么颜面来见姨娘,只好托了彩霞来。”

周姨娘也跟着流眼泪,拉着碧溪起来道:“如今好了就好,日后跟在我身边我不会亏待你的。”

周姨娘也跟以前一样信任她,就把宋姨娘送来的账册拿出来让碧溪管着道:“这宋姨娘倒是狐假虎威起来了,不就是伏第做小的抱上了夫人的大腿?说什么本分的!”转眼就道:“如今好机会来了,这管家权总算让我们又沾到些,如今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旁处没个人我就跟个瞪眼瞎似的,生怕被人看出些端倪来。”

碧溪哭着点头,暗垂下头,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第六十章

碧溪沉吟道:“姨娘你也知道不管怎么样这事我们终究是瞒不住的,现在倒是天助我们,老太太的后事忙活了一阵,如今冬天的衣裳宽厚就是再过一个月也不会被别人看出什么。那时候老爷也快回来了,有老爷在就是夫人发现了,也不能做出什么来!我们这次要先下手为强,不能给夫人可乘之机。”

抿了抿唇又道:“至于管家事,我们还是安安分分的好,夫人既然这时候提出来让你和宋姨奶奶分揽些家事,指不定就是抬出宋姨奶奶来跟姨娘你斗,夫人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周姨娘也觉得有道理,顿觉得安宁阴险,拉住碧溪的手欣慰道:“有你在身边也觉得清明许多,你且好好干罢。”碧溪脸颊一红,忙奉承道:“都是姨娘调教的好。”

周姨娘咳嗽了两下,蜡黄些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神色疲倦,跟安宁的懒洋洋吃好喝好睡好脸色红润有光泽不同。这些日子,做事都要小心翼翼的,再说张母七七之前府里是不能吃荤的,她本来身子骨就瘦些,又不能吃荤,连吃个保胎药都要藏着掖着。一个人吃饭两个人吸收,再加上凡事小心翼翼疑神疑鬼得,瘦下来也在所难免。

碧溪扶着她去里面躺着休息,过了会儿出来喝了一口茶,彩霞进来见到神色平静,也拿不准她在想些什么,张嘴问道:“碧溪,姨娘她怎么说?”

碧溪虽然看不惯彩霞懦弱得模样,但也知道这段时间也就彩霞对她好,扯出来个笑容比了个成了的手势。彩霞松了一口气,憨憨道:“我就知道碧溪你那么伶俐又有能耐,姨娘肯定会复用你的。”

却不知这话在碧溪听来更为刺耳,她无意识的摸了摸额头,眼中恶毒与怨恨一闪而过。

这边儿孟康家的正跟安宁说话,她道:“夫人。这些日子的也有不少达官贵人家采买的管事也不知从哪儿知晓了。跟我家那口子打听新鲜瓜果蔬菜的来处,听他们意思也是想收购些。毕竟大冬天的除了白菜就是萝卜,青菜少见,应季的菜可是少有的,就是有也是贵的很呢。”

安宁捧着杏仁茶喝,听了这话就说:“庄子上这些瓜果蔬菜的供应怎么样?”

孟康家的想了想回道:“除了供应给这边儿。按照夫人的吩咐给安家送了些,剩余的约摸还剩下五成。他们问起来我家那口子也没一口拒绝,只说要问问主家。也怪的,那边儿温泉庄子靠山。地面也不大平,种些平常作物收成不大好。照夫人的意思山上种了果树,地里边又种了花生、红薯那些的作物,又挖了池子引了河水来,养上了虾子河蟹,还下了莲藕。还找人看过了,种上了白术、红花、生地、丹参、玄胡、泽泻、薏仁等的药材。虽说今年这些个是收不来钱。但种了几年等果子挂果了,那些药材种好了肯定是来钱的。”孟康家的这么一通说是怕等年底对账的时候,说这个温泉庄子亏了银子说她家那口子管理不善,现在好让安宁知道,免得到时候来个无妄之灾。

安宁自然懂的,就跟孟康家的说道:“若是再有人问起蔬菜瓜果的事,你就让你家那口子说是成本大产量低是尝试种来主家吃的,能卖给他们看在老爷的面子上硬挤给他们的。分三成给他们,也别谁家都给。看他们谁出的价高选几家制衡起来卖,也不怕他们不出高价。这眼看就要过年了谁家待客桌上要是有水灵灵的果蔬也是有面子的,再说物以稀为贵,他们也是不在乎这两个钱的。至于这制大棚的法子,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罢。”

别人学了去也无妨,这用大棚来种菜本来就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口腹之欲,再说了一下子能成功也得益于温泉庄子的地温本来就比其他地方高。等下次府里进人的时候,她还想着再挑几个好厨娘,鲁菜、川菜或粤菜等的。终日里吃着淮扬菜。尽管厨房变着花样做。但对于早已吃惯了北方菜的安宁来说还是有些腻了,想换换口味。虽然她小厨房里的厨娘也会做几个外地菜,但终究脱不了淮扬菜的口味。再说了以肚子里的宝贝儿做借口,旁人也不会有疑惑。

孟康家的心中大为欢喜,忙赔笑道:“听夫人的吩咐,我回去就跟我家那口子说道清楚。”

孟康家的得了喜信又和安宁说了些事,就起身准备回去了,正往外走的时候看到碧水撵着一只玉色鹦鹉嬉闹。一下子想到这鹦鹉可不是金大家的奉承来的,得了夫人的喜欢,还让她家那口子做了田庄的二管事。孟康家的也有心讨好安宁,就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

杏儿搬了小暖杌子坐在安宁脚边,熟练得揉捏着安宁有些浮肿的小腿儿,有些欲言又止。安宁眼睛没从账本上离开,说道:“杏儿你有话就直说。”

杏儿有些讪讪得,低声道:“杏儿有些不明白夫人怎么就让两位姨奶奶分揽家事了?以前太太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倒是后面卧病在床还是老太太发了话才将手里的权儿分了出来呢。”

安宁挑眉,她和陈氏情况不同,陈氏没儿子又失了婆婆喜欢,跟相公相敬如宾,若不把权力抓在手里证明她还是张家正当的当家太太。性格要强也不想被人看轻,而她如今上面没了婆婆,肚子里还有一块儿宝贝肉疙瘩撑着,何惧之有。笑道:“你瞧着周姨娘关起门来,我们不知她打什么主意。我让她和宋姨娘一块儿管家事,她总得要暴在人前,有些什么手脚我们也有迹可循。再说了宋姨娘也不是会吃亏的主儿,以前老实是为了二姑娘,如今强起来也是为了二姑娘。人家说为母则强也不是没道理的,既然她像我投诚了,总得要给些甜枣吃。”

杏儿手下动作未停,道:“夫人是想让她们俩狗咬狗么?夫人就不怕她们两个联起手来分夫人的权么?”

安宁扑哧一笑,没摇头也没点头,把账册阖上放到一边儿道:“宋姨娘是个聪明人,你且瞧着吧。我分揽出来的也是些无关紧要的,有人帮忙我也乐的轻松。”再说了在让她们协助管家之前,各处的人手都被理顺了一通,就是她们想要安插人手也很容易被看出来。采买、厨房等重要地方都被她这边儿把的死死的,宋姨娘还是个聪明的,有她对付着周姨娘也够了。

“杏儿受教了。”杏儿换了一条腿揉捏,安宁笑道:“你也学的快,有你和碧水在我轻松得多。”碧水跟谢嬷嬷学,杏儿也有张嬷嬷教导,两人本来就是伶俐勤快的,学起来也用心,上手也快,安宁也放心让她们管着房里。

正说着,芝儿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枝红梅花笑吟吟地进来笑道:“夫人和杏儿说什么呢?杏儿脸都红了呢。”瞧着面如桃花的杏儿,眼睛暗了暗,又若无其事的转过来,把手里的梅花往安宁这边儿送了送。

安宁抬头去看那一枝梅花,鲜艳夺目像是上好的胭脂,扑鼻一阵寒香,笑道:“这梅花从哪儿来的?怪好看的。”杏儿也抬起头来看,欢喜道:“这红梅好俊呢。”

芝儿眉宇间有些隐隐的得意,复而笑道:“今早听花园子那边儿打扫的老婆子说花园的梅花开了,我就想着折一枝来,让夫人也能瞧瞧这盛开的红梅,就是插在花瓶里放着也好看呢。”

安宁觉得有些窘,她嫁到张家来少说快有半年了,就是家里的路都认不全,更不用说知道小花园子里有什么花了,家大了也就这点不好。她一点都没有炫耀的意思,真的。虽然她空间里各色的花也有,她也就知道花在哪儿,也没有要赏花的意思,她承认她是个物质主义者。就像是她老爹说的花好看有什么用,就只能看两眼,又不能吃。现在看到也觉得挺赏心悦目的,笑道:“找个瓶子插起来吧。”

芝儿欢喜着应了,把红梅插在一个美人耸肩瓶里,搬到高脚案几上摆着,不经意地说道:“说来也是巧呢,我刚才在小花园里远远地看到周姨奶奶呢。虽说是恍惚些,但觉得姨奶奶清减了许多,袄子也宽宽松松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碧水拽着绑在四喜脚上的细链子进来,听了这话撇了撇嘴,四喜看到安宁像是见到救星似的往安宁这儿扑。之前还可以让它胡闹,可如今安宁肚子大了起来怕四喜闹出什么好歹来,就给它拴了链子。碧水一下子没抓住,四喜扑棱棱飞起来,像是乳燕投林似的往安宁这边扎。芝儿搬着瓶子想要躲开,可惜侧后面又是坐在花开富贵椅上的安宁,往后躲不得,紧张之下身子失去了平衡,捧着瓶子肩膀撞到多宝格上,红梅花瓣儿闪落了些,零零落落得落在厚厚的地毯上。

四喜无辜得蹭到安宁怀里,杏儿去扶芝儿起来,担忧道:“芝儿你没事吧?”

第六十一章

芝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手指拨棱下依旧水灵的花瓣儿,垂下头道:“我没事儿,就是给夫人的梅花撒了没那么好看了。”转身把瓶子放上去,眼中的嫉恨和不善一闪而过,摸着花瓣的手掐进花瓣里,水灵灵的花瓣断了半截,落下来。

杏儿也没发现她的古怪,舒了口气说没事就好,转身招呼小丫鬟进来整理干净。

安宁伸手拽住四喜爪子上的细链子,倒提溜着,四喜啊呀呀的乱叫,绿豆似的小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一看就不老实。安宁瞪了它一眼,才抖抖索索的老实下来,翅膀护着自个脑袋,怯懦懦的叫了声:“宁宁——”

碧水白了它一眼,心道夫人的闺名也是你这个小畜生能叫的,想要把它拽回去。安宁摆摆手,揉着四喜毛绒绒的小脑袋:“现在才学会求饶了,嗯?”四喜缩了缩小脑袋不说话了,安宁转头去看芝儿,眯了眯眼睛浅笑道:“芝儿先下去收拾吧。”

芝儿身子一僵,旋即应了下来,路过时朝碧水浅笑下,只是笑容未达眼底,侧过身子就出了里间。可巧红袖在外间和几个小丫头们做针线,见了芝儿出来忙招呼她来:“芝儿你来瞧瞧这个花样子怎么样?我娘说这样子小孩子穿上也吉祥呢。”

芝儿走过去一瞧是件白绫子里红缎面的肚兜,绣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大娃娃坐在一张大荷叶上,憨态可掬,绣工也十分精巧。她眼睛暗了暗,抿着嘴笑:“是个好看的,只我说小主子的衣裳拢共堆起来几箱子都装不完的,也有针线房张罗着,你也跟着凑劲,日后啊小主子定是不缺衣裳穿的。”

红袖圆圆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也不回答转眼问芝儿去哪儿。芝儿只说先回房间收拾下。掀开猩猩毡帘出去了。

安宁看了碧水一眼,碧水怏怏的低下头,杏儿继续坐在小暖杌子上给安宁揉腿。四喜这会儿知道自己闯祸了,乖乖得呆在安宁腿上,小脑袋窝在翅膀里,露出里面黄橙橙的绒毛来。

碧水跪倒在安宁跟前。道:“碧水太过鲁莽,请夫人责罚。”绝口不提芝儿的事,想到刚才若是芝儿往后倒,她后面可是夫人。万一有什么好歹来,她就是死几次都不足惜。心里暗恼自己不够杏儿稳重,为一时之快,险些酿成大祸。

安宁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想着碧水跟着谢嬷嬷学些规矩,行事规矩都丝毫不差,就是性子也稳重了许多。哪想到她还是有些跳脱。看了碧水一眼,道:“你去跟古嬷嬷再学学规矩,罚半个月月钱,好好想想你哪儿错了。”

古嬷嬷原本是张母身边的规矩嬷嬷,后来因为安宁怀孕,张母就把古嬷嬷给了安宁,如今管着安宁院里的小厨房,规矩行事是府里顶尖的。碧水一听便暗自明白夫人这是暗里偏袒自己的,再不敢托大。老老实实的跟古嬷嬷重学规矩不提。

守孝期间,无访客,无来客,各处关起门来过日子,转眼日子就到了腊月。即使是扬州的腊月也冷的厉害,几乎便滴水成冰,雪花洒落,北风呼啸,在屋外的仆妇丫鬟都不自觉地瑟缩着身子走路。

安宁就吩咐把屋子布置的暖暖的。不断的燃烧着上等银霜碳。熏笼也点上,白铜小手炉几乎不离手。除了每日固定的走动。为了小肉球着想,她躲在空间里练起了瑜伽,瑜伽配合吐纳呼吸,就是托着个小肉球,身子也没生锈,反而比以前敏捷许多。

偏生的腊月又事多,不仅铺子年底盘账,各地田庄上缴年货,再者府里发放银钱,核对账目,一系列繁琐枯燥的事就堆在了腊月。将近年关,腊月二十三摆设供桌,送灶请神;紧接着清扫庭院,去尘迎新;再来置办年礼,让一向悠闲得安宁像陀螺一样忙得团团转,再来张致远要回来了。

碧水扶着安宁进屋来,杏儿接过她穿得滚着紫貂毛的鹤氅,唏嘘道:“夫人赶紧歇歇,这天竟是越来越冷了,到外面一圈儿都快把人冻僵了。”

碧水把小手炉递给安宁,笑道:“好在没下雪,不然会误了老爷行程,夫人要不要躺会?说起来老爷天黑才能到府门口呢。”

安宁点头,躺在暖炕上,心想也不知那老男人瘦了没?毕竟是要生活一辈子的人,当然了也不妨碍老男人提前走,毕竟他们俩年龄相差一轮。而她又有空间在手,寿命自然不会短,只是…到现在为止,安宁都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她有空间这件事,就算是安夫人亦或是亲近的碧水和杏儿都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怀璧其罪的道理安宁是知道的,但她也不可能瞒着一辈子,就是自己的孩子她不打算欺瞒,至于张致远,安宁抿了抿嘴角,无端得有些烦躁。白皙手腕上的鲜红如红梅的佛珠润泽光华,衬的皓腕如凝脂,安宁迷迷糊糊地想着闻着软被上淡淡的清香,沉睡了去。

“夫人该起了。”碧水上前来叫醒安宁,安宁听得外间熙熙攘攘的声音皱着眉头,坐起来一脸不悦。碧水知道夫人这是不高兴了,就低声说道:“两位姨娘还有秦氏友蓉两位姑娘都来夫人这儿了,要和夫人一起去迎接老爷。”毕竟规矩不可废,就算安宁免了她们晨昏定省,但嫡庶不可废,她们自然不能单独跑到前门去。

杏儿忙替安宁拢起了衣袖,取下了腕镯戒指等物,又拿了一块大绣帕掩住了她衣襟,小丫鬟捧了水盆跪倒在地上,高举起了手。安宁一面洗脸洗手,一面道:“现在才什么时辰,这么早来干什么!她们愿意等就让她们去等,你出去让她们清净些。”

碧水道:“夫人这话可不是白说的么?几位已经来半个时辰了,敢前请安的时候也没见她们这么殷切呢。她们也不知夫人不耐烦这些,我这就让她们说话小声些。”

一时洗漱好了,安宁正对着镜子梳妆,对杏儿说:“梳个简单的就好。”

杏儿抿了抿嘴,笑道:“我还能不了解夫人的喜好么?”转眼又想外面的几位明显是盛装妆扮的姨娘,转身去看夫人,只这气质,比起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就专心替安宁梳发,没一会儿就为她梳了个清雅简单的妇人发型,乌黑的发上只戴了一支碧玉衔珠凤钗和一朵水红色的珍珠瓒成的珠花,虽然简单但不会显得不端庄,反而是显得清雅婉约。杏儿满意地停下手,眼睛移向梳妆台摆在角落里的各式胭脂水粉,有些为难。

自从怀孕了之后安宁就甚少用过胭脂水粉,一来是觉得这些胭脂水粉虽然都是上好,但免不了含有对身体不好的元素;再来自从有了空间之后皮肤越来越好,肤色细腻柔嫩,眉目如画,又因为怀孕脸颊丰腴,脸上漾着自然的红润。杏儿为难了半天,心想原来‘却嫌脂粉污颜色’竟是有的。

安宁看到杏儿纠结的样子,心情好些了,笑道:“脂粉就免了。”

杏儿笑道:“夫人竟是不同他人,其他的孕妇有了身孕脸上免不了长些斑斑点点,出门时恨不得在脸上涂抹个好几层,将暗黄的脸色盖住。可夫人的皮肤竟跟那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一点都不用上妆,可把我们这些人羡慕得不行呢。”

安宁悄悄黑线了一把,果然美容是哪个时代都经久不息的女性话题。

“夫人,可要穿艳色一些,虽说老太太的重孝刚过,但毕竟是新年,总归是要喜庆些。”杏儿问道,安宁拢了拢手腕上的镯子,摇摇头:“就穿平常就行了。”

杏儿称是,就伺候安宁穿衣裳,顾着凸起的肚子就穿了比较宽松的宝蓝色对襟棉褙子,疏落得撒着翠蓝色的竹叶,唯有领口滚了柔软的紫貂毛。虽说是冷色调,但有了宝宝后母性大发,浑身散发着柔和的气息,更觉得温婉可亲。

等她出现在客厅里,几乎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周姨娘近日可是盛装打扮的,虽说这一个多月好生养着但心有压力,也不见丰腴,只得涂抹了脂粉将暗沉脸色遮住。虽听从碧溪传说穿了湖青色对襟式绣着折枝芙蓉花样的棉褙子,可发饰上做起了文章,戴着百花穿蝶簪以及芙蓉簪花,耳朵上带着点翠鎏金耳环,也显得娇美可人。可看到了不施脂粉、不着艳装,却更显得清雅温婉的安宁,竟是觉得这一对比自己就比她老了好几岁。难不成一院子水土养一样的人不成?凭什么她怀孕了还依旧清雅娇美,她就像破败的柳絮不成?周姨娘刚想不自觉地去摸摸肚子,才惊觉起来这儿并不是她的地盘,凡事就应该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只得转过头不去看安宁了。

宋姨娘今日穿了藕荷色棉褙子,发髻上也只简单戴了个梅花式的簪花,也不显艳色,看到安宁也不吃惊,她前几日还曾见到安宁,心有不甘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友蓉从脸上的表情到身上的衣裳首饰都是规规矩矩的,着实与她的前凸后翘火辣的身材不搭,看到安宁时候垂下头来,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些什么;秦氏一身雪白色的素花褙子再配上她柔弱的气质倒也显得柔嫩秀美,看到安宁眼神闪烁,既有惊艳还有不安,闪烁着不敢直视安宁。

得,后院的女人齐聚一堂,百花争艳了。

第六十二章

四位向安宁福礼请安,刚一坐下周姨娘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口了:“将近年关,阖府都需要夫人操劳,如今夫人又是双身子,也该好好休息才是呢。妾身和几位妹妹这么早来打扰真是我们的不是了,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安宁坐在正中搭着灰鼠皮椅披的紫檀椅子上,听了这话淡淡的笑了,可这笑在周姨娘看来就带了无边的讽刺,让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脸上的笑容也险些挂不住。安宁收回视线来,道:“妹妹有心了,说起来周妹妹和宋妹妹帮忙理家也有功。

宋妹妹是府中的老人了,也阖着老太太管过家,我自然是放心的。周妹妹么,我听说在周府时也帮过太太管家理事的,自然也不会差的。”

宋姨娘捏起帕子掩住嘴角,谦卑道:“是夫人厚爱,贱妾也只做好分内之事罢,当不得什么功。”心里嗤笑,府里谁不知周姨娘在娘家时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庶女,父亲不疼嫡母不爱,不然也不会拖到一十六岁才嫁到府里来,这帮着嫡母管家理事什么的也不过是无稽之谈。

周姨娘更觉得脸上火辣,不比宋姨娘,她在这一个多月中还出过纰漏,幸亏碧溪机灵,不然一个不慎就会让好不容易抓到手里的管家之权被收回去,也会让同样协理管家的宋姨娘看轻。安宁的话在她听来无疑是天大的嘲讽,转头看向对面的宋姨娘,也没错过她眼中的嘲笑。周姨娘面皮抖了抖·垂下眼帘轻抿了下嘴角,也不再言语。

场面有点冷,周姨娘低头不言语,宋姨娘淡定坐着,友蓉依旧木讷站着·倒是秦氏侧着耳朵往外望,一脸的期待。

安宁扫了一圈把几个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嘴角挂上笑,舒服得往后靠在厚实的椅披上。这时候,外面小丫鬟喘息着通报:“老爷回来了。”

杏儿给安宁披上鹤氅,才和碧水扶着安宁带着几位到二门去迎接。因为在空间修炼的关系安宁也不怕冷,但冷风吹在脸上的时候还有些凉意。其他几位都冻的瑟瑟发抖了,但还努力撑着露出自己美好的一面·让安宁感叹做女人不容易·做后院的女人更是不容易啊。

站了一会儿·前院一阵骚动,接着便是请安的声音。没一会儿,穿着黑色鹤氅的张致远风尘仆仆而来,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安宁脸色直接黑了下来,低吼道:“这么冷的天,站在这儿干什么?你们是怎么伺候夫人的?”底下的人赶紧跪下请罪,他看也不看其他几个女人,大步上前来揽住安宁的腰,脚下生风却又稳当的往前走·徒留下一干娇俏可人的女人们几乎咬碎了银牙,撕碎了帕子。杏儿和碧水还有几个小丫鬟赶紧爬起来小跑着跟上去。

回到温香宜人的正房,安宁喘了几口气,有些嗔怪道:“老爷我们不还是迎接你么?”搞得跟是我的错似的,说着接过张致远脱下来的大氅,和自己的让丫鬟拿走挂到一旁的衣架上,然后赶紧端了一杯滚滚的茶给张致远暖身子。

张致远接过茶也不喝,暖了暖手放到一边,拉过安宁的手·看她温润依旧的眉眼,含笑的眼睛,弯弯的嘴角,凸起来有些鼓鼓的小腹,一种安定油然而生,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总算露出这几个月来头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像是春天降临融化的冰山,春意盎然。

安宁有些发愣,这老男人笑起来也未免太好看了点。

“夫人?”低沉醇厚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安宁抬头就对上张致远幽深得眼神,幽深中还带了那么点促黠。

安宁一下子红了脸,红润得如同雪中盛开的红梅,转过头去道:“老爷先去洗漱吧。”

“也好。”他开口,声音有些黯哑,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去洗澡。

安宁坐在榻上,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真是太丢人了。

“既然老爷都走了,那我们就散了吧。”宋姨娘首先开口,让逐月扶着她离开了。友蓉向周姨娘福了福身,挽着秦氏也走了。周姨娘一个踉跄被碧溪扶住,碧溪悄声说:“姨娘天寒地冻,您小心身子我们先回去吧。”

周姨娘脸色苍白,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抑郁、愤懑、嫉妒,夹杂着翻滚于胸臆,令人窒息。转头看原本还熙攘的二门如今就剩了她一人,不得不承认老爷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心神全都在夫人那里了,凭什么,不就凭夫人鼓起的肚子吗?不就凭肚子里是个哥儿么?想着抬头扫了一眼在二门仆役丫鬟,挺直了背脊,早晚早晚······

逐月回头看了一眼,便同宋姨娘说:“周姨奶奶也回去了,刚才老爷他…”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色无异的宋姨娘,吞吞吐吐得说不出来。

宋姨娘苦笑了下樘了拢手腕上的素金绞丝镯子,道:“别人只道是老爷看重夫是因为腹中胎儿,偏就是前太太也不曾有这等子待遇,可就是那般外人不还赞一句伉俪情深的。”

逐月不解道:“难不成外人说的是假?”

宋姨娘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只不尽相同罢了。”

张致远沐浴完出来,安宁正和谢嬷嬷说话,他站在一边儿看她缱绻慵懒坐在铺着长毛大白狐皮的暖炕上,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惬意。脸色红润,眉飞色舞也不曾带一份疲倦,看来小妻子日子过得挺滋润。视线移到她鼓起的小腹上,里面孕育着他的孩子,以后是他的传承。

谢嬷嬷说着停了下来,朝进来的张致远福身行礼,欣慰道:“老爷竟是清减了不少,想来为老太太守灵辛苦了,该得好好补补。太太在家也为老太太念经祈祷,把府里管的有条不紊,老太太在天之灵也该得到安慰了。老爷一回来,这府里才算真正安稳下来呢。”

谢嬷嬷是他的奶娘,感情当然深,张致远也把她当半个家人看待,连忙扶起谢嬷嬷,“也辛苦奶娘了。

“老婆子可不敢当,都是老婆子的分内事。”谢嬷嬷起身告辞,这半年来她倍感欣慰,夫人端庄大方,进退得宜,关键是浑身带福气的,日后夫妻和美,开枝散叶,老太太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不已了。

碧水和杏儿对看一眼,有眼色带着小丫鬟退出去,温香的里屋就剩下夫妻二人。安宁看着几个月不曾见的老男人,就算是嘴上不承认,但心里也觉得谢嬷嬷话说的对,这府里缺不了一个主事的男人,就算这男人面瘫冰山,就算是闷骚别扭,就算是大男子主义,但终究是府里的主心骨,缺了他就跟是那湖里的浮萍一般,经不起风吹雨打。沐浴完的他洗去了尘埃和疲累,穿着青色的锦袍,守灵的几个月,他的脸庞线条似乎变得更坚毅了些,光洁白皙的脸庞上乌黑深邃的眼眸就跟他人一般好像藏了冷冰,冷峻幽深。鼻梁高挺,薄唇轻抿,身材颀长,整个人内敛而雅致,无处不透着历经岁月的优雅,又像是经年的老酒,愈久弥香,怎能不吸引人!

张致远撩了撩袍子,嘴角悄悄上扬道:“这衣裳略宽松了些。”

这袍子是安宁做的,大老爷穿上实在是好看,她一听挑了挑眉从迷恋中回过心神来,抿了抿嘴角道:“这袍子是照着老爷以前的尺寸做的,等明儿我再改改。谢嬷嬷说的没错,老爷真瘦了很多,不过现在回到家里,得好好补回来。”

他喜欢回到家这句话,嘴角又往上扬了扬,朝她伸出手,安宁心有灵犀得把自己的手搭上去,触手的火热像是透过交叠的双手传到了心里。

“我不在家这段期间,家里一切可都安好?没想到夫人也是个小气的,写信总是短小的很,为夫还是从瑶儿的信上得知三四。”张致远温声说道。

安宁撇了撇嘴,却不知这小动作全被张致远看在了眼里,乌黑深邃的眼眸中多了几分柔情,也不点破静静得等她回答。

说的信,起初张致远写信短小精悍,之后每半月来的信一次比一次长,信就像是老婆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大多是一些姑苏城的风土人情,还有他近日情况,唠唠叨叨着实和信上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不搭。安宁每次回信都挑紧要事和他简单的说,力求言简意赅。一同寄过去的还有饱含张瑶思父之情的一沓信,对比之下安宁确实短小了些。

“老爷守灵已经很辛苦了,我也不忍拿后院繁琐的事麻烦老爷,再说守孝期间家里自然清净,除了日常起居并无其他大事。就是大姑娘的外祖母写信来让大姑娘过去暂住这件事,我也和你写信说过,其他的并无什么了。”就是到现在安宁想起来就觉得爽快,虽说有点对长辈不敬,但那陈老太太又不是她娘,她娘安夫人可是知书达理贤惠淑良的岳母呢。于情于理她这么做都没什么差池,要是旁人愣是鸡蛋里挑骨头就让他们去说,臭水也不知道泼到谁身上去呢。她说完,静待张致远回答。

第六十三章

“这件事夫人考虑的对,其实和京都陈家,只从瑶儿母亲世后,两家的联系就淡了不少,陈家打的什么主意我也能猜出个几分来。不过是看在瑶儿的面子上没有点破,否则撕破了脸皮,对瑶儿的名声也不好。你且多照看瑶儿几分,她虽小但已经懂事,分得清是非。”张致远沉吟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上安宁隆起的肚子,感受到生命的脉动,又想到年后指不定有什么动荡,心里一紧说道:“以前我子嗣单薄,我只认为是与子嗣无缘,就连陈氏生的嫡子都早夭······”想起早慧的嫡子以及刘氏所说已经成形的男胎,眼中闪过黯然。

安宁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苦涩和黯然以及对腹中肉球的紧张,不由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扶拍,柔声道:“老爷放心,我的儿子我自然小心护着。”没人会明白肚子里的肉球对她的重要性。

张致远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不舍得挪开,看她温婉的脸上露出坚毅的表情,不禁想起当年母亲也是这样挡在被小妾挑拨的父亲面前,不由露出笑容:“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如果是个女儿呢?”他的小妻子不像是重男轻女的,怎么就笃定这一胎是个小子?

“我自然知道,老爷莫问了。”安宁颇为神秘的摇了摇食指,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像只凑趣的猫儿。张致远心情大好,凑过去亲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安宁却怔住了′她还不曾看过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老男人这样开怀大笑,冷峻的脸一下子明朗开来,就像是柳暗花明般带着迫人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沉沦。

安宁不由得摸上他的脸,似乎想要把这个笑容记在心间。张致远低头大手覆上她的小手·拉着凑到嘴边含住亲了亲。

安宁的脸爆红,像是天边的红霞,头顶都要冒烟了,扯出被亲的手指拿过绢帕擦了起来,一边还狠狠瞪了张致远一眼,更是惹得他笑了起来。

在外间的碧水和杏儿对看一眼,心想还是夫人有法子,哄得老爷开颜。

张致远并不得清闲·收拾供器、挂像祭祖·这些都是家中男人之事·安宁自然不能越俎代庖。又因为才过了热孝,过年一切从简,年后也不需要访客,闭门谢客。就是年底安婉出嫁,安宁也只差人送了随嫁礼,一套头面,镶着粉色珍珠,适合少女佩戴。

在这里过的头一个新年,虽然有点冷清·但安宁慵懒得歪在暖炕上,看外面雪花飘落,红梅盛开,也不觉得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