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抗旨
韦梦盈尽为母之责、苦口婆心指点女儿时,崔府,同样是做娘的成氏却满心悲苦:“怜儿,你想让整个崔家都没个好下场么?!”
三步之外,披头散发的崔见怜未穿外衫,只着了桃红窄袖中衣,手持利簪,眼神决绝:“我说过,除了陆三表哥,我谁也不嫁!”
“可现在懿旨已下--”
“懿旨?”崔见怜冷笑出声,“谁去请的谁去嫁--当我不知道?上巳宴上我打了清江郡主的脸,她在皇太后跟前怎么可能给我说好话?要不是你们做了手脚,太后如何可能把我指给太子做侧妃!”
成氏语塞,片刻后,哽咽起来:“冠伦要是对你有意,你当为娘想逼你?”
更何况,“衡山王府婆媳两个为了世子之位,这些日子明争暗斗了多少次,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韦氏最近又有了身孕,衡山王大喜之下,连她带进王府的继女都得了厚赏,衡山王太妃纵然是长辈,眼看着也落了下风!这样的混水,你说了你去趟了做什么?”
崔见怜咬牙切齿道:“我要是嫁给陆三表哥,冲着太子表哥的面子,韦氏贱妇生的儿子也配跟三表哥争?!”
“真是没脸没皮!”成氏咬了下唇,还待再劝说女儿,一声冷喝却从门外传来,穿着朝服的崔子玉背着手缓步而入,目光冰冷,面色森然,“先不说韦王妃不可能让陆冠伦娶你,就是陆冠伦自己,何尝又瞧得上你?说什么我们把你塞进东宫,也不想想我们就是不管你,你就能如愿以偿?!”
崔见怜闻言脸色刷的惨白--成氏心有不忍:“老爷!”
“如今木已成舟,这东宫你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奈何崔子玉根本不理睬她,只冷冷望住了女儿,“你想死也可以!好歹父女一场,我自会在你死后,想方设法送陆冠伦去地下同你团聚--”
“爹您疯了?!”崔见怜尖叫道,“陆三表哥可是您嫡亲外甥!”
崔子玉轻描淡写的嗤笑:“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因那小子而死,我怎么就不能找他抵命?!外甥?外甥哪有女儿亲?”
说完也不看她绝望的模样,只扔下一句:“老老实实装扮好了出去接旨,然后进东宫好生服侍太子殿下!如此你好他好崔家好,要不然,你不好,他会更不好!”
便拂袖而去!
听出他语气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崔见怜怔怔良久,手中利簪“叮”的一声落地,人也失却了所有力气,在成氏的低呼中瘫软下去!
…抗旨这样的大事,崔家自然捂得严严实实不使人知。
传旨的中官虽然对于崔见怜良久后方出面、且面色惨白毫无人气感到疑惑,但念着贵妃与太子的面子、袖子里又被塞进两张地契,也就装作若无其事了。
再说衡山王府这边--宋宜笑在韦梦盈那里听了足足两个时辰的教诲,才找到机会告退。
人方出院子,又被太妃跟前的大丫鬟兰蕙拦住,道是太妃有请。
好在太妃并非真心喜欢她,不过是念着懿旨的份上意思意思。
把宋宜笑喊到跟前后,淡淡的说了些客套话,赏了些东西,也就打发她走了,倒也不费多少功夫。
“恭喜表姐!贺喜表姐!”才回含霞小筑,韦婵带头迎上来道贺,她笑得双目弯弯,月牙儿似的,满溢的欢喜下,是一丝藏得很好的羡慕,“闻说准表姐夫才貌双全,又有国公之爵,与表姐正是天作之合!”
“说好话也躲不了懒!”宋宜笑笑着捏了捏她面颊,“太妃的寿礼须得赶出来,你得给我打下手!”
韦婵跟锦熏一样,绣工都远不如宋宜笑,所以真正动手帮不了她。但打打下手倒是没问题的,尤其韦婵心细,宋宜笑让她帮了两回忙后,连锦熏都不爱使唤了--只是想到打下手这里,她不期然又想起了芝琴:“前世时,芝琴绣工比我还好…”
但六年前就残废的芝琴现在连剪刀都不好拿,何况是细巧的绣花针?
暗吁了口气,宋宜笑挽着表妹的手臂进了搁绣架的屋子--表姐妹两个都知道时间紧急,所以简短的说笑了两句,就开始做正经事了。
一直绣到掌灯时分,赵妈妈亲自进来催用饭,两人方停了手。
“今儿辛苦表妹了!”宋宜笑坐到摆饭的花厅里,让锦熏给捏着手臂,歉然打量着同样满脸乏色的韦婵,“这两天送来的东西,表妹看中什么只管拿,可别跟我见外!”
韦婵也不客气,笑道:“太妃贺表姐的那套羊脂玉头面,我瞧着很喜欢。表姐会不会嫌我狮子大开口,不过搭了把手,就要这样的贵重之物?”
“一套头面怎么够?”太妃不喜欢宋宜笑,宋宜笑对太妃也没什么好感,连带对太妃给的东西也不耐烦用,现在韦婵想要,那是再好不过,所以爽快道,“那些衣料你也拣喜欢的分一半去,我一个人哪里穿得完?”
这会韦婵却推辞了:“前两日姑姑唤人给表姐做夏裳时,也顺带给我量了尺寸的,怎么还能再要表姐的衣料?”
宋宜笑还要再劝,下人却已经开始传菜进来,就把姐妹两个的话打断了。
用过饭后,赵妈妈就劝宋宜笑晚上歇一歇:“算算时间还是来得及的,尤其现在还有表小姐给您搭手,何必熬夜呢?既伤眼睛,对肌肤也不好。王妃娘娘知道,必然要嗔奴婢们伺候不周!”
韦婵也在旁边帮腔,宋宜笑沉吟了会便点了头--韦婵忙就喊人取双陆来,要跟宋宜笑玩耍。
“我不大会这个的,可不要败了你兴致!”宋宜笑忙道,“要么你喊锦熏陪你吧,她比我还会一些。”
她说的是实话,天赋再好,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她这些年来时间大抵花在才艺上,于玩乐之道难免生疏。
“这不就是为了陪表姐练手吗?”韦婵把玩着骰子嗔道,“表姐那位准嫂子,可是此道高手。这也还罢了,据说那位裴小姐可是冲着晋国长公主殿下,才下力气学这个的呢!往后表姐过了门,妯娌来往,陪伴长公主,恐怕少不得要来两局!”
宋宜笑诧异道:“什么裴小姐?”
“表姐您还不知道?”韦婵惊讶,但转念一想也明白了,“您接旨之后就先后去了姑姑和太妃那,想是没人跟您说?今儿个宫里出了三道懿旨,都是赐婚--第一道往崔府,崔家小姐要做太子侧妃;第二道就是王府,您跟简公爷;第三道裴家,是裴家小姐跟简公爷的兄长简夷犹!”
又说,“表姐跟裴小姐好像不大熟悉,我之前跟娘出门时,倒听人讲过裴小姐擅长双陆,数年前起,就常常陪晋国长公主殿下玩这个呢!这次她被选上,怕也是长公主垂青。”
宋宜笑寻思了下才想起来她说的这位裴小姐--闺名好像叫幼蕊,父亲裴荷,是现任翰林院大学士。
上巳宴上,清江郡主特意点出来问话的女孩儿里就有她。
照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跟简家、或者说她跟晋国长公主的关系还真有点不一样:她是晋国长公主第二任驸马裴则的嫡亲侄女。
裴则是显嘉元年与晋国长公主成亲的,这人据说英武不凡,且颇有才华,少年时就是帝都出名的风流人物,不然也不会被长公主看上。
只可惜命短,做驸马不到半年就坠马身故,连子嗣都没留下。
他死后不到一年,晋国长公主再择驸马就是现在的简驸马,简离旷。
虽然晋国长公主早已不做裴家妇了,但跟裴家关系一直不错,这裴幼蕊打小常到长公主府做客,她给长公主做儿媳,在很多人看来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宋宜笑失笑道,“以前跟裴小姐确实没有深交…双陆吗?那咱们来几局试试。”
虽然说简虚白作为国公,不需要跟长辈、兄弟同住,但逢年过节总要照面,到时候若不能玩到一起去,可难免受排挤了!
尤其晋国长公主亲生的一女三子,清江郡主且不提,次子寿春伯窦柔驰,其妻膝下子女双全,与长公主不管投缘不投缘,念在孙儿孙女的份上,长公主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准三媳裴幼蕊,虽然还没过门,却可算是长公主看着长大的。这会的赐婚,不定还是长公主亲自做的主,属于没进门就已经让婆婆疼上了。
惟独宋宜笑,出身不显、身世尴尬,要再不懂得讨好婆婆,哪能不被妯娌比下去?
她本来就不是清高的人,听得韦婵提醒,自是从善如流。
只是心里难免惦记着韦婵说的一日三旨:“崔见怜果然是进了东宫…太子侧妃的地位可是不低啊!尤其她将来还会是皇妃!”
而自己虽然已经出人意料的高嫁了,国公夫人也不过是一品诰命--简虚白再得宠,终究不是太子!再说他愿意不愿意帮自己算旧账还真不好说呢!
“该怎么办呢?”宋宜笑一边跟韦婵玩双陆,一边思忖着,“芝琴的仇,可是拖了六年了啊!”
第58章 寿辰
崔见怜的身份与前途摆在那里,宋宜笑纵然不甘,一时间也奈何不了她,只能继续耐心等候时机。
接下来几日,她在韦婵的协助下,赶着太妃寿辰前一天,总算将寿礼绣成--这事了却后,含霞小筑上下都松了口气。
好好休憩了一晚,次日清早起身,装扮好了,就匆匆赶到韦梦盈院子里请安。
韦梦盈这会还在梳妆,从铜镜里看到女儿跟侄女联袂而来,问了她们是否用饭,就道:“婵儿留下,笑笑你去太妃那边吧。方才兰蕙来打过招呼,说太妃让你今天都跟着她。”
这也是应有之义--以前太妃的寿辰,宋宜笑作为一个寄居王府的外人,那肯定是远远的磕完头就走,免得碍眼的;但现在她得懿旨赐婚帝甥,太妃哪能不在人前抬举几分?
何况这样对宋宜笑也有好处,宋家不要她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要能让人认为衡山王府确实把她当亲生骨肉一样疼,往后场面上来往,也能挣得几分体面。
宋宜笑闻言自无意见,道:“那娘今儿个就劳表妹照料了。”
韦婵笑道:“能有机会跟着姑姑长见识,是我占便宜。”
韦梦盈又叮嘱了几句侍奉太妃左右的忌讳,宋宜笑一一记下,见她没有其他话了,这才行礼告退。
到了太妃的院子,兰蕙亲自出来迎接:“太妃刚刚还惦记着呢!可真是巧,您这就到了!”
又笑意盈盈的恭维她今天的打扮,“这种上着海棠红窄袖绉纱短襦、下系暗绿底洒绣梨花罗裙的搭配,十个里头有九个半都不敢穿,怕显得村气。也就在您身上,真真应了‘艳而不俗’这四个字!”
“姐姐真是太过奖了!”宋宜笑一听这话,就知道今日自己跟太妃之间,一个知恩图报一个慈祥可亲的戏码,这就开始了--她神情瞬间调整到感激,眼中甚至有了水意,“要没王府收留,哪有我今日?”
兰蕙扯了扯嘴角,心想难怪能以寄人篱下的身世攀上燕国公,冲着这份懂事,就算当初没能入简虚白的眼,迟早也能出头。
不免觉得太妃不想让宋宜笑嫁成的打算很有道理:“七公子有韦王妃帮忙谋划,本就深得王爷喜爱,再有这么个飞上枝头的姐姐,就算眼下坐上世子位的是三公子,万一太妃…三公子哪能不出意外!”
她是太妃的心腹,又被私下暗示,往后会指给陆冠伦做姨娘,心当然向着太妃跟陆冠伦,这会瞧宋宜笑,自然不喜,但面上丝毫不露,含笑道:“太妃向来拿您当亲孙女看待,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这儿门槛新换过,您当心!”
两人穿廊过庭,到了太妃此刻所在的暖阁,宋宜笑请安之后,又行大礼贺太妃寿,太妃皆含笑受了,温言细语的夸她“乖巧”、“勤勉”。
宋宜笑跟她寒暄了几句,见气氛差不多了,就献上寿礼,祝她福寿连绵。
--鹤鹿同春这图样虽然不新鲜,但献礼之人亲手所作,单这份心意也值得褒奖;何况宋宜笑绣工非常出色,图中一草一石都栩栩如生,透露出勃勃的生机之感。
满堂啧啧赞叹中,原本只存了敷衍之意的太妃也不禁怔然片刻,才神情复杂道:“一向听说你这孩子女红出色,不想小小年纪,绣工竟已有大家之风!”
她这番话却是出自真心了,但宋宜笑也不是很在乎,只笑容端庄的说着谦逊之辞。
却不知道太妃如今心里颇为酸涩:“同一个女学出来的,同样的先生,差不多的岁数。蔻儿跟钗儿的功课我一直亲自过问督促;倒是韦氏,有了冠云后,对跟前夫生的女儿就明显疏忽了,怎么这女孩儿还是比我的蔻儿、钗儿出色这么多?”
宋宜笑这些年来一直注意着收敛锋芒,不使陆蔻儿姐妹难堪。太妃高高在上,对她既然不喜,自也不会花什么心思关注。
但现在细细一琢磨,除了容貌是天生的没办法,论仪态、气度、才艺…可以说除了家世,自己的两个亲孙女竟没一样比得过宋宜笑的!
太妃绝不肯承认陆蔻儿跟陆钗儿的天赋不如宋宜笑,只能归咎于,“韦氏教出来的女儿,自然心存功利。有那样的图谋,哪能不认真学东西呢?能让太后赐婚,倒也不枉她这些年来的刻苦了!”
呷了口茶水掩饰情绪,太妃才笑着跟左右指点起鹤鹿同春图的精妙之处--还没指点完,陆蔻儿跟陆钗儿就一起过来了。
“祖母在看什么好东西呢?我们在庭院里就听到了。”陆蔻儿行过礼,就笑嘻嘻的凑到太妃跟前问。
太妃还没回答,她先看清了鹤鹿同春图,神情就是一怔,随即露出难以掩饰的妒忌之色。
“你们父王不是喊你给你两个嫂子打下手?”太妃见状暗叹一声,挥手让人把寿礼收起来,若无其事的问,“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了?莫不是才没做几天事就想躲懒?”
“之前不是一直给嫂子们跑腿的吗?”陆蔻儿这才稳住情绪,搂住太妃的手臂笑道,“但今儿个是您的好日子,我啊就想陪着您!”
其实代韦梦盈打理王府的本来只是两位少奶奶,但因为这妯娌两个之间恩怨极大,怕她们利用手中权势掐得王府上下不得安宁,这才加了个陆蔻儿以作平衡。
但今天是太妃寿辰,只要孔氏跟金氏脑子没问题,就不会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报私仇。所以陆蔻儿跑来偷懒,太妃问了句也就作罢,复转向自己另一个孙女:“钗儿最近瘦了?”
“想是因为交季的缘故,最近都没什么胃口。”陆钗儿抿嘴笑,神态恭敬中带着亲近,不露丝毫破绽,“劳祖母操心!”
“你这孩子,叫我怎么说你?这是在自己家里,你还见什么外?饭菜不合胃口,叫厨房换就是!”太妃亲亲热热的轻责道,“哪能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呢?”
只看太妃慈祥和蔼的模样,宋宜笑要没听大少奶奶说过内情,还真当她是个好祖母,在一心一意的关怀孙女儿呢!
陆钗儿到底年纪小,心中显然也充满了怨愤,装到这会就有些控制不住,露出勉强之色,顿了顿才干巴巴的道:“祖母您误会了!不是厨房做的饭菜不合胃口,是孙女近来都没什么想吃的!”
“是吗?”太妃闻言,立刻吩咐兰蕙道,“把里头那瓶天香碧露取来!”
又对陆钗儿关切道,“这天香碧露闻着极香,吃着也好,鲜有人不爱的。你没胃口,一会喝一盅看看,会不会好点?”
“这样金贵的东西给孙女喝岂不是糟蹋了?”陆钗儿眼中闪过一抹自嘲,强笑道,“这可是太后娘娘特意分给您的份子,孙女哪能用?”
天香碧露其实就是花露的掺杂果露的一种饮子。
要说来历得追溯到十几年前了,那会晋国长公主偶得一方,做出来之后觉着不错,又进献给了皇太后--这东西不但味道好,据说还能养颜美肌,自然极受欢迎。
不过相应的,原料的挑选、制作的过程都非常苛刻。
就连皇家,每年供应后宫之余,能拿出来作为奖赏的,数目也不多。
所以不是顶尖权贵,压根享受不了。
衡山王是开国时封下的世袭王爵,太妃又与太后同辈,倒是每次赏赐都不会被落下,但也不可能敞开来喝。
底下晚辈想蹭到,那就更加少之又少了--满衡山王府,也就衡山王跟陆冠伦有优待,连陆蔻儿这会都露出了惊妒之色,显然这东西对她来说也是极稀罕的。
陆钗儿这个庶孙女,以前别说喝,那是闻都没闻过。
如今祖母肯拿出来,看似关心她身体,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让她乖乖嫁给卓平安?
思及此处,她心情别提有多复杂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但太妃依旧笑得和气又慈爱,轻嗔,“什么叫做糟蹋了?你可是王府小姐!什么好东西你不能用?”
正好兰蕙拿了个四五寸高的琉璃瓶出来,宋宜笑一打量,这天香碧露果然是浅碧色的,春水一样封在琉璃瓶里,映得兰蕙手都成了翡翠色。
拨开瓶塞,一抹幽香更是迅速充斥阁中,说不出来花香还是果香,总之既芬芳馥郁,又勾人食欲。
“怪道能让长公主跟皇太后都叫好,不必入口,只这香味就叫人熏熏然了!”宋宜笑怕被误会,所以只瞥一眼就赶紧收了视线--这东西连庶出的公子们都未必尝过呢,她一个继女名份都不那么正的外人,看久了岂不招人厌?
不想太妃让人取了琉璃盅上来,给两个孙女各斟一盅后,却笑着道:“宜笑你也尝尝!”
宋宜笑先是愕然,随即心中一沉:“这天香碧露里…莫不是有什么手脚?”
要搁之前,因为兰蕙是当着她的面,先给陆蔻儿姐妹斟上的,这两位是太妃的亲孙女,虽然不如陆冠伦得宠,到底也是太妃的骨血,宋宜笑倒也不会怀疑。
但现在已经知道太妃不是舍不得牺牲孙女的人,陆蔻儿姐妹的陪喝,显然也无法证明这瓶天香碧露的安全了!
反而让宋宜笑更加警惕,“到时候即使查出问题出在这里,但太妃两个亲孙女也一起受害,谁会怀疑太妃?”
不定事发之后,皇太后跟显嘉帝还得下道恩旨,好生安慰一番太妃呢!
至于说真凶…堂堂太妃还怕找不到几个替罪羊?
这一手跟上次把她推荐给清江郡主做儿媳妇一样,简单粗暴,却效果卓绝!
上一次,是横刺里杀出一个简虚白,才让太妃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需要舍出亲孙女去平息清江郡主的怒火;这一回,却只能靠宋宜笑自己了。
“不能喝!”她心念电转,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是一盅饮子,再芬芳再甘美,比起前途乃至于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但兰蕙已稳稳的擎着琉璃盅站在她面前,笑容满面,殷勤劝道:“宋小姐请!”
宋宜笑看着琉璃盅里翠色盈盈的天香碧露,感到一阵棘手:失翻?
先不说兰蕙这聚精会神伺候在侧的模样,自己怕是稍微流露出手滑之象,她就会出手“相助”--就说那瓶天香碧露还没收回去呢,太妃铁了心要她喝下去,还不能再赏一盅?
第一次失手,还能说一时不小心;第二次也失手,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传了出去,里里外外怕都要以为她存心给太妃脸色看哪!
该怎么办?
第59章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宋宜笑迟疑的时候,陆蔻儿跟陆钗儿却都已经喝完,抽了帕子轻按唇角。
陆钗儿似乎因为得了这样珍贵的恩赏,心情有所恢复,特特赞道:“谢祖母赏--这香露闻着馥郁芬芳,暖香阵阵,喝下之后却通体凉爽,比薄荷饮还解暑,这季节喝着再畅快没有!到底是长公主献给太后娘娘的方子,就是不一样!”
“薄荷饮?”若说宋宜笑之前只是怀疑,这会心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开什么玩笑!天香碧露怎么可能喝下后像薄荷饮!”
这饮子她虽然没喝过,但前世却听过一首关于它的诗,内中将饮下天香碧露比喻成沐浴一场三月春晖,三月春晖会是凉爽的吗?!
胸中寒意满腔,再看兰蕙擎来的琉璃盅,宋宜笑再也不觉得盅中香露美丽可爱。
却想起了颜色仿佛的竹叶青蛇。
见她只发愣不动手,陆钗儿也还罢了,陆蔻儿想到方才那幅鹤鹿同春图,绣工之高超,不知道胜过自己多少--虽然说她也知道自己自恃身份,没太在女红上花功夫,可在自己家里,被个外人比下去,心下委实不痛快!
这会就嗤笑了声,曼声道:“祖母说了赏你,难道还会反悔不成?这么傻呼呼的盯着,跟做梦似的--不是我说你,你如今好歹也是简表哥没过门的妻子了,老这么小家子气,往后丢的,可是燕国公府的脸!”
她边说边露出鄙夷的神情,见宋宜笑原本端庄浅笑的面容瞬间一僵,随即转为羞赧,新雪般的肌肤都因此染上一抹霞色,觉得心里总算痛快了点!
“蔻儿!不得无礼!”太妃神情却沉了下去,不悦的轻斥,“都是一个府里长大的,宜笑比你还小两岁,你这是什么态度?”
转向宋宜笑,“你别理她,这孩子被宠坏了,倒没什么坏心--喝吧,这东西虽然对大部分人来说金贵,但阿虚深得太后钟爱,你往后可不难解馋!”
“让您见笑了!”宋宜笑不安的绞着帕子,有些慌乱的解释,“太妃厚赏,原不该走神!可我方才瞧着太妃疼六小姐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祖母!”
拜陆蔻儿的打岔所赐,宋宜笑终于想到一个主意,哪肯放过这一线生机?
当下不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帕子一抽眼眶一红,泫然欲泣的开始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记得小时候,祖母最疼我了!”
“那会有什么好吃的,祖母都要给我单独留一份!”
“那年我病了,祖母担心的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每天都亲自去我房里看望,爹跟娘怕过了病气给她,一起跪在房门口劝,都拦不住!”
“等我痊愈,祖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看着她情真意切的模样,陆蔻儿不屑的“嘁”了一声,似自语的嘀咕一句:“谁不知道你是个有家不能回的?装什么装!”
陆钗儿却笑了笑,低头掩住眼中的讽刺。
太妃皱眉看了眼陆蔻儿,方温言对宋宜笑道:“你是宋家嫡长孙女,庞老夫人哪能不疼你爱你?只是命格相冲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好在你如今得皇太后亲自赐婚国公,庞老夫人想必也能深感慰藉了!”
她笑得慈爱,“像我们这样的老骨头么,只要看到孩子好,那比什么都高兴!”
重点是,“你啊就不要多想了!快些尝尝--今儿可是有贵客来的,趁现在人还没到,我叮嘱你们几句!”
“我、我有个不情之请!”宋宜笑充满期望的看着她,“说起来祖母还没尝过天香碧露呢!我、我想把这盅香露献给祖母,也让祖母沾一沾太妃娘娘您的福气!不知太妃娘娘能否恩准?”
太妃脸色阴沉了一瞬,随即微笑:“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真是个孝顺人!不过你也把我想得太小气了,这天香碧露固然是好东西,但我这儿也是有一些的,哪能让你端着这么一盅去穿街过巷?”
就吩咐兰蕙,“回头取一瓶没开封的天香碧露,包好了送去宋府--记得告诉宋家人,是这孩子特特孝敬她祖母的!”
宋宜笑赶紧跪下谢恩,太妃看着她,眼神凛冽,语气却温柔之极:“这下你放心了吧?”
宋宜笑还没答话,早已黑了脸的陆蔻儿已阴阳怪气道:“讹到一整瓶天香碧露,还赚了个孝顺名声,这样都不放心,这心,也忒大了!”
--她这个嫡亲孙女虽然不是头次在祖母这儿喝到天香碧露,但太妃也从来没有连瓶子给她带回去喝过呢!更不要讲没开封的一整瓶了!
凭什么一个外人念叨几句祖母,太妃就要给她这么大的面子!
宋宜笑这会正感动得泪流满面,可没功夫去理会四郡主:“谢太妃娘娘!太妃娘娘您、您真是待我太好了!”
“你这样孝顺懂事的好孩子,谁见了能不喜欢呢?”太妃口角含笑,温和的让人递过自己的帕子,“快擦擦脸!”
兰蕙用太妃的帕子替宋宜笑沾去泪痕,嫣然道:“宋小姐就不要跟太妃见外了!奴婢早就说过,太妃呀心里一直把您当亲孙女看待呢!”
体贴的把琉璃盅递到她唇边,“小姐快喝了这一盅,也沾沾太妃娘娘的福气!”
宋宜笑恭恭敬敬的伸出手:“怎么敢劳动兰蕙姐姐?让我自己来吧!”
在太妃浅笑的注视下,她接过琉璃盅,却没喝,而是深情款款的凝视着,“这香露的颜色,真让人想起春天。我平生再没见过比它更美的绿色了!”
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头次听说天香碧露,还是乳母跟我说的呢…”
她说到这里,一直默不作声的陆钗儿忽然对嫡姐耳语了一句:“她该不会想替她乳母再讨一瓶吧?”
陆蔻儿闻言一怔,立刻警惕的瞪向宋宜笑--就听她果然继续道:“太妃娘娘,我想再求您一件事儿…”
“你够了没有?!”陆蔻儿差点没气死!她难以置信的高喊道,“先打着孝顺的幌子给你祖母讹了一瓶,如今居然连乳母都抬出来了!接下来你要不要把含霞小筑里扫地的粗使丫鬟都提一遍?!”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得寸进尺了是不是?!
陆蔻儿这会已经嫉妒无比了,偏偏宋宜笑还不识趣,小嘴一扁,万分委屈道:“可是四郡主,我乳母真的对我很好…”
“哐啷!”陆蔻儿想也不想的就把自己喝空了的那个琉璃盅砸了过去,切齿道:“闭嘴吧你这个小贱人!!!”
转向脸色铁青的太妃,激动道,“祖母,咱们这些年来锦衣玉食的养着这姓宋的,已经够仁厚够积德了!纵然她如今被赐婚简表弟,也不带这样恃宠生娇的!这是把您当冤大头了吗?要不要索性把咱们衡山王府都搬空了给她做陪嫁!?”
…宋宜笑一边在心里狠狠谢了她一声;一边借着闪避,理直气壮的把自己手里的琉璃盅摔了个粉碎,这才叫屈:“我只是,想请太妃娘娘让我把这盅香露送去含霞小筑,让乳母亲眼看一看…”
陆蔻儿冷笑出声:“你当我们是傻子?!尝到甜头就没完了是不是?!”
太妃拨着腕上镯子,冰冷的目光在两个亲孙女身上转了一圈,方寒声道:“如今东西摔也摔了,你们两个不管有什么盘算有什么不满,是不是也可以安静下来了?”
声音更冷了点,“毕竟马上就会有贺客登门,看到这场面,我今儿个还过什么寿?直接递折子进宫,去跟太后请治家不严之罪吧!”
宋宜笑二话不说,带着锦熏“扑通”一声跪下:“宜笑无礼,请太妃责罚!”
“请祖母息怒!”陆蔻儿不甘心的瞪了她一眼,才怏怏拜倒。
太妃也没为难,平平淡淡的叫了起,就跟什么冲突都没发生一样,和颜悦色的叮嘱道:“今儿个来的其他贵客,要么上了年纪,要么已经出了阁,跟你们这年纪的女孩儿料也说不到一块去,到时候见完了礼,最多寒暄几句,多半是不会拉着你们长谈的。但…有两位贵客,却跟你们岁数仿佛,且待字闺中,到时候少不得要你们陪一陪了。”
听她这么说,宋宜笑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果然--
太妃轻描淡写道:“不过长兴、玉山两位公主,同咱们王府好歹是亲戚,纵然在宫里娇宠惯了,到王府来有什么不适之处,我想也不会故意为难你们的。你们只管尽心招呼就是!”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