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信可以对姑娘温柔体贴,独不喜别人束着他,朱凤珊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可送不送谁,用的着和旁人解释?于是张口道:“是有这事儿。”

“那是...?”朱凤珊惴惴不安等着他说。

“你这是在意我?”赵怀信仿佛听不懂她的问话,稍稍低头离她近了些,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朱凤珊整个人都僵了,满脸通红的将目光错开:“徐少爷快到汴梁了吧。”

沉浸在温柔里的朱凤珊犹如被泼了盆子冷水,骤的抬头,张了张口,委屈道:“你怎么也戳我伤,明知我是不乐意的!”

“朱姑娘慎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怀信撤出一步,眉间似凝着抹愁思,彷如自己也无能为力,叹道:“如今你婚约在身,与我还是避着些好。”

这一幕落在顾青竹和颂安眼里,被震惊的不知怎么反应,颂安本想劝自家姑娘避开算了,可那头还有卢玉怜没出来,倘若碰上了更生事端,一时间左右为难。

顾青竹惊完反而踏实了,照这样定要碰见卢玉怜的,那时怎么圆也说不过去。

她依着石墙探头飞快瞟了眼,手心子里被石头沁的冰凉,拿定主意后示意颂安往后站几步,自己则忽然迈出条腿,裙摆在外头荡了圈,提嗓子‘咦’了声,毫无顾忌的站在拱门下,背对槐树,作势往袖里翻弄着,急慌慌道:“我的帕子好像掉了,你赶紧去菜圃瞧瞧有没有?”

颂安呆了下,虽不大明白顾青竹的意思,但仍旧二话没说领命折回去找。

另一边的朱凤珊听见动静差点叫出来,硬是伸手把嘴巴捂了,私下幽会这种事被人撞见,于赵怀信来说风流韵事多添一笔,对已有婚约的她来说可就名声尽毁。如果赵怀信真的肯娶她倒还罢,就怕到时翻脸不认,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所以之前所有事儿都做的格外小心,连身旁的丫鬟也只两个忠心的知道,像瑞和县主再怎么说她,没有甚真凭实据是不怕的。

赵怀信对她做出个‘你先走’的手势,朱凤珊虽有不甘,但还是即刻听从,紧着步子从另外一条路穿了过去。

“七姑娘几时到的?”赵怀信一眼就看出顾青竹是故意把丫头支开,负手站在她身后,低声问道。

“刚到的。”顾青竹转过身确定朱凤珊也走了,微微蹙了眉:“不该瞧的我都瞧见了,一会儿有人过来,赵公子从这条路直走,岔口左转便能回去。”

向来以不动声色自持的赵怀信,听完怔松了片刻,打量面前这个低自己一头的小姑娘,有点吃不透她的意思:“刚到?七姑娘不问问?”

顾青竹一心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不然他们俩被人瞧见也要番解释的,抿嘴道:“这...我问什么?原跟我没甚干系的,但你于我有恩,方才又一副想走找不到机会的模样。”

话虽动听,可眼睛里没半点真意,顾青竹不明白朱四娘怎的就信了,只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又考虑到他曾帮过明卓,就用了这法子遮掩,卖了人情又少事端,两全其美。

如此直来直去的姑娘赵怀信是头次见,居然有人看两眼就猜着他的心思,真真儿了不得,赵怀信轻轻侧了头,笑说:“这恩情我承下了,多谢。”

这笑彷如一树梨花绽放,美不胜收。

那等美景顾青竹像没瞧见似的,一门心思竖着耳朵听卢玉怜是否过来了,忙摆手催他快走,哪知却出其不意的被问了句:“你家丫鬟真去找帕子了?”

“我寻由头让她去的。”顾青竹早想好了说辞,打定主意把颂安从这事里摘出去,假如以后出什么纰漏,可不是一个丫鬟能担的了的,转而把前段自己绣的葡萄藤帕子从袖里掏出来,摊在手面给他看:“一会儿子她回来,我就说找到了。”

赵怀信单纯突然兴起试探下,倒没追究人丫头的意思,认真看了两眼帕子,针脚有疏有密,明显刚学绣工做出来的,葡萄样子倒活灵活现,于是由衷的说了句:“熟能生巧。”而后脚下生风的走了。

那语气诚恳的顾青竹想怀疑点什么都不行,默默地把帕子塞了回去,后悔不该随便拿出来,还摊着让人看。

卢玉怜到时,脸上挂着不快,冲着顾青竹小声说:“真够晦气,去趟净房都能遇见朱凤珊,没头没脑的瞪我一眼,活像我拿了她宝贝似的,你瞧见她了么?”

“未曾见。”顾青竹瞒着她道:“我刚才去菜圃转了会子,还丢了帕子让颂安好顿找,结果就在自个儿袖里,大概正巧错过了。”

颂安领悟她的意思,开口称是。

卢玉怜羡慕的咂嘴道:“真想让你看看她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有惊无险的回了屋子,朱凤珊还未归来,直到大家散去才匆匆露了个面儿,青着张脸,别人都以为她是在瑞和县主面前吃了亏,只有顾青竹心里头明白,赵怀信是真和她划清界限了。

******

冬节,圣人体恤百官近来夜以继日的忙碌,特许每人轮休五日。

顾家总管事张罗的愈发精细,率着人提前至各处查看,角角缝缝都得打扫干净,连厨房的灶台都要重新擦洗,缺少东西当即差人出门买,过了今儿街里店肆罢市,家家户户关了生意做节,哪里还寻得到。

有黄姑姑在,顾青竹不需要操太多心,学完棋艺回来正一脑门子蒙,喝了碗红豆汤,屋里屋外转上两圈,一拍手,把喜乐唤到跟前,让她挑张厚些的纸裁妥铺在案上,再把墨磨好。

喜乐取了张冷金笺用几个玉兔镇纸压了,手里熟练的磨墨,好奇的问:“姑娘这是要作画?”

顾青竹点点头,将暖房里插着梅枝的青瓷柳叶瓶挪到书案上:“画张消寒图。”

素梅一只,花瓣不多不少八十一瓣,冬节这日往后每日染一瓣,九九尽,图上春梅完整着了色,也就正逢春临。寻常人家都喜用这个哄孩子,特别是小姑娘欢喜的紧,顾青竹母亲原来每年都会画两张给她和明卓做消遣,多半新鲜劲儿一过,剩下的归丫头们每日填色,箱子里到有几张存了下来。

比着瓶里的梅花,顾青竹琢磨半天才下笔,一会儿子,一朵朵清秀淡雅的梅花便跃然而出,别看小,每个却是不同的,喜乐趴着看了半天,愣没瞧出和瓶里那只有甚不同的地方。

连画了两张,顾青竹卷起来用细绸子系上,给顾明卓送了副,哪成想跑腿儿丫头回来说,四公子看了也想要,让她帮忙给画个,居然回礼都准备好了,两朵绿珠做的花簪,足有半个手心大,说是特意定做的,外面铺里卖的比不来。

颂平笑一声:“确实的,街上哪里买的出如此费料的花簪。”姑娘们兴在冬节戴绿珠串的头花,有人专赚这个钱,挎着篮子走街串巷的卖,达官显贵侧门那条路更是不可多得的地方,府里小丫头一口气能带十来个,几文钱东西自然精细不到哪儿去,几个珠子一小朵,别在头上图个喜气。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回来捉虫!

第12章第十二回

趁着笔墨未收,顾青竹索性连明宗、明奕和四岁幼妹顾青芜的也一并画齐,分别差人送了,然后换上件衣裳,去老太君屋里包百味饺。

说是百味,其实就多盘几样馅儿料,穷人家不讲究这个,大户人家挑上三五种,极富贵的包十来种馅儿也有,顾家取六作万事顺心之意,韭菜猪肉,素三鲜是固定的,今年又定上小茴香、牛肉大葱、芹菜香菇,和虾仁白菜,虾仁属稀罕物,也就冬天能配冰运着方便,入夏只有皇宫里才吃得上。白面混着青菜汁和萝卜汁和成不同颜色,厨房擀好端过来备用,顾青竹到时桌上已摆满了盆子。

前门管家刚得了信,亲送到王老太君跟前呈给她看,年逾花甲眼神不好使,看不清上头的字,见顾青竹进了屋,满面喜意道:“七丫头快来帮祖母瞧瞧这信。”

顾青竹见李氏和四房夫人梁氏皆喜气洋洋,想来是有好事儿,接过祖母手中的信纸匆匆一扫,果然,二伯父年前要回来,于是一字一句的读:“儿同生谨禀:父亲大人万福万安,母亲大人万福万安,儿一别三年许思家不已,蒙圣上隆恩今晨准假即归籍可团聚三月余,于年二十前后携妻子到家预禀。”

“这回真要回来了?”去年顾同山领命回京述职,本能在家呆个十天半月,结果临时改了日程,在家住了宿便匆匆返程,王老太君心里头忌的很,生怕这次又生变数。

“祖母安心,圣人既准了假就是板上钉钉的。”顾青竹笑着坐过去,安她的心:“算着大概清明后才回去赴任。”

老太君高兴顿时来了精神,赏那管家一块银饼子,后又说和她们一起包百味饺,李氏哎呦了声,叹道:“那敢情好,里面再添个核桃仁儿,谁吃到有赏。”

“就你点子多!”老太君欢喜大媳妇这机灵劲儿,当下让管钥匙的丫鬟去私库中挑点东西,笑骂道:“这屋里一群小辈,逼我老婆子出彩头呢这是。”

梁氏可不敢似李氏那么讨巧,向来中规中矩,手上利落的包了个饺子出来,鼓囊囊的塞满馅,接话道:“我也凑个份子与母亲添彩。”

“弟妹这么讲,我倒不好厚着脸面吃白食了。”李氏佯装埋怨的瞧了梁氏一眼。

“以后可别和她们学。”王老太君拉了顾青竹的手,缓缓起身走到桌前,在椅子里坐定了,对李氏她们说道:“都别添乱了,彩头我出,全家高高兴兴过个节。"

王老太君年轻时做活可是把好手,面皮在掌心一摊,筷子挑起块肉馅一抿,捏上十来下就成了月牙饺,半盏茶的时间,小半边竹盘满了还要接着包,这哪里使得?李氏哄着求着送她回里屋休息,吩咐丫头帮老太君按按手腕疏散筋骨。

眼瞧着数目包的差不多,李氏每样点出些凑出三大碗出来,让人拿去窗台边冻着,明儿大早煮过水盛到银碗里,留作祠堂供奉用。准备好的腊肉也从房上解下来,用叶子包好,棉绳捆扎仔细了送到各房各院,零零碎碎忙了许久,总算把东西都备齐,顾青竹见再没自己可帮的地方,让颂平拎上腊肉,一道回了听竹苑。

******

晨里要开祠堂祭拜,天还黑着,值夜的如意把油灯点上,推门将端盆端水的小丫头让进来,颂平晚几步也进了房,往内间望了一眼,小声问:“姑娘昨儿休息的怎样,起夜了么?”

喜乐正用手试盆子里的水,闻话回道:“没有呢,一直睡到这会儿还未见醒,不然,再让姑娘睡会儿子?”

颂平犹豫了下,摇头说:“还是喊起来罢,今儿梳妆要费些时辰。”

新裁的衣裳是件藕荷色的褂子,下头水青色织锦裙,绣了双开的雪白山茶。顾青竹睡眼朦胧的从被里坐起来,脚底暖烘烘的不想动,颂平展着褂子给她看,想借此驱驱她的困劲儿,可毕竟过了穿新衣裳就欣喜的年纪,顾青竹点点头,终是打着哈欠将腿从床上移了下来。

刷牙子沾上青盐在嘴里擦上几遍,用水漱了,净脸擦香脂,坐在妆镜前才觉得精神些,顾青竹发多,梳起来好看,梳着却着实费劲,平时又不喜用桂花油抹头发,颂平好说才把额前的碎头发给抹上,插着顾明宏送的绿珠花簪,别风一吹乱糟糟的失了体面。

各房老小都在长松苑里吃的早膳,满满两大桌子,素饼子、小花卷、糖包再加上些小菜,白粥和蔬菜粥甜咸两种,每人一碗百味饺,厨房提前分好端上桌的,吃了会儿顾老太爷突然皱着眉,嘴里试探的嚼两下,奇道:“这饺子里头放的什么?”

“父亲无碍吧?”饺子里包核桃的事并没跟其他人提过,老太爷先吃到,顾家大爷顾同林立刻放下筷子问了句,然后对身后于妈妈说:“饺子是怎么回事?”

于妈妈没来得及接,李氏先笑了说:“还是父亲这福运好!昨儿母亲亲自包了些,挑了几个放上核桃做了福饺,还添的压箱底的宝贝做彩头。”

顾老太爷一听,捋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你们母亲如今能亲手包实为不易,快看看其它几个在谁那儿?”

话音刚落,顾青竹嘴里头就咬到个硬硬的东西,小心嚼两下,核桃微苦的味道从舌尖儿传过来,她低头喝了口汤,笑眯眯说:“祖父的福运我接住了!”

几个孩子哪里还坐得住,顾明奕才十岁,吃的和四公子顾明宏同样多,肚子撑的实在装不下才作罢,王老太君碗里剩最后一个,咬了口居然也是,众人又一番祝福。

于妈妈见明奕脸上写着失落,笑着劝道:“少爷姑娘们别急,这锅才下了一半,晚上还有呢。”

福饺多给老人孩子添喜,老太爷和老太君碗里的是李氏特意交代给盛的,其他的真要碰个运气。

顾家的祠堂不大,有专人打理,距长松苑却离的远。老太爷有腿痛毛病,前段雪灾连续在宫里熬着,更是不大好,于是派人抬了软轿子把两位老人送过去,其他人走路在后头跟着。

因女眷不能进祠堂,老太君便领着几个媳妇孙女儿在外面等,顾家重孝礼却没有繁文缛节,摆供上香很快便祭拜完,此时天上恰飘起雪花儿,一朵朵轻的像棉絮,顾明宏不愿仆人撑伞,走出来时肩膀上落着片白。

王老太君瞧在眼里,拄着拐棍对李氏说:“明宏翻了年就有十九了罢?这婚事不能再耽搁了,咱们不攀门第,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才好。”

“母亲说的是。”李氏对于幼子的婚事很是头疼,各家姑娘没少打听,主动上门来探口风的也有,倒相看过两回,瞧着都是知书娴静的,可明宏听了只说要先专心读书,不分那个神:“最近有要好的夫人跟我提程家姑娘。”

“哪个程家?”老太君问道。

李氏是见过程家姑娘的,心下觉得不错:“钦天监程大人家的三姑娘。”

顾青芜由粱氏抱着在廊边看雪,两人说话没避讳顾青竹,她安安静静在旁听着,提到程家时抬了头。

“青竹丫头见过?”老太君见她反应,问道。

“玉怜表姐和她交好,常听说。”卢玉怜的性格能认同别家姑娘,大面上应错不了,顾青竹想想布施那日程瑶的举止,进退有加,但到底不甚熟,想了想有所保留道:“去宝珠寺那日我也见了,接人待物都妥帖的,就不知道入不入得四哥的眼。”

强扭的瓜不甜,李氏清楚终归要自家儿子点头,暗暗决定趁着过年人情往来多,留意仔细打听下这位程姑娘。

刚过晌午,门前来送东西的络绎不绝。

出嫁的青澜、青璇差陪嫁的大丫头回府送腊肉,还拎着银耳蜜枣等补品,给长辈们炖汤喝。拜入顾老爷子门下的弟子,投其所好搜罗些古书残卷来孝敬师长,李氏忙得团团转,送了一家又来一家。

顾青竹在前院花厅坐着绣女红,颂安陪着她,不时往盆子里添块碳,颂平走到门前单手将身上雪花拍掉,怀里抱着个蓝布包,看不出是什么。

“姑娘。”颂平肃着张脸,纠结着开了口:“前头递来的东西,给您的。”

顾青竹把花绷子放进绣箩里,好笑的问:“什么贵重东西?看把你吓得。”说着抬手解开布,登时一阵肉香飘了出来,里头用油纸包裹好几层,摸着还热乎,她顿了顿,嘴角笑容微不觉察的浅了些。

延庆观的油炸鸡,光味道都能辨出来。

冬至街里店铺均打烊,可这鸡子却是刚出锅热腾腾的,顾青竹不知那人是掳了人师傅还是硬敲开门,捏着竹签扎了块鸡肉填进嘴里,酥香劲道,仍是多年的味儿,连吃了几块才说:“人呢?”

“马车到门前,等婢子赶过去,傅公子给过便上车走了。”颂平没提傅长泽脸色看着不好,统共两句话咳嗽老半天,给府上送东西也托说怕过了病气,大门都未曾进。

顾青竹颔首表示知道,指着油纸包说:“我自己又吃不完,你俩也帮忙吃点罢。”然后挑了块鸡翅,啃的津津有味。

过去傅长泽送油炸鸡,每次都要两三包,颂平颂安她们没少跟着顾青竹吃,听竹苑的小丫头们也都暗地里念叨,这个姑爷好,往后跟着姑娘少不得有肉吃,眼下颂平却忍不住的心里头发酸,迟迟没有动。

第13章第十三回

“七妹在偷吃什么好东西?”顾明宏突然喊了声,把屋里三人均吓了一跳。

顾青竹赶紧咽了口,将骨头放在一边,呼气道:“四哥这样会惊住人的。”

顾明宏不好意思的赔礼,瞥眼看见桌上的纸包,愣了下,这时候能想着办法送延庆观的鸡子,除了傅长泽之外不作他想,笑了说:“果然是好东西。”

“我正作愁吃不完,四哥拿去包?”顾青竹面色自然的说着,不忘继续吃。

“还是和七妹一块好。”顾明宏见她如此也不提那些扫兴的话,挪了凳子坐下,接过颂平递来的热帕子擦擦手:“拿回去少不了被刮掉一层,在这踏实。”

顾青竹噗嗤笑出声,颂平又去厨房端了两碗冰糖雪梨汤过来,分分吃吃差不多,顾明宏从衣襟里套出只绿珠花,放在桌上,说:“国子监里同学给家里妹子买了好多,就给你拿了个,不过还是我送你的好,这个...留着放屋里玩。”

珠花虽没有顾明宏给的那个贵重,但有两重花瓣样式新奇,类似节庆佩戴的东西,长辈们常送,每年手里都会收重几个,顾青竹不疑有他,顺口问道:“是四哥的哪个同学?”

“姓高,你应当不认识的。”顾明宏想起高旭拿着堆珠花让他挑就无奈的很,为送的正大光明,关系尚佳的同学每人硬塞了包,还是副教育口吻,指点大家多关心自家妹子,最后缠的实在拒绝不掉,才勉强拿了只,有心拖到今天才转给顾青竹。

“有机会四哥帮我道个谢。”既是外男,顾青竹没再刨根那个根,让颂平将珠花收了起来。

******

‘李装花’是洛阳有名的布庄,祖上传下来的织锦印花技艺,颜色花样儿淡雅大气,虽算不得顶贵,可王老太君及其中意,顾家好多衣裳从那儿进的布,眼看着要正月,裁新衣的布料总算到了。

每年年关分发衣裳料子均是件大事儿,上到各房主子,下到外院丫鬟婆子,人人有份。下人们按照等级不同,分到料子长短有别,多为结实耐用的棉粗布,另加点棉花,手巧的三两天便置办出一身,年里换上新衣体体面面。

如今顾青竹接手打理三房的账,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主子,十来卷布匹由几个壮实婆子抱着直接送进她院子里,先让七姑娘过过眼。

男人用的料子自比不上女人用的多,顾同山又有个怪脾气,认准一种能连用个把年头,若自作主张给他裁了,多是落个压在柜里明珠蒙尘的下场,所以男式布料也就五六匹,顾青竹喊人将这些留下,又挑出两批一瞧就是小姑娘用的鲜艳颜色,然后把剩下的带着去了张姨娘的院子。

顾同山对张姨娘是有些情分的。

当少爷时老太君层层细选给他安排的通房,早先家里遭水灾穷的活不下去,为了有口饭吃被卖到府里,看她机灵本分,被老太君身边的于妈妈认下做干女儿,后来派去伺候了顾同山。当时后院不少丫鬟眼红的直咬牙,都说张姨娘祖坟冒青烟,飞上枝头变凤凰,顾青山娶卢氏过门之后,两人恩恩爱爱,更少有在她屋里过夜,若不是还有个干妈在老太君面前有几分脸面,指不定又被那些踩低捧高的人说成什么样。

顾青竹认人从不听劳什子的传言,凭卢氏生病那几年张姨娘在旁边伺候的日子,旁人再挑不出她半点不周来,本分两字,她真做到了极致。

张姨娘住的仍是当初做通房时的四合院,只不过院里其他屋子都腾出来给了她一人使,石子儿路边搭的个葡萄架,这会子单剩下缠缠绕绕的干藤。

“姨娘。”颂平挑了帘子,顾青竹低头走进屋,笑着叫了声。

张姨娘披了个厚毯端坐在案前,半扇窗虚掩着,手上正纳鞋垫,听见声音忙起身把她让进厅里:“姑娘怎么这时辰来了?”

“我来借花献佛讨碗茶吃。”顾青竹招手让门外等候的婆子们把布匹摆在圆桌上,指了指说:“刚送来的料子,姨娘挑些罢。”

“我哪里用的那么多?”张姨娘知她诚心实意,客气两下便留了三匹,余下的吩咐婆子先送回听竹苑,笑叹了声:“好似哪次来短了姑娘的茶水一般,我这就给你烧茶吃。”

顾青竹刚坐下,屋里养的小狸花猫从门后窜出来,围在她脚边打转:“灯笼儿才洗了?”

灯笼儿是狸花猫的名字,三个多月大,张姨娘碎了角茶砖,放进茶壶里,一点点碾起来,轻声道:“可不是,天刚暖和点就跑出去蹭的满身泥,抓了半天硬按着洗干净的。”

“顽皮。”顾青竹点起脚轻轻推了它下,灯笼儿翻个滚儿,爬起身干脆卧在她鞋面上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屋里的丫鬟也被打发去做自己的活儿,张姨娘往茶里加了把柑橘皮丝,连着茶水一起泡了:“涩的话夹块冰糖丢进去。”

顾青竹低头吹了吹,抿上一嘴,刚想答话,如意匆匆抬腿进门,灯笼儿蹭的一下跑了个没影。

“姑娘。”如意喊了声,又朝张姨娘屈膝拜了个礼:“姨娘。”

送布料的婆子说这会子裁缝正给老太君量尺寸,完了从大房开始挨着走,到三房怎么着也要半下午了,顾青竹才凑时间过来张姨娘这,于是道:“是裁缝来院里了?“

如意摇摇脑袋,说:“老家的青荷小姐来了,大奶奶正在前头待客呢,说让姑娘也去见见。”

从平江府到汴梁骑马也要将近二十天,临近年关,姑娘家家的那么老远赶来也是件怪事儿,顾青竹满腹疑惑的到了前院,隔着屏风望过去,一位穿粉裙的小姐侧坐在椅里,正和李氏说话,粱氏在旁边陪着。

李氏看见她,捏起帕子沾了下眼圈儿:“青竹,这是你老家的青荷堂姐,小时候你们还一道玩过呢。”

幼时去老家次数不少,那边孩子多喊起来便有一大群,热闹的紧。可年份久,当时大家又是团娃娃脸,小胳膊小腿儿的,如今长开了哪里还真认得?

顾青竹怔了下,倒没直接问,与顾青荷相互道了好,李氏在一旁解释道:“你堂姐在路上遭贼,可吃了大苦,听的我这里心头又酸又怕,不过谢天谢地好歹安全到了!下次可不敢一个人如此上路,姑娘家太危险了。”

“原本随着商队,可遇见偷儿之后报官耽搁了两天,人家便先走了。”顾青荷眼圈儿也是红的,伸出左手露出半截雪白的腕子,从上头脱下一条珍珠手串,递给顾青竹,羞窘道:“预备的礼物大都被偷了去,这个权当纪念,表妹别嫌弃。”

顾青竹哪里会嫌弃,见她眼底挂着青色,两根指头上的还缠着白布条,随即道:“堂姐手上怎么回事儿?”

“天冷起的冻疮。”顾青荷想起自己的手也是委屈的紧,平江府属南方,冬里穿件袄便暖暖和和,手炉披风什么的很少使,来之前东西带的倒全,可哪想到遇着这么大的雪,冷的人骨头缝都是冻的:“大伯母刚给了药已抹上了,不打紧。”

“我那儿还有大哥给的生肌膏,之前手上划出道口子,用了一点儿疤都没留下。”顾青竹抬手给她看看,然后说:“晚些我让丫鬟给姐姐送去一瓶,等手上消了肿试试。”

姑娘总归怕身上留疤痕印子的,顾青荷听完心里松了口气,头几天冻了指头发痒,好几夜都没睡踏实觉,发愁着万一冻烂了,以后怎么办。

说了会话,管家报说待客的院子收拾妥当,三间堂屋,被子褥子俱是崭新的,碳盆也烧上了,预备的有温水,表小姐这会儿去可以洗漱休息一番,细发的东西慢慢再添办。顾青荷多少日没好好休息过,嘴上说没事,面儿上疲倦掩不住,李氏本就在等管家回信,于是笑说:“回去好好歇,时辰早还能睡会子,需要什么尽管跟丫头说。”

顾府待客的院子三五天会有人打扫,隔天开窗通通气,顾青荷到时小丫头捧来几样熏香给她挑,最后点了淡玫瑰味儿的。

甘菊和柳叶是顾青荷的贴身丫鬟,甘菊安置行李,柳叶伺候她洗漱,隔间放的浴桶备着热水,边儿上摆着盘花瓣儿、皂角和香胰子。

顾青荷爱洁,凑合好多天终于舒服的泡在水里,浑身上下都是通畅的,柳叶捋起袖子给她梳洗头发,眼睛滴溜溜转着看了圈,说道:“小姐,我瞧着京里和咱们那儿差不离。”柳叶没出过远门,以前总听人说汴梁如何富贵如何繁华,真进了城倒没甚感觉。

顾青荷睨了她一眼,没吭声。

柳叶抓了把皂角往她发上抹着,嘻嘻一笑:“奴婢见识短,可看不出什么门道,方才见府上七小姐,穿衣打扮较着咱们那儿的闺秀还普通呢。”

“哪里轮得你去嚼舌头。”顾青荷抿嘴淡淡道:“七姑娘是在家里穿的随意些,人长的灵秀,又是皇城根儿长大的,通身气派单站在那儿就将我比下去了。”

柳叶偏偏嘴儿,讨好道:“明明是小姐更出彩,婢子这点还能分辨出来的。”

“好了少说两句。”顾青荷心里仍是受用的,板起脸叮嘱起她:“毕竟不是自己家,管好嘴巴少说话多做事。”

“婢子知了!”柳叶应了声,拎着壶兑上热水往桶里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