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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慎愣了一下,没由来的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身侧的手一下子颤抖起来,不敢伸手去拿。

“甄、甄姑娘?”

甄好轻轻地道:“我们先前说好了的。”

裴慎脸上喜色尽褪。

他迟疑了许久,才终于颤抖地把那张纸拿了起来。

折页展开,果然是一张和离书。

甄好与甄父早已在上面签好了名字,这张纸并不算新,纸面有许多褶皱,看着便已经是准备了许久的模样。

见他不动,甄好又提醒道:“你先前答应了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不能反悔。”

“……”

裴慎攥着和离书的手指倏然收紧,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甄好一眼,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答应的话。

第99章 第 99 章

裴慎跑了。

他攥着那一张和离书, 在甄好的注视之下,晌久说不出附和的话, 最后只能匆匆丢下一句“日后再提”,逃也似地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先前是甄好躲着他,如今却成了他躲着甄好。

甄好也不恼,左右裴慎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他们先前就已经说过,等到了裴慎考中状元之日, 两人就和离,是裴慎亲口答应了她,裴慎说到做到,哪怕如今再不想面对, 以后也迟早要与她和离的。

甄好便开始准备起和离之后的事情。

裴慎中了状元, 皇上会赐他一座状元府, 因而也不用担心之后他们兄弟俩的住处, 他们现在住的院子则由甄好继续居住,而甄好也给裴慎准备了一些银子,供他之后打点。她可知道, 裴慎的银子可全都花到了她的身上,因而甄好费了一番工夫, 把裴慎送过她的那些东西也清点出了价格,一并放进了那些银子里。

她与裴慎虽是相处了近两年的时间, 可联系却不多, 甄好把裴慎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理了出来, 而后他们就没有什么牵扯了。就连福余,也是以她的名义收养,与裴慎没有多少的关系。

甄好整理出了一切,只等着裴慎在和离书上点头签名。

她最近在忙些什么,裴慎与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最是清楚不过,也正是因为清楚,他才不愿意面对。

虽然当初是他提出来的和离,可如今他却后悔了。他并不想与甄姑娘分开,还想要继续与甄姑娘生活在一起,继续与甄姑娘做夫妻,非但是现在的关系,他还想要与甄姑娘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就像是当初他对甄姑娘提出和离一样,甄姑娘也不留半点情面,给了他和离书。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裴慎苦笑,尽管在心中有了无数心理准备,可却偏偏还是狠不下心来答应。他攥着和离书,小心藏好,一避就避到了到翰林院入职。

科举过后,裴慎入了翰林院做修撰,今日便是第一回上任。

他初来乍到,工作量并不多,首先便要熟悉翰林院的一切。

他一朝考中了状元,风头大盛,殿试时所作的文章也让皇帝称赞不迭,裴慎入了翰林院,还听见里面几位老翰林在提着自己,与他一块儿去翰林院的还有其他榜眼探花,其余不少进士也入了翰林做庶吉士,一路遇到的进士全都向他道喜祝贺。

金榜题名,本该是梦中也能笑出声的喜事,可裴慎内心苦闷,连维持表面镇定也是勉强。他与其他几位进士简单寒暄过后,寻了自己的差事,便急匆匆躲入了翰林院的书库之中。

只是他初来乍到,事情也并不多,裴慎动作麻利,很快便处理完手中的事务,等手中事务一空,他又难免想起来和离的事情。

裴慎:“……”

裴慎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想再听其他人道喜。金榜题名是好事,可家中妻子铁了心要与他和离,再大的喜悦也被冲没了。

裴慎索性便待在书库里不出去,等到了午膳时,才被人叫出去,与其他官员一块儿用膳。

此次科举的榜眼是那位李公子,而探花郎则是先前与裴慎辩论过的柳公子,两人对裴慎的才学多有推崇,先前又与裴慎相识,因而也更亲近他一些。

李公子最为佩服,裴慎殿试时的文章已传了出来,在所有书生之中传过,李公子自然也看过,一块儿用膳时,难免也提起:“早知道裴兄才学出众,文章也做得好。这回殿试,我本以为我是超常发挥,回家之后还洋洋得意,后来见了裴兄的文章,才知晓其中差距。”

此次殿试,皇上出的题目是“民以食为天”,裴慎自幼家贫,而后又要独自扛起家中事务,他从自身出发,从小家写到大家,又写忧国忧民,一篇文章写得感人肺腑,令人潸然泪下,其中意义却又十分深刻,而后又以皇上如今实施的政策提出了几个精妙的点子。殿试当日,皇上便在他身旁驻足许久,后来阅卷时,便钦定了他的状元。

文章传出来,也令无数书生动容。

李公子唏嘘:“裴兄能刻苦读书,那样艰苦也能考中状元,实在是令人敬佩,我本以为我已经十分刻苦,却还是不及裴兄几分之一。”

他与裴慎一起从江南来,自然更清楚裴慎的底细。这回的状元郎不但清贫,还落魄到给人做了上门女婿。

“不过裴慎如今也是苦尽甘来,裴夫人定然也是为裴兄高兴。”李公子祝贺道:“裴夫人与裴兄伉俪情深,先前我便见裴夫人对裴兄多有照拂,这回裴兄中了状元,裴夫人也定是高兴。”

李夫人是如意阁的主顾,平日里,李公子也从自己夫人那听说了不少这对小夫妻的恩爱。

裴慎:“……”

你可快闭嘴吧!

甄姑娘的确是高兴的不得了,高兴地等着他和离呢!

裴慎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听他提起这事,很快便拣起一个新的话题绕开。

等午膳过后,休息片刻,裴慎便又得了新工作。

他钻进书库之中没多久,就被其他官员叫了出来。

“裴慎,你随我进宫去。”他的顶头上司张大人道:“先前你在殿试文章里提出来的那几个点子,皇上很有兴趣,这会儿要把你叫进宫,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张大人对他也十分看重,也暗示道:“好好做,若是真的做好了,皇上定会少不了给你的赏赐。”

裴慎领了命,急匆匆把手中事情放下,跟在张大人的身后,随着他一块儿入宫去。

第100章 第 100 章

裴慎入宫时, 皇上还在殿中与几位大人商讨要事,他随张大人在外室坐下, 等着皇上召见。

张大人抚着胡须,道:“你先前在文章里提出来的点子,我也看过了,皇上很是看重你, 等会儿见了皇上,你有什么想法, 如实说出来便是,不用太紧张。”

裴慎颔首应下,面上却没露出多少慌张来。

张大人带过不少年轻官员,天子威严, 有些胆小的, 到了皇上面前连话都说不清楚, 见裴慎面色如常, 心中也有几分满意。

殿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说完,张大人喝过了一盏茶,才与裴慎说起家常来。

“我听李编修说, 你家中娶妻了?”

“……”裴慎垂眸应道:“是已经有了家室。”

“可惜你成亲太早,如今中了状元, 还多得是有合适的姑娘,我听闻你那夫人还是商户出身?”

“我……我夫人她很好。”裴慎说:“虽是商户出身, 但也并不比谁差。”

听他说两人夫妻感情甚好, 张大人便歇了念头。

这回的状元郎在科举之前便已经成婚, 糟糠妻出身不高,甚至还做了上门女婿,这件事情可是有不少人清楚,心中也惋惜。无论怎么说,只上门女婿这一条,就会有很多人看不起。

好在裴慎本人有真才实学,如今还中了状元,在文章中提出来的几个点子也被皇上看中,未来只会前途无量。放到以后,便其他人羡慕他家中的妻子了。

内殿里,皇上与其他大人说的有些久了。

裴慎与张大人坐在外室,茶盏空了又倒上,眼看着外面天色渐黑,也没等到皇上喊自己进去。

张大人却是镇定:“许是其他大人有要紧事。”

裴慎也不着急,默默坐在外面喝茶。皇宫里的茶叶也是上好,不比甄姑娘大价钱买来的差。一想起甄好,裴慎便又忍不住想的多了。

他一边走神,一边将杯中茶水喝了干净,然后才回过神来。

一旁的小太监提着水壶过来给他倒茶,也不知道小太监在想些什么,倒茶是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时不察,滚烫的茶水从杯子里溅了出来,几滴落在裴慎的手背上。

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旁边的张大人察觉,顿时斥了一声:“小心点!”

小太监这才回过神来,连连放下水壶,跪地讨饶道:“奴才一时不小心,还请大人饶命!”

裴慎眉头蹙起,倒也没说什么,把手背上的水渍抹去。

也就是在这时,内殿里面终于说完了话,朝中几位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与两人打了一声招呼,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才出来喊两人进去。

裴慎连忙整了整衣冠,跟在张大人身后走了进去。等两人进去之后,内殿的门关上,裴慎余光瞥了一眼,就见方才那个倒茶的小太监也跟了进来。

他心中没在意,与张大人一块儿跪地行礼,皇帝连忙让两人起身。

“来人,给张大人和裴大人赐座。”

立刻有小太监机灵地搬了椅子过来。

“裴爱卿,先前你那文章朕也看了,其中那居养院又是什么?”皇帝迫不及待地问道。

裴慎微微思索,便将策论之中自己提出来的居养院的具体内容说了出来。

他是从自身上得来的想法,幼年家贫,家中父母去的也早,独留他一个半大的小子拉扯着弟弟长大,诸多心酸不必多说,所幸也顺利把弟弟拉扯大了。可除了他之外,天底下失去父母的还有许多人,像是福余,福余比自己还惨,年幼就要跟着老乞丐乞讨为生,在其他乞丐手底下抢食吃,其余的比福余的更惨的也还有,更多的弃儿甚至还等不到长大。

所以裴慎才有了这么一个不完整的念头。

若是有孩子被丢掉时,能有地方收留,顺顺利利的活下来,不再流离失所,这样能有多好。

裴慎将自己的念头写入策论之中,让皇帝看见了。

皇帝也是个好皇帝,爱民如子,在见到裴慎这个点子的时候,便知道不普通,可这个点子也还未完善,还有许多地方有问题,因而他便将裴慎叫过来,想要与裴慎仔细商讨。

皇帝认真听完裴慎讲话,才问道:“按照你这么说,这居养院还得费不少银子,这银子又该谁 来出?”

张大人也连忙道:“按照你说的,以后这居养院就是越办越大,里面的人越多,就得越花银子。此事虽说是利民,可若是只要国库来出,说不定还会拖累国库。”

如今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国库也充盈的很,可若是要拿出一大笔银子来办这个居养院,往后这窟窿越来越大,哪怕是国库再充盈,也不一定能填的了。

裴慎微微思索,才道:“依微臣想,还可以置办田地,半大的小孩就已经可以下地帮忙,除此之外,也能做一些轻省的活计,微臣弟弟年幼时,也帮着祖母做些手工活,能贴补一些家用。若是能教那些孩子读书写字,等那些孩子长大之后,还可以参加科举,为皇上效力。至于银钱这方面,不如也学着商人借贷。”

“借贷?”皇帝来了兴致:“说说看。”

“再那些孩子年幼时,尚无自保之力,要花用不少银子,不如便先当做借他们一笔银子,等他们长大能做工之后,再算着利息把那些银子还回来。如此一来,便是自己养自己。”裴慎说:“长久之后,居养院也能有银子收入,不必由国库出银子,若是有皇上出面,他们定然不敢赖了皇上的银子,还能为国库收上来不少银子。”

皇帝听着他说的“自己养自己”,兴致更浓。

张大人又道:“裴大人说的虽然好,可刚开始还是要费不少银子,若是让人听说了这居养院,便一股脑地将孩子送过来,这又该怎么办?”

皇帝听罢,也连连点头:“若是有人故意将孩子丢下,时间一长,这居养院也乱套了。”

每家每户都有不少孩子,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若是家中孩子多的清贫人家,光是养孩子就要费不少心力,连卖孩子丢孩子的事情都不少,若是有人听说这居养院,难免会生出什么念头。

裴慎微微皱起眉头,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主意来。

皇帝把他叫入宫中,本身就是为了探讨此事,三人很快便为此开始讨论起来。

夜色渐深,外头的天色也暗了下来。

三人说到口干舌燥,才堪堪停下,皇帝正说到兴起,哪里舍得放裴慎走,连忙命人传膳,又对裴慎说:“裴爱卿今晚留下来,再与朕好好说说那居养院的事。”

裴慎恭敬应下。

……

晚饭又热了一回,裴淳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他跑门前看了好几回,才摸着肚子跑回来。

“我哥怎么还没回来啊。”裴淳抱怨地道:“这才上任第一天,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甄父也在思忖,偷偷与甄好咬耳朵:“该不会是偷偷跑了吧?”

甄好哭笑不得,连声道:“爹,裴慎不是这样的人。”

她倒是记得,裴慎刚做了修撰没多久,就因为殿试那篇策论里提出来的点子被皇上看中,而后也被委以重任,很快就升了官。

甄好暗暗心想:或许再过不久,就能见到那个居养院办起来了。

她得好好守着,等自己上辈子的那些孩子一出现,就得把人抱回来,不能让他们再过苦日子。那些可都是好孩子呢!

甄好正想着,外头便来了人,是宫里头来的。

裴淳急急忙忙跑了出去,回来时满脸都是震惊,嘴巴微张,一时没回过神来。

甄父问:“人呢?”

“刚才那人说……说……”裴淳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说:“说皇上有事要和我哥商量,把我哥留在宫里头了。”

众人哗然。

甄好并不意外,便拿起筷子招呼:“那就不等他了,裴淳快来坐下,再不吃这饭菜就冷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话虽如此,可所有人都还有些震惊。

这才是上任第一天呢,能做什么事情?裴慎就被皇上留在了宫中商讨要事,这不就是得了皇上的青眼嘛!

那可是皇上呢!

这做了官,还要分受不受重用呢!

甄父砸吧砸吧嘴巴,一时也没了话。

等饭后,他带着两个小的溜达了一圈,才慢吞吞去寻了甄好。

“阿好,你先前说要与裴慎和离,是为什 么要和离?”甄父寻思起,竟是想不起当初他们两人要和离的理由。“原先爹想着,裴慎他就算是做了官,天底下还有许多官,也不碍事,可他这才刚上任,就被皇上看重,这……这可就……”

甄好无奈:“爹,难道你后悔了?”

这和离书都签了,哪里还有后悔的道理。

甄父张了张口,却是也说不出后悔的话,只是遗憾:“你为什么不喜欢裴慎了呢。”

要是让人知道,他放走了这么前途大好的一个女婿,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背后说他蠢呢!

这比裴慎还好的,好像当真不好找!

可女儿是铁了心要和离,他答应的话都说出口了,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甄父只好又唉声叹气地走了。

……

宫中。

用过晚膳之后,皇帝又拉着两人开始商讨起来。

不知不觉三人便睡到了夜深,可三人都精神振奋,不见困意,把那居养院的点子不断完善。

裴慎又说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才停下,他听着张大人与皇上讨论,只觉喉咙干渴,连忙端起茶盏,正要喝,才发觉杯中空荡荡的,只剩下茶叶。

裴慎皱起眉头,也不出声打扰,朝着旁边沏茶的小太监看去。

那小太监正是先前在外室给他沏茶的人,如今正提着水壶在发呆,裴慎看了他一眼,他竟没有回过神来。

裴慎顿了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见他正盯着皇帝的方向。

这小太监也听得懂他们说的居养院不成?还听得这么入迷?

还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注意到,提醒了那小太监一声,小太监才连忙回过神来。

他提着水壶快步走了过来,连忙往裴慎杯中倒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着急的缘故,水壶中的烫水冲入杯中,激烈的水流直接把陶瓷的杯盏撞出了咣当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十分明显。皇上与张大人一时停了话,朝他看了过来。

小太监更着急了。

裴慎垂下眼眸,只看着小太监簌簌发抖,他慌慌张张把杯盏扶正,提起水壶的时候却更加哆嗦,茶水溅到旁边桌上,又被胡乱擦去,只留下一排水渍。

小太监毛手毛脚,连动作也开始发抖。

旁边大太监急得,目光险些把他瞪穿。

他小声催促道:“还有皇上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