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声里,众人饮宴谈笑得虽然热闹,但都有些心不在焉:都在等长兴公主发难,好看热闹。

倒也没用他们等多久,几道菜后,歌舞也才换了三轮,长兴公主的宫女在为公主撤换杯盏时,就“不慎”将半碟酱汁浇在宋宜笑肩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长兴公主轻描淡写的呵斥,“要不是宋小姐性子好,本宫非重重处罚你不可!”

她都这么说了,宋宜笑当然只能帮忙求情:“不过是一时疏忽,还请殿下息怒!”

“笨手笨脚的!”长兴公主白了眼宫女,起身道,“罢了,总是本宫带来的人惹的事,本宫陪你一块去更衣吧!”

宋宜笑知道根本推辞不掉,但还是连称“不敢”。

不然传了出去都要说她架子大,公主说亲自陪她去换衣裙,她居然直接就接受了!

等到长兴公主再三坚持,她又跟周围的人告了罪,这才随公主离席。

总之,务必不给人挑刺的机会。

她们两个一走,附近的议论声顿时就大了起来:“还以为殿下会在众人面前给那姓宋的好看呢,居然还是给她留几分体面,到人后再收拾?”

“蠢的你!姓宋的才被赐婚,殿下在人前一闹,她固然没脸,殿下的清誉怎么办?”

“就是!再说这不也是打简公爷的脸么?”

玉山公主放下金盅,轻咳一声--四下之人一惊,这才想起来长兴公主虽然走了,玉山公主还在呢!

赶紧住嘴。

…宋宜笑随长兴公主出了正堂,原本应该去抱厦更衣。

但长兴公主就近找了个没人的花厅走进去,宋宜笑也不能不跟上。

“你倒是有胆量!”长兴公主落座后,让宫女守了门,把锦熏也拖了出去,只留宋宜笑在跟前,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淡淡道,“本宫还以为,你一进来就会跪下来求本宫饶命呢!”

“殿下说笑了。”宋宜笑微微垂眸,以示尊敬,语气平和,“一来臣女没有作奸犯科,问心无愧,这朗朗乾坤之下,怎么会需要忧虑性命呢?二来殿下一看就是有主意的人,下定决心的事儿,臣女求您恐怕也没用。”

长兴公主“呵”了一声,眯起眼:“你倒是个聪明的,知道本宫就算贵为公主,碍着皇祖母的懿旨,也不好把你怎么样?”

她忽然起身,走到宋宜笑跟前,抬手向宋宜笑面上摸去--照她之前的动作看,应该是想捏宋宜笑下颔的,只是这动作要想显得有气势,动手的人得个子比较高才好。

长兴公主不算矮,可宋宜笑体态修长,竟比她足足高了半个头。

公主伸出手后才发现不对,只能遗憾的改成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她脸颊,嗤笑道,“但是呢,宫里既然许本宫走这一遭,显然也是纵容本宫出一出气的!”

她惬意勾唇,“虽然本宫也知道,这事儿根本怪不得你。可本宫舍不得怪简表哥,也只能拿你出气了!”

宋宜笑看着她温柔一笑:“殿下凤体要紧,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在藐视我?!”长兴公主哪里听不出来她这仿佛关心的话语下,那浓浓的讽刺?

手顿时扬起,就待要给宋宜笑一个耳光!

宋宜笑这会却不像之前那么乖顺,任她拍打面颊作为警告了,非但灵巧的一闪躲过,还平静的威胁:“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公主殿下说了要亲自陪臣女出来更衣,但咱们现在根本不在更衣的地方也还罢了,臣女这身被酱汁染脏的衣裙还穿在身上呢!殿下请想,倘若臣女现在尖叫一声,引了人来,把事情闹大,殿下特特引臣女离席的这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

长兴公主冷笑:“莫忘记让你招呼本宫,是太妃之意!你想引人来?问过太妃不曾?”

“这儿的当家主母,是臣女的生母!”宋宜笑针锋相对,“今日的寿宴,尤其是后堂诸事,哪样不是家母操持?何况蔻儿郡主忒心急了,早在公主殿下进府时就说出了太妃的安排,殿下以为家母会心里没数?臣女敢保证,这会外间角落里,不定就有人看着花厅,一有不对就去喊人呢!”

长兴公主冷下脸,忽然退后两步,抓起桌上茶壶,照她就砸!

宋宜笑一闪避开,就听公主拍案冷笑:“喊人来,又怎么样?本宫就说你无礼刁蛮,冒犯本宫了!韦氏敢说不让本宫好好教训你?!届时你还能不能做简表哥的未婚妻,也未可知!什么东西也敢恐吓本宫,既然知道自己只是臣女,在本宫跟前就该有俯首帖耳的觉悟!”

“那殿下还要引臣女到花厅来做什么?”宋宜笑嗤笑了一声,竟是越发有恃无恐,“您直接在路上拣个没人的地方说臣女怎么怎么您了,这样不是更加可信也更加方便?”

她淡淡看着满脸愠色的长兴公主,好整以暇道,“殿下,明人面前何必说暗话?您这回虽然被允许来寻臣女出一口气,但肯定也是有底线的。至少,不能影响了臣女过门,是吧?”

长兴公主神情阴沉的看了她良久,方嘿然道:“本宫倒是看走了眼!听说你身世颇为漂泊,还以为是籍此引动了简表哥的怜悯之心!谁想是个会装的,连对本宫也这样咄咄逼人--如此看来本宫倒也未必需要怎么样你了,只管回宫禀告皇祖母,自有你的处置!”

“殿下这话说的真是可笑。”宋宜笑却丝毫不为她话中的威胁所动,反而笑意盈盈道,“殿下既然知道臣女身世飘零,就该知道臣女的婚事照理是很艰难的。能入简公爷之眼,臣女不知道多么意外!如今这门亲事已经过了明路,谁都知道臣女将来要进简家门--万一出了岔子,殿下您说臣女以后还能有前途?”

她漫不经心的拨着腕上镯子,眼神瞬间冷下来,“前途都没了,苟且偷生也没有什么意思。您说您把臣女都逼到这地步了,臣女哪还顾得上尊敬您?”

“蝼蚁--尚且贪生哪殿下!”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长兴公主呆了好一会,才体会出来宋宜笑话里的意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扳回气势?

两人正僵持之际,外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跟着有人沉声吩咐:“开门!”

第63章 不要说的好像我辜负了你一样!

长兴公主正被宋宜笑气得死去活来,闻言想也不想的怒叱:“什么人敢在本宫跟前喧哗?!”

回答她的却是守门宫女的一声低呼,跟着花厅的门被人猛然踹开--简虚白玉冠华服,面无表情的负手而立,淡声问:“长兴,你在做什么?”

“表哥…”长兴公主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他,怔了一怔,下意识的问,“你怎么跑到内院来了?”

按说简虚白今日虽然过来了,但也应该在前堂饮宴啊!

她跟宋宜笑几乎同时想到了韦梦盈,前者差点没气死:就知道这种贪图富贵的妇人最狡诈不过!偏偏韦梦盈既是王妃又是她长辈,就算长兴是公主,没把柄也奈何不了她!

宋宜笑倒是暗舒口气:没拖陆冠伦下水就好!

简虚白没理会长兴公主的询问,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宋宜笑,薄唇微抿:“这一身狼狈,怎么还不去收拾?”

“是!”宋宜笑很欣慰有他接下长兴公主,福了一福就高兴的朝外走--至于这对表兄妹怎么个掐法,还是简虚白很快会软了语气哄表妹,她都不关心。

只是才走一步就被长兴公主猛然扣住手臂,愤然质问:“就这么个装模作样的东西,无非略有姿色,表哥你何等风仪,怎么就看上了她?!”

简虚白剑眉微皱,凤眸中寒芒闪烁,语气森然:“长兴,你既然喊我表哥,该知道这天下没有做表妹的干涉表哥婚事的道理!”

“我与表哥青梅竹马!”长兴怒极反笑,“如今表哥变了心,我也没办法!但表哥要娶个天仙,我也认了!可这姓宋的,我横看竖看也看不出来她比我强在哪儿!你叫我如何甘心?!”

“你不要说得好像我辜负了你一样!”简虚白对她的悲声质问却无动于衷,波澜不惊道,“当年我随军出征时才十一岁,还没到知慕少艾的时候;今年还朝以来,政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风花雪月?自始自终我都没招惹过你,你自己任性胡闹,可别扯上我,传了出去,我可没法跟皇舅还有皇舅母交代!”

宋宜笑默默替长兴公主吐了口血:哪怕说的都是实话,可也够伤人的!

尤其听的人还是金枝玉叶,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当面羞辱吧?

摊上这么个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表哥,长兴公主也真是造孽。

果然原本气势汹汹的金枝玉叶,闻言如遭雷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她细瓷般的肌肤不断滑落:“你…你、你竟然说我喜欢你,是任性?是胡闹?”

她话语中的悲愤与难以置信,听得宋宜笑都有点唏嘘了,然而简虚白竟丝毫不为所动--

“只看你对你准表嫂做的事儿,说你任性有什么不对?”他甚至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忙得很,没功夫陪你耍这些小女孩子脾气!这回不跟你计较,再有下回,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告到皇舅跟前,给你长长记性!”

警告的目光落在长兴扣着宋宜笑的手上,声音转冷,“还不放手?是不是要我把你拖开?!”

长兴公主眼中含泪,倔强的跟他对视片刻,鸿轩凤翥的少年贵胄没有丝毫软化的意思,凤眸中的冷意反而愈来愈重--那样轻慢且毫不在乎的态度,短短片刻,就让娇生惯养的帝女无法承受,狠推了一把宋宜笑,举袖掩面,狼狈的跑进了花厅后的内室。

未几,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嚎哭声!

看着简虚白无所谓的神情,宋宜笑嘴角扯了扯,心想你这还叫不计较?长兴公主的一颗少女芳心,这会怕已经碎成饺子馅了都!

“见血没?”简虚白没理会公主表妹的心情,他甚至没允许门外的宫女进去安慰公主,只朝宋宜笑抬了抬下颔,问。

宋宜笑怔了下,方明白过来他指的是刚才被长兴公主扣住的手臂,忙转过身,背对着他拉起袖子查看--雪白的肌肤上,与瘀青的箍印、泛紫的掐痕望之可怖。

但许是隔了层绸衣,公主又素来娇养在深宫,虽然之前没留手,到底不是武人,所以没破皮。

“谢公爷关怀,没什么事儿。”宋宜笑见状松了口气,放下袖子,回身福了福。

“去更衣吧。”简虚白淡淡看了她一眼,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而去。

宋宜笑早知他对自己没什么爱慕之意,这回肯过来帮忙解围已经很讲道义了,所以看到他离开也没什么怅然若失的心情,利落的离开花厅,带着锦熏去抱厦收拾。

谁知她重新打扮好了,一出抱厦就看到简虚白拢着袖子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

那株垂柳已经很有些年数,三五个人方能合抱,万条倾下的绿丝绦,像是一挂浩浩荡荡的碧色瀑布。

风吹过时,叶背浪花般翻起,略带苍白的艾绿色,在四月天的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光亮。

他穿着水色盘领衫,石青绉纱罩衣,羊脂玉冠,御赐金带,那样随意到漫不经心的伫立在树下,皎洁如月华的面容上,眉睫眼眸仿佛浓墨勾勒,偏唇色鲜红似血。

正好长风过庭,无数柳枝在他身后摇晃,哗啦啦的水流声绵长不绝,犹如千万忠心侍从,热烈的想要触碰、追随韶秀闲雅的主人--这一刻的简虚白飘逸得不似真人,却使人想起坊间志怪小说里,那些嘉树瑶花幻化的精魄。

宋宜笑在心底由衷的赞叹了一声,方微笑着欠身:“公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听说你住的地方在王府极僻静。”简虚白看着她,说的是问句,语气却极笃定,“而且少有人至?”

宋宜笑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谨慎问:“您的意思是?”

“带我过去,悄悄的,别让人看见!”简虚白平淡一句,宋宜笑不由愕然。

但她很快转头对目瞪口呆的锦熏下令:“你去席上,帮我向四郡主、六小姐解释下,就说我搁这儿的备用衣裙勾了线,只好回含霞小筑去收拾,怠慢公主殿下的地方,还请她们帮帮忙!”

重点是,“记得禀告时让其他人也听到!”

要不这么交代下,回头有心人把她跟简虚白离席的时间一对照,不定生出什么风言风语呢!虽然说两人已有婚约,但没成礼之前,来往过密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毕竟连代国长公主也不会承认,自己下降之前就存心勾引富阳侯不是吗?

宋宜笑这种没靠山的,那就更加不敢拿自己名誉开玩笑了。

交代锦熏去善后,她才示意简虚白跟上自己--其实正堂这一带,她也没怎么来过。

好在今儿的宴席吸引了众人的视线,下人们要么忙着、要么也去看热闹了。所以中间她虽然走错了几次,一路躲躲闪闪的,倒也在没撞见任何人的情况下,把简虚白带到了含霞小筑。

只是进门后难免把赵妈妈等人吓了一大跳!

“小姐,这位是…?”赵妈妈问是这么问,但基本已经猜到了--她带大的孩子她还不了解吗?宋宜笑最谨慎不过的,如今既跟燕国公定了亲,那是绝对不会跟其他男子走在一起。

只是不等宋宜笑肯定她的猜测,进门时还神情自若的简虚白,忽然眼一闭,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天!”赵妈妈惊得一把抓住宋宜笑的手,“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宋宜笑也是吓得不轻,眼睁睁看着简虚白摔在青砖上,才忍着心慌道:“是他问明咱们这儿偏僻,没人过来,才要求我带他来的--许是受了伤或病着,不愿意被人知道?”

当务之急是,“先把他安置好!”

于是问题来了--含霞小筑这儿就宋宜笑一个主子,韦婵来了之后才设了间客房,其他屋子要么空着,要么就是下人住的。

以简虚白的身份,还有他跟宋宜笑的关系,这会要安置他,除了宋宜笑的卧房也没其他地方合适了。

宋宜笑让赵妈妈喊来人,一群女眷好不容易才把简虚白弄到楼上。

毕竟这人虽然不胖,到底是个身量颀长的男子,这时候绣楼的楼梯又都窄得很,为了防止碰到磕到他,抬的人少不得得小心翼翼。

终于把他放到宋宜笑的绣榻上,众人都累得气喘吁吁。

“你们都跟我下来!”赵妈妈顾不得抹去额上汗水,忙把下人们都喊到楼下敲打,免得给宋宜笑惹麻烦。

而被留在楼上的宋宜笑也顾不得害羞,赶紧试了试简虚白的鼻息,感觉他应该不会忽然断气,这才放下了提着的心--只是心中非常疑惑,前世听到的传闻里,这人深得皇太后宠溺,显嘉帝对他也非常喜爱,可以说前朝后宫都混得风生水起,不然也不会被大家闺秀们视作头号如意郎君了!

“但这会不管是病是伤,都晕过去了,也不敢叫人知道…”宋宜笑望着榻上微皱双眉的未婚夫,感到前途阵阵叵测,“怎么看都跟风生水起不沾边啊?!”

她没苦恼多久,赵妈妈又匆匆上来,手里拿着一瓷瓶一玉盒,神情凝重道:“刚刚巧沁过来,说简公爷的欠安,如今不好外传,所以他带来的下人,得在前堂那边帮忙遮掩,无法过来!只能设法把药送来,让咱们赶紧伺候公爷用上!”

宋宜笑一边接过瓷瓶跟玉盒,一边问:“可知道他是伤了还是病了?为何不能叫人知道?”

第64章 命犯黄莲

赵妈妈苦笑道:“巧沁风风火火的,说要赶紧回去给王妃娘娘复命--除了交代两种药都要用到,其他话都没来得及说!”

宋宜笑也没指望立刻就能解惑,不过随口一问,闻言就安慰道:“既然有药,看来他这样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应该吃下去就能好,咱们倒可放一放心。”

“但望不是痼疾才好!”赵妈妈却没她这么乐观,瞥一眼帐中脸色惨白的简虚白,叹了口气,衷心祈祷,“公爷他,才十七岁哪!”

要这么年轻就落下病根了,谁知道还能再活几年,到时候他倒是两腿一蹬一了百了,却叫她家小姐往后怎么办?

宋宜笑心里未尝没有这样的担心,可如今木已成舟,再懊悔也没有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知道茶水会不会影响药性,妈妈下去弄壶温水上来吧!”她先打开瓷瓶,见内中是大半瓶黄豆大小的药丸,微微蹙眉,“巧沁也真是胡闹,其他话不说,这药怎么个吃法她总该交代下啊!现在要怎么办?”

赵妈妈想了想:“是药三分毒,不如先给公爷喂一颗试试?”

也只能这样了。

宋宜笑没有更好的法子,又怕耽搁了简虚白的救治,便就着赵妈妈下去取来的温水,给他喂了一颗药丸下去--可能这药丸确实不需要多吃,简虚白服下不久,气色虽然没有明显好转,呼吸却分明平稳了许多。

“还有玉盒里的药!”赵妈妈接过喝剩的半盏温水,转身放到桌上,提醒道,“巧沁说也要用。”

但玉盒一打开,主仆两个都有点发愣:“这是…药膏?”

盒中盛满了暗紫色的膏体,药味不浓,倒有一种凛冽的冷香,非梅非竹,让人想起严冬之季,雨雪靡靡的塞外,那样寥廓苍莽的天与地。

“难不成简公爷是受了伤?”赵妈妈感到不可思议,“这可是天子脚下,谁敢动太后娘娘养大的外孙?”

宋宜笑心想我哪知道?抿了抿嘴:“…先给他敷上吧,别出了事儿!”

“小姐说的是。”赵妈妈叹口气,就朝楼梯走,“奴婢去给您守着,以防人上来撞见!”

“…”宋宜笑看了看榻上昏迷不醒的简虚白,又看了看手里的“药膏”,面无表情了下,才弱弱道,“妈妈,这宽衣…?”

“小姐,奴婢倒是想帮您,可您想,寿宴还没结束呢!”赵妈妈提醒她,“就算您之前打发锦熏去席上解释了,但咱们含霞小筑本就偏僻,一来一回就得好一会了。如今又不比往常,冲着太后亲自赐婚,宾客们也不可能忘了您啊!恐怕过会就会有人来问您怎么还不还席,您说奴婢能不给您挡着点?”

含霞小筑的人不多,顶用的那就更少了。

如今锦熏不在,真有人过来探问,没赵妈妈坐镇,不定就会被看出破绽!

宋宜笑知道乳母说的是事实,但到底未经人事,对简虚白也没有爱慕之心,对于帮他宽衣解带实在抵触得很。

权衡片刻,索性把心一横:“要不妈妈你在这里给他敷药,我这就回席上去?”

“虽然不知道今儿这事的内情,但您跟简公爷已经是未婚夫妻,公爷的事儿也是您的事,他没脱险之前,您最好还是不要走!”赵妈妈不赞成的压低了嗓子,“不然公爷醒来后知道了,认为您不关心他怎么办?”

而且,“您忘记上回六小姐过来弄脏寿礼的事儿了?那次咱们为什么拦不住她?不就是因为您这主子不在,表小姐到底只是客?万一您走之后,也有人强闯进来找简公爷,您说奴婢几个哪儿挡得了?到时候…”

宋宜笑悲伤的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

她想起前朝某位也姓宋的皇后,少年时被人批命乃是“命犯桃花”。

…呵呵,自己一定是命犯黄莲!

认命的叹了口气,宋宜笑等赵妈妈下楼去把风后,心情复杂的拉开了简虚白的腰带。

时已入夏,简虚白穿的衣物不多,绉纱罩衫、水色深衣下,就是雪白的中衣,拉开衣襟,肌理分明的胸膛便展露无疑--让宋宜笑失望的是,白玉般的胸膛好端端的,别说伤痕,简直是毫无瑕疵!

她忍住吐血的冲动,小心翼翼的将简虚白的双臂从衣袍中褪了出来。

…然后是绸裤、罗袜。

看着全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的少年国公,宋宜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把他翻过去,看看伤口是不是在背部…

可怜的真弱柳扶风大家闺秀,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累出一身香汗后,终于成功的让简虚白从仰卧变成了俯卧。

悲!剧!在!于!

依!然!没!有!找!到!任!何!伤!口!

连疑似淤痕都没有!!!

也!就!是!说!

目前唯一可能有伤口的部位…

宋宜笑奄奄一息的看向不远处的柱子:怎么办?好想撞一撞!

…抓狂半晌,她总算冷静下来,开始权衡接下来的做法。

经过激烈的天人交战,最后到底理智压过了羞耻:“救人如救火!他又是我未婚夫,在这里出了岔子,即使没人找我麻烦,我这辈子也完了!”

--但她马上就发现,她确实命里犯黄莲。

因为,就在宋宜笑鼓足勇气,颤抖着手搭上简虚白如今唯一蔽体的亵裤上时,还没使力,忽被人钳住皓腕,冷声问:“你在做什么?!”

是的,简虚白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会、醒、了!

看着他发现自己此刻的情形之后,丹凤眼中迅速聚起的怒意,宋宜笑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上药!”她虚弱的举了举玉盒,几乎是用哽咽的语气解释,“但我不知道你伤在哪?”

简虚白只看了那玉盒一眼,就冷笑出声:“我根本没受伤,身上哪来的伤?这夜乌膏,只需以温水化开送服即可!”

宋宜笑:“…”

“还愣着做什么?”好在简虚白虽然神情不善,倒没有继续追究自己差点被剥光的事儿,说了玉盒中药膏的真正用法后,就不耐烦的催促,“快给我弄盏温水来!之前吃的那个药丸只是暂时压住毒性,不服这膏我撑不了多久!”

宋宜笑这会憋屈得没法说,咽了把辛酸泪,才道:“我这就去!”

然后才起身就愣住了…

她刚才独自给简虚白翻身,因为站在榻边不大好使劲,是脱了丝履爬到榻里,连拉带拖的才把他改成了俯卧。

这会简虚白醒了,当然不可能继续趴着,问话时就又翻成了仰卧,还伸臂到榻里,捞了个隐囊靠坐起来--也就是说,宋宜笑现在要去给他弄温水,得先从他身上爬下榻。

要命的是简虚白醒来后只是换了个姿势,身上依旧只穿了条亵裤!

“您让一下,我好下去?”宋宜笑小声提醒。

立刻招来简虚白的嘲讽:“桌子上就放了水,当我没看见?我要能动,还要你帮我取水?”

…好吧!

宋宜笑再次忍着吐血的心情,拉开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爬过他,下榻后连丝履都没套,直接就穿罗袜冲到桌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倒水、兑药膏,转身递给简虚白。

“我在乌桓时着了些道儿。”简虚白喝了夜乌膏兑的水后,闭目片刻,才渐渐有了力气,却不等宋宜笑旁敲侧击,就开门见山道,“虽然在还朝之前就寻着了解法,但下手的人太歹毒,为策万全,这药至少得吃上一两年,才能彻底无恙。”

宋宜笑暗松口气,正打算说几句宽慰心疼的话,再视他神情决定要不要痛骂下手的人卑鄙无耻狡诈凶残不要脸、将来一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结果简虚白继续道,“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会做不成国公夫人,或者做几年夫人就成了寡妇!”

宋宜笑:“…”

她沉默了下,起身道,“这里是我的卧房,您歇着,我得还席了,方才来过好几拨人催促。再不去,怕是要惹人怀疑!”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有人来催,但她觉得,自己现在急需换个场合冷静冷静!

“我也得还席!”简虚白闻言倒没留难,但随手摸出中衣后,他脸黑了,“你…方才…都…做了…什么?!”

刚刚转身的宋宜笑茫然回头:“就是误以为夜乌膏是敷外伤的药,给您宽了下衣…”

看清简虚白手中皱得跟抹布似的中衣后,她立刻噤了声。

简虚白的身份,穿戴当然都是最好的。

他今日穿的中衣跟深衣,都是织云绸所裁,这织云绸虽然是公认的上佳绸子,但!

它终究还是绸!

所以也继承了绸的娇贵,易皱易勾丝--如今这两件衣袍勾丝没勾丝,宋宜笑不清楚,但她刚才手忙脚乱的给简虚白脱了衣袍后,因为迟迟找不到伤口正心急,哪还顾得上爱护它们?直接就扔榻里了!

然后她为了给简虚白翻身,爬到榻里折腾良久,没少在上面踩来踩去。

如今简虚白虽然只拿出中衣,但可想而知那件深衣也好不到哪里--中衣反正穿在里面,皱了脏了都能遮掩下,但深衣外可就一件绉纱罩衫,根本掩盖不住深衣上的褶皱好吗?!

“呃…您应该带了备用衣物吧?”宋宜笑心虚的赔笑,“要不,我着人帮您去拿?”

“我这身就是备用的!”简虚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以为我怎么从前院到后堂的?我故意让姬表哥浇了一身酒,借口更衣才退的席!”

见宋宜笑想说什么,他冷着脸截断,“我就带了这么一套备用衣袍!”

好吧,现在,要怎么办?!

未婚夫妻面面相觑。

第65章 名声不好?我过得好!

“要不,委屈您等会去个偏僻角落里躺一躺,回头就说喝多了?”宋宜笑沉吟片刻,硬着头皮建议,“不小心在那儿睡了会,所以才把衣物弄皱的?”

简虚白用看傻瓜的目光看她:“我中毒在身,保养调理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肆意醉酒?方才姬表哥之所以拿酒浇我,就是因为他的劝酒我没理会!”

“…”宋宜笑默默咽了把泪,“或者我着人悄悄去您府上,再拿一套衣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