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崔见怜也提到蒋姐姐呢,我想着是不是她在中间坑了我?”宋宜笑对亲娘这番话半信半疑,蒋慕葶虽然高傲了点、性子急了点,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自己这回失约倘若真是好好儿给她说了,她不应该不理解。

不过没凭没据的,宋宜笑也不好提出来,只能旁敲侧击,“蒋家到底还有个贤妃在宫里呢,这误会能解开还是解开的好。娘您觉得如何?”

韦梦盈皱眉道:“你如今已是准国公夫人,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太对蒋慕葶低声下气,她不领情是小事,就怕太后、晋国长公主、简虚白他们知道了不喜。就是蒋贤妃,没准也认为你故意坑她侄女呢!”

就建议她,“等你出了阁,再跟她联络吧!”

--反正已经有风声说,蒋家正打算速度把蒋慕葶嫁到江南去,免得留在帝都丢人现眼。

就算这消息是假的,女儿出阁后,蒋慕葶还在帝都,韦梦盈也不担心:燕国公府没有长辈,虽然自由,但也意味着事事都要夫妻两个自己解决。

偌大的府邸,够两个年轻人操心一阵的。

“不但要操心府邸的打理,也要操心笼络住丈夫!”韦梦盈悠然自得的想到,“笑笑腾得出空去找蒋慕葶才怪!何况出了阁,身份转变,眼界也不一样了。简虚白也不会蠢到不告诉她朝中种种,到时候她怎么可能再心心念念怕蒋慕葶误会呢?”

她现在不跟女儿明说政治立场这话,倒也不是想算计女儿。而是宋宜笑之前隐瞒上巳宴上就被简虚白看中的事,让韦梦盈感到母女之间的罅隙。

虽然后来宋宜笑又是下跪又是请罪,看似对她低了头。

但韦梦盈很清楚,那道裂痕依然存在。

“毕竟我改嫁后把她扔在宋家一年才接到身边,这中间她在柳氏手里颇受委屈;之后有了云儿,对她也确实疏忽了很多。”韦梦盈对于这种情况并不意外,且心有对策,“如今芥蒂已生,这孩子又是个有心思的,一味强硬的给她做主,哪怕确实为了她好,也只会让她对我越发阳奉阴违!只能边哄边教,叫她知道亲娘就是亲娘,再怎么疏忽了她,终究比旁人都靠得住!”

等女儿明白过来跟蒋慕葶来往太多,确实没好处,韦梦盈再站出来,表白自己怕女儿误会的苦心--到时候不怕宋宜笑不对她由愧生敬,俯首帖耳!

“两任丈夫我都哄得好。”她打量着微蹙眉尖的女儿,心中微哂,“何况亲生骨肉?”

第71章 婚变

…宋宜笑虽然不知道亲娘这番算计,但没出阁的她,出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韦梦盈摆明了态度,她也只能从命。

却想:“得空去袁姐姐那里一趟,请她帮忙传个话给蒋姐姐试试!”

倘若袁雪萼递话无果的话,“等跟司空衣萝、谢依人她们熟悉了,或者也可以请她们帮忙说道说道。”

但接下来她这番打算却全落了空,蒋慕葶那边不管谁去、找什么借口,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家小姐这些日子身体不好,不能见客也不能操心!老爷夫人牵挂得不得了,为了小姐的安危早就发了话,有什么事儿都等小姐好起来再说,您看这…”

个个铩羽而归。

事情到这里宋宜笑还不死心,又想起了卫银练,这是蒋慕葶打小结识的手帕交,总不可能把她也拒之门外吧?

但卫家老夫人迟迟不见好转,以至于司空衣萝生辰那天,卫银练失约未到,自然无法说事。

等卫家老夫人终于痊愈了,这时候天已经热了,显嘉帝奉皇太后移驾翠华山避暑,衡山王府与卫家俱在随驾之列,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实在不适合打扰。

“等到了山上再去拜访卫姐姐吧!”宋宜笑想到这一点,自然只能推迟寻卫银练帮忙的计划。

不过抵达翠华山后,也不可能立刻去找卫银练。

毕竟赶路下来,人得喘口气;大大小小的行李得归置上两三日;今年宋宜笑因为沾了未婚夫的光,从往年的角落里换到了陆蔻儿隔壁的宽敞院子,还得熟悉下环境。

总算把这些都弄好了,韦梦盈却又把陆冠云丢了过来--没办法,这会她已经显怀了,害喜情况还比较严重,伺候陆冠云的人手却还没凑齐,就这么一个儿子,也就塞给亲生女儿才能放点心了。

宋宜笑不可能不管亲弟弟,陆冠云又是个缠人的。本来她跟卫银练也就一面之缘,独自上门拜访已经有些冒昧了,再带个弟弟委实不成样子;不带吧,陆冠云撒娇打滚绝对不依--只能叹口气,想着蒋慕葶误会自己左右不是一两天,如今分身乏术,且等有机会再说吧!

她这儿出不了门,好在司空衣萝她们倒没忘记她,隔三岔五都会送点东西来。

半个月后,谢依人还亲自登门了一趟,说是好久没见,来看看她。

宋宜笑自然热情款待,好说歹说哄了陆冠云跟小丫鬟去庭院里玩秋千,总算挣得一点清净时光,招呼谢依人一起喝茶吃点心:“我娘如今乏着,弟弟顽皮又爱粘人,实在脱不开身,这些日子都没跟你们走动,正想着呢,你就来了!”

“这年纪的小孩子都这样。”谢依人笑着道,“听我爹娘信里说,我那小妹也是极活泼的,三五个下人都看不住!”

她说的小妹是她父母在青州任上生的嫡幼女,比陆冠云小一岁,至今姐妹还没见过面,只能从书信里了解对方的近况。

宋宜笑打趣道:“看你这文静端庄的样子,我还真想象不出来你妹妹顽皮的场面!”

就着弟弟妹妹的话题,两人说笑了一回,谢依人想起来件事,就告诉她:“前两日我从姑姑家的别墅回去,在山路上碰到裴小姐--就是咱们的准嫂子。”

现在翠华山上非富即贵,大家闺秀路上撞见了一点不奇怪。

问题是,“我跟她也算认识五六年了,以后又是妯娌,见着了当然要上前招呼。要搁往常,她肯定也是很热情的。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看到我了,却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头都没点一下!”

宋宜笑十分惊讶:“可是她不大舒服?”

“不大舒服还去行宫做什么?”谢依人摇头,“我瞧着,她像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焦灼得不得了,所以才没心情理会我。问题是,晋国长公主殿下一直拿她当亲生女儿养,你说她有什么事要为难到这样失态的地步?”

她这个察觉到裴幼蕊情况不对的人都不知道,宋宜笑这个成天关院子里带弟弟的人,那就更不知道了。

两人猜测了一回,都没什么头绪--裴幼蕊虽然是她们的准嫂子,但现在大家都没过门,平常也没多少来往,真出了事,多半也牵累不到她们。

所以谢依人虽然好奇,但说了会也就没兴趣了,转而跟宋宜笑讨论起女红来。

这天宋宜笑送走她后也没多想裴幼蕊的事,接下来几日,她忙里偷闲的把从前答应司空衣萝的帕子绣完,又绣了几方给谢依人、袁雪萼、卫银练、蒋慕葶,着人分别送了过去。

绣帕送出去的次日,司空衣萝亲自上门来道谢,顺便带来一个叫宋宜笑风中凌乱的消息:“晋国长公主殿下要收裴幼蕊做义女,你回头收拾好贺礼预备着吧!”

“她不是殿下的准儿媳妇么?怎么会做义女?”

“有什么办法?”司空衣萝冷笑,“前些日子长兴公主殿下带人出去走走,也不知道怎么走迷了路,困在山林里一夜未归--次日却是简夷犹送她回去的,内幕我也不敢多打听,只知道为了长兴公主的闺誉,只能让裴幼蕊跟简夷犹解除婚约了!裴幼蕊什么都没做错却吃了这样的亏,长公主怎么也要安抚下呗!”

简夷犹就是晋国长公主跟简驸马的长子,简虚白的胞兄。

宋宜笑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出,愣了好一会才道:“皇后娘娘没说什么?”

不说长兴公主喜欢的是简虚白了,就说简夷犹虽然是晋国长公主跟简驸马的长子,但简家的爵位是传给简虚白的。也就是说,简夷犹只是一个寻常贵胄子弟,还是跟裴幼蕊有婚约的!

长兴公主下降给他,多多少少要背负上“夺人丈夫”的名声不说,婚前跟表哥在外单独过夜,这名节也不要提了--以苏皇后的精明,怎么想都是把这事彻底封口当没发生过啊?怎么不但捅了出来还认了简夷犹这驸马?

难不成,是晋国长公主给儿子撑了腰?但涉及女儿一辈子的大事,皇后怎么可能让步?

“说了内幕我不敢打听,哪里知道?”司空衣萝闻言微微摇头,“你也不要问了,这事儿,咱们都要装糊涂的好。”

宋宜笑强颜欢笑的送走她后,让赵妈妈照顾陆冠云,自己赶紧去韦梦盈院子请安。

所幸这天韦梦盈精神还不错,宋宜笑问候完了,就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请她指点一二。

“怕什么?”韦梦盈听完倒是无所谓,“她做了你嫂子,那也是另起一座长兴公主府,还能住到燕国公府去不成?”

就嗤笑,“所以我说你要哄好了你夫婿!只要简虚白向着你,长兴公主敢找你麻烦,自有他给你出头!到时候你就看着那位金枝玉叶怎么哭吧!”

宋宜笑一想也是,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娘您说长兴公主这是在折腾什么呢?太后跟皇后竟也由着她这么闹?”

“娘还是听你说了这事儿才知道的,现在你问我我哪知道?”韦梦盈捏着眉心,若有所思道,“不过原本裴幼蕊跟简夷犹的婚期就在八月里,你跟简虚白是九月--现在闹这么一出,公主下降之礼可不是一会功夫就能办好的。长幼有序,没准,这事会耽搁了你出阁!”

要只是女儿晚几天出门,韦梦盈倒无所谓。

她担心的是,蒋慕葶跟裴幼蕊都是有强大靠山的人,后者还是太后赐婚,尚且被抢了丈夫,自己的准女婿,会不会也因为婚期推迟,被人叼走?

韦梦盈担忧之下,连想了几个法子,都因怕曝露出来后激怒皇室,不敢动手。

不过许是宋宜笑福泽深厚--就在韦梦盈纠结万分时,长兴公主抢了裴家小姐丈夫的传言,竟在翠华山上下传了个沸沸扬扬!

不但如此,避暑结束后,圣驾奉太后回宫,惊讶的发现,这事儿居然连帝都都知道了不说,且已是满城风雨!

这种情况下,皇室自然要采取措施。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太后脸色铁青,“现在连京畿都知道这事了,堵是堵不住的,施以雷霆手段,只会越发坏了皇家声誉!”

所以,“大部分人议论这事,无非是为了凑个热闹。既然如此,换件热闹给他们看,也就是了!”

显嘉帝亲自给太后斟了盏茶,恭敬道:“请母后示下!”

“阿虚的婚期不就在下个月?”太后呷了口茶水,不紧不慢道,“叫简平愉写封卧病在榻的家信送到帝都来,让阿虚如期成婚,就说为了给他祖父冲喜--把婚礼给他办隆重些,不怕帝都上下不关心,到时候继续盯着长兴他们的人自然就少了。”

“这样会不会有人猜测,简平愉是被长兴之事气病的?”显嘉帝对女儿此举其实也很不满意,但到底是亲生骨肉,闻言不免迟疑。

“事情本来就是她弄出来的,她听几句议论有什么不应该?!”太后放下茶碗,冷笑,“倒是哀家的阿虚招谁惹谁了?先是被扣在乌桓受了五年多委屈,好容易回了来,看中的未婚妻又被欺到头上--如今哀家不过心疼他孤身一人住着偌大燕国公府,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你也有意见?!”

显嘉帝素来孝顺,听出太后快要动真火了,自不敢顶撞,忙道:“都依母后!”

第72章 成亲

太后不想心爱的外孙被拖延婚期,已致仕的简平愉尽管身体硬朗老当益壮,接到密旨后,也只好“卧榻不起”了。

这位老相爷发妻早逝,续弦温老夫人也在十几年前病故,之后就没再娶。

如今身边虽有几个姨娘侍奉,但逢着大事,还得庶长子简离忧主持大局。

简离忧派了心腹老仆星夜飞驰至帝都,泣告晋国长公主夫妇:“老太爷这回病得突然,远远近近的名医都请过了,慢说妙手回春,却连药都不肯开!大老爷急得睡不安枕、食不下咽,前些日子方听人说了个法子,道是这样的情形,莫如叫晚辈子孙即刻成亲,喜气冲了病气去,自然就能好了。”

偏偏,“大老爷膝下虽然子嗣丰茂,可不是已经成了家,就是还没到年纪!这冲喜的事儿,又不能叫旁支子弟替代,只能遣老奴前来,请长公主殿下与二老爷为两位公子早迎佳妇了!”

晋国长公主自是心领神会,但她还没开口,简离旷就道:“夷犹婚期需要重议,阿虚是幼子,不可逾越兄长。横竖是给爹冲喜,倒不如让三弟续弦。毕竟自从三弟妹难产去后,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侍妾都没纳一房,瞧着实在冷清!”

“你要给三弟续弦?”长公主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森冷之极,话声也仿佛从齿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你打算给三弟说谁家女?八字都没一撇--大哥为人最稳妥不过,连他都担心到寝食难安的地步,爹的情形可想而知!你居然放着阿虚跟宜笑这现成的一对不理会,打算慢条斯理去给三弟寻觅良妇!有你这样做儿子的?!”

简离旷被她呵斥得颜面无光,心中郁愤几欲爆发,深呼吸数次才按捺住,僵硬道:“是我思虑不周。”

“糊涂东西!”晋国长公主嗤笑了一声,也不去理他,只换了和颜悦色,对堂下缩头缩脑恨不得钻到砖缝里去的老仆道,“为人子孙,哪能坐视亲长受苦?你且放心,本宫明日亲自去跟韦王妃商量此事,必叫爹他老人家平平安安!”

韦梦盈正担心好好的女婿飞走了呢,长公主亲自登门说婚期照常,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有意见?

至于舆论,百善孝为先,在“盼祖父早日康复”的旗号下,谁也不能说简虚白越过胞兄成亲不对,反倒要称赞他的孝顺懂事。

这么着,九月十五这日,宋宜笑如期出阁。

婚礼在傍晚,为了保证今日的体力,她到快晌午才被叫起--由于充足的睡眠,坐到妆台前揽镜自照,但见粉嫩的肌肤白里透红,晶莹滋润,带露桃花似的,衬着明眸皓齿,如画眉眼,当真是玉软花柔、丽质天成。

专门请来给她梳妆的妇人一照面就夸:“这样的新人,还用得着打扮么?开了脸直接走出去,就是倾国倾城了!”

今儿这样的大日子,韦梦盈自要在场把关,闻言笑道:“好日子里谁不想锦上添花呢?可就指望你这双巧手,让我儿光光彩彩的出门了!”

“小姐这会就够光彩的了。”那妇人笑道,“也不知道谁家公子这样好福气?”

左右自然告诉她,新郎乃是燕国公--那妇人其实早就知道了,故意一问,图的就是这会好说一句,“啊哟!那可真是绝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好话人人爱听,韦梦盈对她这小手段一清二楚,但赶着心情好,就叫人取了一对金稞子装在荷包里给她:“借你吉言,你也沾沾喜气吧!”

妇人笑眯眯的谢了赏,请人取水来净了手,这才打开脂粉等物,开始给宋宜笑打扮--中间韦梦盈也提出种种建议,这么边商量边动手,不时还返个工。

宋宜笑跟人偶似的,前前后后被摆弄了两个时辰,才听见一声:“好了!”

她如蒙大赦的松口气,立刻被韦梦盈推着胳膊催促:“你自己瞧瞧,若不满意,趁有时间马上改!”

宋宜笑闻言看向镜中--芙蓉面、桃花腮,修眉联娟,杏眼盈波,樱桃似的一点朱唇,水光润泽,娇艳欲滴,正应了韦梦盈那句“锦上添花”的要求,说不尽的淑质艳光、颜丰色茂。

…自然是没意见的。

“那就更衣吧!”韦梦盈点头。

花钗翟衣被小心翼翼捧上来--简虚白领国公爵,身份尊贵,妻以夫荣,宋宜笑可冠花钗九树,两博鬓,九钿,服用翟衣,绣翟九重,黼领玉带,整套装束华贵而不失庄严。

穿戴毕,韦梦盈吩咐:“举手,转一圈我看。”

宋宜笑依言而为,停步后,看到母亲眼中毫不掩饰的赞叹:“仪态万千,便是如此!”

“娘!”她娇嗔。

“害羞什么?”韦梦盈微笑,“做新妇都不美,平常还怎么见人?”

“王妃娘娘说的是,小姐就不要谦逊了。”众人都附和,“小姐这会可不正是千娇百媚、仪态万方?”

笑看众人打趣、恭维了一番宋宜笑,韦梦盈心中计算时间,就暗示她们退下:“我单独叮嘱笑笑几句!”

等房里就剩母女两个,韦梦盈示意女儿到自己身边来,亲手给她理了理衣襟裙裾,凝视着她青春韶华的脸庞片刻,眼中就有了湿意:“一晃六年过去,我儿竟就要嫁人了!”

无论她这会是否真心,这么一句,却叫宋宜笑立刻落下泪来:是啊,要嫁人了--前世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出阁。

不是憧憬美好的姻缘,也不是爱慕哪家少年,只图脱离宋家,脱离那些人!

可最终也没能如愿,反而带着满腔悲愤,在千夫所指中,生生溺毙。

这一世,未到及笄,却已穿上嫁衣。

纵然她的夫婿亲口说过并不爱慕她,然而相比前世,已是花团锦簇。

“我好舍不得娘!”前世的凄楚绝望、被溺毙时窒息的痛楚还记忆犹新,此生将为人妇的惶恐与冀望又浮上心头,宋宜笑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她用力咬了下舌尖,压住汹涌的情绪,说着此刻该说的话,“真的真的舍不得!”

“娘也舍不得你。”韦梦盈不知女儿真实心情,看她泪落如雨的模样,只道全是眷恋自己,既喜悦又放心,边拿帕子给她擦泪,边嗔道,“才上好的妆,怎么能哭?待会又要叫人给你补了…好在你就嫁在帝都,也不跟婆婆住,往后,常回来看看娘,啊?”

宋宜笑呜咽着点头。

“记得你小时候,才一点点大…”韦梦盈搂着她,语气温柔的回忆往事--只是她认为的温馨,对于前世被她放弃过的宋宜笑来说,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娘您别说了!”忍了又忍,宋宜笑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见韦梦盈神情愕然,深吸口气,作出一个关切的表情来,“您这会可是有身子的,陪我回想往事,万一动了情绪,对弟弟或妹妹不好怎么办?”

女儿怕自己想起跟庞氏那老东西的不对付动气?韦梦盈这才释然,欣慰的拍了拍她手背:“别担心,为娘如今过得好,不痛快的,只会是那些见不得咱们好的人!”

比如说宋缘跟庞氏!

“但娘这些日子操劳得很…”宋宜笑扯了扯嘴角,压住烦闷的心情,娇嗔着要她保重自己--这招很有效果,既阻止了韦梦盈继续追忆往昔,又让她心情大好。

母女两个互相哄到下人来催韦梦盈:“宾客已经来了好些,有几位夫人,薄妈妈招呼不了,得您亲自过去才好。”

韦梦盈才恋恋不舍的安抚女儿:“该教你的,之前都说了。你不要太紧张,论才论貌,你都是好的,且简虚白亲自选妻,凭他怎么不承认,也不可能对你没好感…只管照娘教你的去做便是!”

见宋宜笑颔首表示都记下了,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究竟男女有别--含霞小筑这儿欢乐中难免有几分离别的悲戚,燕国公府内,却是一片纯粹的喜气洋洋。

晋国长公主含笑打量着堂下英姿勃发的小儿子,眼中满是怜爱:“阿虚娶了妻,就是大人了,往后这一府上下,可全要你支撑起来呢!”

“再怎么是大人,在娘跟前也是儿子。”简虚白的婚服是衮冕,青衣纁裳,绣以九章,垂九旒青珠,导美玉之簪--传自古时的礼服,于岁月中沉淀的那份无言的巍峨,绝非人人都能穿戴得出它该有的风华。

但简虚白出身尊贵,自幼颐指气使惯了,这身装扮越发显得雍容与威仪并重,只“贵不可言”四字能形容。

此刻拢袖抬眼,英英玉立,却笑吟吟的撒娇,“娘可不能因为我娶了妻,就不疼我了!”

“你是娘的心肝,娘怎么舍得不疼你?”长公主越看他越骄傲,不禁感慨万千,借着抚过鬓边花钗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按了按眼角,方笑嗔道,“可你也是国公,这燕国公府可是你的产业…”

说到这里,忽听“啪嗒”一声,不高不低的打断了她的话--却是跟她隔案而坐的简离旷,沉着脸把茶碗搁了下来。

长公主一皱眉,“你怎么回事?阿虚马上就要去迎他妻子进门了,你也不说句话?”

“是娶媳妇又不是嫁女儿。”简离旷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迎个亲而已,不出都城,就那么几步路,有什么好叮嘱的?”

此时此景,做爹的说这么一番话,自是扫兴无比。

晋国长公主表情都扭曲了一下,但看着阶下委屈垂眸的小儿子,到底深吸了口气忍住,强笑着圆场:“虽然时下有刁难新郎的习气,但阿虚这样的才貌,你岳家怎么舍得刁难?也难怪你爹不担心了。”

扫一眼铜漏,“时辰快到了,你下去收拾收拾,预备去迎亲吧,娘等着你们夫妻回来!”

“是!”简虚白这会全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几乎是垂头丧气走出去的。

小儿子落寞的背影,看得晋国长公主心疼不已,估计他走远后,也不再掩饰,腾的站起,夺过身旁内侍手中的拂尘,就朝简离旷身上抽去:“你摆脸色给谁看?啊?给谁看!?孩子好好的大喜之日也没个好声气,反了天了是不是?不想过了日子了是不是!?”

只是大发雌威的长公主却不知道,简虚白出了门就恢复了常色,只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幸灾乐祸:当着亲娘的面也敢给他脸色看?晋国长公主可称慈母,但说良心话她可真算不上贤妻!

这些年来他始终没学会讨好爹,但在娘跟前撒娇争宠的手段可是打小无师自通!

想不慈,问过他亲娘没有?

摆了自家爹爹一道,简虚白心情很好的踏上迎亲之路--因为宋宜笑到底不是衡山王府的骨肉,且她高嫁之后,对王府很多人来说也不见得是好事,所以王府根本懒得折腾,意思意思就打发宋宜笑出门,专心招待宾客去了。

由于亲迎这里太顺利,为了掐准吉时,队伍在回燕国公府的路上,甚至还绕了段路。

赶在吉时前一刻,花轿落了地。

打了同心结的牵巾被塞进宋宜笑手中,微微传来的力道、以及左右的低声提醒,将她一步步引入燕国公府正堂。

傧相的唱礼声响亮而悠扬--

“一拜天地!”

“兴!”

“二拜高堂!”

“兴!”

“夫妻交拜!”

“兴!”

精致绣纹的袍服一次次拂过纤尘不染的地面,叩首时旒珠交击、环佩琳琅,混合在喧嚷的鼓乐与嘈杂的人声里,几不可闻却清晰入耳--这一刻无论是简虚白还是宋宜笑,心绪都复杂到难以言说。

那是一种像被什么充满到极致、想描述时却又空空落落的茫然。

如梦又如幻,清醒的心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彷徨无措。

这一生的时光,这一世的祸福,这一场婚礼之后,他们都将共同度过、合力担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端坐喜帐内,宋宜笑静静看着全福人将自己与简虚白的一缕青丝绾成同心结,郑重收入锦囊,心中不期然想起从前读过的诗。

但,抬眼望见简虚白平静的眼神,那份本就浅淡的期待,也转成了一闪而过的自嘲与警醒,“前世已远,今生已改,但如今,也不过刚刚开始!”

“恩爱两不疑”的婚姻或者只待有缘人,但既然做了这燕国公府的女主人…

宋宜笑收回目光,默默回想出阁之前,亲娘的种种教诲。

谁不想,过得好?

第73章 洞房花烛夜(上)

简平愉膝下统共三子一女,最大的女儿简离芝嫁在江南,几十年没到帝都了,这回侄子成亲,也只打发了长子纪望夕来送礼;庶长子简离忧资质平庸,对仕途也不怎么热衷,所以当年老父致仕时,索性辞了荫封的差使,携妻带子一道回去尽奉养之责了。

如今简家在帝都的,只有简离旷、简离邈两房--简离邈这一房,现在就他一个。

所以这会闹洞房的简家人,只有简离旷跟发妻所生的嫡长女简夷绵。

这简夷绵因为不是长公主所出,在娘家素来战战兢兢,更不要说对继母的嫡媳摆大姑子架子了!

她放不开,跟进来凑热闹的年轻贵妇们也不好逾越主人家。

要不是晋国长公主把长女清江郡主、次媳寿春伯夫人柏氏也派了过来,偌大的洞房里可就要冷冷清清的了。

“四弟你该去前头了!”礼成之后,清江郡主带头打趣了新人几句,见洞房里总算有几分喜气了,就催促简虚白,“记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千万少喝点酒!否则晚上怠慢了弟妹,咱们可不依!”

柏氏等人哄堂大笑,连推带搡的把简虚白赶了出去,回看宋宜笑面红耳赤的模样,清江郡主就笑:“还没调侃新娘子就红了脸,这是知道咱们哄走了四弟,接下来就要对付你了吗?”

“虽然说咱们准备已久,要好好作弄四弟妹一番。”柏氏故意叹气,“但现在瞧到真人,我竟舍不得了!没有办法,谁叫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呢?”

“你怜香惜玉,合着我就是焚琴煮鹤的俗人了?”清江郡主笑骂道,“当初出主意时就数你最起劲,现在还好意思说!”

柏氏理直气壮道:“那会我没有亲眼看到四弟妹是这样娇美的人儿,自然狠得下心!现在看到了,叫我还怎么下手?只能拆大姐您的台了!”

她们两个这么一说,余人也听出意思来,就是不想为难宋宜笑--本来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蠢到一定程度,或者宿怨已久,谁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给人添堵。

所以这会个个心领神会,就着清江郡主跟柏氏的话题,夸了几句宋宜笑美貌、定然能与简虚白白头到老,也就散了。

清江郡主最后一个走,见洞房里只有两个丫鬟陪着宋宜笑,就委婉道:“四弟妹既然进了门,此后就是一家人。从前一些误会,还请多多包涵才是!”

却是就当初想让宋宜笑给自己做儿媳妇赔礼。

宋宜笑微笑道:“大姐这话说的真是见外,您都说是一家人了,又哪来什么误会?”

清江郡主满意一笑,朝她点了点头,这才离去。

“快把那边的糕点拿一块来我尝尝!”宋宜笑面带微笑的看着那门关了,又叫锦熏过去拴上,跟着就催促,“还有茶水,别管冷热,先斟一盏来!”

锦熏早就心疼极了,闻言自是全部照办:“小姐今儿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肯定累坏了吧?您吃着,奴婢给您捏捏肩。”

巧沁--韦梦盈特意拨了这个得力的大丫鬟给女儿陪嫁,免得女儿年少,过门之后压不住刁奴--则赶紧去旁边箱笼里取了胭脂水粉等物出来,预备宋宜笑吃完了补妆:“这糕点容易积食,小姐吃上一块垫一垫也就是了,可别多吃!不然仔细一会肚子疼。”

又说,“等过会奴婢出去瞧瞧,给您拿点好克化的来。”

不过清江郡主着意修复跟弟媳的关系,没用巧沁出门,宋宜笑一块糕点才吃完,她就打发人送了一大碗汤饼来:“郡主说这会没人过来打扰,您慢慢用就是了!”

“这么一大碗,你们也吃点。”宋宜笑谢过送汤饼的丫鬟,等她走了,忙招呼锦熏跟巧沁,“陪我饿一天了,这会还拘什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