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有时看着她那样,便会有些微的心疼,但很快,她顾不上心疼了,因为她发现叶嬷嬷开始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林佳的身上,从她练笔做画,到吃茶饮酒,叶嬷嬷几乎是手把手的教习,甚至几天才想起到林熙这里问上一次,这让林熙大为诧异:嬷嬷之前不是一直都说的是,顺道教教林佳的吗?

日子转眼就到了四月,选秀的队伍便要启程,林府上摆了酒相送,那夜里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就连林熙,也破例饮了一盅。

席上,林盛和郝氏都说了不少,而林贾氏和叶嬷嬷却是沉默寡言,几乎没说什么,临近散席时,林佳忽而起身离席朝着林贾氏跪了下去:“祖母,请原谅佳儿的不懂事,当初若不是祖母一席话叫佳儿明白了许多,佳儿只怕这会还不醒悟,如今佳儿就要远离家门,恳求祖母原谅我。”

林贾氏闻言叹了一口气:“我给你的手串还在吗?”

林佳一顿,抬了手,微微捞起了衣袖,显出了那手串。

“这手串是我最爱的一副,我肯给你,便当你是一家人,若是外人,我便打发些金银了事;不用说什么恳求原谅,你是我的孙女,横竖都是一家人的,日后你照顾好自己,便是对你娘老子还有祖母我,最好的回报。”

林佳郑重的应声磕头,一转眼看向了叶嬷嬷:“嬷嬷可有什么话与佳儿说的吗?”

叶嬷嬷看了她一眼:“路是你自己选的,那就走好她,结果如何,都,与人无尤。

第六十三章 那个人

四月十三日,林佳跟着送秀的队伍走了,四月十四日的大清,林贾氏便提出要回京城的话,叫着常妈妈领着大家开始收拾箱笼。

林盛得知后,立刻从官衙跑了回来,匆匆相拦,盛意挽留,可不管他怎么言语,林贾氏却是油盐不进,就是要走。

“娘,您到底要怎样才肯多待一阵?”林盛一副恨不得要下跪相求的模样,却只不过让林贾氏瞥了他一眼:“三月初,吏部的文书都下来了,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我更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现在咱们省省吧,我走我的,你过你的,两厢不厌!”

林盛面色一顿,随即低头:“娘,儿子过去有错,儿子也愿意悔过,只求娘别再与儿子生气了!”

林贾氏抿了唇:“行了,别再说了,我意已决,十六日便出行。”老太太说着起了身去了里间,连和林盛再说下去的意思都没了。

林盛在外屋立了一会叹了口气:“既然娘决意离开,儿子这就叫人去安排车马船舟。”说完当即便出了屋。

内屋里听着儿子出去,林贾氏扭了头,一脸的阴色,随进来的常妈妈瞧着她那样叹了一口气:“大爷求成那样,您怎么反而心硬着非走呢?”

“哼,你当他真心留我?不过是看着他媳妇再有些日子就生了,我这么一走显得不合时宜罢了,可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佳儿已经离开了,他也不用挪窝,我何必还陪着演戏?难不成等郝氏生个下来,我还留这里帮他们继续演?我又不是戏子!我一看到他那虚情假意的样子,就心烦!还是早点回去吧!昌儿再不济,对我总是一心孝顺,思量这一处,可比他强多了,他是空有满肚子的心眼,全落在家里了。”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您得想开!”常妈妈叹了口气后,又出去张罗人收拾,林贾氏则扯了扯手里的帕子,眼盯着窗外,不多时,眼圈便已泛红。

得知了要走的消息,叶嬷嬷便出了府,采买了一些特产回来,说是要带回去给董氏,林熙便觉得自己也得准备点礼物,于是叶嬷嬷又带她出去了一趟。

给父母兄弟采买,都很顺利,可到了林岚这里,却很麻烦。

如今家里没出阁的姑娘就她们两个了,林岚现在也十三岁了,买的礼物轻了,未免生事,可重了,一个庶女也不合适,何况她的月钱本就没多少,手里有的也不过是往日里得赏自己攒下的,便捏着荷包转看一路,给她相礼物的时间竟足足花去了半个时辰。

叶嬷嬷瞧着林熙那样子,提议到客栈雅间里歇歇脚,林熙自然乐意,她还想着找嬷嬷要点注意,可到了雅间里才坐下,她还没开口,叶嬷嬷就先开了口:“为何犹豫重重?”

林熙咬了下唇。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听听。”叶嬷嬷挂着淡笑,言语温柔。

林熙见状便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爹素来疼着六姐姐,我娘却又厌着她,两人一个亲一个冷,我这礼物不好备。”

叶嬷嬷笑着点点头:“七姑娘,你觉得,六姑娘这人如何?”

“嗯?”林熙心里一惊:嬷嬷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这算不算背后议人?我,能说吗?

“这里只有你我,出了这里,便是抛却脑后,你不必想太多。”叶嬷嬷声音轻柔:“说吧!”

林熙捏了捏手指:“那我说了?”

“嗯。”

“六姐姐这个人…像带着面具。”林熙说着留意叶嬷嬷的表情,而叶嬷嬷始终笑着:“继续。”

“我娘,我,还有我四姐姐,我们都不喜欢她,可也没谁真正的恶过她,在府上她虽是庶出,可说到底也没谁真正欺负了她,可是…”

“可是什么?”叶嬷嬷见林熙欲言又止,出言轻问。

“可是她总是在爹爹面前摆出一副受尽欺负的样子,时时刻刻都那么委屈小心,惹得爹爹几次责怪我娘,可说句实在话,同样是庶女的三姐姐,就不像她那样,虽然她有生气不满的时候,却至少是真性子,不会像她那样,挑弄是非。”林熙忿忿地说了这些,立时觉得自己的心头畅快了许多,便有些讶异,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对林岚竟已如此厌恶。

“所以你若与她亲近了,心里不满不说,还有可能让你娘不快,而与她疏远了,又怕你爹爹因此责怪你,更亲近了她是吗?”叶嬷嬷的话让林熙点了头:“是这样,嬷嬷您真知我心。”

叶嬷嬷一笑:“不必夸我,我只是把你的顾虑说了出来,其实现在的你,已经懂得什么是利弊,能看清这些了,可是看清之后,就得面对取舍,那么对于六姑娘,你打算如何取舍?”

林熙一时愣住。

取舍二字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懂?可是林岚是她的家人啊,纵然关系不好那也是家人,都是顶着一个林字,未必能不管不顾?那所言的同气连枝,又算什么?那丢弃了家人的行为,岂不是连五常都背弃了吗?

她不解的眼神落进了叶嬷嬷的眼里,当即叶嬷嬷叹了一口气:“当鱼肉和熊掌不能兼得时,要取舍;当人生之事不能尽如人意时,也得取舍;可取舍二字并不是你想的那么重!有的时候,取舍只是一个态度而已,比如你对六姑娘这事上,你是要顾前顾后的和她继续这样耗下去,小心翼翼的维持一个尽可能欢喜而自己辛苦受累的局面呢,还是拿出你嫡女的底气来,有你自己的气度,有你该有的自持,去冷眼看着她呢?”

林熙闻言心中陡然一亮,觉得好像自己这几年小心翼翼在探寻的一条迷雾之路陡然雾去云散,清晰起来。

“这个世间的事和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所以当你向左走是错的时候,并不是向右走就对了,很可能是这两者之间的路,那条向前而又居中的路。”叶嬷嬷说着起了身去了凭栏处,看着那些层叠的楼阁,喟叹起来:“这世间有多少十全十美的事?有几个十全十美的人?十全十美,那不过是假的,纵然有,要我说,那不过是徒有虚名!你当那人人称颂的人就没有错了吗?人人喜欢`夸赞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

“嬷嬷…”林熙站了起来叶嬷嬷却转身看着她:“七姑娘,你记住,最受大家欢迎的人,最被大家喜欢的人,她一定是最擅长说谎的人,因为,她要人人都喜欢她那她就得贴近每个人的心,可是人和人长得像的能有几个?她真的能讨好了全部吗?”

林熙闻言呆呆的看着叶嬷嬷,她不明白叶嬷嬷为何今天会对她说这样一番话,曾几何时,林家上上下下不都是在口口声声里希冀着她在叶嬷嬷的教养下能成为那样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吗?而现在,叶嬷嬷却…

“糊涂了是不是?”叶嬷嬷冲她笑着走回了桌前:“十全十美,那是一个牢笼,你会活的很累很累而我要教养你,并不是要把你教养成一个画中人,让你活的那般辛苦。我教你各种技艺是希望你不会在这上面低人一等,尴尬自卑;我教你待人接物,是希望你将来能够应对自如;我锦衣玉食的惯着你宠着你,是希望有一天你不会被泼天的富贵晃花了眼,堵塞了心;我斥责你,指定规矩,是要你明白,规矩便是原则,是你的底线,准则只有这样,你才会更好的利用它们来保护自己,或是制约对手…可是在这些之外,却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不是我能教你的,得是你自己去走出来的。”

“那是什么?”林熙听得心莫名澎湃起来。

“你的路。”

“路?”林熙一时蒙住:“是说我的未来吗?”

叶嬷嬷笑了笑:“路关系着你的未来而我向问的是,你要怎样走?一个人冒犯了你,你是斥责他,还是一言不发?你是给他一个耳光,还是要站在那里非要他给你认错?每一个抉择便是这条路上的一脚,你的取舍决定了你路的方向。”叶嬷嬷说着坐回了凳子上:“忍耐,忍让,坚持;讽刺,斥责,暴怒;原谅,宽容,宽恕…等等,每一次的选择,就是取舍,就是在走你的这条路。”

林麒听得一知半解,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眼前,却似乎又抓不住。

“七姑娘,你已经十岁了,再不算是个小孩子了,以前遇到事,你可以躲,可以问别人,以后,你得自己去决定,自己去走。就好像给六姑娘买礼物的事,你像把左右都照顾到,你觉得可能吗?两全其美固然是后,可很多时候,做不到你又该怎么办?与其那般熬着自己,你就不能痛快的做出你的抉择吗?”

“痛快的抉择?”林熙闻言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那不是任性了吗?”说完这话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有些不安的看着叶嬷嬷。

“原来这就是你最怕的。”叶嬷嬷口中喃喃:“你怕自己任性,便想什么都顾着,什么都全着,可结果,你因此而裹足不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对不对?”

林熙点了头:“是,我的确不知。”叶嬷嬷的话说中了她的心,上一世,她任性恣意,结果落得那样的结果,她怕了,这一世她不要再任性,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有些迷失,好像终日都在一片迷雾里看不到前方的路。

“你迷失了你自己。”叶嬷嬷的结论,让林熙凝望着她:“你得活出你的气性来!”

“气性?”

“对,是人就有自己的气性,菩萨还有三份泥性呢!我叫你痛快的抉择,是在有一定的取舍下抉择,而这个取舍的基准是你看清局面后,做出相应的取舍,抉择,而任性是什么?任性是不管不顾,恣意妄为!你总不能因为摔了一跤,就不敢迈步了啊!你怕自己任性,那以后就多想想多看看,而后认真决定,一旦决定了,那就迈开步子走就是了,不需要畏畏缩缩犹犹豫豫,更不需要瞻前顾后!”

林熙的心怦怦直跳叶嬷嬷的话犹如夜晚的明灯在为她照亮前方的路。

“还记得几个月前,你初得知二姑娘出事的时候,你瞧出了我的赞许,我赞许的是她的气性她那勇往直前的气性,但我为她叹息,是因为她没看清自己,没看清大局,于是举止孟浪冲动,而这与任性无差!那么你呢,你现在已经看清楚六姑娘的情况也清楚你父母的态度,更清楚你自己的身份,你便等于看清楚了这一切,那么现在,你为什么不能大胆的取舍,大胆的活出你的气性呢?”

林熙怔然的看着叶嬷嬷,她回味着这些话,只觉得心里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越来越清晰:并非是非黑即白…我的取舍决定了我的路…我迷失了自己…只要我看清楚了大局做出了取舍抉择,那便不是任性!那便不是!

“我明白了!”林熙望着叶嬷嬷:“我不能再这样什么都想着美好,结果找不到自己的路。”

叶嬷嬷点头:“是的从我教养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发现你的个性很弱,你没有什么坚持,没有什么执着,甚至,我都看不到你的热情!我能感受的是你在摸索,你在渴望着所有美好的声音,而后你是跟着我学了不少,也看起来非常的好,但只是看起来而已,因为你就是那画中人,让我感觉不到你的人气。

之前我想着你小,可能很多东西体会不到,性格绵软,可是当我看到二姑娘的抉择时我才发现再等你这样自己悟出来,不知要到何时去,所以,今天我姑且提醒你一次,希望这对你来说,是一次帮助,而不是,拔苗助长。”

叶嬷嬷一席话后,便结算了费用带着林熙回到了街市上。

这一次林熙依然在挑选礼物,叶嬷嬷也依然一声不吭,而挑选礼物的时间却快的只不过半盏茶而已。

“挑好了?”看着林熙提着包好的书册出来,叶嬷嬷兴致颇高的挑了眉:“是什么书?”

“《道经》和《德经》”林熙的脸上显出一抹笑容来,而叶嬷嬷一顿之后,十分开心的冲她点头:“不错,有些想法,七姑娘,记住,要活出你的气性来。”

“我知道了嬷嬷,以后,我不会恣意妄为也不会再优柔寡断,我会有自己的取舍与抉择。”

四月十六日的大清早,林盛一房送林贾氏一行人出府,林盛为表自己的孝心,亲自为林贾氏驾了马车送至城郭外,再三强调他是此地知州不能离开,于是,他在城郭之外,对林贾氏所乘的马车下跪磕头,面有泪痕,简直就是一副不能侍奉是他的耻辱一般的架势。

林贾氏心中厌恶,却到底是为人父母的,不得不在马车内说了两句过场话,这一行人才打道回府。

依旧和来时一样的路线,一行人赶到江陵后在此乘船走了水路,而来时逆行,走时便自是顺风顺水,不过才二十天的光景,便已到了运河上,换船北上。

五月至六月时分,正是水路最为热阄的时候,漕粮盐船本就不少,加之各路商家采买货物,使得整个运河上船桅帆影比比皆是,好一番热闹。

林熙她们因为回的时候正好赶上这样的时节,想要独包一艘船,便显得极为不现实,倒不是没钱,只是这个时候,你一个清流世家的家眷还能独包一艘船的话,便有些堪比权贵,相当于摆谱了,所以他们最后坐的是一艘客船,而她们只把客船的整个第三层包下了而已。

客船因为要一路停泊在不少市镇的码头,所以很是耽搁时间,但倒也因此大家能透些气,每每在市镇停留的片刻里,花妈妈和叶嬷嬷会去市镇里采买点什么当地的特产,顺道还给林贾氏买些东西,而后不时把看到的一些趣事与风俗拿来摆讲,于是这一路倒也气氛渐渐好转,才行了十日上,林贾氏的脸就不那么黑了。

这一日,船于正午时分行到了聊城,照例的会在码头上停靠半日,于是花妈妈同叶嬷嬷见林贾氏心情好了不少,便邀着她一道下船去了聊城里转转,就当活动活动身子,而林熙因着年纪小,又恰恰够了十岁,便不好跟着便着她同冬梅和常妈妈留在船上。

林熙虽然对这些城市好奇,但一路已经经停好几次,而她次次都不能下船,倒也对这种“逛逛”没什么大的兴致是以她自己坐在三层,借着居高临下的好处,往码头处瞧看,看着那里的船工与背夫忙忙碌碌的将附近的货船上的商货件件背出,入账,拿筹,倒也觉得有些意思。

正看得兴起时忽而听到一声侧面的货船上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叫嚷,随即似有人嚷嚷着什么跳海之类的言语。

常妈妈在舱内听见了这声音,自是向外张望,可是位置不算很好,看不真切,便干脆去了舱外瞧看,冬梅好奇自是跟着,于是身份限制的林熙则扒拉着那小窗子乱瞅着那边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不过却因为位置的原因,只能看见好奇的拥挤人群而已却也意外的发现这人群中有一个人十分的特别。

别人都是扒拉着身边的人,拼命的往前挤,想要看热闹,而这个人明明是身子向前张望的模样,可在人潮的拥挤里,他却渐渐的退到了最外圈,若不是林熙是居高临下瞧的真切,定然会以为这人太过柔弱,就这么被“挤”了出来。

这人一到了最外圈,便抬手挥舞似乎很想扎进人群的模样,可是他左右看顾之后,转身便是急奔而跑,几个腾挪间,竟然入了与那船相对的另一艘货船,而此刻那货船上的人竟然都因为看热闹而扎进了人海

林熙看着那人极快的速度闪进了货船了便猜疑这人会不会是个小偷,使劲的往那边瞧。不多时,那人就快速的从货船里跑了出来,而后竟奔向林熙所在的客船,最后直接上了船。

不会这人觉得货舱没什么好下手的,跑来偷我们客船上的吧?

林熙脑海里直接冒出这个想法,便把纱帕扯了出来立刻蒙了脸,打算出去叫常妈妈提防一二,可一出去后,才发现她们这层的外面竟然没这两人身影,而此时那两个人却从阶梯上上来,一言不发的往更高层走,但是他们从林熙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林熙的双眼立时就瞪圆了,因为她隐约看到了一张认识的脸。

而此时,那两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扭头往她这边看,林熙几乎是本能的转了身,以做对男子的避讳,但惊奇的她双眼依旧圆睁,直到听不见阶梯作响,才慢慢的回了头,继而向上张望。

但隔着楼层她什么也看不见,而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

是他吗?我,是不是看错了?

她胡乱的问着自己,立在舱外迟迟不动,而此时人声相近,竟是那些好奇的人们往回走了。林熙反应有些呆滞,等到她反应过来要躲回舱里去时,却听到了冬梅诧异的声音:“七姑娘,你怎么跑出来了?”

林熙一顿,立时低语:“哦,我叫你们,无人应答,就出来看看,你们,去了哪儿?”

常妈妈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我拉着冬梅过去看了一眼,怎么七姑娘喊我们是有什么吩咐。”她看着林熙以纱遮面,十分知礼,便也没催着她赶紧进去。

林熙摇头:“没,只是想,想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

“哦,那边刚有个人喊着见鬼了,吓得都跳到河里去了,被同船的捞上来,依然说着见了鬼,真是好笑,大白天的见鬼啊,真不知道他是瞧见什么了!”常妈妈话音才落,楼层上传来脚步声,立时三人便转身往舱内进以做避讳,却不料冬梅的手随意的往腰上一扫便是大惊,继而一声惊呼:“诶,我的荷包呢?”

“怎么?没了?莫不是叫贼儿偷了?”常妈妈闻言立时站住回头瞧看,继而言语,那冬梅便是一脸欲哭之色:“怎么办啊,常妈妈,怎么办啊,七姑娘,那里可有我这大半年的月钱啊!”

闻言转身的林熙正要言语,却愣不防与那下楼的人目光相对,此刻他已不是她认识的那张脸,可是那相识的眉眼却清晰无比的出现在她的眼眸中。

第六十四章三喜

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那人的眉头微微轻蹙,但只是一瞬而快的几乎不曾有过,若不是林熙这些日子善于观察和扑捉那微表情的话,绝对会漏掉这一瞬。

但是一瞬之后,他步履不停的下楼而去,留给她的不过是路人的背影。

“七姑娘^”冬梅懊恼的声音响在耳侧,林熙迅速低头:“有什么咱们进去说吧!”继而便赶紧的入了舱内。

对于冬梅被偷了荷包,处理的方式便只能是自认倒霉,毕竟,这种事你能寻到谁去呢?当然林熙看她那般懊恼,还是许诺回去后,会把早先得到的一个小金裸子给她以做安抚。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林贾氏同叶嬷嬷说笑着回来了,问及这边一切安好,常妈妈却提也没提这边的热阄,毕竟,她们没守着姑娘,冬梅还丢了荷包,随便一个说起来都只会找着林贾氏训斥自己,自是不提掩

船在此歇停一夜,林熙却夜不能寐。

她在船舱窗前从下午守到了晚上,就连吃饭也都没舍得离开,可是却再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让她无法去确定什么。

于是夜里她睡不着了,一面思量着当日陈氏与她提及的种种猜测,一面思想着他如今在这里又是忙着什么。

乱七八糟的想了这么一夜,早上起来便精神有些欠佳,她依旧去了窗边瞧望,却直到船离岸开行,也再没能见到他。

,林熙顿觉失望,整个人也在船开行后,有些许的心里发空。

难道他们没回来?还是他是就此下船便不走了吗?

对于谢慎严转变成自己的夫婿后,这种惊鸿一瞥带来的种种内心变化,优胜从前,故而她不可抑止的乱想。

不,不会的,他们两人手上当时空空,不可能就这里离船的,所以,我应该是可以再见到他的吧?他那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因是知道我的存在的,那他今日里,会不会…来见我呢?不,也许他不会间我,如果是娘说的那样,他因是就此逃了才对…是的…他因会对我避而不见吧?

心中浮动着小小的心思,她依旧在舱窗前张望与胡乱猜想,忽而一个身影出现在她投望船舷的视野里,以散步的姿态在那里慢慢的踱步。

是,是他吗?

心里的问才出来,林熙便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自己出去,扫看了一眼同叶嬷嬷下棋的祖母,她咬了一下唇,立时起身,抓了纱帕遮面,扶着冬梅出了舱,以透气吹风为名立在那舱外舷上,静静地站在那里瞧望着那个身影。

颀长而雅,步履稳而柔,如此安静雅致的身影,却让林熙无端端想起当年他在硕人居里的另外一番光景,是那么的鲜亮明快,那么的侠

忽而那身影站定而立,转了头颅,与她遥遥相望。

心,砰砰的跳动起来,如同小鹿在撞,脑海里有着一个惊呼:是他对不对?是他再看我吗?

几个呼吸间,他竟抬手从袖中摸出了一支短笛,放在了唇边,立时穿透云层的清丽之音入耳,那丝竹之音中透着的鸣唱欢快,叫她惊讶的抬了眼。

鹧鸪飞?他,他是吹给我的吗?

她站在那里望着他,静静的听着这欢快的曲目走向悠扬,诉说着美好的希冀与自由。

曲终后,他迈步往回走,离开了她的视野,可是她却无法宁静,只不由自主的将眼光留在了阶梯处,静静的等着。

不多时,楼层阶梯发出了闷闷的踩踏声,她的心便随着那踩踏之声,一下一下的跳着。

束发,抹额,那一双认识的眉眼,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而后他依旧同昨日一样淡然的离去,如同陌路,可林熙面纱下的嘴角轻轻的勾翘了起来。

自此,船在运河里北上,每日早间的时候,风中便会夹杂着那短笛的悠扬,从鹧鸪飞到紫竹调,再到百鸟引,几乎不重样,而三日后,笛声却突然消失了,林熙等了一个早上都没听到那短笛之声,便借故再次去了舱外,看着船将要靠岸近了码头,她忽而意识到,这里他们便得分开。

果不其然,当船入了码头,接板靠岸时,楼梯上步履接踵,她便站在临近的角落处,背向而立。

很快有人言语着从楼下下来,林熙只能依稀听到他同身边的人一句不大声的言语:“四叔这趟收获可不小,如此这般过得一年半载也能风风光光的回去了…”继而他的声音模糊不清,她才转了身,此时自是瞧不见他了,只能看到那跟着的七八个伙计,大包小包的拎着一些物件就此离开了船。

迈步去了三层的船舷处,她伸头瞧望,看见他们一行上岸入了马车离去后,一时倒有些微微的发怔:一年半载风风光光回去,是说的他自己吗?

半日后,船离开了肃州,继续上行,缩在舱内的林熙却时常会走神,这样的情况自然得到了叶嬷嬷的关注,不过因为大家都是歇在一处,实在不适合说些什么体己话,叶嬷嬷便也没提起。

六月下旬,她们一行终于下了水路,换乘了马车,奔波几日后,回到了林府。

林昌亲自迎在了府门上,隔着门问了一句老太太的好后,便陪着车马去了西角门入了府,到了二门上,陈氏也领着一家大小来迎。

只是此时林悠已经出嫁,儿子们尚在,跟在陈氏身边的姑娘便只是林岚了。

林贾氏的脚刚沾地,儿子媳妇连带着孙子孙女的便跪了一地,林熙自然也是身后同跪,一时间再度出现这种跪迎的场面,却比之当初在蜀地好了太多,林贾氏完全就是在林昌的问安之话刚落下音时,就摆了手:“好了,你们快都起来吧!”

当下大家入了正房,礼物也被抬了进来,各自的发放后,林昌轻咳了一声问道:“娘,我大哥他可好?”

“官运亨通,老来福报等着,好的很。”林贾氏淡淡地作答。

“那母亲这大半年的在大哥那边住的可舒坦?”

“将就吧,到底我住惯了北方,那边太过潮湿,就算是暖冬,也不觉得多么舒坦,以后我还是少往别处跑的好。”林贾氏说着看向林昌:“我这些日子没在,府上如何?”

林昌立时笑了起来:“府上不但一切都好,年前还有三件喜事呢!”

“哦?”林贾氏一脸兴趣,林昌却不言语,而是扭头看了眼陈氏,陈氏当即言语道:“年前的时候,老爷得了杜阁老的举荐,升了品,这翻了年的二月里,皇上考察了几位皇子的学识,三皇子因问答十分出色而得了皇上的夸奖,老爷也因此得了一柄玉如意,而当日里太傅还大赞了老爷的学识与孝道,结果三月里咱们老爷就升了官,如今可是正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给一众皇子讲学,这便是第一喜。”

“哦?”林贾氏听到林昌比自己预知的升品之外还有提升,实在是大喜过望,看着林昌便是点头:“好啊,总算对的起你所姓的“林,字,当年你爹于你在学问上所花心思最重,你能有这样的成绩,也对的起他一番苦心。”

林昌折身:“这是儿子应该的。”

林贾氏眼里含了笑:“那还有两喜是什么?”

“第二喜是关于桓哥儿,四月的春闱他中了,是二甲第二十一名呢!而上个月,朝考结果已出,咱们桓哥儿更得了庶吉士之名。”

“是吗?”林贾氏立时看向了长桓:“好,很好!你爹娘没白疼你,你可真是争气,庶吉士啊,好!若来日你真入了翰林,倒也算继了你祖父的遗风,那时咱们府中便有两个翰林之人,日后难保不会偿了他的遗憾!桓儿,你可得好生努力啊!”

林贾氏说着便是激动的两眼发红,当年林老太爷的遗憾若能弥补,这自是好事一桩,若真的成了,林家不但能就此辉煌,整个家业的延续便可持偾几代,当然就算两人最后未能入阁,林府便也有两个储相之才,这也足够林家得脸一代的。

庶吉士,乃科举进士中从二甲三甲里选出来的优秀人才通过参加皇上主持的朝考而决出,决出者将会得到来自翰林院教习的培养,为以后入翰林院打下基础,而大明秉持着,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思想,使得庶吉士有储相之称,这便也是林贾氏激动的原因。

长桓闻声向前出列,冲林贾氏一欠身,腼腆的笑着:“孙儿定会努力的,请祖母放心!”

“放心,我当然放心,自小你就是个爱读书的…不过,桓儿你尚年轻,虽然得了这机会,却也不能就此便找不到北了,我劝你得空的时候还是常去大学里多向先生们请教一二,日后不但能和先生还有同窗们亲近,至少在外人眼里,你也是个一心向学的人,或多或少总能挣些好处,将来,也对你大有助力的。”

林贾氏可是看到过老太爷如何玩弄过这些把戏的,如今在蜀地待了这大半年,再度看到大儿子把他老子的那套手段玩的是炉火纯青后,这时便起了心思提醒长桓,以希冀着他能学会这个方式为自己增添筹码,免得跟林昌似的,空有学问却在翰林院里白挂了那些年头,要不是熬资历起了头,又得几个姑娘高嫁攀了姻,只怕这会,还是矮着林盛大半头呢!

长桓立时出声应答,说着自己定会去的,林贾氏便满意的点头,当下看向陈氏:“教子有方,他有了今日的好,也有你的功劳!”

陈氏闻言淡笑着看向林昌:“都是老爷教的好,我可没什么功劳。”

林贾氏见陈氏出言夸奖林昌,自是也顺着话夸了他几句,而后便问起了第三件喜事。

林昌再次看向了陈氏,陈氏撇了下嘴,并没言语,林昌见夫人根本不言语,只好自己说了起来:“第三件喜事嘛,乃是我们二房将要再添丁了。”

“添丁?”林贾氏一愣,蓦然想到了郝氏的老来福,自是立刻看向了陈氏,可是她看到的并非是陈氏的娇羞或欢喜,看到的则是她双眼里显露出的一丝无奈与忧郁。

“是啊娘,香珍有身孕了,而且已经三个多月了。”林昌一脸的兴奋,林贾氏却是一顿:“香珍?”

“对啊娘!”林昌脸上依旧兴奋,林贾氏却有些神色尴尬,当即看了陈氏一眼后,只是“嗯”了一声,便言语道:“好了,我都已知晓,如今的我人也累了乏了,有什么回头再说吧!”这便起了身,竟是不欲再说下去的要回福寿居了,而林昌见状自是主动的去扶了林贾氏:“那儿子这就送娘回去休息。”

林贾氏嗯了一声,扶着他的胳膊便出了正屋。

回去的路上,林昌偷眼瞧着母亲的神色,不敢出声,而林贾氏这会却对林昌有些恨铁不成钢。

作为林家的老太太,林贾氏是十分乐意看到林家的开枝散叶,可是她却不希望这个开枝散叶的人是香珍!这倒不是因为她嫌弃庶子,而是她知道香珍若再生下一个儿子来,陈氏与香珍之间的尊卑在自己那个情感至上的儿子心里只怕就会失衡,而一旦失衡,这几年大家的融洽相处,便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化。

“跪下!”一入屋,林贾氏松了林昌的手便是厉声喝之,林昌一愣后,发现林贾氏正一脸怒色的看着自己,当即便一头雾水的跪了下去:“娘,儿子是哪里不对,惹您动怒…”

“哼,竟然连错在哪儿都不知吗?你可真行,竟还把这事单单列出来,在陈氏的面前与我说喜?昌儿啊,不过是一个妾有了身孕而已,这也值得你来向我道喜?”林贾氏说着坐去了榻上:“还有,我明明口口声声和你说的清楚,与那香珍要淡一些,冷一些,千万别再晾了陈氏,这几年你也做的不错,怎么一转眼,我才走了半年,她就有了身孕?到底我说的话,你有没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