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东一腔了一口,“咳,咳,这怎么回事?”

廖中芳发现袖子里的符箓全湿了,他只得咬破指尖,念咒滴入水面。

随着血液融入水中,突然间,房间墙壁上的火把噌地亮了起来。

宋映白一低头,就见池底沉着一条大鲤鱼,足有磨盘那么大,鼓着眼睛在看他们。

这时,程东一的鼻腔里灌满了水,痛苦的挣扎。

而说来奇怪,虽然宋映白鼻腔内也感到了水流,但他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喝过地狱井的水的缘故吗?

他立刻拔出佩刀,一头扎进水中,去刺这条大鲤鱼,毫无疑问,这家伙就是妖物。

大鲤鱼在池底游刃有余的游着,非常灵活,而宋映白在水下因为阻力,刀的速度追不上鲤鱼的速度。

这时,廖中芳用血在水面上画完了一个符箓,就见鲤鱼仿佛感到了灼烧一般的跳出了水面,站到了门口仅剩的一点地面上。

“我、我不是妖怪!不要杀我!”鲤鱼开口道:“我没有妖气的,道士,你作证。”

这个道士不简单,它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它确实没妖气,因为它靠人许愿时的贪念为生,自然没有妖气,有人气还差不多。

它认出了宋映白,这不是之前那个丫鬟的情敌么,真是冤家路窄,难道它的劫难还没过去吗?

它靠一个小乞丐,不停的拉人过来许愿,它枯骨生肉,短时间长成了这般大,它不想再死了。

宋映白对廖中芳道:“别听它的!”往上一托,把人举到了地面上,让他去收拾鲤鱼。

廖中芳从袖中抽出一个绳子,一抛,那绳子仿佛有生命一般,将鲤鱼结结实实的捆绑住了。

鲤鱼原地打滚,“不要杀我。”

这时候宋映白跟程东一相继爬出来了水坑。

“该死的水总算不往鼻子里钻了。”程东一心有余悸的道。

宋映白盯着鲤鱼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帮人实现愿望?”

“…”鲤鱼不答。

其实它是一口气。

没错,就是一口气。几百年前,有一位末代王朝的太子被追杀到黄河边,孤立无援的他,发出,“来生再不生于帝王家”的愿望投江自尽。

沉江后呼出的最后一口气,被一条鲤鱼吞掉,渐渐的,这口末代太子的之气在鱼腹中酝酿,沁入骨髓,让鲤鱼变得非比寻常。

大概因为生前是一口怨气的关系,虽然它能实现愿望,但也经常出岔子偶尔还会充满恶意。

宋映白见它不回答,“算了,直接把它锁回于道长那里封印吧。”

听到封印两个字,鲤鱼感受到了灭顶的绝望,那岂不是和死了没分别。

它愤怒的看向宋映白,“你就是来找我报仇的吧!好,满足你!”说罢,将胸中那股怨气张嘴吐出,直奔宋映白面门。

宋映白只觉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他一皱眉,摆手驱散,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鲤鱼愣怔,不应该啊,这口积攒了几百年的死人之气足以要他一个凡人的命了,“为、为什么…”

鲤鱼呼出这口气后,身上因为许愿的贪念滋长出来的肉,瞬间腐烂,露出下面的白骨。而白骨,很快,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消亡了。

宋映白莫名其妙,“什么报仇?”

刚才发生了什么,真是一条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锦鲤。

——

放衙后,黎臻笑容满面的去找宋映白,准备和他把家还。

结果一进门,他的脸就冷下来了,因为他看到裴怀珹坐在屋内喝茶。

房家墨一见黎臻,马上道:“我们大人不在,裴镇抚在这里等他回来,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黎臻确实没看到宋映白的身影,“他干什么去了?”

房家墨摇头,“他没说。黎大人快坐,我给您泡茶。”又一拎热水壶,“诶呀,没水了,我这就去暖水房重新灌一壶。”

说完,拎起水壶赶紧躲出了门,在廊下缩了缩脖子,往开水房那边走去。

他可受不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太可怕了,躲出去是上策。

这边厢,屋内的黎臻拖出把椅子坐到桌前,道:“你提前半个时辰就来了,你怎么这么闲?用不用我交给你点事情做?”

裴怀珹吹了吹茶,“你光看到我现在闲着,是看到我昨天晚上忙了一宿。”

“哦?那你昨晚上忙什么,忙着挑选瘦马吗?”黎臻道:“我一直想跟着你说这件事,宋映白有孝在身,你能不能别再害他了。”

“你怕有人弹劾他吗?谁会这么闲别人脐下三寸那点破事?言官?东厂?还是某些别有用心的?”裴怀珹似笑非笑的看黎臻。

黎臻窝火,他觉得裴怀珹的一系列作为就是为了让他难受。

他知道他喜欢宋映白,故意在中间搅合,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跟我直说了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我不是说过么,我算到宋映白的孩子望我的养父,所以我想让他成婚生子。”

黎臻冷笑,裴怀珹跟他那个养父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果真算出裴能以后有大劫难,依裴怀珹的秉性,只会提前找别的靠山,才不会想办法救他,“成婚生子?哈哈。”

裴怀珹不紧不慢的道:“黎大人不要发笑,我说的是实话。那两个扬州瘦马只是个开胃小点心,用来摸摸宋映白的喜好而已。不过,好像她们被送走了,可见这两款女人,他都不喜欢。”

“你知道就好。”黎臻哼,别再做无用功了。

没想到裴怀珹继续说道:“所以,我觉得他可能喜欢天真烂漫,小女儿情态的。毕竟那两个瘦马无论哪一个,都是有风韵的女人。也难怪,宋映白对女人没什么经验,可能喜欢纯真无邪的豆蔻少女。”

“…”黎臻暗暗握拳。

裴怀珹好像全没发现对方的不满,侃侃而谈,“因此我打算介绍给他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娇小姐,完全不知外面人情世故的那种,我觉得他能喜欢。”

“都说养在深闺了,你又去哪里找?”

“要找总能找到。”裴怀珹道:“再说,宋映白无论是家世还是容貌人品都是一等一的,还愁找不到心怡他的小姐吗?我现在就怕中意他,想做他岳父的人太多了。”

“…”姓裴的是表明态度要和自己斗到底了。

裴怀珹见黎臻目光阴沉,越发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开始接触,等孝期一过,正好成婚。到时候,咱们两人一个是黎伯伯,一个是裴伯伯,过年时,都要多准备几份压岁钱了。”

黎臻咬齿,“你铁了心的要和我作对了。”

裴怀珹也不退让,“好奇怪啊,黎大人不是说,和宋映白只是好友么,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劝宋映白成婚,并不伤害你的任何利益吧。”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做好了硬碰硬的准备。

他跟弟弟说,黎臻对他有所企图,未必能让他相信。只有逼得黎臻自己耐不住性子,暴露自己的目的,才能把宋映白吓得主动离开他。

瘦马送完了,下一步就是安排宋映白相亲,就不信黎臻不会吃醋,早晚他会受不了,跟宋映白摊牌,到时候,弟弟一定会吓得对他避之不及。

黎臻想潜伏下来,徐徐谋之,他偏要挑拨的他过早暴露不可。

黎臻怒极反笑,“好,你别后悔。”

裴怀珹根本不怕他,正要争锋相对的再刺激刺激对方。

突然,一个人猛地拽开房门,惊慌失措的看了看屋内,“黎大人,不好了…”

黎臻见是自己的随从楚丘,皱眉道:“什么事啊?火急火燎的。”

楚丘愕然:“刚接到的消息,宋百户即日起被派往琼州监督探查海上情报。”

黎臻以为自己听错了,宋映白被派到琼州去了?不可能!

这时,裴怀珹噌地站了起来,“是不是重名或者听错了。”

没道理啊,有他跟黎臻坐镇,谁敢调动宋映白去琼州,真是不想活了。

楚丘摇头:“绝对不会错,范指挥使派人来告诉的,还说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

裴怀珹脸色一变,难道自己和宋映白走得太近,引起皇帝的嫉妒了?

不会啊,他这一系列行动,在外人看来,倒更像是跟黎臻走得近,毕竟宋映白官职太低,外人并不会认为他是核心。

就算皇帝要针对,也该针对黎臻。

黎臻听到是皇帝下的命令,心里咯噔一下,这肯定是有人告了宋映白的状,否则宋映白一个小小的百户,皇帝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犯不着特意下令驱逐他。

他恶狠狠瞪向裴怀珹,“是你,是你告了宋映白的黑状,对不对?”上前揪住对方的衣襟,“你有本事冲我来,伤害宋映白算什么本事。”

裴怀珹也恼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怎么会伤害他?!”

正争执的时候,又一个锦衣卫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挤开楚丘,站在门口道:“裴大人,不好了…”见黎同知揪着自家的大人的衣襟,不知该怎么办。

裴怀珹明白这肯定也是禀告宋映白外派的消息的,他也一直叫人关注宋映白的动向。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裴怀珹的人道:“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和太皇太后下令驱逐宋百户到琼州。”

他的养父裴能是宫里的大太监,因此宫里的火者里替他传递消息的不少,他对宫里的消息了解的十分迅速。

“太皇太后?”黎臻跟裴怀珹同时意识到了这个关键人物。

瞬间,两人都明白了什么。

尤其是裴怀珹,气势汹汹的将黎臻推开,怒道:“都是因为你!”

太皇太后是黎臻祖父的亲姐姐,她站出来驱逐宋映白,原因不言而喻,肯定是黎家那边出了问题。

黎臻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这边后,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被裴怀珹一推,向后退了几步。

楚丘跟裴怀珹的校尉怔怔的看着两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裴怀珹几步冲到黎臻跟前,反提起他的衣襟,“你给我立即入宫向皇上求情!”

他心急如焚,却不能进宫亲自向皇帝求情,否则事情会越弄越复杂。

他要想救宋映白,反而要避嫌。

他把气都撒在了黎臻身上,要不是现在有别人在场,他非得跟黎臻动手不可。

“用不着你说!”黎臻把裴怀珹的双手掰开,扭头就往外面走。

房家墨提水回来,看到黎臻一脸怒气的往外走,不敢上前,站在一旁目送他离开。

接着,他就看到裴镇抚也走了出来,原地踱了几步,使劲在墙上踹了几脚泄愤,才黑着脸走了。

等他们都走了,房家墨才提心吊胆的回到屋内,祈祷道,宋大人,你去哪儿了,快回来啊,太可怕了。

黎臻马不停蹄的入宫,求见皇上。

皇上还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立刻召他入殿。

朱晟泽见表弟皱着眉心,表情心痛中还带着一丝愤怒,他有点奇怪,“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朕吗?”

黎臻也不拐弯抹角,一撩衣摆,跪在地上,“陛下,请收回关于处置宋映白的圣令。”

朱晟泽反问道:“宋映白是谁?”

“…”黎臻一呆。

“啊——”朱晟泽想起来了,是方才太皇太后梦里那个让她觉得不吉利的锦衣卫,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心急的为别人求情。”

“陛下,请收回成命罢,他不能去琼州!”

“可他出现在了太皇太后的梦里,他手执弓箭射死了一只白兔,今年是太皇太后的本命年,她十分忌讳。朕就是为了太皇太后,也不能留他在京城。”

黎臻道:“…陛下,我祖父是不是最近两天入过宫,见过太皇太后?”

“朕今天还在太皇太后那里见过他老人家,怎么了?”

就知道是他!黎臻暗暗咬唇,不过奇怪了,自家这个老头向来迟钝,究竟是怎么发现他和宋映白的关系的?而且竟然进宫找他姐姐告状,过分,太过分了!

朱晟泽见表弟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感觉到这其中的事情不简单,“跟朕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黎臻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怀疑…是我祖父进宫向太皇太后告状,太皇太后才想办法叫您下令贬谪宋映白。”

朱晟泽见表弟这么久还不说重点,皱眉道:“你别云里雾里的,赶紧告诉朕这个宋映白是什么人,为什么老国公和太皇太后要收拾他。”

黎臻不敢欺君,也不想欺君。

如果告诉他,他跟宋映白他只是朋友,是国公和太皇太后误会了。那么不能保证以后皇上会不会和太皇太后一起对他进行逼婚。

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会是他祖父和太皇太后的下一步计划。

为了以防万一,他现在就得说清楚,否则到时候,就跟裴怀珹给他设置的这个困局一样,骑虎难下,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黎臻仰头,看着皇上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他是我的心上人。”

目光沉静坚毅,没有退缩,没有闪烁。

朱晟泽愣怔,眨了眨眼睛,随即一笑,“你再说一遍,朕好像听你说,他是你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