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锦绣牵着妹妹的手往一边坐下,细细打量她,见她如今已经出落成斯文俊秀的小姑娘,她心中开心。她还记得,初次见到这小丫头的时候,她才三岁多,当时穿着一身又肥又脏的大人的衣裳,跟着锦华拖泔水。她很懂事,也很可怜,齐锦绣十分怜惜这个妹妹。她待锦华,也跟待甜宝是差不多的。
“锦华,天儿这么冷,往后可以迟些起床,贪点懒没事。”齐锦绣唇角轻轻挑起,眼眶却湿润了。
锦华认真说:“姐姐花了银子请先生教锦华念书,锦华不能贪懒,定要好好念书,将来考进红山书院去。姐姐跟姐夫都对我很好,先生也教会了我很多,我要更加优秀才行。跟那些世家的小姐们一样优秀,给姐姐争光。”
齐锦绣将妹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背说:“锦华真懂事,锦华已经是大孩子了,往后就算姐姐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照顾好自己,姐姐就放心了。”
“姐姐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锦华好奇,抬头认真看着姐姐。
齐锦绣轻轻捏她挺翘的小鼻子,笑着说:“难道锦华还想一辈子赖在姐姐身边?将来你长大了,终归是要去旁人家的。”
锦华说:“可是我不会离得姐姐很远,我也不想离开姐姐。”
“傻丫头,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齐锦绣说,“你记住姐姐的话,自立自强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也不能过于功利。姐姐请先生教锦华念书,一来是因为锦华喜欢念书,二来,书读多了,人的见识会不一样。想进红山书院是好事,不过,咱们不攀比,也别在乎别人的眼光。”
“我知道了。”锦华聪慧,听出了姐姐话中意思,她轻轻点头。
齐锦绣望了望外边天,已经大亮了,她摸了摸妹妹小脑袋:“将书收拾收拾,一会儿要去学堂念书了。”
从锦华住处出来,齐锦绣又回了主院,小香已经将甜宝穿好衣裳了。见到母亲,甜宝扑过来,抱住母亲腿,委屈仰头说:“娘亲一早就不见了,去了哪里?甜宝做噩梦了,梦见娘亲不要甜宝了。”
齐锦绣弯腰抱起闺女,努力笑着说:“去你小姨那里了。”
甜宝揉揉眼睛,趴在母亲肩膀上,回头说:“小姨肯定已经去先生那里了,甜宝也要去。”
“好,娘送你去。”齐锦绣说,又转头望向小香道,“你去厨房端了早点来,给姑娘们送到学堂去。”
小香应声退下,齐锦绣则送闺女去上学,而后回来又坐了会儿。
转头看了看压在砚台下的契书跟休书,见还是原来的样子,她没有再犹豫,背着包袱起身出门去。
*
许慕平说,他的人是在城外一间破庙寻到绣绣的,找到她的时候,她以上不在,躺在破庙内的草垛上。对此,赵昇除了痛恨毁了绣绣清白的匪徒外,他更是内疚自责。如果当时他追出去了,或者,派个人去暗中跟着,事情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女孩子家的清白很重要,赵昇痛苦不已,一整夜都坐在书房内,没有阖眼。
毁了绣绣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故而早早便派人去查探此事。
但是姑娘家名声事大,这件事情,就算查,他也只能命人在暗中查探。
一坐便是坐到天明,待得回了神来,他才发现,已经天亮了。想着回主院跟妻子说几句话,再收拾一番去京畿营应卯,奈何有小丫头来说,绣绣在闹自杀,赵昇便转身去了何文秀院子。等一遭事情忙下来后,已经到了晚上,赵昇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瞧见妻子了,下了值便直接往主院来。
没有看见妻子人,却是在她时常伏着画图的案几上瞧见了被砚台压着的白纸,赵昇眉梢一动,颤着手去展开来看。
才看到前面“休书”两个字,他漆黑的眸子蓦地睁大,而后强作镇定努力将这份“休书”念完。
另外一张纸,是他迎娶妻子前给妻子写的契书,当时他怕她不肯嫁给自己,故而写了这个东西为了安她的心。一字一句地念着,待得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两片薄纸轻轻旋转着飘落下来。赵昇脸色瞬间苍白许多,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妻子会真的要离开自己。
离开……赵昇骤然醒悟过来,连忙朝外头跑去。
守门的门童道:“夫人一早就出门去了,肩上还背着一个包袱,夫人说是锦绣斋……”
那门童话还没有说完,赵昇便闯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晚,外头又渐渐飘起了大雪,锦绣斋的大门已经落了锁,赵昇站在门前,身子一动不动,任由漫天飞雪落在自己身上。
阿锦走了,她离开了自己,而他……却不晓得她去了哪里。
天寒地冻,漫天大雪,她能去哪里?
身上覆了厚厚一层雪,赵昇身子终是动了动,一路走着回到侯府。回了侯府后,赵昇直接去了母亲那里。
赵大娘还不晓得儿媳妇已经不在府上了,正陪着几个孩子说话,见儿子过来了,她一怔,连忙问道:“阿昇,你这是怎么了?”说罢,已是快速站起身子来,走到儿子跟前去,想伸手替他掸去身上厚厚的白雪。
赵昇后退一步,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漆黑的眸子在屋内扫视一圈,而后轻声启口道:“娘,让孩子们先出去。”
赵大娘晓得怕是出了大事,连忙吩咐丫鬟们将孩子都抱去别的地方玩儿,这才又问:“阿昇,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跟娘说。”
赵昇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双膝一弯,在赵大娘跟前跪了下来。
“娘,阿锦走了。”他声音低沉,沙哑又疲惫,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
赵大娘一屁股跌坐回去,呆呆怔愣半饷,才回过神来。
“走了,去哪儿了?她跟你说她要走的?你怎么不拦着她?”说到这里,赵大娘想起昨儿晚上儿媳妇跟自己说的话来,“锦绣昨儿晚上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我当时并没有察觉什么,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原来她是想离开这里。她这孩子……我当时要是想到这些,怎么也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她是我的儿媳妇,只要有我在,就只认她。”
赵昇低垂着头,默不吭声,半饷才说:“我要去找她。”
“她这个孩子聪明得很,既是有心离开,想躲着你,你去哪儿找她?”说到这里,难免不气得落泪,“好好的一个家!好好的一个家……她对那三个孩子多好。”后面的话,赵大娘已经说不下去了。
第二日一早,赵昇亲自进宫去,向昭元帝请辞,昭元帝未允。
陛下不允,赵昇便于勤政殿前跪着,陛下最终开金口允了赵昇三个月假。
这三个月以来,赵昇一人一马,不晓得闯了多少地方,可始终没有妻子的消息。从隆隆冬日,寻到春暖花开,赵昇三个月的假期结束。
回到京城,却收到一封信,看着字迹熟悉,他赶紧拆了来看。
信中写道:
阿昇,我很好,不必担心我,也不要为了寻我而忤逆陛下的意思。三个月假期结束后,就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千万不要让全家人都跟着你遭罪。我离开你,不是因为不再爱你,而是,我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你要是听话,我以后还会给你写信,你要是不听话,这一辈子就都别想寻到我。
虽然没有写信人落款,但是赵昇知道,这是妻子写的。
连忙拽了人来问,才晓得,这封信早在两个月前就送到了府上。他这才明白,原来妻子离开家后,并没有急着出城,想来是在城中某家客栈住着。也是他太过心急,竟然没有想到这些。赵昇将信轻轻叠好,放进衣内,贴着心口藏着。妻子不让他再去找她,他不可能真就不去找她了。
她不想回家,他不逼迫她,可是他总得知道她是否安全,他必须派人好好保护她。
第 164 章
齐锦绣当时离开侯府后,的确没有即刻出京,一来是天寒地冻的,她也不晓得去哪里,二来,也是怕出了城会被赵昇寻得到。她不想被赵昇找到,或者说,她不想这么快被他找到。打从来了这里,她肩上就一直担着责任,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懂事了,她好不易有空闲出去走走了,才不想再被抓回侯府去。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齐锦绣索性就一直呆在京城,直到过了正月才走。
这一个月内,她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威远侯府的事情,她怕自己心软,怕得知孩子们哭闹后会忍不住回去看。好在,是硬着心肠忍过来了,也好在并没有从别人那里偶尔听得什么关于威远侯府孩子们不好的事情。
不过,赵昇也并没有将她离开的事情透露出来,她得罪了宋家,若是叫宋家人得知了她不在京城、没有侯府跟许家人的庇护,肯定会动用一切关系对她下手。齐锦绣晓得离开侯府会有危险,可她觉得,自由跟快乐,有些时候比性命重要。
齐锦绣喜欢山清水秀的地方,出了门,自然不会往穷山僻壤的地方跑。
烟花三月下扬州,她是想去扬州看看,不过转念一想,赵昇算是了解自己,想来他也会暗中命人到扬州来吧。故而,齐锦绣临时改变了主意,改道去了金陵,打算过了四月份,到五月份的时候,再去扬州。
左右金陵城离扬州城不远,而且,这里人杰地灵,不但繁华,而且还有很多民间特色小吃。齐锦绣没有带太多银子,但是也够花一段时间,本着“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想法,一应吃穿倒也舍得。
很快,银子便所剩无几,见兜里银两只够一个月吃住,她决定先留在金陵找份活干。
恰巧金陵有一家成衣铺子招工,齐锦绣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应聘。不过,人家铺子招的是绣娘,她根本不会做绣活,只能作罢。谁知才出铺子门口,里面就跑出来一个人,三十出头的年纪,朝着齐锦绣礼貌道:“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不试一试?”
齐锦绣也礼貌回道:“你们铺子招的是绣娘,我绣活做得不好,所以只能放弃。”
“那姑娘会做什么活?”那人面上含着笑容,十分和蔼的样子。
齐锦绣道:“我会画绣样,就是衣裳上的图样。”
那人明显一副十分惊喜的样子,大笑起来道:“姑娘会画什么样的绣样?如果方便的话,可否画一些让我瞧一瞧?”
齐锦绣点头,而后随着一道又进去了。
半个时辰后,便作出一幅图来,将画样递了过去。
那中年人见了,明显眼中闪着一抹亮光,而后眯眼笑着摸胡须道:“姑娘的手还真是灵巧,这牡丹画得栩栩如生,像是瞧着就能够闻到香味一般。”他将画纸轻轻合了起来,看着齐锦绣道,“我是这里的掌柜,我姓朱。我做主了,招了你。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姑娘可算满意?”
齐锦绣一呆,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顺利得叫她不得不提高警惕。那掌柜似是瞧出端倪来了,连忙说:“姑娘不必担心害怕,我的确是瞧中了姑娘的才华,这才叫住了姑娘。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到左右邻居那里打听打听,咱们家这都是老字号了。”
如此一来,倒是齐锦绣有些尴尬起来,笑着应了这差事。
“那姑娘明儿过来,月钱就这么说定了。”那掌柜道,“姑娘看起来似乎不是本地人,是来金陵寻亲的?”
齐锦绣笑了笑道:“不是。”
朱掌柜点头,也没有再打探人隐私的意思,待得齐锦绣离开后,朱掌柜便上了二楼。二楼窗户边,坐着一位锦衣玉袍的公子,这公子面若白玉气质清贵,目光一直落在楼下某处,待得见人上来了,这才收回目光来,淡声问道:“怎么说?”
“与小娘子谈得妥当了,说起来,这小娘子的绣样画得的确十分好。”朱掌柜说,“已经说定了,明儿过来,给了她五两一个月的月钱。”
“知道了……”简单吐出三个字,没有再说任何话,只静静坐着。
朱掌柜识趣,便低头退了下去。
这间成衣铺子,是琅琊郡王府名下产业,其实不是什么老字号,开张并没有多久。朱掌柜不晓得为何,打从这铺子开张了后,郡王爷便喜欢隔三差五往这里来。原是根本不会管这样的事情,不晓得怎么回事,今儿倒是亲自命自己唤住了那姑娘。
主子的心思他不敢猜,主子叫他离开,他自然也不敢多留片刻。
李钰又静静在窗前坐了会儿,直到太阳落山了,他才起身离开。
却是没有回府,而是进了一家客栈。
*
找到了活干后,齐锦绣便直接回了客栈,安安静静在床上躺着。心中盘算着,一个月五两银子,除了一个月一两三钱的住宿费外,也只能落得三两七钱,这还不包括她平时要买一些旁的东西的花销。
日子虽然清贫,也的确有些紧巴巴的,不过,她也不怕吃苦,就当做是一切从头再来了。只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得在金陵城多留几日了。齐锦绣四仰八叉仰倒在床上,漆黑灵动的一双眼眸不停闪着光,出来之后,似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人也不似之前那般稳重老成,仿若是个孩子一般。
有人敲门,齐锦绣连忙穿了鞋去开门,原以为是送热水跟饭菜上来的小二,没有想到,却是一位容颜极为俊美的公子。人对美的事物总会心驰神往,齐锦绣望着眼前美少男,倒是一时间有神了。
李钰瞥了齐锦绣一眼,没有说话,而是往隔壁的房间去。
齐锦绣道:“请问公子方才可瞧见是谁敲的门?”
李钰推门的动作停住,转头看向齐锦绣道:“不曾!”吐完这两个字,就推门进了房间。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街上不经意的一瞥,当时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长裙,手里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童,眉眼温柔得很,他在人群中瞄了她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目光。要说美貌,她自然是有的,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什么样的美色没有见过?
这金陵城,不论是世家之女,亦或者是烟花之地的风尘女子,美人儿多得是。只不过,这一个与旁人不同,他说不出来对她是什么感受,总之,惊鸿一瞥后,是再难以忘怀。暗中派人去打听,才晓得,他是威远侯的夫人。
英雄美人,倒是也般配,他当时听得消息后,轻轻启口这样说了一句。
可不晓得为何,莫名有些烦躁,脑海里不由自主会浮现她的面容来。第二次相见,是在与南越国斗舞的清凉台上,一出《宁王破阵舞》,逗得龙颜大悦,那个时候他算是晓得了,这个女子不但美貌,而且还有足够的胆识跟智慧。
撇开容貌不论,光是这一份胆识跟智慧,就足以叫他佩服倾心。之后,他便不由自主暗中命人探寻她的消息,便是晓得他与她之间不可能,但还是存了这份心思。鬼使神差一般,连他自己都不晓得为何。
他探得,威远侯府上住了一位何姓姑娘,似乎威远侯赵昇对这何姓姑娘十分不同。而也正因此,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似乎有了裂痕。他见过那何姓姑娘,不过就普通人,他不明白,赵昇有了这样的妻子,何故还会惹那些庸脂俗粉?
赵昇配不上她,他当时愤怒之余又有些兴奋,但还是在心中做了个决定。
她鲜少出门,虽则是锦绣斋东家,可却不管铺子里面的事情。他想再见她一面,实在是难。后来太后寿诞,原以为可以再见一面,谁知她却抱病未去。他知道他想了不该想的事情,人一旦动了邪念,就会做错事情。他不想做错事,故而太后寿诞一结束,他便离开京城回了金陵来。
却没有想到,会在金陵再次遇到她,之前坐在二楼上,瞧得不是很清楚,方才近处瞧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故而没有多说话,便直接冷漠回了自己屋子。李钰蹙眉,一双修长白皙的素手紧紧攥住茶杯,兀自愣了会儿神,就听见敲门声。
“进来。”他淡漠开口。
门外进来一个穿着短打劲装的魁梧男子,男子回话道:“王爷,属下查探清楚了。太后娘娘寿诞后,威远侯曾进宫向陛下请求辞官,陛下未允。之后,威远侯在一直跪在勤政殿外面,陛下这才准了他三个月假期。这三个月内,威远侯一直没有留在京城,一人一马,去了很多地方。”
“再去查!”李钰打断道,“务必要将事情查得清清楚楚,还有,若是发现赵侯府有人查到金陵来,记住,斩断所有线索。”
“是,属下遵命!”
李钰漆黑清润的眸子闪了闪,又道:“今夜找几个人,行刺本王!”
*
京城威远侯府内,赵昇端坐在书房中,听属下人来报妻子的消息。但听依旧没有丝毫消息后,他不由一阵沉默。他了解妻子,若是真出了远门,绝对不会去穷山僻壤的地方,他记得她说过,最喜欢江南水乡……
想到这里,赵昇道:“去江南一带。”
第 165 章
齐锦绣已经决定要在金陵城多留些时日,左右如今身上银子不够,赶着去扬州,怕是也玩不痛快,倒是不如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多攒些银子,等身上钱存得肥肥的了,再做下一步打算。再说,金陵城也是极美的,城区建筑的格局,处处都透着一种清丽脱俗的婉约美,虽则不似京城那般恢弘大气,但是却也美得精致。
如今正值三月末,浓春季节,走在大街上,还可以看到很多三五成群结伴出来逛街购物的美人儿。
而且她如今还寻得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月五两,算是可以的了。只是,如果确定要在这里留上一段时日的话,却是不敢再住客栈了,可以在民间找个小院子赁下,想来能够省下不少银子。这样想着,齐锦绣心情越发好,吃了饭就催促店家给烧热水送上来,她要好好泡个热水澡。
身子泡在热乎乎的水里,齐锦绣觉得通身舒畅,不由哼起小曲儿来。
忽然听得隔壁间似乎有打斗的声音,她竖起耳朵来听,却又什么都没有听到。她撇了撇嘴,想着,许是这些日子路走得太多有些累着了,这才产生了幻听。刚准备站起身子来够干净衣裳穿上,门突然就被人撞开,紧接着,一道素白色身影飞了进来,好巧不巧的,就落进了她的圆木桶里。
齐锦绣呆住,李钰也呆住,外头的“杀手们”也都呆住了。
齐锦绣气得脸颊通红,却是一动不敢动,只双手紧紧护在胸前,身子整个泡在水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
李钰回了神,连忙转身瞪向外面的几名黑衣“杀手”,其中一个领头的连忙道:“小子,今天就放过你,下次不要让我再看到你。否则的话,瞧见你一次爷就痛打你一次,直到打得你吐血不止!走!”说罢,肥厚的手掌一挥,就带着另外几名黑衣人一道转身下了楼去。
“姑娘,失礼了。”李钰连忙出了圆木桶来,非礼勿视,他什么都不敢看,只背过身子去。
齐锦绣赶紧够了衣裳来,迅速穿上,脸上红晕这才消下去一些。她转身去看那个男人,见他素白色衣袍上全是血,垂立身侧的一双手也在滴血……齐锦绣咬咬牙,系好腰带走到他跟前道:“这位公子,你流血了,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她倒是想生气,莫名其妙就有人闯进自己屋里来,可是见他受了伤,看着又的确不是轻浮之徒,齐锦绣便只将那口气咽进肚子里去。
李钰也没有想到,会看了她身子,就算不该看的地方没有看到,可是她到底是露了身子的。原还想着,这回惹了她动怒,怕是往后她再瞧见自己就得将自己看成是登徒浪子了,却不料,她竟然还关心自己?李钰睫毛抖了抖,旋而垂眸望向眼前女子,见她面颊羞红,微湿的发丝贴在两颊处,望着自己,那双眼睛可真是好看啊……
“无大碍。”李钰忽然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厉害,简单回了三个字,忙又道,“今儿的事情……”
“今儿的事情就当做没有发生过。”齐锦绣截断了他的话,倒是大方得很,“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她怎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不是故意的?李钰抿了抿唇。
手还在滴血,身上也有几处剑伤,可是他却不在乎。
齐锦绣见他不需要请大夫,又不提出要走,倒是尴尬起来。
“这位公子,你是就住在隔壁间吧?我瞧你伤得不轻,这样吧,我扶你过去。”齐锦绣道,“你自己也试试看还能不能走得动路,如果实在严重的话,还是得去请大夫来瞧才好。”说罢,往门口方向看了眼,自言自语道,“楼上这么大的动静,楼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钰自然是听得见她的自言自语了,怕她起疑心,忙启口解释说:“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奈何家父经营不当,生意败落。这些人是债主,几句不合,方才动起了手。”
他不能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说了,她定然会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齐锦绣点头,而后扶住他手臂道:“扶你过去吧。”
李钰清冷眸光稍微柔和了些,她的靠近并未有让他觉得反感,相反的,他闻到她身上淡淡清香味儿,反而舒心不少。
“我叫周钰。”进了自己屋子坐了下来,李钰主动做自我介绍,他不会放过这个跟她结识的机会,周是他母亲的姓。
齐锦绣道:“我叫……”她刚准备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但转念一想,自己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她的锦绣斋得了“天下第一衣”的称号,想来就算她不是名扬天下,但是同为做生意的,指不定就听过她的名字呢,想到这里,齐锦绣断然不敢以真名告知,只道,“我叫黎锦。”
黎是她妈妈的姓,锦是她自己的名字。
李钰心道,各自都瞒了姓,算是扯平了。
“周公子,你真的不需要请大夫来瞧瞧吗?”齐锦绣望着他染了血的白色锦袍,想着,这可是上好的杭绸,欠了债,还能穿这么好的衣裳?
但是也没有多想,毕竟这些事情,也跟她无关。
李钰道:“不碍事的,没有伤到要害之处,一会儿自己敷些药就是。”抿了抿唇,抬手指了指一边说,“姑娘请坐。”
“周公子若是不需要帮忙了,那我便先回去歇着了。”说罢,齐锦绣朝着李钰笑了笑,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李钰望着那抹杏黄色的身影,有些怔愣住,实在是他心急了。慢慢来,不着急。
见齐锦绣离开后,方才伴做黑衣杀手的人推门而入,关好门后赶紧在李钰跟前跪下。
“属下该死,是属下下手太重了。”
“你们做得很好。”李钰淡淡启口,清润眸子定定落在几人身上,“这些日子,你们就不要再出现在本王跟前了。”
“是,属下遵命。”
“起来吧。”李钰身子又不是铁打的,到底觉得痛,不由蹙了眉,但还是不忘吩咐道,“去给我准备几件普通的衣裳,我在她面前自称是生意失败的药商,穿不得这么好的袍子。”其实他方才已经发现了,她的目光在他袍子上多留了片刻。她是聪明人,又心细,看来是有所怀疑的。
“是。”那人抱拳,而后大步离开。
第二日一早,齐锦绣早早起来便去铺子里上班,她的活不累,不过就是坐着画些图。朱掌柜人很和善,给她定的时间都很自由,听说她想寻个小院子在金陵住下来,朱掌柜十分热情,主动推荐了几处。到了下午大概三四点的时候,齐锦绣从铺子里出来,路过客栈的时候,恰巧遇见李钰。
“黎姑娘……”李钰唤了一声,而后举步朝她走去。
齐锦绣道:“周公子身上的伤势好些了没?”目光又落在他的衣着上,见到今儿穿的不过是普通质地的衣袍,不由笑起来。
“敷了些药,已经好多了,多谢姑娘关心。”李钰尽量让自己瞧起来温和一些,又说,“姑娘这般急匆匆,是去哪里?”
齐锦绣道:“我在那边的铺子里做活,铺子里的人都很好相处,所以打算暂时先留在金陵。住在客栈得花不少银子,所以,打算赁间屋子住下。掌柜的给我推荐了几家,我去瞧瞧看。”
“那正巧了。”李钰道,“我也正有此意,倒不如随姑娘一道去看看。”
齐锦绣不是小气之人,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便很热情的点头同意了。
朱掌柜介绍的是一处临河而居的两层小楼,住在这宅院里的,是一年过半百的妇人。妇人见前来赁宅院的是对瞧着漂亮干净的一对年轻人,自然立即应了下来。
两扇漆黑色的小门,院子内干净得很,还种着各种花草,两层高的小楼,如果住在二楼上,想必可以看到河岸上的风景。
齐锦绣喜欢这里,那婆子姓石,石婆婆道:“姑娘瞧着温顺和善,愿意跟我这个老婆子作伴,我开心得很。其实我也不差银子,不过就是有些寂寞,姑娘跟公子要是愿意住下的话,你们只付一日三餐的饭钱就好。”又说,“我老了,腿脚不便,住在一楼。想赁出去的是楼上两间房,你们随我过来看看吧。”
*
一个月后,赵昇派出去的人又回了侯府,赵昇听说人回来了,连忙唤了来见。那人在赵昇跟前抱拳弯腰道:“侯爷,属下等沿路往江南的方向去查,按着侯爷的吩咐,查了很多成衣铺子,都没有查到夫人下落。”
赵昇静静立在窗前,背负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黑色眸子越发暗沉。便是阿锦再聪明,可她到底是一个弱女子,她一来没有权势,二来没有人脉,他暗中派了那么多人去查探她的下落,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探不到。
会不会方向有误?不可能,阿锦喜欢山清水秀的地方,她肯定是往东南的方向去,她不可能去西北之地。
可是为何会一点消息都没有?赵昇思来想去,着实有些不明白。
“再去查!”赵昇冷漠的眸子扫过去,冷声道,“目标锁定在扬州附近几座城池,去那些小点的成衣铺子打探。”
“是,属下遵命!”
待得人离开后,赵昇这才轻轻转了身子坐回去,一个人静静在书房内坐着,心下已经做了决定,他必须亲自去一趟江南。
第 166 章
他如今有军务在身,陛下明显有重用的意思,片刻离不得京城,亲自去一趟,谈何容易?陛下不同意他辞官,若是他此刻再重新提起此事的话,想来多少会惹得龙颜大怒。他自己不怕,可是一家老小都还在这里。
所以,他必须想个法子,既能够亲自去江南一趟,又不会惹陛下不快,从而降罪赵侯府。赵昇静静坐在书案后面一动不动,如一座山一般,漆黑眸子深不可测,突然间,他眼睛亮了亮,继而起身。
让人送信去锦绣斋,请许慕平晚上关了锦绣斋门后来侯府一趟。因着齐锦绣不告而别离开侯府的事情,许慕平对赵昇很有意见,在他心里,他是真正将齐锦绣当做亲妹妹的。如今亲妹妹在夫家不告而别,不是赵昇欺负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生气了好一阵子,可转念一想,赵昇也有他自己的苦衷。何况,此刻不是生不生气的时候,他们必须要联手一起早早寻得到她的下落。就算她不想回来,可是有侯府或者云泽的人暗中保护着,她至少安全,他们也总归放心。
可是如今,竟然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许慕平坐在锦绣斋书案后面,听了手下人来禀告寻人的消息,听完后,沉默不语,俊逸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端端坐在圈椅里,面色凝重得很。晚上来了威远侯府,听说赵昇跟他一样,也是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不由沉默了……
赵昇在做侯爷之前,江湖上也是有不少兄弟跟人脉的,想动用这些关系找一个人,根本不难。而云泽生意遍布天下,哪里都有分铺子,想找一个有名有姓的人,根本也不会是难事。可是如今,赵昇的势力跟他的势力加在一起,都寻不到一个人,很明显,是有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刻意封锁斩断了她所有消息。
而且这个人的权势不会小,不会是宋家的人,宋家人还没有那个能耐……
那么……
“你确定锦绣是往江南的方向去了?”许慕平负手站在窗前,蹙眉望向赵昇。
赵昇道:“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过,说是将来有机会,定然下江南去看看。京郊往南,靠着京城附近的几座城池,原还能够查到一些踪迹,可人再往南,就没有任何线索了,方向肯定是没有错,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许慕平道:“不会是宋家的人,宋家人如今犹如丧家之犬,根本兴不起什么风浪。有人斩断线索,怕是故意防我们的,至于为什么防,我还不清楚。不过,如今可以确定的而且对我们有利的一个消息是,锦绣暂时不会有危险。”
能够斩断线索瞒得住他们的人,想来在江南有很大的权势,如今锦绣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一点,赵昇也推得出来,不过,他不能一直这样呆在京城,他必须亲自去找她。
“许兄以前出海做生意的时候,可有遇到过水匪?”赵昇漆黑眸子中有了亮光,他目光灼灼望着许慕平,一脸严肃道,“前几年我也走南闯北跑过生意,却是没有出过海。不过,听当时出过海的兄弟说,就算九死一生从海外运了货物或者带了银子回来,那钱也不一定能够到自己手中。近几年来,大齐很多商户都在开拓海外生意,想必,水匪也是越来越猖獗。只是,朝中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许慕平笑道:“官匪勾结,官府拿了银子,自然不会让人将事情捅到天子跟前。商户低贱,不敢与官斗,只能打碎了牙和着血水往肚子里咽。怎么,赵兄的意思是……你想让这件事情闹大了?”
“朝廷既然同意商户出海做生意,自然也是希望这些人多向朝廷缴纳税款充实国库,如今叫地方官员与水匪勾结吞了私,于朝廷来说,肯定是不小的一笔损失。陛下不晓得还好,若是晓得了,必然不会不管此事。”赵昇道,“到时候龙颜大怒,定然会命人去江南临海各州剿水匪,此事,我一定当仁不让。”
“赵兄想去剿水匪?”许慕平惊愕道,“此事既然能够做得密不透风,江南各州知州知府肯定是都拿了好处尝到了甜头,赵兄若是去挡了他们发财之道,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我只是奉旨行事,也不怕得罪人。”赵昇道,“不瞒许兄说,想要下江南去,除了这个法子,怕是没有旁的机会了。”
许慕平沉默不言,半饷才点头道:“黄贵妃乃出自江南世家,燕王母子不一定就没有拿过好处,只要将消息悄悄透露给东宫,太子肯定有办法。这种得罪人却又捞不着好处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连命都能搭送进去的事情,一般人不会想接,到时候,赵兄请命下江南,陛下肯定同意。”
“我现在只希望,能够快点寻到阿锦,不管她原不原谅我,还肯不肯跟我回家,只要晓得她还好好活在这世间,我就满足了。”赵昇静静望着一处,目光里满满都是温柔。他想妻子了,真的是太想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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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锦绣这些日子过得十分潇洒,伊人坊的差事很轻松简单,总之是比她当时自己开成衣铺子的时候轻松多了。上六天班就休息一日,每天早晨差不多九点过去,下午三四点就可以回来了。其实她的工作性质十分自由,也完全可以呆在家里工作。
伊人坊是个规模很小的成衣铺子,平时接的活都很小,坊里常客也都只局限于一般的普通百姓。上班一个月下来,齐锦绣觉得都没有卖出去几件衣裳,这样的铺子,也能算老字号?其实她暗下也打探过,伊人坊根本不是什么老字号,是新开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