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光严没工夫听她瞎扯,餐盘往桌上一放,一边往食堂外走,一边给程亦川打电话。

“别撸猫了,赶紧回来!”

周六的程亦川已经回家了,队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概不知。

另一边,程亦川在听闻事情始末时,脸色一变,把臭东西往地上一放,挂断电话就开始换衣服。

奶奶在客厅听新闻,抬眼看见他头也不回往外跑,边跑还边说:“我回队里一趟,有急事。”

“哎,吃了午饭再走啊!”

“来不及了,不吃了。”

砰的一声,门关了。爷爷从书房里走出来:“臭小子又跑了?”

“是啊,饭也不吃,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急。”奶奶一边抱怨,一边又笑了,因为臭东西从卧室里滴滴答答跑了出来,灵活地跳上沙发,小脑袋直往她怀里钻。

程亦川是一路飞奔着打车回基地的。

午后的基地暖洋洋的,因大赛在即,下周就开始了,领导班子不少都在加班加点地忙。基地里人挺多,陆续有人从食堂里走出来,酒足饭饱,回屋睡觉。

总的来说,周末的基调还是很悠闲的。

唯有某个从大门外就开始百米冲刺的人,一路狂奔到女队的宿舍楼下,刹住车后,却又迟迟没有拨通宋诗意的电话。

想也不想就要赶来见她,真到了楼下,却又迟疑起来,不知该说点什么。

程亦川挠着头,低头在手机上找到她的电话,踌躇着组织语言。

“我听说那件事了。”

“你现在怎么样?”

“心情很差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各种开场白在嘴边浮起又落下,总觉得说什么都有些无力,并且一直在戳人痛脚。她大概最不想谈的就是这件事,最烦被人提起资格被取消。

程亦川索性蹲了下来,绞尽脑汁想台词。

直到某一刻,眼前多出一双脚来,穿着黑色跑鞋,一动不动停驻在他面前。

程亦川抬头一看,正对上丑闻女主角的视线。

“蹲这干什么?”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路灯杆子上,恍然大悟,“撒尿呢?”

“……………………”

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是没那么糟了。

程亦川站起身,定定地看她两秒钟,说:“走吧。”

宋诗意一愣:“去哪?”

“吃饭。”他转身就走。

“我刚吃过。”宋诗意冲她喊。

“那就陪我吃。”他头也不回往前走,笃定她会跟上去。

宋诗意眉头一皱,这臭小子哪里来的自信啊?她要是偏不跟上去呢!她在原地停留了好几秒钟,最终还是没有按捺住全身上下每个细胞的意愿,拔腿跟了上去。

这个时间,他该在家里撸猫才对,结果却出现在了她的宿舍楼下。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饭是在基地外面吃的,小餐馆开在郊区,后院有块地,老板和老板娘是对中年夫妻,自给自足,用自家的菜做食材。

程亦川给自己盛了一大盆饭,菜是简单的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他早饭吃得早,老早就饿了,结果这么往基地一跑,饿坏了。

宋诗意看他半天,他一句话都说,埋头呼哧呼哧吃着。

所以他大老远跑回基地,就为了直播吃饭?

“……”有点一言难尽。

宋诗意看着看着,倒是看笑了,递了张纸给他:“你饿死鬼投胎来的?”

总算吃完了,程亦川不紧不慢抬起头来,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说:“可不是?一听说你这出了岔子,饭都没顾得上吃,踏上我的风火轮就赶来战场关心你。”

“那你表达关心的方式还挺特别。”

程亦川笑了,笑完之后,又严肃地绷起脸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怎么以前没看出你这么乐观?”

“你瞎。”

“到底怎么回事?”

插科打诨完毕,宋诗意看他片刻,还是把事情始末说了。

程亦川冷着脸听完,抬头问:“你觉得是谁干的?”

“谁都有可能。”女队的全体人员,没有谁逃得脱嫌疑。

“那比赛怎么办?”

“已经确定没我的资格了。”

“你就这么算了?”

“是我自己不谨慎,明明微信发个红包就能解决的问题,脑子进水去办公室亲自表达慰问,这才翻了船。”

程亦川抓了把头发,不耐烦地说:“早就跟你说了,离那个姓丁的远一点,你还不听。这下好了,表达表达关心,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还一脸正经的,宋诗意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还真是尽心尽力地抓住各种机会抵制丁俊亚。

但她没有笑,只是抬头与他对视着,片刻后,叫他的名字:“程亦川。”

“?”

“答应我,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不要随便插手。”

“……”

“我现在只想心无旁骛地训练,一个全国赛而已,我还没看在眼里。有就练练手,没有也无伤大雅。你也一样,目光不能放在这种小比赛上,看长远些——”顿了顿,她笑笑,“毕竟打脸也要挑个最佳时机,免得打轻了不解气,对吧?”

她的表情很平静,眼神里有淡淡的笑意。

程亦川看她片刻,也笑了,“不插手也行,那你把今天下午的时间分我一点。”

半小时后,两人出现在市中心的电玩城。

程亦川是常客,拿出了VIP卡,很快换来一大筐硬币。

“挑一个,我们比一比。”他分了一半硬币给她。

宋诗意挑眉,环视一周,手一抬:“那个。”

他们比开车。

两人并肩坐下,同时投下硬币,握住方向盘开始飙车。穿越障碍物,身子左右倾斜,天降陨石时,宋诗意尖声叫出来——

原地一百八十度翻转。

程亦川哈哈大笑,“你不行了吧——操!”

话到一半,滚石滑落,把他也砸到了路边,只得重新加速。

而事实证明,老司机总是胜过新手上路,毕竟经验老到。这一局,程亦川胜。

宋诗意不服:“再来。”

“再来就再来。”

三局,程亦川全胜。

五局,程亦川还是胜。

最后,他斜斜地倚在宋诗意的车位旁边,居高临下道:“Tips,永远不要和男人车技。”

宋诗意拍拍屁股站起来,冷笑:“玩个电玩还给你玩出高潮了?性别歧视都来了。”

她再看看,指着远方的投篮机:“第二场,比那个。”

程亦川哈哈一笑:“不是吧?你要跟我比投篮?我初高中都是校队的。”

“……”

结果很惨淡,校队的boy完胜,一分钟内,他投了八十九个,宋诗意只有三十六,一半都不到。

“比这个。”

“继续,比这个!”

“靠,换一个,我就不信了。”

而事实证明,不信邪是不理智的。电玩城高级VIP程亦川同学,因为从小有钱,动辄来电玩城练技术,各项指标碾压宋诗意。

输到最后,她把装硬币的篮子往程亦川怀里一塞,哗哗作响。

“不玩了,滚犊子。我心情已经够差了,你居然还来落井下石。”

“不玩也行,休息一下。”程亦川笑着指指一旁的mini自助KTV,“坐一坐吧。”

电玩城里很嘈杂,音乐声、尖叫声不断,而小小的玻璃房子很好地隔绝了外界噪音,只剩下一片安静的私人空间。

窗帘拉起,灯光柔和,宋诗意诧异地看见程亦川戴起耳机,摘下了话筒。

“你要唱歌?”

“进都进来了,不唱歌干嘛?”他动作熟稔地在屏幕上点歌,“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来电玩城,开个车、偷个懒,碾压一下周末来找乐子的小学生们,最后为了欢庆胜利,再来一首《欢乐颂》。”

他还当真点的是《欢乐颂》,一本正经对着话筒唱了起来。

宋诗意笑得不可开支,“你就这点本事吗?欺负小学生算什么?”

他还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小学生们不好好学习,来电玩城干什么?我把他们的自信磨灭掉,他们就能回家专心学习了。”

宋诗意哈哈大笑。

《欢乐颂》是真的很欢乐,听着巨婴程亦川的动情歌唱,宋诗意笑得停不下来。

可一曲毕,切歌了,他却又变了个画风。

声音低沉下去,笑容敛入唇角,他安安静静坐在高凳上,并未回头看她,只是专心地唱了一首英文歌:BobDylan的《MakeYouFeelMyLove》,

Whentherainisblowinginyourfaceandthewholeworldisonyourcase

Icouldofferyouawarmembracetomakeyoufeelmylove

他唱当风雨肆意吹打你的面庞,当整个世界与你为敌,我还有一个拥抱给你,它温暖、充满爱意。

人生有时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人生也难免充满遗憾与后悔,世事无常就像风一样肆意吹起,而我,会永远爱你。

程亦川恍若希腊石雕一般坐在透明的玻璃房子里,轻声唱着尾声,而这一刻,石雕再也不是一动不动了。

他微微侧头,凝视着身侧的人,唇边有一抹浅浅的笑意。

Icouldmakeyouhappy,makeyourdreamsetrue.

NothingthatIwouldn'tdo.

GototheendsoftheEarthforyou,

tomakeyoufeelmylove

你感觉到了吗,宋诗意?

从她的眼里,他看见自己弯起嘴角笑了。那一刻的他无比确信,她感觉到了。

*

天边飞来一颗流星,轰的一声砸中她的胸腔,引爆了她的大脑。

身体里的洪流汹涌而出,再不受控制。

宋诗意钝钝地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只看见铺天盖地袭来的温柔阴影。在这透明而逼仄的玻璃房里,天地之大,大不过人间一隅,外界嘈杂,也藏不住怦然心动。

她很想说,程亦川你乘人之危!

可是那一刻,脑子里最后一根弦也断了。她像是被人操纵的木偶,一瞬间所有透明的丝线尽数断掉,慌乱之中,紧紧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双手攀住了谁的脖子,双眼颤抖着紧闭,流星坠落,理智泯灭。

温热的唇是三月的花,急促的呼吸是颤栗的风。她被人拥入怀里,被动地,又或是默许了这个唐突的吻。

不是亲,也不是碰,是一个温柔而缠绵的吻,恍惚中还带着来自冰岛的薄荷芬芳。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句歌词:当风雨肆意吹打你的面庞,当整个世界与你为敌,我还有一个拥抱给你,它温暖、充满爱意。

她长长地颤栗着,不受克制地想着,它果真温暖,充满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