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敏愣了一下,迟疑了两秒,还是点了点头。

西棠一瞬间忽然就怔住了,心里猛地收缩了一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沈敏看着她的神色,温和地说:“就过来挂个水,门诊没法开,没什么事儿,别担心。”

西棠不再说话,转身走了。

高层病房里,灯都已经熄了。

散发着消毒水气味儿的走廊,只剩下头顶几盏夜灯幽幽的光,沈敏推开了病房外客厅的门。

赵平津躺在里间的病床上,闻声睁了睁眼,瞧见是他进来了,又继续闭着眼休息。

沈敏在外边脱了大衣,进来低声地说:“您没休息?”

赵平津点点头,他嗓子哑,不愿说话。

沈敏将椅子拖到了他的床边:“刚把领导送回了酒店,迟了些。”

赵平津今晚就是从那一场应酬下来的,跟合作方的领导吃了饭,安排了人陪同,他自己过医院来挂水。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沈敏替他关了床头的灯,说了一句:“娱乐新闻出来了,就是那结果。”

赵平津听见了,按着额头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忙过了这事儿,你安排一下,就这两天跟老高吃个饭。”

沈敏应了一声:“记下了。”

赵平津说:“早些回吧。”

沈敏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舟子。”沈敏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叫了他一声。

赵平津手按在胃上,蹙着眉头,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敏张了张嘴,又看了眼床上的人,这几天他的胃炎发作,主治医师三天前就开了住院单,他拖到今天才进来,沈敏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低声地说了一句:“您早点休息吧。”

沈敏带上门,快步往外走了。

一直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沈敏才缓了口气,抬手搓了搓脸。

方才硬是在他跟前忍住了,没敢提方才在医院里看见黄西棠的事儿。

沈敏现在也摸不准他心思,只觉得这事儿碰不得,关于黄西棠,赵平津面上没什么,但沈敏知道,他自己心思,他压抑得太深了。

依沈敏看来,赵平津这么些年来,根本就是被宠溺坏了,骄奢跋扈那是不用说了,加上三十几年来人生一切顺意,他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也没有不顺心的人,哪怕年轻时候跟黄西棠分手大闹一场,也是痛痛快快的一枪解决,迅速出国,回来事情翻篇儿,沈敏知道,西棠当时那样折辱他的脸面,他是打定主意的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敏也没想到两人还能在一块儿过日子。

黄西棠回北京跟他住一块儿的那阵子,沈敏算是彻底看明白了,黄西棠跟若是跟赵平津分了手,怕就是成了他一辈子的念想了,他就没见过他在乎哪个女人,在乎成那样儿的。

结婚了之后他晚上加班加得多,沈敏有时夜里进他办公室,好几次见到,屋子里是黑的,只有办公桌上留了一盏灯,电脑还亮着,窗帘拉开了一道缝儿,他独自坐在离落地窗的几米远的扶手椅上抽烟,一动不动地远远望着窗外,光华璀璨夜色之中,在高楼望下去有一个黑点儿,方方正正的一抹漆黑,那是夜晚的紫禁城,一点灯火也没有,他就定定地望着那一片黑,瞳仁里泛着困兽一般痛苦而挣扎的赤色红光,只是后来那火光也慢慢地熄灭了,沈敏偶尔再见着他独自呆着,眼底一片灰沉沉的,剩下的全是绝望。

瞧见他进来了,赵平津摁灭了烟,又恢复成了的平静脸庞。

他不愿意说的事儿,沈敏不会问。

他的秘书遵照沈敏的指示一日三餐提醒他按时吃饭,只是贺秘书隔三岔五的就跟他报告,说赵总吃饭太挑剔了。

上一回也是秘书不放心,打电话跟他说了,赵平津这两天胃口特别不好,好几次饭后都吃了止痛药。

沈敏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了西棠。

没想到瞬间就被识破了。

沈敏记得那次赵平津躺在沙发上,手横在额头上,闭着眼模模糊糊地问了他一句:“她怎么样?”

沈敏听到他的话,愣了好几秒,方才意识他在问谁,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答了:“看起来挺好的,说是刚从欧洲工作回来。”

赵平津点点头,不再多问,只伸手指了指茶几:“帮我收拾一下,交代小贺晚点给我热一下。”

那次下班时分贺秘书特地过来问他:“沈先生你在哪里买的粥,赵总把粥全部吃完了。”

沈敏望着贺秘书,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走开了。

西棠回到了急诊的输液室。

没一会儿门外有个护士来叫:“倪凯伦家属,倪凯伦家属在吗,住院部那边刚刚查到,下午刚好有个病人出院,家属过来填住院单。”

助理阿宽太小了,不经事儿,西棠让她跟司机回去了,西棠等到倪凯伦输完液,太晚了没法请护工,西棠在病房里陪她。

国际病房的单间,西棠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走进来,结果发现倪凯伦醒了,躺在床上鼓着眼瞪她。

西棠心虚,嬉皮笑脸地凑近她:“妈咪,你饿吗,要不要喝汤?”

倪凯伦瞧着西棠被冻得通红的脸颊:“你又在外头吸烟?”

西棠赶紧地说:“外头没人,这会儿。”

倪凯伦人虽然在医院,但余威犹在:“皮肤还要不要了?”

西棠立刻装乖:“我不抽了。”

倪凯伦又问:“哪儿来的床位?”

西棠老实地答:“我也不知道。”

倪凯伦盯着她的脸仔细地看,试图瞧出一丝破绽。

西棠睁着无辜的眼,她是真的不知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倪凯伦继续睡过去了,西棠躺在沙发上裹着毯子,一宿睡得半梦半醒,走廊里还是隔壁病房里的新生儿整夜地轮流啼哭,仿佛一场又一场前世今生的轮回,清晨六点多她就醒了过来,病房走廊里开始有人走动的声响儿,西棠起来给倪凯伦买早点。

西棠一走出病房,走廊里挺热闹,一堆老娘们兴高采烈地趴在窗口前往外边看。

西棠昨晚出去吸烟时就知道了,昨儿夜里三点多,北京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产科的住院病房可以算是整个医院最好的楼层了,基本没有愁容满面的家属,早起的大娘们凑在一块儿往窗外看热闹,整个北京城一夜之间银装素裹,窗台上,车顶上,都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西棠去定了早餐,回来经过走廊时,站在四楼的窗边,往外看了一眼。

十一月的清晨,天光还没亮透,医院里仿佛有种末世的寂静之感,雪已经停了,住院部大楼下是一个院子,草坪上落了一层雪,露出黄绿的草尖儿,树枝上稀稀落落挂着霜花。

西棠拢着手臂,闲的无聊地看着窗外,朦胧灰暗的日光一丝一缕的亮起来,忽然看到院子里的车道上,驶进来一台黑色的大车。

chapter11

西棠拢着手臂,闲的无聊地看着窗外,朦胧灰暗的日光一丝一缕的亮起来,忽然看到院子里的车道上,驶进来一台黑色的大车。

西棠心猛然一跳。

头脑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人已经下意识地躲在了窗户后面。

西棠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压在了胸前,试图压制住轻微发颤的身体,心脏一下跳得太快了,她看不清车牌号,只能定定地看着车子越驶越近,停在了住院部大楼的门前车道上。

驾驶座上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下来,西棠瞬间就看见了,是他的司机。

那一瞬间心忽然就静了。

呼吸停止了,天地之间一片虚无,瞳仁里天旋地转地深陷了进去,只倒影出一片耀目而锃亮的黑色。

司机下了车,站在车旁,没一会儿,他立刻快走几步,绕到后座打开了车门,住院部大楼里,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隔着楼层往下看,西棠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到一个穿着深灰大衣的高挑身影,脖子上裹着厚厚驼色围巾。

司机替他打开车门,接过了他手上的包,然后给他递了一副黑色手套,赵平津接过了,这时他的助理从大楼里走出来,躬身立在他身后说话,赵平津停下脚步听了几句,那副软质羊皮手套就随意地搁在他手里,没有戴上,西棠仿佛感觉到那是自己的一颗心,就那样随意地被他捏在手里,然后往手背上拍打了一下,又一下。

男人白皙的手背上,一道蜿蜒的黯蓝血管。

她全身发紧,肌肉麻痹,喉咙里透不过气来。

龚祺跟他简单汇报了今早的行程,赵平津点了点头,司机随即将他送进了后座,关上了车门。

车子迅速开走了。

第二天赵平津约了高积毅在官房胡同吃饭。

宴是私宴,赵平津只请了方朗佲作陪,自己带了沈敏,高积毅推门进来时,看到方朗佲拉着沈敏正端详着茶几上的一个古旧样式的陶瓷罐子。

方朗佲一瞧见高积毅推门进来:“老高,托你的福,今儿哥们可也开了眼界了,这可是个地地道道好物件。”

高积毅凑过去一看,双眼顿时亮了,茶几上的杯盏都被挪开了,正中央是一个粉彩花鸟宝瓶纹的花瓶,约两尺多高,他一眼看下去没敢断言,眼力见儿不够深厚,粗略一估算,这要是真品,起码得是嘉庆年间的物件了。

高积毅心痒难抑:“小敏,哪儿来的?”

赵平津坐在一旁,顺手给他递了个放大镜:“上个月伦敦苏富比的拍了一批,就数这个最道地,你不是爱玩儿这个么,瞧瞧成色怎么样?”

高积毅接过了,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副行家口吻:“这胎体和绘制,非官窑烧造不出来,估摸是唐窑,哟,这有个豁儿,补过,但很小……”

方朗佲跟着看:“哪儿呐?”

高积毅一边指给他看,一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方朗佲:“老二,瞧见不,就这品相,绝了。”

沈敏得了空儿,取过茶杯喝杯茶,赵平津让他满世界找东西,就为了能不露声色地送出去,他跟着这群子弟哥儿混了小二十年了,高积毅这人他明白,能屈能伸,是个城府极深的主,之前因为黄西棠搅黄了他升迁的事儿,高积毅恨之入骨,连带跟赵平津都闹成那样,两个人大有彻底翻脸的架势了,直到赵平津结婚时,主动邀了他来做伴郎。

沈敏还以为,他们发小儿的情分深,既然高积毅答应了,那过往的事儿那就算翻篇了。

没想到事情还没算完。

那晚上高积毅给打电话来时候,赵平津还在公司。

他人惫懒挪动,靠在椅子上半躺着,沈敏给他审阅的文件,挑重点的呈报,按他的指示做批复。

九点多高积毅往赵平津办公室打了个电话,贺秘书接的。

电话转了进来,他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