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娘坐在她旁边,今天没什么事,所以她难得安静地做女红,这会儿那绣绷子的一朵牡丹逐渐丰满,方采薇偶尔看过去,就是双眼放光,梅姨娘的绣花手艺真是甩她十几条街不止。

先前已经说过这是给她做的抹胸,所以方采薇格外上心,一会儿看看绣品一会儿看看花熊,只忙得不亦乐乎。

天上雪越来越大,梅姨娘抬头看看,忍不住微笑道:“这哪里是下雪?分明是下棉花呢。”

方采薇喃喃道:“刚入冬,应该不至于下太大雪吧?不然那些穷苦百姓家怎么活?”她这个时候想起山海杂货铺周围的民居了。

梅姨娘叹气道:“咱们只是女人,有什么办法?这是那些官老爷的事。好在如今是太平盛世,怎么着也不至于就过不下去,奶奶不必多想,还是想点高兴的事吧,这样天气,两位姑娘必定喜欢的。”

方采薇微笑道:“那是,她们是才女嘛,才女都喜欢看个雪了雨了,嗯,这个时候园子里那几十株梅花应该去瞧瞧,在亭子里烤个肉什么的,最应景儿。”

说着话恰好绿枝经过,听见这话便笑道:“奶奶错了,两位姑娘不是欢喜这个,从前一到这样天气,几家勋贵的女孩儿们必定要聚在一起笑闹游玩,或是作诗词的,梅姨娘说的姑娘们喜欢,应该是指这个。”

方采薇一愣,心想这里的女孩子们活得还是很潇洒嘛,比大观园里的金钗们强许多。

第二百一十三章:人尽其用

方采薇心想患难见真情,越是落魄的时候,和你结交的人越珍贵。不过转念一想,又觉着自己这想法有些偏颇,梅姨娘说的清楚,那些和荆初雨荆初雪结交的女孩儿,并不是什么患难见真情,而是因为大家身份相同,若她们能去结交高门大户,只怕没人还愿意患难见真情吧。

想到此处,又听梅姨娘笑道:“说起来,这倒也是一笔开销,奶奶要先预备下姑娘们招待客人的银子,这些天她们教下人们识字,着实也用心,你做嫂子的,平时也罢了,这个时候须得给她们撑起门面。”

方采薇点头道:“这个不用说……”

一语未完,只见常夫人身旁陪嫁的姜大娘匆匆走进来,先是让两只滚作一团滚到面前的花熊吓了一跳,接着才又笑道:“大奶奶和梅姨娘倒是好悠闲。”

方采薇梅姨娘都站起来,梅姨娘便笑问道:“什么事情要劳妈妈大驾?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姜大娘笑道:“老爷太太请大奶奶过去,有事情要和大奶奶说。”

方采薇心中奇怪,暗道还有什么事?织造厂让二弟去寻工人,还没寻来不能开工,山海杂货铺倒是正在整修,我昨天才汇报了进度啊,怎么今天就有事情?

心中疑惑,面上带笑走出去,将手炉交给一旁的芦苇,方点头道:“我在廊下看雪,正好穿着大衣裳,不用换了。”

姜大娘拍了下巴掌,笑道:“正是呢,这可省了不少事,大奶奶快走吧,老爷刚刚发火了呢。”

“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方采薇好奇了,心想怪不得太太遣了姜大娘这得力干将亲自来叫我,原来是要我去做灭火队员啊。

姜大娘在常夫人身旁伺候,对这事儿心里也清楚,于是小声告诉方采薇道:“还不是因为铺子的事?”

“噗咳咳咳……”

方采薇差点儿没让自己口水给呛着,瞪大眼睛看向姜大娘:“不是吧?铺子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姜大娘叹气道:“大奶奶是从前没经历过这些事,之前咱们家铺子多,闹出的事情更不少呢,如今卖的卖送的送,就剩下这几家,每一年也都要闹点事情出来。有什么办法?咱们二爷不是这行当里的料,老爷又无心过问,所以不知被那些黑心掌柜的赚了多少去。这不是?眼瞅着入冬了就是年,老爷想好好盘一盘账,算算今年过年时的花用够不够,结果这一算就恼了,不用说,到年底定然是剩不下多少钱的。”

前身的方采薇从来没管过家里的事情,所以对这些都不知情,此时便疑惑道:“这俗语说得好,人善被人欺,从前咱们家的情况,大娘也知道,那些掌柜账房大着胆子欺上瞒下,也不是不可能。可如今眼看咱们家起复在望,他们也该收敛点儿啊,怎么倒变本加厉了?”

姜大娘笑道:“就是因为起复在望啊。奶奶怎么这会儿倒糊涂了?从咱们大小姐赐居凤仪殿,这三天两头宫里面有赏赐。外面的人哪知道这些赏赐其实大多是布料点心药材啊?还以为每一回都能赏许多银子呢,只怕这几家铺子的掌柜,心里觉着咱们府中如今已经得了金山银山,不把铺子这点银钱放在眼中,所以一个个可不就起劲儿贪起来了?不但贪,还哭穷。可怜咱们那位二爷,真真是半点生意之道都不通,掌柜们的哭穷就信了,还在老爷面前分辨,老爷可不就恼了?”

方采薇目瞪口呆,暗道原来如此。我去,不是吧?难道名义上的公爹想让我现在就掌管那八家铺子?这还真是资本家作风啊,刚刚我这得了诰命,才把月银提到十五两一个月,立刻就要差使我干活了。

到了上房,果然就是为了铺子的事。荆泽贤垂头丧气在那里站着,一看见方采薇,如遇救星,以眼神传递着“大嫂救我”的信息,接着听到父亲让他带方采薇去会会八家店铺的掌柜,这货立刻长长出了一口气,显然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从上房出来,荆二爷便再没有了在荆侯爷面前的拘束颓丧,看着方采薇轻快笑道:“多亏有大嫂这么个能干的人,我可算是解脱出来了。”

方采薇斜睨他一眼,冷哼道:“解脱?想什么美事儿呢?我和你说,织造厂的建造你可得抓点紧了,一旦施工,还要给我看着进度和工程质量,之前你不是拍胸脯跟我和大爷保证,说这事儿交给你吗?还有山海那边,按照我说的改建的怎么样了?过年前能完事儿吗?”

“放心放心,我最头痛这些账目啊,还有铺子进货出货这些需要我做主的事。一旦赔了,就都是我的责任,老爷骂我,掌柜伙计们怨我,就别提滋味儿多难受了。可我虽然不是生意行里的料,但建造方面,或者其它具体事宜,只要大嫂指给我,我必定帮你办的妥当。织造厂那边工人都找齐了,大家加紧干活,过年后必定建好,我拜托了几个建造房子的大匠,这其中还有前年监督筹划邀月楼的房大师,有他们看着,嫂子你放一百个心。至于杂货铺那边,年前一定完工,我知道,嫂子说过要赶着过年时候赚钱嘛,的确,过年时那些聚会什么的是最多的。”

“那成,咱们就按需分工合作愉快。我们今天下午就去见掌柜们的吧,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有多少心思算计。”

“好。”

荆泽贤一口答应,这里方采薇回到院中,就见荆初雪荆初雨也来了,看见她,两位姑娘就缠上来,挽着她胳膊叽叽喳喳笑说道:“今儿这雪不小,明日我们打算邀几个玩伴过来作诗赏雪,须得备下一桌点心果子,嫂子看看,要么和厨房说一声,这钱在公中支取;要么就帮我们出钱。谁让咱们手里的钱不够用呢。”

方采薇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是化身王熙凤了,这还有什么说的?当下立刻拍板:“这是咱们镇宁侯府在娘娘起复后第一次聚会,必须要办的热闹兴旺。除了厨房的各式果子点心外,再给你们安排一个烧烤架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变天了

“吃烤肉么?那有点煞风景了吧?”荆初雨犹豫了下,却听方采薇笑道:“这个你就不懂了吧?腥膻入腹,唇齿含香,这才有锦心绣口,诗词文章啊。”

荆初雪在这方面到底比荆初雨品味高,只是想一想这样情景,便拍掌道:“大嫂子虽然没有作诗词的本事,却是胸有丘壑,没错,这样安排最好了。”

话音刚落,就见梅姨娘挑帘子进来,满面笑容道:“真真是怎么说的?咱们爷在神枪营,竟还有打猎的机会,刚刚双喜双福才带人弄回了一只鹿,一只野猪,还有两只狐狸,奶奶欠着二姑娘的那条狐狸围脖算是有着落了。是了,还带了几十只笋子回来,说是除了咱们吃之外,剩下是给两个小花熊的。”

两只花熊也只是刚刚能吃一点笋,但这毕竟代表老板对属下饲养的“主子们”的一种关心。方采薇十分满意,二姑娘三姑娘也十分兴奋,三姑娘便挑眉道:“大哥哥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我们这两天要做诗会,烤肉吃,便特地送回了新鲜的野味,这下好了,在姐妹们面前,我们也算是有面子。”

说完不见方采薇答话,扭头一看,只见她若有所思,于是也不打扰,只和梅姨娘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这里方采薇却是想到了路,暗道太可惜,若是这会儿山海杂货铺已经改建完成,就可以送两条野猪腿过去,请江大才子聚会帮我们打响名号,可惜啊可惜。

一面想着自己的计划,就到了中午,吃完饭坐上马车,便往鸿雁楼而来。

鸿雁楼是荆家最大的一处产业,不过因为没有什么特色菜肴,所以在京城酒楼中十分平凡,并没有响亮名号。

方采薇下了马车,先在外观上看了看,说起来这鸿宴楼也算是宏伟,足足三层楼高,论理日进斗金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到了荆泽贤嘴里,就总是叹息生意不好做呢?身为华夏子民,吃货精神那是代代传承的,酒楼只要用点心思,赚钱绝不是问题啊。

直到进了门,方采薇才发现这酒楼内部装潢实在是有些陈旧了,今天因为要召集掌柜们开会,所以酒楼不营业,反正每天不过二三十两银子的进账,歇一天也不耽误什么事儿。

所以此时偌大厅堂里没有一个人,让方采薇得以仔细观察,因四处走了一遍,接着上了二楼三楼,都细细看过,她这才对荆泽贤道:“这酒楼里桌椅都掉了漆,字画烟熏火燎的,各处摆设也十分陈旧灰暗,我看咱们这鸿雁楼,应该是很高档的酒楼才对,怎么倒弄成了这副模样?难怪没有食客上门。”

荆泽贤呐呐道:“这鸿雁楼原本是京城老字号,后来东家倒了,官府将它变卖,那时候咱们府里还正是兴盛时候,所以老爷做主将这酒楼买下来,谁知之后就出了大姐姐的事情,大家也就无心打理,便这么做下去了。“

“哦!”方采薇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这会儿别的顾不上了,先将酒楼名字改一下,改成鸿运楼。”

“啊?”荆泽贤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啊大嫂?鸿运楼这个名字,其实有点俗气,倒是鸿雁,哪怕我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却也知道鸿雁长飞,天高云淡,这多有诗意啊,更何况鸿雁乃是成群成队,这也有客似云来的吉祥意头在里面。”

方采薇道:“这么隐晦的吉祥意头,有几个人能意会?万一人家误会是鸿门宴的谐音怎么办?更何况,当初这鸿雁楼的东家倒台,酒楼易手,结果转眼间,新东家也落魄了,这难道能是好意头?只怕不知道多少人觉着这酒楼气运已尽,所以达官贵人们谁还敢光顾?恰好如今娘娘上位,这个时候把酒楼改成鸿运,谁不说是名副其实?酒楼转运,自然有那在乎这些的客人过来。”

荆泽贤想了想,觉着确实也有道理,又听方采薇道:“再一个,我们如今来不及重新装潢酒楼了,所以得在菜品上做文章,你不是认识三教九流的人多吗?让他们帮你找两个好厨子,研究几道酒楼的招牌菜,咱们家厨房新式的点心做法也弄来,装潢不够特色凑,怎么着也不能放过年前年后这个大买卖。”

“知道了。”

荆泽贤一一答应下来,接着才和方采薇来到三楼,此时掌柜的听到消息,早已将三楼安排好了,偌大厅堂内摆了一张八仙桌,旁边一张椅子,接着桌椅的下首是一溜两行十几椅子,这是给掌柜账房们坐得座位。桌椅后面拉起一道珠帘,方采薇就坐在珠帘后,吴婆子和碧丝分站她的左右。

不一会儿,掌柜账房们便三三两两到了。除了康宏绸缎庄的段掌柜姗姗来迟外,其他人都在约定时间内来到,静悄悄坐在椅子上,彼此小声议论,不知这刚刚看到兴旺迹象的侯府东家将他们这样齐整叫过来,是为的什么事。

待那段掌柜到来后,荆泽贤咳了一声,掌柜账房们就纷纷停了议论,一时间大厅内鸦雀无声。

荆泽贤看了眼掌柜们,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暗道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和这些老狐狸打交道了,这几年就因为他们,我简直是身心俱疲,最后还没落下好儿,但愿大嫂子能有雷霆之能,将这些家伙心中那点魑魅魍魉清扫一空,然他们再也不敢起歪邪心思。

一念及此,心中又是兴奋又是激动,没有了那种担忧厌烦,说话竟也从容起来,因喝了口茶,方慢慢道:“这些年,府里在铺子上用的心思多,然而回报却不多,赚钱的没两家,倒是赔钱的不少。我知道我无能,你们私底下也都说是我经营无方,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因为你们说的是实话,所以我也没办法反驳。”

下面立刻起了一阵否认声,掌柜账房们这会儿来了精神,纷纷表示我们从没有这样说过,二爷不要妄自菲薄。正嚷嚷的热闹,就见荆泽贤一挥手,哈哈笑道:“这有什么可分辨的?我都说了,你们说的没错。不过如今好了,总算我这些年经营无道,惹了父亲生气,让他将我从这个位子上踢了下去,从今往后,父亲换了人打理这些店铺,今日来,就是让你们认识一下新东家。”

第二百一十五章:考较

几个掌柜账房心中都“咯噔”一下:在荆泽贤手底下办事,无疑非常舒服。该搂的银子不少搂,责任都是这位二爷的,而且许多道道他也看不出来。谁知眼看侯府就要春风得意了,他们还指望着身份水涨船高,往后有更多的好处呢,结果一声晴天霹雳,东家竟然换人了,这可不是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这位二爷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老爷不让你管你就不管了?你只是个庶子,没有了这些店铺,你在家里还能有什么身份地位?这样的权力,拼死都要抓住啊,这位可倒好,显见得能把店铺交出去,对他来说是一件大喜事,啧啧,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一时间众人心里百味杂陈,惋惜的有生气的有遗憾的也有,总之十几个人,硬是演出了民间百态。这一切,方采薇坐在珠帘后,都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对着吴婆子小声吩咐了几句,吴婆子会意,便来到珠帘边上站定,沉声道:“大家不用慌神,虽说这些铺子换了人管,但只要是用心做事,我们主子就不会赶他出去。现在,主子要有几句话问你们,一个一个来,就先从荣华绸缎庄王掌柜开始吧。”

众人见是一个婆子出来,加上这些天听说府里的一些事,心中就都有些数了,知道此时珠帘后面坐着的,大概就是那位忽然转了性子的大奶奶,这可是个烈货,先前厨房里四个人,说赶出来就赶出来,半点不留情面的,可得小心应对着。

一面想,便站起身来,只听珠帘后一个切金断玉般的清脆声音道:“王掌柜,你是荣华绸缎庄的,我问你,今年庄子里进的布料有多少?卖出去有多少?都是什么花色质地的布料卖的最好?什么布料最滞销?今后你对铺子发展有什么打算?”

那王掌柜一愣,接着想了一阵儿,才小心应答道:“今年到目前为止,布庄里共进货各色布料五千六百匹,卖出去四千三百匹。江南织造的妆花缎和青云锦卖得最好,最上等的库锦最滞销,咱们总共进货三百匹,到现在也只卖出了八十匹左右。今后……今后倒也没什么打算,荣华绸缎庄每年总能交给府里两三千银子。若是东家有什么吩咐,小老儿听吩咐就是。”

说完也不见帘后答话,倒是吴婆子上前道:“好了,接下来掌柜的将今年的账册交上来吧。”

这是来之前就有吩咐的,几个掌柜的还想着今年怎么盘总账这么早?再说就算盘总账,怎么会要一年的细册?没听说府里请了账房先生啊,只凭大奶奶自己,她盘的过来吗?

心中腹诽着,却也不敢怠慢,忙将手中一个大木匣捧给吴婆子,接着坐下来,心中暗自惴惴,想着不知这番应答是否能让新东家满意,我算是府中这几家铺子里谨小慎微的,贪也不敢贪太多,应该不至于就被查出来吧。

这里吴婆子就接着喊人,无非都是些和铺子相关的话,一来二去,掌柜们也明白了,这是大奶奶考较众人对铺子上不上心呢。因有的人胸有成竹,有的人却是磕磕绊绊答不上来,只急得汗如雨下,这些情形全都被方采薇看在眼中。

接着又轮到账房先生,这些人万万没料到方采薇对他们也有考较,难怪会把他们也叫来。这一次的考较却是十分奇怪,竟然考较的是那些西洋数字,简单的12345678910对应天朝文化中的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就给他们两刻钟,让他们熟记,还考了几道简单的加减算术,当然,同样要以这些数字作答。

别看这些阿拉伯数字在现代就是三岁小孩子都不放在眼中,但在古代一辈子没用过这些数字的账房先生眼里,当真是个大难题,尤其方采薇给出的时间又短,因此半个时辰后,就有人背上全是冷汗了。

历经一个多时辰,方采薇的考较结束,掌柜账房们也没得到什么答案,只好揣着对前途的担忧茫然离开,这里方采薇就命吴婆子和碧丝收拾起桌上账册,从珠帘后出来,见荆泽贤站起身,她便轻声道:“二弟,有三个账房先生老迈不堪用,你从你那些朋友里找几个算数明白的,带过来给我看看。”

“哦,好。”

其实从之前的考较,荆泽贤已经料到这个结果,此时便忧心忡忡道:“只是嫂子,那三个人都是咱们府里用了二十多年的,不用他们了,却要怎么安排呢?”

方采薇道:“怎么安排?待我看过了这些账册再说吧。”

荆泽贤不做声了,知道这大嫂子一向赏罚分明,如今这么说,明摆着是要通过账册看那三人的人品,再决定对他们的安排。反正这方面他不擅长,只要做好大嫂吩咐的事情就行。

一念及此,不由也笑道:“说起来,嫂子你怎么知道我朋友里有这样的人才?分明你从前话也没和我说过几句,却这么了解我的朋友们?”

方采薇微微一笑,轻声道:“二弟,嫂子是死过一回的人,自然要比寻常人看事情更透彻些,就比如你那个水车,可能全府上下也没有一个人看好的,但我心里却知道,你这个是真正的事业,只要成功,利国利民。唉!都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读书的人固然能处理朝政牧守一方,剩下的他们行吗?读书能吃饱吗?能穿暖吗?能遮风挡雨跋涉万里吗?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什么的,不过是想象中的大饼罢了。把你们归作三教九流,可没有三教九流,你想想这个世界人还能生存下去吗?所以在我看来,读书固然很重要,但三教九流中人才众多知识全面,也是不可或缺。盖房子就要画图纸,画图纸就要掌握一定的结构知识,结构怎么掌握?不会算学,不能计算角度长短比例,能规划出结构来吗?这样一来,你看看,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是不是包罗万象?所以嫂子这边缺什么人手,不找你要找谁要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冤家路窄

荆泽贤整个人激动地都快发光了,想说什么,可嘴唇翕动着却又说不出来,眼中泪光闪烁,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嫂子,从没有人将我们看的这样高,你是第一个,没说的,日后需要用到我们这些三教九流的本事,您尽管开口,弟弟别的方面都不行,但就是这一条,自问京城中所有勋贵子弟加起来,也比不上我。”

“好好干。”方采薇报以微笑点头,心中得意,暗道瞧瞧瞧瞧,咱也会煽动人心了,看把小叔子激动地,士为知己者死啊。古代最讲究这个,看来日后人才储备这一块儿我是不用发愁了。

正想着,就见荆泽贤脸又有些发红,吭吭哧哧道:“嫂子,那个……从前我管着铺子,你也知道,我那些朋友都是些穷光蛋,就我这么一个还算是能勉强充门面的,所以一旦搞个聚会研究什么的,多是我出钱,我可没贪公中的钱啊,不过管着铺子,手头的确松快不少,加上月银,也勉强支撑的下来,但是现在……我不管铺子了,每个月说不得就没了这十几两银子的进项,这个……”

方采薇笑吟吟看着荆泽贤道:“行了,闻弦歌知雅意,我知道二弟意思,放心,日后你们聚会的钱不够,我帮你出。只是不许你们借着这个钱喝花酒掷骰子,你们聚在一起,得给我研究正经东西,明白吗?”

“明白,明白的嫂子。”

荆泽贤都热泪盈眶了,这会儿方采薇要让他上刀山下油锅,说不定都能一头扎下去。因连忙道:“您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我那些朋友,都是疯子,聚在一起说的全都是各自醉心的事业,你让他们喝花酒掷骰子,还没有这个时间浪费呢。”

方采薇相信荆泽贤说的是实话,真正的科学家发明家大多都有这种特性,牛顿把手表当蛋来煮,这事儿红遍全世界,几乎没人不知道。

“行了,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既要为铺子奔波,又要弄水车,别急,保重身子要紧,就算有水车,也还要有挖渠引水这些事情配合着,不是你做出来了就好,所以不用心急。”

“明白。”

荆泽贤点了下头,接着哈哈笑着上马,这位在府里向来沉默寡言的二爷,此时却难得流露出几分年少轻狂的姿态。

方采薇也上了马车,吴婆子就在她身边感叹道:“真真奶奶一番话,就跟把老奴脑子敲开了重新灌进去知识一般,从来都是读书人尊贵,老奴竟从未想过,这世上若是没有这些三教九流,还真的不行。”

方采薇笑道:“那是你们没在意过,其实早就有名言揭示了这个道理,只是平常大家没有用心想罢了。”

“什么名言?”碧丝好奇问道,就见主子斜睨自己一眼,没好气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这个你都不知道?”

碧丝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这个奴婢当然知道,但就像奶奶说的,一时间没想到罢了。”

说完却听吴婆子又道:“只是奶奶,刚刚二爷说聚会要钱,这个……却不知是多大的窟窿,您似乎不用这么快就答应,日后多了解了解……”

不等说完,就听方采薇沉声道:“这些人研究的是正事,给他们点钱聚会我是不心疼的。连两位姑娘明儿请客,我都肯拿银子给她们,在我看来,她们的聚会才是没用的呢。”

吴婆子不敢再说了,心想我们这位大奶奶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姑娘们那个聚会,代表着镇宁侯府在勋贵中的地位,就连老太太太太,嘴上不多说,心中其实也是重视的,她竟然敢说这个聚会没有用,倒是对二爷那个不务正业的聚会感兴趣,啧啧,上哪儿说理去。

正想着,忽然马车一个紧急停顿,吴婆子想心事,差点儿没从座位上滚下来,因恼怒道:“做什么?摔着奶奶了怎么办?”

接着荆泽贤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道:“嫂子,前面似乎有些事情,我看见人都围着,您等等,我过去看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想当年,方采薇在现代,那也是热心的吃瓜群众,此时听说前方可能有八卦,原本就心情愉悦的大奶奶自然不肯放过,于是起身来到马车外,直起身子探头向前面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看了眼,只是还不等看清楚,就被吴婆子使劲儿拽了回去,只听她念叨道:“我的奶奶,哪有您这样站在马车上看热闹的?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就是民间妇人,也不好这样做的,不然人人都以为是泼妇呢。”

“胡说,泼妇那最起码得单手叉腰或者两手叉腰呈茶壶状,我这算哪门子的泼妇。”

方采薇冷哼一声,接着蹙起柳眉,喃喃道:“奇怪,刚才就看一眼,那人好像有些熟悉,唔,对面那个是路吗?没看仔细啊,都怪你,就让我多看两眼能怎的?平日里拍马逢迎,这会儿倒敢拽我了。”

吴婆子只是赔着笑,心想我要是不拽你,这名声传出去,白去太太那里领一顿训斥,说不定都要打几板子呢。

“没看清啊,但是感觉熟悉啊,到底是谁呢?”方采薇当然不会计较吴婆子的“僭越”之罪,犹自在那里冥思苦想,忽听车外荆泽贤的声音再度响起,只听他叫道:“嫂子,前面是江公子和何富贵,好像是江公子一位朋友不知怎么被何富贵的仆人撞了,双方正在说道这事儿,何富贵这一次也不敢嚣张了,要那仆人给江公子磕头认错,还拿鞭子揍他呢。”

荆泽贤的口气十分轻快,显然单纯的二爷认为这就是何富贵对路服软的表现。方采薇却猜测这不过是何富贵的阴谋,他故意做出这份狂态,倒好像是被路逼迫的丧心病狂一般,只是这个何猪头早已是声名狼藉,就算这会儿想要扮演被逼迫的弱者博同情,那也只会让路人拍手称快,没有人会因此真的同情他啊,所以这个猜想似乎不太靠谱。唔,莫非是那仆人不知哪里做的违逆了猪头心意,才故意要借着这个机会整治对方?

第二百一十七章:路人

一想到这里,方采薇不由愣了一下,脑海中不自禁就浮现出一个名字。

阿甲,宛如路人甲乙丙丁般的存在,但荆泽铭和方采薇却清楚这个看似普通的仆人,有多大的能力,甚至曾经方采薇绞尽脑汁想把这个墙角挖过来,只不过后来有许多事情要忙,她也就把这个想法放下。

真的会是那个阿甲吗?

大奶奶坐不住了,不顾吴婆子的阻拦再次出去,在马车上张望了一下,便迅速钻回车里,撩起帘子对荆泽贤道:“了不得,挨打的果然是那个阿甲,你快去,想办法把他弄过来。”

“啊?”

荆泽贤懵了,而方采薇也意识到自己此时太心急,只是这事儿一时间也说不清楚,于是干脆下了马车,四下一看,就见不远处一个高大男子正抻着脖子往圈里看,一边看还一边摇头嘟囔的声音连方采薇站在这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何苦来着?若是这个奴才不合心意,不要就是了,转卖撵出去不行吗?非要当众这样羞辱打骂,还觉着自己个儿威风凛凛怎着?不知道丢人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方采薇一听,很好,这位同学显然见识明白嘴皮子也要得,最重要的是看上去很热心,什么?问我为什么知道他热心?嗯,喜欢看热闹的群众基本上都是热心肠,冷酷帅哥一般看见这种事当没看见似得就走过去了。

想到这里,就对荆泽贤道:“去,把那人给我叫过来。”

“嫂子,您这是……我知道咱们和何家不对付,但是现在……”

荆泽贤不知道这大嫂的动机,忍不住想劝两句,却听方采薇严肃道:“那个被打的仆人,是你大哥都十分看重的人才,只是苦于对方卖身在何府为奴,没办法挖这个墙角,好容易今天有这个机会,总之你什么都别问,快把那人给我叫过来。”

荆家二爷仍是一头雾水,但既然大嫂都这么吩咐了,那就照做罢,大哥都看重的人才啊,那肯定很厉害,要是能挖过来,应该会不错。

荆二爷就是这一点好,听话,外行决不去凑内行的热闹,这种挖墙脚的事儿他不擅长,那就一点儿也不肯自告奋勇,于是几步上前,把看热闹的大哥给拉了过来。

这位被拉过来的吃瓜群众大概三十多岁,英俊脸上一片茫然,显然不明白自己感叹几句怎么就被抓了壮丁?待到看清楚面前的绝色少妇时,他就更加惊讶了,于是连忙低头沉声道:“不知夫人叫在下过来,有什么用意?”

从对方的举止,就能看出这是个教养良好的,只是身上穿的实在破烂,都入冬了,还只穿着一件薄薄夹衣,补了好几块补丁。不过这样更好,财帛动人心,只要花点钱,不怕此人不尽心尽力帮她把事情办好。

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五两元宝递过去,方采薇沉声问道:“胆子够大吗?敢不敢赚这个钱?”

英俊男子愣了一下,接着点头道:“胆子还没大到杀人放火的地步,不过夫人这点价钱,想来也不是买这个的,说吧,需要我干什么?我看看这钱我能不能赚。”

“去帮我把挨打的那个人买下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把人买了,卖身契的钱我出。”

男子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头直视着方采薇:“那个打人的可是何家世子,京城中谁不知道他的名头?夫人这个钱可不太好赚啊。”

“这只是定金,你把人买下来,再给你五两。”方采薇也说不清为什么,她总觉得面前这个偶尔碰到的吃瓜群众是有这个能力的,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干了。”

那人舔舔嘴唇,接着一伸手:“不过得先把五两银子给我。”

“好。”

方采薇一松手,银子就掉进对方手心里,这边荆泽贤忍不住叫了一声“嫂子”,就听方采薇淡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荆泽贤:……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啊!人家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指熟人吧?你这明明就是从大街上揪出来一个陌生人就开始用,这根本是连疑人的资格都没有啊。

但大奶奶已经决定的事情,荆泽贤也只有静观其变,不管是一百两银子的水车研究款,还是后续的聚会费用,二爷都觉得自己还是识时务方为俊杰。

方采薇转身回到马车上,只留下荆泽贤骑在马上向他报告战况。果然,那男子一进圈子,和何富贵不知说了什么,何富贵就停了手。

傅东风心里其实也有些紧张,不过五两银子啊,他就为之豁出性命又何妨?反正再这么落魄下去,这个冬天说不定也就冻死了。

所以他大着胆子,来到何富贵面前,大声道:“向来听说勋贵子弟无法无天横行霸道,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哟呵!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你这么个王八,管起老子来了。”此时阿甲头上脸上全都是血,何富贵打得也有些累了,斜睨眼睛瞪着傅东风,忍不住骂了一句。

傅东风却是面不改色,嘻嘻一笑道:“错了错了,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是孙猴子,可不是王八。俗语说得好,路不平有人铲,这事不平自然有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