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号,五号,出口全部关了起来,我瞥了一眼附近的便利商店,商店看来好像在营业,其他的店家中都冒着股黑气,对了,那边应该有活人,便利商店不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吗?
这样的念头驱使着我逃进商店里头,即使商店两旁还是那些诡异的白影。
值夜班的店员整理着报纸,堆在桌上的报纸,标题是斗大的红色字体,我好奇地瞄过报纸的标题,竟是串我看不懂的古文字。
同时报纸上的照片也映入了我的眼帘,那是张血淋淋的照片,有个人的肚子被剖开,暗红色的肠胃流了一地,还长了许多蛆虫,尸体躺在雪白的地板上,有几个血脚印从旁边经过。
那张照片我不敢再多看一眼,我的视线却无法离开它,有双手从背后扣住了我的头部,硬是逼着我盯住那张报纸。
“谁?谁在后面!”
我大声喊叫着,报纸上的尸体照片开始逐渐清晰,标题也明显地呈现出来。
照片上的脸蛋,眼珠子已经不见了,眼睛的部位只剩下两个空洞,头发散落在地上,唇边流下暗黄色的液体,鼻梁歪曲,仅能由脸部的外形判断出是一张脸。
“大学女学生陈尸地下街!”
报上的内容明显地指出来,冷气穿透我的背部。
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
我心中默念着,恐惧淹没了我,而那股被扣住的感觉还在我的后脑,我本能地往身后一挥,浓浓的暗红色液体马上成堆地泼洒出来,飞溅在报纸堆上,整片晕染开来,顾不得撞到什么东西,我逃出了便利商店的大门。
地下街的店家铁门都是开着的,里头都没有半个人,也没有点灯,只有白影和暗蓝色的火焰在飘动,蓝色的光芒照亮了唱片行墙上的海报,原本帅帅的歌手团体照片,上面的人影居然变得四分五裂,彼此掐着对方的脖子,地狱似的喘息声从海报中传出来,地上还有咔啦咔啦的声音……我知道有东西在滚动,而且它正朝我逼近。
附近放MTV的电视开始发出吱吱的声响,电视屏幕的白光显得特别刺眼,照着地下街的墙面,我并没有看到电视上出现了什么样的画面,只听到死灵的凄惨叫声回荡在我的耳边。
那股叫声,就好像人的肢体突然被扯裂般哭号,惨白光线照耀的墙面上也沾上了一片红,脓血如同泼墨画般地滴下。
“四号、三号、二号……”
往捷运车站的方向没有出口,我拼命地在各个出口间逃窜,寻找着离开这座地底死城的路,还穿过几个白白的人影,每靠近一次那些人影,全身就好像坠入冰水般的寒冷,寒冷与电击似的酸麻感透遍全身。
在靠近二号出口的地方,我终于看见了姐姐。
她一个人在那里选购着衣物。
服饰店的架子上,每件都是苍白的寿衣,几件T恤上则绘制着骇人的尸体,车祸现场般的碎尸,以及自杀曝尸荒郊的残骸,我扭过头去不看那些衣服,用力抓起姐姐的手,将她拖离服饰店。
“珊,你看这件衣服好看吗?”
“快走!”
姐姐被我硬拉离开了服饰店,手上的寿衣坠落地面。
就在触到姐姐的手的时候,我的双腿突然软了下来,有个力量拉住了我的手,向我体内渗入冰冷的寒气,使得我几乎没力气走路。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那股力量的来源。
它来自姐姐的手表。
手表上出现一张男人的脸,男人的脸并没有多扭曲或恐怖,与鬼脸也完全不同,是无比的忧伤和痛苦,似乎人间的苦痛全部集合在那张脸上。
“滚开!”
我用力地将手指刺进那张男人的脸,指尖对准表面插下,手表发出一声哀号,脸缩进了表面,那张脸应该是受了伤,我的食指上也沾到了绿色的不明液体。
姐姐迷蒙的意识开始有点清醒,她迷惑地望了望四周。
而周围的白影也渐渐靠过来,它们大概发现了我们不是他们的同伙。
“珊……你在做什么?”
顾不得姐姐说些什么,我拉着她拼命地逃,逃到地下街的尽头,后面一堆白白的影子追着我们,中间我又再度穿过几个白影,它们的阴气,使得我的体力几乎透支。
一号出口到了,依然没有任何出路可以离开。
“难道,就要在这里完了吗?”
一号出口下面是个广场,附近有厕所,隔一段距离才是店家,广场的前方是作为舞台及活动之用,出口封闭的情况下,几乎无路可逃。
我想到了,还有厕所。
白天,厕所应该是最阴暗也最偏僻的角落,也许现在厕所会是个保护网。
虽然“那些东西”应该可以穿越墙壁,却也听说过很多把鬼魂关在门外的故事,门可能本身对它们而言就是种阻碍,不管是怎么样的门。
想着想着我便拉着姐姐逃进女厕里面,将门用力扣上。
“珊……你要不要……”
我又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此时的我,根本顾不得她说些什么,关起门后就开始从心底祈求神明,无论是什么样的神都好,太上老君、妈祖、耶稣、孔子、关公、天上圣母,谁来降临保护我都可以。
我看不到时间,也不敢看姐姐的表。
只能祈求神明们,保护我一下就好,这个晚上就好。
果然,门外开始传来敲门以及撞门声,声音越来越大,同时伴随着尖叫与哭声,我甚至听到有爪子抓门的声音,这扇薄薄的厕所门,暂时挡住了地下街的这群厉鬼,不过门剧烈地晃动着,很可能等下他们就会破门而入。
“珊,你要吃吗?”
姐姐又再度问我这个问题,我才发现,她从购物袋中拿出了包饼干,津津有味地吃着,那是在地下街的饼干店买的。
可是,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卖饼干?
姐姐的嘴里咬的,是只小小的人手,娇小的手掌像婴儿手掌似的雪白肥厚,连着一截短短的手腕,手掌有些是活的,还在抖动,有些则被烤得焦黑,手指呈现弯曲的形态,也有些少了一只手指——残缺的手掌。
“天呀!”
“咔嚓!”
姐姐咬下了她口中的小手,手指像是在挣扎,不一会儿即被姐姐咬断,脆弱的软骨断裂,发出清脆的声音,血液沾染在挣扎的手掌上,小手的无名指和食指抓着姐姐的嘴唇,顽固地抵抗着。
“这饼干很好吃噢,你要不要?”
姐姐问着我,她用力折断了那只要反抗的手掌,将手掌与手臂分离后,又开始拉断它一根根的手指,每拉一次,就发出一阵断裂的声音。
“丢掉!把那东西丢掉!”
姐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地下街买来的东西?
我刚才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姐姐是不清醒的,她的口中还含着刚折断的手指,袋子里头还有成包的小手,我将她手上的东西抢过来,用力往地上丢,想也不想地踩了个粉碎,那些小手掌顿时化为一摊血污,辨不清形状,只剩下几根手指在里头爬行。
“恶心!”
我看着姐姐的购物袋,不管姐姐的反应,将它整包给抢过来,往马桶里头倒,里头大多都是食物,有三至四个人头串成的球,烤得焦黑的内脏,混合着血管的饮料,还有不知哪里来的细针穿成的饰品,上面绘制着咒文。
“砰砰砰!”
外面的敲门声更激烈了,而姐姐竟将手伸向门把。
“干什么?不要开!”
“叫我不要开?外面的人在排队,”姐姐突然瞪着我看,她的表情无比严厉,“小珊,这样不可以,我们把厕所门锁起来,人家要上的怎么办?”
“外面都不是人啊!”
“你在说什么?带你来地下街玩,还这样!这里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平常哪有这种优待?”姐姐骂着我,她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表,“五点这里就要收了,我得快点买些东西回家。”
我无法告诉姐姐目前的情况,我只知道,手表上又出现了那张男人的脸。
“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吗?我会怕你们吗?”
我对着那张鬼脸怒骂。
“贱鬼,你给我听好了!再骚扰我和我姐姐,我就让你永远不得超生!永远在地狱里头接受苦难,我和我姐姐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何要受到你们这些东西骚扰?”
其实,我也没办法做到让它永远不能超生。
姐姐又去试图转开门,手表上的鬼脸露出了阴阴的笑容。
我很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自己什么也做不到的感觉。
“不要拉我!”
我拼命地拉住姐姐,能到这里,能看到这些恐怖的景象还清醒着,我已经很不容易了,已经做出我所能做的事情了。
难道这就是极限了吗?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好多好多。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金黄色的光芒,由门的另一端透了进来。
金色的光芒像是阳光似的温暖,千万道细丝般的金光,融解了我心里头的冰冷以及恐惧,姐姐手表上的鬼脸也瞬间消失,同时,地下街也在金光之中恢复了沉静和黑暗。
现在想想,金光亮起的瞬间,也许可以拆下姐姐手腕上的那只表,也许可以解脱与“那个世界”间的关联。
然而,我当时并没有这么做,或许注定是劫难的事物,怎样也逃不掉。

我和姐姐差点睡死在地下街,不知怎的,手机一直不通,到了五点还是无信号的状况,直到外面将近天亮的时候,手机才恢复了正常通信,顾不得身体上的疲累,我赶紧拨打电话给茹,要她们来接我和姐姐。
“你们怎么会跑到那里去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醒来……”
为了避免怕鬼的茹开车撞到,我忍住了不说那些地下街发生过的事情,找了个完全无关的借口。
实际上,地下街应该是古城的城墙,这座都市的古城位置就刚好和地下街重叠,绝非什么荒烟蔓草的坟场,怎样也不清楚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就算盖城墙死过工人,城上也从未有过激烈的战争。
更何况附近就是车水马龙的道路,人气应该远远压过阴气才对。
我一直睡到中午,还是被姐姐叫醒的,姐姐原本认为那只是梦境,但是当我告诉她,去问茹地下街的事情的时候,姐姐才开始有点相信我的话。
“我和你昨晚,都是从地下街被载回来的,即使怎么解释都跟茹讲不清,我是怕吓到她,所以才省略了那些部分。”
为了这件事,我差点跟姐姐吵了起来。
“你每天晚上都做差不多的梦,即使都是美梦,你不会觉得奇怪吗?就算你不相信我,这也可能是个预兆,我们去请神明看看,不然……”
“我在梦里并没有害怕的感觉,也许是你多想了。”
“那我问你,你怎么会躺在地下街?怎么会每晚做那样的梦?”
最后,姐姐还是说不过我,我们背着室友们,去找了一名法师。
法师姓庄,是家小神坛的主掌人,之所以找到他,是姐姐听收音机广播的关系,她以前无聊晚上会听些广播,这法师还在广播里头开了灵异的节目,专门讲因缘及轮回那些东西。
既然是姐姐信赖的法师,我也没有意见,就在星期日约了时间,去见法师。
一见到法师,我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并把姐姐的手表给他看。
有件事情,从那个晚上开始就很诡异,就是姐姐怎样都无法摘下那只手表,洗澡睡觉时也一样,手表就戴在姐姐的手上,长达三天。
姐姐摘不下手表的原因只有一个:她每次要摘下手表的时候,脑中都会有股强烈的意识,制止她的动作,也因为这件事情,让姐姐开始感到恐惧,那只手表正在企图控制她的想法,使她无法摆脱它。
“先来说说这只手表,这只手表上,有很强大的怨气,之前拥有这只表的人,由于银行逼债,已经上吊自杀,死前还诅咒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法师摇了摇头,我想到在表上看到的,那张男人的鬼脸。
“很遗憾,这是个被恶灵缠上的表,我能做的,只是替你摘下它,剩下的就要看看劫数何时过去,许多事情乃属因果天律,本人亦难以置喙。”
姐姐和我都点了点头,然后,法师看看我。
“此事若我无法排解,你将会遇到贵人,地下街的事情,若非天兵护法搭救,就是贵人相助,或许因果不只如此,他将会厘清真正的因缘,以求解脱。”
语毕,法师将手掌放在表面上,念了几句请神咒。
“恭请南山圣人、北斗星君、天岳圣神,天君钦奉,众圣仙佛,恳请降临。”
神咒之后,紧接着是串长长的经文,法师念完后,合起双掌默祷。
就在他开始默祷的同时,姐姐手上的手表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并没有任何人解开它,而是它自己掉下来的,手表的时刻也停住了。
我听到空气中有阵长长的叹息,是男人的声音。
“暂时没事了。”法师拾起手表,将它放在手中,“此邪灵附身之物暂时寄放在我这里,我看看能否使其度化转世,不再来干扰他人。”
“那就谢谢庄清云师父了。”
我和姐姐离开了神坛,原本以为之后就没事了。
更可怕的事情却还在等着我们,这只手表所带来的劫难,并未能完全化解。
过了几天,姐姐的情况已经恢复了不少,晚上她还是睡得十分安稳,跟前几天比起来差不多。
反而是我的问题比较多,经常从噩梦中醒来的情况还是没有改变,想到那天晚上在地下街见到的景象,任谁也很难睡得安适。
“我说过,我在梦里面看过的景象不让我觉得恐怖,只是那只手表让我觉得怪怪的而已。”
我不止一次询问过姐姐这件事,姐姐的表情,似乎已经相信了对方是“那个”,但她始终不认为它是恶灵,反而觉得我想多了。
“你和那位老师一样,担心太多了,地下街的事情也曾发生过,不可能像你看到的那样。”
姐姐基本上相信“他”是善意的,当时我因此觉得我很受挫,后来想想,那个时候的姐姐,也许是被他的虚像所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