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荣家三兄弟也过来了,荣少楼只坐了一会儿就说头晕,拉起连馨宁一同告退,却被荣太太堵了回去。

“且慢,这事儿虽不急,但也就在眼前。虽说腊月十八是个好日子选了那天过门,但现在身子都有了,难道还叫人家住下人房去不成?所以我老太婆就替你们做了主,把你们房子后面两间耳房收拾了出来,先叫惠如和秋容搬进去吧,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早点进去也不算错了规矩。”

“一切单凭母亲安排,我屋里的事原就是秋容管着,如今搬进来也是透熟的,她知道怎么做。”

“那惠如呢?她如今可不比从前了,你要多照顾她些。”

“儿子晓得,母亲放心。”

连馨宁见荣太太仍不松口叫他们回去,反而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看,不由心中一凛,看来这婆婆说了半天并不是嘱咐她儿子,而是在嘱咐她呢。

“太太放心,惠如肚子里怀的是大爷的骨肉,馨宁也会小心。”

“很好,我就说大少奶奶不错,果然是个好孩子。”

被荣少楼一路牵着手走在前头,后面几个丫头婆子在后头直追,口中说着:“大爷,大少奶奶慢些走,仔细底下路滑、1”

“爷不是头晕么,还走这么快做什么?”

“不怕你笑话,我倒不是真的头晕,只是被她们叽叽喳喳闹得心慌,我心中心里只想安安静静地陪着你,我们两个人能好好说会儿话。”

荣少楼像个做了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一般朝着连馨宁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倒把她弄得哭笑不得,原本不想理他的心也一时硬不起来了。

一踏入房门这才发现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今日一早便已经收拾清爽的卧房如今又被重新布置成了洞房的模样,四下里大红色喜幔缠缠绵绵地垂着,一对大大的龙凤蜡烛正明晃晃地摆在案上。

“你这是?”

“昨夜委屈了你,今夜就让为夫赔奶奶一个洞房花烛可好?”

荣少楼温柔地呢喃着自她身后贴了上去,双臂轻轻地圈住她的腰,脸却调皮地在她耳根后面蹭着。

温热的气息暧昧地喷洒在连馨宁耳后白皙的肌肤上,虽然她出阁之前家中的嬷嬷对闺阁房中之事也曾密密教导过几句,但到底还是个大姑娘,忽然被男人这样挑逗,早已慌乱中失了方寸,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才好,只任由他搂着半扶半抱着到了床前,两颊滚烫得如同火烧一般。

“惠如,伺候你们奶奶换喜袍。”

还是荣少楼唤人的声音也将她从恍惚中唤醒,尚未体会过来,却只见惠如不情愿地蹭了上来,手中捧着昨日她穿过的大红喜服,一双眼睛正怨毒地瞪着她。

自然,这些都是背着荣少楼的视线的。

“还弄这个做什么,太太吩咐过你晚上要吃过药才能睡觉,我先去看看你的药好了没吧。”

“那些不用你管,今夜你只管坐着,让我来伺候你。你要不依那就还是在生我的气咯?”

“你……”

连馨宁怏怏地看着偏爱在她面前耍孩子脾气的夫君,心里却流过一点甜甜的暖意。

洞房花烛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就是她一生最美好的回忆,而她就在枯坐和独自睡去中度过,又怎能无憾?这一点小心思,没想到他竟能体会得出,竟真的要还她一个完美的新婚之夜。

第 13 章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新房中尚未燃尽的红烛余烟袅袅,外头天还不曾大亮,远远传来更鼓的声音,房中沉香婉转,低垂的烟霞鸾帐微微一动。

荣少楼半支着头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枕边仍睡得十分香甜的新娘。

她是那样安详自在地依偎在他身旁,与白日里的沉稳自持不同,梦中的她更加多了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憨,几缕顺滑的长发温柔地缠绕在她露出来的一截皓腕之上,睡得红扑扑的脸颊好似涂了一层蜜一般,甜美而甘醇。

其实她长得也不过就是标致而已,离貌若天仙还远着呢。若论容貌许多他曾经经历过的女子都比她强,比如曾经名动京师艳绝四方的名伶青鸾,比如荣太太的娘家表舅安亲王那最小的女儿硕兰格格,那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浑身上下挑不出一丁点不美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只是与她相处了一日,这诡异多变的一日里她几乎所有的精神都用在了老妖婆的身上;缠绵了一夜,还是她极生涩极懵懂的一夜,却给了他这个风月老手一种从未有过的甘美体验,愈是靠她近些,就愈是有一种对美酒佳酿般的沉溺,愈是无力抗拒。

荣少楼,不要忘了你娶她是为了什么。若是愧疚,可以宠她,可以给她地位,却不可为她失了心。

难道你这一辈子还没有被女人摆布够吗?老妖婆伪善阴毒的母爱差点要了你的命,青鸾莫名其妙的失踪差点勾走了你的魂,如今来了这么一个无甚特色的小女人,不过是生得惹人怜惜一点,不过是性情和顺识趣一点,不过是生就一副温婉娇小的架子却有一双坚忍聪慧的眸子,不过如此而已,何足挂齿?

“爷,可是醒了?”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秋容站在门边小声问询,荣少楼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平日起身的时辰。

“恩,进来吧。”

拢了拢身上的亵衣就要起身,忽见连馨宁两条纤细的手臂仍毫不设防地垂在锦被之外,莹润白皙的肤色与大红的绫罗丝绸掩映,说不出的诱人。

当下心中一动,到底还是个稚气未脱干净的少女,怕她如此着凉,忙轻手轻脚地为她掩紧锦衾,当目光眷恋地划过她微笑着的脸庞时,唇边不由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真就能不动心么?

秋容不是不曾见到她家主子看着连馨宁时露出的轻怜密爱之意,只是主子们的事,也并不是她一个奴才可以去操心的,因此她只故作不知。

“爷,这是今天早晨的药,还是严嬷嬷一早上热腾腾端来的,照旧一切不曾经旁人的手。”

伺候荣少楼穿戴妥当,秋容从一个小丫头手上接过一个细白瓷小碗轻声说道,那小丫头也随即识趣地退了出去。

荣少楼只顾低着头整理袖口,看也不看那药,只淡淡说道:“太太当真有心,也亏她这片赤诚,十二年了,日日夜夜不曾间断。”

“谁说不是呢?要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太太更疼大爷您,奴婢看是绝对没有了的。”

秋容轻笑着搭腔,眼中却一片寒光冷冽,与她的语气毫无相符之处。

“爷趁热喝吧。”

“好。”

窗外一个黑色的人影鬼鬼祟祟地站着,直到听完主仆二人这段对话才蹑手蹑脚地从后院摸出去,而房里的人却不如她所听到的一般行事,荣少楼依旧坐着没错,秋容却手脚麻利地将那些药一滴不剩地给倒了。

当连馨宁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丝竹早已在外间候着,一听里间有了响动便进来伺候她起身,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喜气。

“奶奶昨晚睡得可好?大爷一早出门去了,特地嘱咐我们不许吵醒你,还派人去太太那里给了告了假,只说身上不好今儿个就不能过去请安了。”

“当真?他这是做什么,难道太太对我很喜欢么?昨儿个那样子他也见到了,怎么反而在这当口还去说这些,太太此刻只怕心里正在犯嘀咕说我娇气呢。”

连馨宁听丝竹这么一说,不由眉头微蹙。

昨夜那人体贴温存的气息犹在身边,一觉醒来不见他心里不免一慌,如今更加乱了起来。

“奶奶别急,大爷这么说还不是心疼你,太太也是过来人,对新媳妇总是能体谅一二的。来,先把这药喝了吧。”

“是什么?”

“总归是好东西,难道你只要眼巴巴看着惠如给大爷养儿育女不成?”

一听丝竹玩笑的口气,连馨宁立刻便想到了这是什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一个男人能有一房正妻和无数房妾室,而这些女人为了留住男人的心,保住自己的地位,那光靠一张脸一身皮几句体贴话自然是不成,哪怕你是个天仙呢,那男人天天这么看着也就寻常了。所以谁能留住男人的一点血脉,谁能有个儿子继承男人的一点家业,这才是妻妾们心心念念最在意的事。

为了能尽快怀胎或一索得男,女人们想尽了办法,因此这些滋阴补气的求子汤也便应运而生。

“你怎么也信这些,哪里弄来的药?”

“奶奶放心吧,是二小姐给的方子,她外婆家是开药铺的,就有这么个古方子,听说灵的很。我昨儿个自己去城里的药店抓的药,方子也给那里头的先生看过了,确实都是补身的东西。”

“清华?真难为她,她姨娘走得早,看太太的样子也不大待见她,云姨娘又是个只求独善其身的人,想必她在这府中待着,也不比咱们从前在连府里头强。”

想起荣清华甜甜的笑脸,那样单纯而不设防的样子,连馨宁不由莞尔。或许是因为类似的身世使她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吧,总觉得这小姑子特别的亲切。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安闲,大爷纳妾是件大事情,更何况是同时迎进两位姨娘,而其中的一位又已经怀上了“龙种”呢?

可这天底下的事情都不过是人定的,虽说荣太太一心铺张喧哗,可也拗不过荣少楼恨不得将此事就此揭过不提的意思,到底也不过就是在好日子里自家人聚在一处吃了喜酒,三更半夜地两乘青布小轿鼓乐无闻地抬进了门。

为了这喜事准备得太过简朴,荣太太心中不悦,自然把这笔账都算到了连馨宁的头上,干脆躺倒在房里说是犯了头疼的老毛病,一连几天连馨宁过去磕头请安都被阻在了门外不得进去。

连馨宁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呢?但这也不是能为自己辩解的事,说多错多越描越黑反倒糟糕,日久见人心吧,她总归不会错了她为□子为人儿媳的规矩就是了。

有了这个念头,面对荣太太的冷漠和惠如时不时夹枪带棒的指桑骂槐,她也都能安之若素,起码在这个家里,在一个人的面前,她每日都能开怀无虑的微笑。

这是正是腊月十八,正房里旺旺地笼着火盆,几案上点着连馨宁素来最喜的安神香。

连馨宁倚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做着针黹,一双眼睛却心不在焉地瞅着对面小巧玲珑的鎏金香炉直发呆。

“想什么呢?银耳羹都凉了,我让秋容去给你换一盏。”

荣少楼放大了的脸在眼前晃了晃,她这才怔怔地回了神。

“不用,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你别没事就指使她。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爷今晚洞房花烛小登科,可不兴叫新娘子独守空房哦!”

看着眼前一张清爽而充满书卷气的俊脸,连馨宁明知不该这么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心中的苦涩。

荣少楼何尝不曾听出她话中的醋意?说起来女子吃醋是最要不得的,他也一直以为这是一种最让人嫌恶的品质,可不知为何,今日见她吃味的样子,竟一点也不觉得厌恶,反而心中更生起了一丝别样的怜惜与恋慕之情。

自身后将她紧紧搂住,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凉,胸中蓦然一痛。

自从五年前他识破了老妖婆一直给他吃的补药其实是一种能令人慢慢死去的慢性毒药,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心痛如绞的感觉,而今日,这个女子不哭不闹,甚至不曾给他一个冷脸,她只是自嘲地笑着,眼角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凄楚却如同一支利箭正中他的左胸。

“你放心,那都是我过去的事,那时不知有你,可心下我这满心里就只有奶奶一人,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你要真赶我走,我也决不能昧着良心进她们的房门,难道你忍心在这大雪天的叫你夫君我无家可归么?”

“你……”

连馨宁听他说得可怜,心里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贤良淑德的说辞反而不曾用上,可不知为何她竟并不觉得难过,莫非她骨子里其实就是个不贤良的女人?罢了,难得由着自己的性子,就放肆一回吧。

芙蓉帐暖,伉俪情浓,就在两人说说笑笑预备歇下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小丫头子慌张的拍门声,夹杂着什么不好了之类的话。

连馨宁听得出那是跟着惠如的小丫头福儿的声音,当下心中疑惑,忙叫人去开门,果然见福儿只批了件罩衫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爷,奶奶,不好了,惠姨奶奶下午就说肚子疼不舒服,刚才喝了安胎药才睡下,又说肚子疼得厉害,在床上哭呢!”

第 14 章

“可请大夫了不曾?”

二人一听这话忙拨帐子起身,荣少楼一件家常褂子稳稳地披在了连馨宁的身上。

“回大爷,已经去回过太太了,太太叫人去请了大夫,还没到呢。”

荣少楼一听这话原本还面露忧色的俊脸立刻冷了下来,一把拉过已经站在地上由云书为她整理衫裙的连馨宁,连馨宁被他这么一带脚下不稳惊呼了一声便跌入了他的怀中,满屋子的丫头都在地下站着,她立刻窘得满脸绯红,奈何那人一双铁臂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开的意思,只得低着头坐在他的膝上听他往下说。

“她是大少奶奶的人,如今有事为何不来回奶奶,反而跑去吵吵太太做什么?”

“这……这,这,姨奶奶心里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知道,求大爷明察。”

福儿听荣少楼口气不善,也知道惠如那点小把戏瞒不了他,只求别惹祸到她自己身上,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忙捣蒜般地磕起头来。

“好妹妹,你别怕,你在这院子里这么些日子还看不出来么,我们奶奶是最和气的人,你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的话,莫憋在心里倒替那些没人心的人遮掩,只怕那一位也未必领你的情,从此就感激你。”

丝竹见荣少楼一语道破天机,这时候连馨宁涉身其中自然不方便开口,便自忖着上前扶起福儿笑着安抚,这里连馨宁也总算挣脱了某人的狼爪,远远地躲开他坐到一边只瞅着那福儿出神。

这惠如也算刁钻,半夜三更来这么一出,还特意闹到太太那里,不是摆明了要让太太误会她不能容人来跟她叫板么?

那福儿听了丝竹的话心中活络,看眼下大爷的样子显然一颗心都在这位大奶奶这里,看这大奶奶倒确实比惠姨奶奶要好相与的多,这些天冷眼瞧着她从来不曾打骂过下人,跟谁说话都是轻声轻语十分和蔼的样子,完全不像那一位,从前做大丫头的时候就最会仗势欺人欺负她们小丫头子,有什么轻巧讨好的活儿必定第一个揽了去,大冬天在外间上夜笼灯的事却总是派给她们,一点事情做得不好便非打即骂,如今成了半个主子,气焰便愈发嚣张。

三五下计较之间心里已经入过了明称般敞亮,那福儿既打定了主意要巴结连馨宁,心里倒也不似刚才那么紧张,反而敢抬起头来吸了口气便走到连馨宁跟前跪下。

“奴婢头先糊涂,大爷说得对,别说惠姨奶奶是大奶奶您的人,就说奴婢也是您的人,有话自然不该瞒您。全因惠姨奶奶说奶奶刚过门不足满月她就也跟着进了门,又抢在奶奶前头有了喜,想奶奶必定心里恨毒了她,所以不敢劳动奶奶,只有求太太去。”

连馨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看年纪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倒是个心中有成算的。明明知道惠如这么做是别有用心,她却偏偏能说成是她不得已而为之,明明有心投靠于她,却也不明说苦求,还是一副有尊严的姿态,是个有心往上走的人,但却不会踩着别人的头上去。

而就是这样的心胸,在这大宅大院里,也是极少见的了。

“好,福儿,你很好,我这里记下了。你且说说就你看着你家姨奶奶身上可好,要不要紧?”

“回奶奶的话,惠姨奶奶多半是第一次怀胎心中紧张所致,多半不是什么大症候,奴婢瞅着她晚上还吃了大半碗饭,吃了不少野鸡腿肉呢。”

“好丫头,即便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丝竹,你好好带福儿下去,昨儿个婶子送来的芙蓉玫瑰酥酪给她装一些,小姑娘多半都爱吃那些。”

“是,奶奶放心。”

福儿见连馨宁非但不曾盘根究底,反而还好声好气地同她说了话,又赏了东西,心里十分欢喜,忙千恩万谢地领了赏随着丝竹出去,这里留下荣少楼和连馨宁二人,颇有深意地你看我,我看你。

“今日算是领教了奶奶的手段,以后小的可不敢得罪了你,否则哪日身边的人都被你收服了去,我还只当做梦呢。”

荣少楼嘴上虽这么说,眼中却满是赞许的笑意,这个小妻子真是每天都在给他惊喜,或许将来待他重掌荣府的大权,她还真能助他一臂之力,做一个能服众的当家主母。

连馨宁此刻却实在笑不出来,荣太太那里不用猜也能知道惠如是如何描画的,必定是说她如何霸道欺人,今儿个明明是她和秋容的好日子,她却霸着大爷在主屋里不放等等,想到这些,不由又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始作俑者一眼。

“爷就只管乐吧,太太那里的教训自然有贱妾去领。”

“你生气了?”

荣少楼见连馨宁粉面罩霜,也不敢再继续开玩笑,便凑到跟前在她的耳边蹭了蹭说道:“奶奶莫气,太太那里有为夫去领,必不能叫你受这个委屈,我这就到惠如那里走一趟瞧瞧她到底又想玩什么把戏,这个丫头,这些年也都是我纵坏了她,宠得她如今眼里这么没主子,是该好好说说。”

“你这就过去么?也好,叫个妥当的丫头跟着你,外头夜风大,仔细别吹着灯笼看不清脚下的路。”

“是了,还是你细心,我带着秋吟去吧,她是秋容带出来的,如今她腾出去了,倒也只有她贴心些。”

“好,你晚上就歇在那边吧,别来来回回的吹着风,咳嗽前儿才好些。云书,好好送大爷出去。”

连馨宁体贴地为荣少楼理好衣襟,这才恋恋不舍地送他出门,站在门边直至看不到他们打着的灯笼光亮,这才怏怏地进了屋。

虽说一早有了心理准备,既然给他纳妾日后这样的夜晚必不会少,可真到了独寝独宿的时刻,心里却又当真不是滋味得很。

意兴阑珊地歇下,加上新婚之夜,这是她嫁过来之后过的第二个没有荣少楼的夜晚,可同是一夜孤枕,心境却相差甚远,她早已不是那个万事不放心头的青涩少女,而成了一个整颗心都被新婚夫婿占得满满的懵懂少妇。

丝竹一直守在外间听着屋内传来连馨宁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放心地铺床睡下,谁知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轻轻打开,接着闪进来一个灵巧的身影。

“作死啊你!吓死我了,大晚上的不好好挺尸去来这里装神弄鬼做什么?”

待看清来人是云书那丫头时,丝竹一颗吊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忿忿地朝她丢了一个枕头过去。

“好姐姐,你以为我不想睡个安生觉呢?明儿天不亮又要起来了!可我真是睡不着,心里堵得慌。”

云书抱着枕头皱着一张小脸小声嘟囔,一边轻手轻脚地爬上了丝竹的床。

丝竹见她手脚冰凉,忙扯过被子给她裹着。

“这是怎么了?什么事让咱们天天都乐呵呵的云书姑娘犯了愁?莫不是看上了那家的俊秀公子了吧?”

“去你的!好好的拿人家打趣做什么?我还不全是为了咱们奶奶!”

云书一听丝竹笑话她,立刻气得瞪圆了眼,当提及连馨宁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帘子里面探了探脑袋,确实里头没有动静,这才松了口气似的吐了吐舌头。

丝竹听她这话说得蹊跷,忙按住了她细问,谁知云书蹙着眉踯躅了半晌,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刚才我不是送大爷去了么?没走几步大爷就叫我回来陪陪我们奶奶,我想想有理就赶紧回头了,谁知才到台阶下一个不留神把鞋子踢掉了,黑灯瞎火的我只好伏在地上找,想是那几盆茶花又大又密挡住了,大爷以为我走了,你猜他跟着就同秋吟说了什么?”

“哎,这个时候你还卖什么关子,倒是快说啊!”

“我听见他很仔细地吩咐秋吟去他屋里拿什么补药,说是哪家的大公子前儿才送他的,放在哪里哪里,最是安胎补身的,叫她拿了赶紧过去送到惠姨奶奶房里,还有什么珍珠链子,也叫她一并拿着,说是惠姨奶奶最喜欢的。”

云书一边说一边捂着胸口喘气,想是因怕被大爷发现她还在那里误会她偷听,心里着实吓着了,但更多的确是为连馨宁心疼与不平。

丝竹听完她这话也一下子傻了,这大爷这些日子在她们奶奶跟前总是做出一副心里只有她的样子,对惠如和秋容几乎没什么说法,也就跟普通的贴身丫头没两样,可今日这么说来,那他心里竟也是极疼惠如的不成?

可怜了她们奶奶,一生世不曾被人好好疼爱过,如今嫁给了他便认准了他,对他说的话无不相信,对他做的事无不感念,反而忘了当初嫁过来之前同她们说过的什么明哲保身、万事看淡、安分过日子只求个太平之类的话,看她的行为举止,这些日子以来分明就一直都在风口浪尖上飘着,以她那么个明白人不可能不知道,但她却一意孤行,还不都是因为心里有了大爷么?

若大爷当真这样两面三刀把她当傻子哄,有朝一日谎言败露,或者说新鲜劲过了宠爱不再,那她在这府里还要怎么活?

当下心中一片冰凉。

云书把话说出来原是仗着丝竹老成想要她出一出主意,可如今见她也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更加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丝竹,我们奶奶实在太可怜了,大爷如今还肯瞒着她,可她已经为他得罪了那些人,还有大太太。等惠如真生了个儿子,大爷要当真抬举起她来,她那种辣货我们奶奶哪里斗得过?”

两个丫头并不敢惊动还在刚才的温柔中反复回味而进入梦乡的主子,只能互相依偎着偷偷哭泣,辗转反侧地度过了这难熬的一夜。

第 15 章

翌日午后,因冬日天短,连馨宁也改了午睡的习惯,只在窗下择了一处阳光特别好的地方叫丫头们摆了一张湘妃椅并一张矮几,一面晒太阳一面打个盹,听着屋檐上那几只画眉唧唧喳喳唱个没完,倒也十分惬意。

丝竹坐在她身边绣着一只荷包,云书带着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时不时也抬头与她们说笑几句。

“都说咱们奶奶有办法,那只雀儿原先是爷在街上随手买回来的,结果竟不管怎么逗它都不开口,还是奶奶来了以后这里才让它开口唱歌了呢!”

一个穿着玫红坎肩的小丫头抬头眯起眼睛看着唱得正欢的鸟儿,忍不住对连馨宁发出信服的赞叹。

“傻丫头,不过是给它找了个伴罢了,雀儿和人一样,都要有个伴,独个儿是活不成的,自然也不愿唱歌。”

连馨宁见她说得有趣,不由莞尔。

那丫头听她这么一说当即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门:“哦!奴婢明白了,就像大爷和大奶奶一样,两个人一直在一起,这日子过着才有意趣。”

“好啦,就你会卖乖,这些还要你说?看看奶奶的茶都凉了,还不快换一杯去。”

云书见连馨宁闻言面上闪过一瞬难言的暗淡,忙笑着打岔,此时院门外也传来了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声音,接着便有几个婆子抢先进了院门伺候,然后是几个小丫头,最后才是一群华服少女簇拥着几个锦衣绫罗包裹着的美人主子浩浩荡荡而来。

“是太太来了,还有二太太,罗夫人,瞧,表小姐也来了。”

“门口的小丫头片子玩昏头了吗?太太来了也不知道进来通报一声。”

“云书姐姐你别生气,不是的,是太太说不用惊动大奶奶,她来瞧瞧惠姨奶奶就走……”

一个才总角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答上云书的抱怨,嬉闹中的众人当即鸦雀无声。

太太来到大爷的院子里,却不要大少奶奶去作陪而是径直去了姨奶奶房里,这是什么意思?这荣府里如今究竟是吹的什么风,明眼人一看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