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常妈妈说着退开那半步,动手打了帘子:“七姑娘快进去吧!”

林熙这才入内,进去后对着林老太太行礼问安,继而又冲陈氏和林昌行了礼,便依着规矩入座,此时才借着机会好好扫了下屋内的人。

登时发现有些奇怪。

往日里,这个时候哥儿们是全在内问安的,但今个奇了,一个都没在,而更加奇怪的时,够不上给林老太太请安资格的巧姨娘和珍姨娘竟然在内,身边各自立着林馨,林岚,但林悠却未见着。

“熙儿,来,到我跟前来。”陈氏招招手,林熙依言过去,陈氏便搂了她说到:“今个府里要来客,原本我是思量着带着你们几个都见见的,可今个大早上偏你邢姨妈来了信,说她府上的玉儿念着你们姐几个的邀了去耍,昨晚闹了她一夜,只得叫我快把你们送去顽会子,我便应了,如今你四姐姐已经着我的意思同萍姨娘去取过去的礼物,过一会用罢了饭,你们四个就跟着过去,只因府里来客,我就不陪着去了,由常妈妈领着你们过去,你和三姑娘还有六姑娘各自挑上两个丫头一个婆子的随了去吧。”

“好,熙儿知道了。”

陈氏点点头,瞧看了林老太太一眼,林老太太开了口:“虽是自己的亲戚家,但到底邢家是尚书府,你们姐几个玩归玩,都稳着些,莫没了人跟着,就乱来,可知道?”

三个姑娘当即齐声应了,这边丫头一声传后,林悠同萍姨娘进了来:“娘,东西都按您的意思取了来,可合适?”她说着走向陈氏,把手里的锁匙串放进了陈氏的手里,林熙瞧见如此扫看向萍姨娘,见她低头躬身似个仆妇,便知母亲定是下了她协理的权。

费了这许多的时间,母亲才下了她的权,想来怕也是绕了圈的。

她心里刚念完,老太太也嘱咐完了,当即便着她们四个去对过的花厅里用那餐饭:“用罢了,就回去更衣选人,准备出发去邢府吧!”

四个姑娘应声告退出来,入了花厅,一众丫头仆妇的上前摆碟放碗的忙碌,林熙瞧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丰盛,便知这个邢姨妈所邀的巧并非是巧了,否则哪里就能准备的如此妥当了。

饭菜归置好了,姑娘们入座,若是以往没了大人们,四个姑娘早就涌在一起,可许是这一年半载的教养起了作用,姐儿四个倒谦让了一下,而后才依着大小入了座。

林熙坐在了末席上,由这三姑娘林馨先举了筷,大家才开始进食。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的很静,也没昔日那些争执吵闹,林熙忽而心中满是喟叹,登时觉得大家都变了:这便是成长吗?在一个礼字之下,固守着,束缚着,淡漠着。

一顿饭吃罢,大家各自净口,林悠嘱咐了半个时辰后在二门处见,便叫着大家散了。

林熙依言离开,回往硕人居,因着那原是林可的院子,独一个的在南边,而其他三个院子却因为晚,修落在西边和北边,她们三个便是一路。

“你们有没觉得,七妹妹有些不一样了。”忽而林岚低声言语,走在她身边的林馨顿了一下,点头轻言:“是不一样了,以前她还像个泥猴子一样到处的疯到处的跑,自后来…她便乖巧起来,如今这又一年的下来,那举手投足间,规整的似侯府里出来的一般,我瞧着比那回跟着母亲去给宏盛伯夫人贺寿时,瞧见的那位伯府千金还要金贵些似的,真真儿不像是咱们这种清流世家出来的。”

林悠此时转了头:“三姐姐这话可不对了,难不成我们这种清流世家就出不了金贵的了?嘁!你们除了会嚼舌头还会什么?狗肉上不了席!”她一甩袖子步子加快,转瞬就甩了两人,往前而去,后面跟着的丫头婆子立时也撵了过去。

林馨闻言面色涨红,喘息急促,那林岚一脸小心的冲她一欠身:“是不是我说了什么惹了四姐姐?”

林馨咬了唇:“与你无关,她是见不得我们罢了。”

林岚当即叹了一口气:“那三姐姐慢走,等会见吧。”说罢转了身往她的北边去,留下林馨看着林悠一行人的背影,眼眶子泛红起来,口里低声的嘟囔:“我庶出的又怎样,凭什么一辈子要被你瞧不起!你,你等着!”

林熙回去换了一身衣装,衣款虽不华丽,衣料却也不简单,只因她年岁小,不过梳着孩童的小鬟,因着连双螺都算不上,根本带不住什么头面,花妈妈便翻出来缀着赤金镶玉牌的项圈给林熙带上,好强调出林熙嫡女的身份贵重来。

花妈妈是林熙惯常靠着的,便带了她,又挑了冬梅和秋雨两个跟着,一并去了二门上,待到林悠来时,便见林悠一身华服,梳着双螺,各带着一只嵌宝的赤金摇蝶,鬓间又别着一朵粉紫色的绢花,看起来很是美丽动人。

林熙扫了一眼她脖子上挂的同款项圈,微微一笑,她是林可的时候一样有这一个,陈氏为了彰显女儿们的身份,还是十分舍得的。

很快林馨来了,她的一身装扮同林悠差不到多少,只是双螺上并非赤金的珠花,而是一对以各色彩珠串成的链子绕在上面,虽不金贵,却也十分的惹眼,尤其陪着她那青春正浓的少女之身,倒很是明艳。

林馨来时,脸上带着笑,但看到林悠同林熙脖子上的项圈后,便是恹恹的低了头。

而最后而来的林岚,衣着简单,打扮朴素,若不是身上的衣服料子还不错,就是被人错当成一等丫头也不为过。

这样的打扮看在林熙眼里,顿绝不好,但她是最小的,便思量这别人来言,可林悠林馨皆无说的意思,就准备上马车,她只得开了口:“六姐姐这一身,不合适吧?”

林岚一脸不解。

“我们是去做客,如此打扮未免素了些。”

“我不如七妹妹你,有些上好的,这一身图个干净。”

林熙闻言蹙眉:“六姐姐,再没上好的,也不至于没一身像样的打扮吧,好歹你是主子,没人敢把你当丫头待的,如果六姐姐委屈,那不如我去你房里看看,若真没一件像样的,我自去母亲那里为你先讨上一件。”

她说了这话,林岚眼扫林熙,而此时林悠身子一顿,随即立刻冷哼起来了:“就是,六妹妹穿成这样,是向让邢家的人以为我母亲虐待了你吗?”说完眼直盯向了林岚身后的婆子和丫头:“瞎眼的奴才们,愣着做什么,带你们姑娘回去置换去,再这般丢人现眼,我立刻禀了母亲去,回头把你们这帮不知事的全撵了出去!”

当即林岚和丫头婆子们仓皇二回,林馨却小声嘟囔起来:“再装点有什么用呢,也是脖子上套不起圈子的。”

第二十七章 姐妹(中)

林熙闻言心中一惊,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岂料林馨开了口:“反正都要等六妹妹,我先回去一趟拿个东西。”说罢转了身,急急地去了。

陡然间,除了跟着的人,就剩下林悠同林熙两个,一时间倒有点莫名的尴尬,林熙想了想开了口:“我刚才去给祖母请安,闻着屋里有哭声,入内时,都止住了,四姐姐那时也不在,但不知你离开时可有?”

林悠闻言诧异:“没啊,她们好好地哭什么?”

林熙摇头,复又问:“那,那个时候两位姨娘可在?”

“我走时,不过萍姨娘一个罢了,你们三个都还没来,那两个姨娘也没瞧见啊。”

林熙便暗自猜测先前那般哭哭啼啼的只怕和两位姨娘有关,而她进去是,林馨和林岚也在其中,怕是她们两个多少知道点。

姐妹两个一时无话,竟各自那么站着,林熙心中委实不是滋味,到底她们两个可是亲亲的姐妹,便忍不住抬手扯了林悠的衣袖:“姐,你还在恼我吗?”

她没论排行叫,只单单一个字,林悠愣了一下,垂了脑袋:“没。”

“大姐不在了,亲姐姐只有你了,姐,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亲姐妹啊!”林熙轻声说着,她不希望亲亲的姐妹最后会变得陌路。

林悠伸手刮了下林熙的鼻子:“行了,我不是恼你,只是恼我自己,为什么,生在当中,前头得不到宠,后头也得不到甜。”

林熙闻言心里发涩,她看着林悠泛红的眼眶和紧咬的唇,心里一颤拽着她胳膊晃荡:“姐,你别这样,你还有妹妹我,无论怎样,妹妹都是愿意成全姐姐的,我依着你,将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不挡着姐姐好不好?”

林悠冲她一笑:“你是不挡着我,可人家凭什么选我呢?倘若我和你一道学了,自还不输你,可…罢了,你好好用心学吧,将来,真嫁到侯府去了,能惦念着我是你亲姐姐,日后给个照应也就是了。”

林熙抿着唇点头,对于未来她不知道会怎样,但,姐妹的相依她怎会不去挂念,不去帮衬呢?若有那一日,不论她是不是高嫁,都必会用心帮着林悠的,毕竟她们是亲亲的姐妹啊!

姐妹两个难得的就此手拉了手,林熙抬着头冲她笑,但心里却很清楚,林悠未必就真的放下了,毕竟她和自己当初的心态也差不了太多。

站了一小会,林岚来了,这一次打扮的就稳妥多了,不说多华丽贵重,但也是个主子该有的样子,她也是梳着一个双螺,简单的别了一对镏金的大叶葡萄,其他再无装饰,甚至耳坠子都空着,但她耳边偏各留了一缕耳发,细细的用彩色的绒绳给缠了,虽未带花,也是让林熙一眼瞧望过去,觉得很有些风情。

林熙知道风情这个词,用来未免早熟了些,但她对于林岚的感觉偏是如此,好似她的谨慎,乖巧,她都看不见,只看得到她眉目中的情昵之态,宛如康正隆身边那几个动了春心的丫头。

不过近一年的时间独修罢了,到底是自己的心变得锐利了,还是大家都变了呢?

林馨小跑而来,问着没耽误时辰后,便上了马车。

因着姑娘们是去的邢家,走个内亲,也没摆多大的架势,故而一共就走了三辆车,当头的两个护院加两个婆子,中间便是她们这些姑娘,末尾的车里坐着花妈妈同林悠身边的邓妈妈,并两房的丫头,林馨和林岚带的,则随车而行。

车子在路上行,隔着木板不时的能听到一些吆喝声,若是早先的野丫头们,趁着没人看着,早偷偷掀了帘子瞧看,只是如今学了规矩,一个二个的都压着性子,杵在车里,实在有些无趣,忽而林悠一歪头看向了林岚:“今个早上在老祖宗那儿,你们哭什么呢?”

这话问的很直,完全没给说不哭的机会,林岚闻言一愣,直接看向了林熙,林熙果断一脸好奇的看向她,她便抿了唇扫向了林馨,林馨当即嘴一撇开了口:“没什么,不过是老祖宗怕我们两个庶女不知规矩,多念叨了我们几句,彼时心里委屈就哭了呗。”

林馨若是说的这般轻描淡写,林熙便知不是那么回事,林悠又不傻,直接白了林馨一眼:“胡沁什么呢,你要真心不愿告诉我们就拉到,用不着编瞎话,你不愿意说,我还不能回去后,自己个问了!”

林馨当即扭了头,完全不和林悠搭茬了,林岚便也缩了脑袋,一副与我无关的架势。

登时车里再度沉默的别扭起来,便这样一路行到了邢家。

陈氏的妹妹嫁给了邢家的三子邢树新后,邢家三爷仕途不是一般的顺畅,用了十年的时间就从一个七品的县官做到了正五品的同知,管了几年当地的盐,粮,结果就此一发不可收,后面五年时间在岭南道做了一届知州后,被调回了京里,就此在工部里扎下了,又奋斗了三年,在年前的时候就从工部郎中提了上去,现在可是工部侍郎,从四品的级,委实算是林府真正亲戚里最高的品级了。

马车绕过了正门,从西角门里进,入了内后,姑娘几个全换了小轿被抬进了二门里后才下来,便有两三个婆子带着丫鬟迎了上来,直到进了内院里,才看到邢姨妈一身华服带着一个哥儿一个姐儿的立在当中,冲着她们伸出了手臂:“巴巴得等了一早上,你们几个可算来了,玉儿都闹了好半天了!”

姑娘四个一字排开,齐齐给邢姨妈行了礼,邢姨妈叫了好,便把身边的一双儿女推了出来,右边高挑的姐儿便是玉儿,全名叫做邢簌,只是自小乳名唤做玉儿,多年倒也都这么称着未曾改口,年岁上再有两个月就到了十五,便得及笄了;左边的是元哥儿,全名叫做邢元,字正伯,今年已有十七岁,再过得三年,便得及冠了。

两个人都比今日来的这四个姑娘大,是以姐姐妹妹的叫了一圈后,便迎去了屋内。

邢姨妈叫人捧了茶点,林悠便按照陈氏的意思把礼物送上,当下邢姨妈说了几句,几个姑娘们便开始交换荷包,绢子的,元哥儿坐了坐便自去读书去了。

“我知道你们念着玩,也不留着你们在此了,玉儿再有两个月就得及笄,那之后便只能在闺房里待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以才赶紧把你们都叫了来好生陪她耍上一日,免得她怨我,你们且去她院子里玩去吧,到了正午的时候,我自会叫人送席面进去,待到日落时分前,再送你们回去吧!”

邢姨妈发了话,一直温温柔柔看起来十分静谧的玉儿便立刻眼里透了喜色,但她还是稳着,带着四个姑娘告退出来,直引向她的院落,当大家一入了她的簌玉阁时,整个人陡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全然的活泛了起来。

她一把拉了林悠的胳膊:“瞧瞧我这里如何啊?当年你大姐来我这里时,总说我院子里养得花草杂乱无章,没什么珍品,现在你替她瞧瞧,他日里传了话去,可要告诉她,我这里珍品不少,足够她羡慕的!”玉儿说着又凑去了林馨身边:“你多会儿及笄啊?”

“翻年后了,得三月。”

“可在给你找人家了?”

林馨的眼里一闪惊色,随即低了头:“表姐何必问这个,婚事都是父母做主,我怎生知道?难不成…”她迎向玉儿:“你的婆家定了?”

玉儿脸上一红,伸手就往林馨的胳膊上掐:“不过才两年没见罢了,嘴巴倒利索起来了。”说完又扭头去看林岚,扫她一眼后,却什么都没说,又转向了林熙:“我说七表妹,你好福气啊,竟让叶嬷嬷收去了教养,我娘和我说起叶嬷嬷来,就跟戏里的一样,你日后是不是也会成她那样的啊!”

林熙淡淡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好在玉儿也没等她答,直接看向了林岚:“你呢,都两年了,怎么瞧着还是跟个小猫一样那般胆小。”

林岚低着头,依旧一副谨慎怕事的模样,林熙却是内心轻叹:猫儿总有利爪,未必就真的胆小了。

姐儿五个插诨打科间,到了簌玉阁的正厅里。

玉儿做起了主人忙着招呼,丫头们不断送进来吃的玩的,倒也有些自乐。

玉儿许是对叶嬷嬷很好奇,抓着她们四个一个劲儿的问,到了后面竟还来了劲头非要跟着林熙学那行止之礼。

姐儿们也闲,怂恿哄闹着,玉儿就套了整整三身衣服,又叫丫头给梳了一个元宝髻,缀了些珠花宝簪的上头,跟着林熙学了起来。

起初林熙只当她是闹着玩的,等教着走了两趟后,林熙便觉得这并非是玩了,因为玉儿学得很认真,笑闹的面孔下,透着一份一丝不苟的认真。

转眼席面送了来,林熙本以为会告一段落,岂料玉儿闹着竟要林熙教起叶嬷嬷那套吃饭的章法来,虽她口里笑闹着说是要看叶嬷嬷是怎么教林熙的,可林熙却已经很肯定玉儿今日里的真正目的便是如此。

实际上,到了这会儿,并非只有林熙察觉,四个姑娘心里都或多或少的明白了,于是其他三个竟也有意的开始比划起来,俨然是都要跟林熙学了。

要说私心,谁不期望自己好呢?若是往日的林可,自是藏着掖着了,可现在她是林熙,再活一次后,很多东西到多少看开了,不管是嫡庶,还是姑表,终归都是一家人或一家人的亲戚,若能给她们一点真正的助力,她也乐的教,于是她开始正儿八经的演示起自己的从叶嬷嬷那里学来的一套与食有关的礼。

因着学为真,大家都起了心,待到真格儿的有了形时,饭菜早就凉了,玉儿见林熙头上有汗,人也累了,便不好扭着了,一面叫人去热菜,一面亲自给林熙拨了个果子放去了手里:“先吃点,可别把你饿着了。”

林熙冲她笑笑,吃了两口,而后轻言:“果子甜,身上就有了劲,表姐还想问什么学什么,若我知道,便会演示,只是时间有限,表姐不妨想些实在的,免得我真没时间再学给你了。”

其实林熙本身是不愿意点透的,但围着玉儿思量,她还是点了出来,纵然面子上会有些许难堪,但若亲戚姐妹的,倒也不会计较下去,何况玉儿的性子外柔内刚,你跟她直说了,她通常也会很不客气的。

玉儿见林熙点破了,当真也不费劲哄着了,张口就言:“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绕圈了,其实我主要就是想在这礼上再费费心,别的我爹都教透了,倒没什么可惧的。”

“惧?”林悠在旁挑了眉:“表姐可是姨夫的宝贝,往日里学了不少东西,回回都叫我们姐几个咂舌,就是我大姐在,在这里时,也都常说不如你的,你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是个有底子的,竟也要‘惧’了吗?”

玉儿的脸上一红后,却是叹了一口气:“多少还是心里发怵了。”

林馨此时一笑:“看来表姐是要嫁个高枝儿了?”

玉儿当即冲她搡了下鼻子,而后低了头:“你们别来取笑我,高枝儿不高枝儿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规矩重,担子重,虽说这时间上还有个一年半载的光景,可到底心里没底,委实是不安的,便才想从七表妹那里讨个便宜,倒叫妹妹们笑话了。”

“哪的话,这有什么可笑话的,就是我们也都巴不得从熙儿那里学个一点半点呢!”林悠说着抬手推了玉儿一下:“说说,到底是个什么高枝儿。”

玉儿抿了唇,婚姻之事,但凡没交换了庚贴,便不算真有这个婚约的起始,倘若没说出去,便是谁也不知晓的,就算变卦了,也于姑娘的名声没什么损伤,怕的就是漏了风出去再变卦,说了人家的又换了婆家,最是人诟病的,是以林悠问起,玉儿有些为难,便支吾着不肯言。

“表姐不必说细说明的,只说个大概家世就好,至少我也能想到点实在的帮帮你,若是可以,待我回去,留心问问嬷嬷,写信说给你知一些,也是好的。”林熙知她难处,开口提意,玉儿闻言感激地点点头,而后才轻声地说了一句:“未来婆婆身有封号。”

第二十八章 姐妹(下)

封号,自古便是帝王君主赐予加封的称号,这意味着拥有者本身,不是皇亲国戚那也得是名门贵胄,最差也是个有头脸的,毕竟皇上都给你封号了,你哪怕原是个讨饭的乞丐,此时也得是乞丐里最牛的,横竖都捧了个金碗,路上跟人要钱,人家冲着你的封号也得丢几个大子不是?

林熙听到“身有封号”四个字,第一个反应便是权贵高门,思及邢姨夫这一路的仕途畅顺,又及如今的高度,玉儿得了机会嫁入一个权贵高门,也算是门当户对,略有高嫁,登时心中倒欢喜起来,毕竟昔日做为林可,她的玩伴可不多,玉儿这个表妹,她以前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受着自己的种种言语,可后来,自己要嫁人了,及笄入了闺阁,再不得出门出院的,没了往来,一个恍惚间,她竟也要及笄而后出嫁了。

“玉表姐真是好福气呢!”林悠在旁笑言:“你日后必当风光无限了。那时若能看顾我的话,可别不搭理我!”

玉儿拿胳膊肘杵了她一下:“说什么呢,就算我想不搭理你也得成啊,好歹咱们的母亲可都是一个姓!”

林悠立时咯咯的笑着和玉儿推搡起来,很是和睦,这边林馨则是闻言脸上浮现一丝轻笑,扭了头,恰好就对上了林熙的眼神,她顿了一下,随又低了头。

林熙心中有些不是味。

以前对于林馨,她几乎没在心里放过这个人,纵然是姐妹几个,但到底不是一个娘生养的,自是淡着,加上巧姨娘很乖顺,母亲也很少提及,林馨在她,不,是整个林府里,都几乎是个半隐的状态,虽是主子,不惹人怜爱,虽是家里的姑娘,却大多时候勾含着身子,活得小心翼翼,所以林熙不得不承认,之前的岁月里,她纵然也有欺负林馨的时候,却真得没把她放在心里过。

而现在,她重活了,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心力也有了增长,再看这一家人,才会发现这一家人的背后,很多东西看不见却很可怕。

叶嬷嬷给了林馨机会正视她自己,给了她作为一个主子该有的底气,林熙自是乐的姐妹一心,毕竟叶嬷嬷说的很清楚,同气连枝的,横竖都要栓在一起的,所以她真心的希望林馨也会好,可是那一个轻笑,让她明白,一个半隐状态,小心翼翼的庶女,内心里的不甘很深,尤其当她发现自己可以过的好一些的时候,也会有自己的期盼。

只是,为何是那样的轻笑呢?对未来的美好期盼难道也会变成姐妹之间嫌隙的缘由吗?

扫眼看向林岚,她只是捧了手里的茶,慢条斯理的抿着,好似周围的笑闹与不满都与她无关,但林熙的心更沉重了:姐妹,林家剩下的四个姑娘,四个同气连枝的姐妹,却是各有异心,谁与谁都不是真亲近,谁与谁都是内心存着盘算,若是如此,将来大家各自嫁出去了,谁又会真心的帮着谁?

席面热好,吃食再度摆上,玉儿来了兴致,遣了下人后,竟嚷嚷这要大家把自己当作高门里的夫人们,大家来一场同席而食。

到底都是姑娘们,年岁上还小,除了林馨略有一丝不大痛快外,其他人倒很爽利,当然林熙是围着玉儿后,一切随了她的意思。

林悠率先说自己是侯爷家的夫人,林岚便立刻表示自己是伯爷家的,虽然低着一头,却也是权贵,玉儿看向林馨:“三妹妹你呢?”

林馨沉吟了一下抬了头:“阁老家的少奶奶吧!”

玉儿闻言点头:“也是个有身份的,恰好还和我们不同。”说着她昂了脑袋:“既如此,我就当是郡主府的少奶奶吧。你呢,七妹妹?”

林熙笑了笑:“我就当林家的闺女林熙呗。”

四个姑娘一愣,各自笑了起来。

“你不能做你的,咱们得假装,得是高门里的夫人们!”玉儿说着捉了林熙的手。

林熙眨眨眼:“可我想不出来。”

她能选谁呢?侯爷夫人?林悠占了,选了,便等于是和她争了,她可不希望林悠那小心眼记恨自己;选官宦之家的少奶奶或是夫人吗?阁老家的都有了,她去不又刺了林馨了?不成;至于伯爷家的也有了,难不成自己选个子爵不成,哪有算的什么高门了?也不成;可玉儿都连郡主府都想到了,还有什么可以选呢?

玉儿看着林熙一脸无措的样子,沉吟了一下便两眼闪亮:“有了,你还可以做大司马的夫人啊!”

林熙一愣,无奈的笑了笑,大司马手握兵权,绝对的高门权贵,但到底是武将的出身,自己林家乃是清流之家,与武家能结亲的极少,也亏她们想的出来,不过反正都是应酬说笑,她也不在意,便答应了。

于是姐妹五个坐起架势来,空泛着阵仗用食打闲话,一时你来我往的,也有些架势。

林熙偶尔吃上一些,眼扫姐妹们的言语,她能看到大家眼神里的炙热,无端端的便想,会不会她们今日所选,便是心中的期许呢?她看向玉儿,瞧着她双眼里的认真,心里蓦然一惊:郡主府的少奶奶?她婆婆身有封号,莫不是婆婆是郡主?可郡主大大小小的多了去了啊,她会远嫁吗?邢姨妈只得一双儿女,应该不舍得她远嫁,若是就在京城的话,倒是有两家郡主府,一个是三王爷的女儿,一个是九王爷的女儿,两个人都嫁得是朝中重臣,好似也没谁的儿子尚无娶亲…

林熙乱乱的想着,没个准头,忽而玉儿冲她看了过来:“大司马夫人怎得没什么胃口,寒舍没什么珍馐,叫夫人委屈了。”

林熙一愣,想起自己所扮,只得笑了笑:“这话你可是羞我了,我嫁于武夫,府中美食岂会如郡主府上精致美味,我可不是没什么胃口,而是瞧着哪个都好,正苦于肚子没那么大呢!”

姐妹四个笑了起来,玉儿立刻转去了林岚那边言语,真格儿的练手起来,林熙内心喟叹,也就干脆看着她如何左右招呼,顺便将其他姐妹三个的言语答词都记下了,却隐隐留意起林岚来。

如今她扮演的是伯府的夫人,于这几个人里,身份都低着一些,可她极为不卑不亢,早没了往日谨慎的模样,语句虽然是恭顺,但林熙就是能感觉到,那种不输人的气势,尤其看着她和玉儿一问一答时的流畅,忽而就想起叶嬷嬷曾说过林岚的贪心,便是微微有些失神,不知这样的贪心究竟是好还是坏,毕竟有了想法,才会做的更多。

“好你们几个不知羞的,竟都把自己当作夫人起来了。”忽而门房一推,乃是元哥儿进了来,玉儿当即瞪眼:“你怎么来了?我与妹妹在这里玩耍,你来凑什么热闹?”说着喊起丫头来欲要追问这是谁人不拦不通告的,岂料元哥儿一挥手:“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兄弟的,又不是没见过,哪有你这般紧张的,就是往日里来了客,不也让我过来的嘛,怎么偏今天就拿起架子赶人来了?”他说着一转身:“其实我还不稀罕来呢,是娘让我来说一声,林姨妈喊人来传话,要她们几个回去呢!”说完干脆甩了袖子往外走,只是走了两步忽而转头过来看向了林岚:“看不出你还挺像回事儿的,比起我这妹子,你倒更像个夫人样儿。”说完是立刻转身走了,可玉儿脸色涨红见白,那林岚也似被戳到了心一般,只捂着心口,一脸惴惴的立在那里。

林馨见状开了口:“好了,母亲既遣人来接,我们也该回去了。”

“是啊。”林悠说着拉了玉儿一把:“今日里只能这样了,回头看有没机会在及笄前再和你聚上一次。”她说着转头看向林熙,继而又言:“其实你可以和姨妈说一声的,哪日里带了你去我们府上坐坐,见见叶嬷嬷也是好的。”

玉儿闻言一下脸色好了许多:“好,我知道了。”说着眼却扫向了林岚,继而冲大家一笑:“我换下了这身行头就送你们。”说着立刻奔去了屋里,只留下姐妹四个,你看我,我看你了。

从邢府出来,姐妹四个上了马车,车子闷行了一段时间,林悠忽而开了口:“玉儿表姐怕是要嫁进郡主府了!”

四个人相互对视后,各自低了头。

“她倒是好运,嫁去那样的人家呢。”林悠说着眼往林岚处扫:“你也好思量,不过一个庶出的罢了,竟连伯爷家的都敢想,以咱们家的身份,怕是嫡女嫁过去都是高嫁了,你一个庶出的也轮的上?”

林岚抿了唇不语,随即却忽而双肩抽动,暗自抽泣起来,立时一旁的林馨开了口:“大家不过作假来着,她已是我们中最低了,还要如何?四姑娘还是别欺她了。”

“欺她?”林悠斜了林馨一眼:“我不过怕她今日里装过后就迷了心窍,日后天天做着南柯梦!”

林岚更是低头抽泣,那林馨则白了脸:“那照你这么说,我今日还说自己是阁老家的少奶奶呢,岂不是也做梦了吗?”

林悠搡她一眼:“那不然呢?你以为你一个庶女还有资格了不成?”

林馨手攥的紧紧地:“有没有资格,就让我们日后瞧看吧!”

第二十九章 亲事之算

尚未挨到晚饭就被早早接了回来,显然是有事的,可姐妹四个回来,陈氏只叫了林馨一个过去,别人都没说见的话,大家也只得散了。

林熙回了硕人居,便见瑜哥儿手里执着一卷书册在廊下瞧看,一时好奇凑了过去,岂料看到的竟是什么“兵之诡道”,而不等她看清楚,瑜哥儿闻到了脂粉的香气转过头来瞧是她,便合了书冲她招呼起来:“七姑娘?你们不是去邢府上做客了吗?”

“是啊,母亲说有事,遣人接了我们回来了。”林熙说着坐到了瑜哥儿的身边:“你在看什么书?”

“哦,兵法。跟抚远大将军的次子鹏哥儿借的。”瑜哥儿说着还翻了翻。

“兵法?你们还要学这个的吗?”

“没有,只是早间课堂上,听到先生说起兵法的玄妙,颇觉的有意思,恰好同桌做的就是鹏哥儿啊,他见我有兴趣,便借了他带的一本给我瞧看,说等这本看完了,还有兴趣的话,他可以从他爹那里把那几套孤本顺出来给我瞧瞧。”

“瑜哥儿好似堂上与大家很亲近呢!”

瑜哥儿闻言笑了笑:“亲近的其实未必就是我,不过是借了祖婆的光罢了,与其说近我,倒不如说近的是祖婆。”

林熙闻言份外诧异,她虽已知叶嬷嬷是个传奇的人物,但到底不过是个破落侯府的独女罢了,到底因何大家如此买账,不但瑜哥儿能早早的去了小学读书,大家竟还要紧着他,亲着他。

林熙眼中不解,瞧落在瑜哥儿的眼里,他捏着兵书沉吟了一下后低声说到:“我知道你糊涂,其实我也糊涂,但祖婆不说,我也不能扭着她问啊,别去想了,有些事到了跟前,也就自然而然的知道了。”

林熙点点头:“给我看一眼这书吧!”

瑜哥儿把书给了林熙,林熙就有一眼没一眼的扫看,而后看了看书名,原是《六韬》中的“武韬”一策,乃是兵书必读之书,并非什么珍本孤本,便觉得也没什么意思,正要合了书还给瑜哥儿,就听到瑜哥儿言语道:“林府上的姑娘是不是已经在议亲了?”

林熙一愣:“有吗?”

“外面在传呢,说杜阁老家的好像和林府上的哪个姑娘说定了。”瑜哥儿说着看向林熙,林熙摇摇头:“我是不知的,没听家人提起啊。不过,这种话怎么回传出来?”

通常议亲的事,都是不声张的,往往是双方定下了,庚贴换了开始定日子了,才会说出去,怕的就是议亲未成,耽误了人家的名声,可如今倒好,府里一点声没听见,外面却传了起来,足可见事有不对,因而林熙本能的有些担心了。

对于林熙所问瑜哥儿眨眨眼没说什么,低了头拿手抠着栏架上的花纹,林熙瞧着他那个样子,压了内心的担心,轻笑起来:“怎么这个模样?莫非听着议亲的,你还想着了不成?你可还早着呢!要不我一准告诉嬷嬷去!”

瑜哥儿闻言一笑:“我才没想着,只是觉得来到了林府后,我的日子变了。”

林熙没说话,只眨眼望着他。

“小时候,五六岁吧,我娘常和我说,大了得娶个手脚利索的庄户人家,可等到七岁上祖婆开始教我识字读书了,娘又说,或许能讨个秀才家的女儿来,兴许这辈子家里养出个秀才,能脱了农籍,可谁料转了头,我来了这里,今早上,大家说起林府和杜阁老议亲的事,他们就打趣我,将来不知会讨了哪个权贵家的姑娘去,我倒有些乱了,以我这农户的出身,就算有祖婆关照,也不过是娶个清白人家姑娘罢了,可他们却说我能讨什么高门小姐,你说多可笑,莫非她们不计着家门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