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却听得兴味索然:“什么啊,就做做噩梦,对门住个变态?搬家就好了,还要考虑这么多?”
“……我没钱。”她有些气馁。
“搬次家要多少钱?几千块而已吧。对面住着变态,当然搬家了事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小陈很不能理解,觉得这是很容易解决的小问题,干吗拖拖拉拉的。
娜雅看了他一眼,百无聊赖地打开计算机。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后悔找他谈自己的困境。现在的男生都害怕担责任,对于女生的困扰,都认为是“女生自寻烦恼”“想太多”。
几千块而已?她存折里头只有几百块,让她去哪里找搬家的钱?难道要她去街头卖皮肉?也对啦,小陈开着法拉利,薪水都是自己的,爱怎么花就怎么花……她会找个“何不食肉糜”的纨绔子弟谈穷困,真是笨到极点。
“嗯,对啊,我想我还是搬家好了。”她敷衍着,准备开始工作,若是继续讨论她很穷困这个话题,小陈搞不好会以为自己要跟他借钱。娜雅穷归穷,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小陈看她接纳了自己意见,完全没有发现她的敷衍,还颇为开心。他是个轻浮的、及时行乐的人。他一直半真半假地追求着娜雅,当然也半真半假地追求其他女生。
“哎呀,别发闷嘛。”他拉张椅子坐在娜雅身边,“娜雅,咱们去看电影吧?听说有部片子很好看!出来散散心嘛,成天闷在家里胡思乱想,不如出来走动走动,你说对不对?”
“你要请我?”娜雅似笑不笑地看着他。
“你们女生不是都说男女平等吗?”小陈拉长了脸,“怎么一遇到吃饭啦,看电影啦,就都要男生请客啦?你们这不是双重标准吗……”
娜雅苦笑了一下:“那好,我不去。谢谢你的邀请。”
“啊?我没说不请你啊,娜雅!哎,你别走啊,不考虑一下?娜雅……”
她摆了摆手,躲到洗手间去。
洗了把脸,看看镜子里深深的黑眼圈。她一个人住在这个城市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每天来来去去,就是上班、下班,从家里到公司,然后从公司到家里。
因为经济上的窘迫,所以她几乎没有社交生活,同事之间的友谊其实是建立在频繁的吃吃喝喝、美容时尚之类的话题上。这些对她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在没遇到这些怪事之前,她觉得孤独不是什么坏事。而现在,她想找个认真听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还是得用自己这双手去挨、去拼吧。
“下个月就搬家吧。”她望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自言自语着,“这个月的房租刚交过,再撑一个月,就搬家吧……”
一阵冷风突然刮过去,像是带着焦急的哭泣声,刮乱了她的头发。她瞪大眼睛,望着空无一人的洗手间。他们公司位于市区的大楼。洗手间当然没有对外窗,都是中央空调。这股冷风是……她惨白着脸孔,匆匆地离开洗手间。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回头,依旧什么也看不到。但是那空洞的声音是那么细微,却也那么清晰。在嘈杂的办公室里,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她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说不定已经发疯了。
在人声鼎沸的办公室,她心不在焉地熬了一整个白天。当夜幕降临的时刻,她不敢留到最后,趁着下班人潮,离开了公司。站在街头等红绿灯,她觉得很迷惘,不知何去何从。她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你到底想怎样?”她绝望地喃喃着,“你是谁?还是你是什么?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脖子上吹过一阵冷风,和数声闷闷的啜泣。她只觉得血液都冻结了,大着胆子想回头,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推了出去。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一辆闯红灯的大卡车疾驶而来,她只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还来不及感到疼痛。
我要死了吗?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她闪过了这个念头。难道我就要这样……死掉?生命原来如此脆弱?即将落地时,她骇然地发现了三个留着长发的头颅飞舞于空中,浓密的长发将她缠卷住,减缓了她落地的冲击,但也硬生生地让她听到自己腿骨断裂的声音。睁大眼睛,惊骇没有其他知觉。这三个头颅……都有相同的长发和相似的五官,与噩梦中所见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她们的眼皮和嘴唇,缝着粗粗的黑线,像是一整排的“×”。眼泪不断地从缝合的黑线渗下来,混着粉红色的血水。不知道是冲击,还是剧痛、惊吓过度,或者三者都有,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她清醒时,发现自己在医院里。
她运气很好。护士小姐说,被疾驰的大卡车迎面撞上,却只有脚踝脱臼,没有其他伤痕,简直是奇迹。她愣愣地看着护士小姐,嘴巴张开又闭上。她看到的这些“异象”,可以告诉谁?
她还不想在疯人院度过下半生。她今年才二十五岁,要挨到何年何月?
不知道是麻醉药还是安眠药的作用,她昏昏地睡过去。奇怪的是,虽然她几乎扭断了脚踝,躺在热闹得像是菜市场的急诊病房,但她睡得很好、很甜,像是把数个月来的疲惫都睡掉了。
等她稳定一些,被安排到六人合住的病房,她每天睡眠的时间还是远大于清醒的时候。真奇怪。她默默想着,我明明在住院,但我为何有种庆幸的感觉?当她从长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时,觉得非常困惑。对了,再也没有那恐怖的脚步声。
别人都说,医院灵异事件多。但她却觉得医院非常安全、舒适。就算六人房的家属们川流不息、吵吵闹闹的,她还是觉得这样的吵闹很令人安心。再搬家的话,她想搬到比较有人气的地方。或许是夜市的附近。如果可能,找几个室友。她再也不会怕吵了。
就算隔壁打麻将,吵翻天,也好过一个人在无比的寂静中,怀着恐怖的想象。她一直拒绝去想,车祸时看到了什么。她只坚定一个信念:出院后,她要搬家,而且越快越好。
房东夫妻来探望她几次,神情有些焦虑。她没说她要搬家的事情,看他们这么焦急,总有几分心虚。房东先生和房东太太都是好人,她默默地想。但是人再好,他们家的房子,还是有问题。再住下去,她一定会崩溃的。
“咳,小姐,怎么是房东来看你,家里人没来照顾你啊?”隔壁床的阿姨和她混熟了,“你住院这么久,妈妈没来照顾你吗?”顺手递给她一个水梨。
娜雅苦笑了一下:“……我嫂嫂刚生小孩,我妈走不开。只是脚踝脱臼而已,没什么大伤。”
医生也说她复原得很好,大约再过两三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你真懂事啊。”阿姨拍拍她的手,“现在这么乖的女孩子不多了,有没有男朋友啊?有也没关系,都不来看你算什么男朋友啊。我那五六个孙子有没有你喜欢的类型?不要害羞哦,阿姨最爱给人做媒了……”
她笑了出来,陪阿姨聊天。住院三周,她和病房的病人都成了朋友。等她要出院了,提了两大包热情的礼物,还有阿姨送她的护身符。
“这是向关帝君求来的,里头还有我自己采的茉草。”阿姨塞给她,“年轻人不要说不信这些,出门在外,总是要事事留心啊。”
“我信的,阿姨。”她非常诚恳地回答。当遇到了这么多事情后,她是相信的。
出院的时候,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走路还是有几分痛,脚踝也还包着。但她年轻,愈合得很快。她相信搬家以后,她心灵的创伤也会很快痊愈。
深深吸一口气,她招了出租车,回那个诡异的住处。如果可以的话,她是很想干脆一走了之,什么都不要了。但她舍不得那台破破烂烂的计算机,她也需要几件换洗的衣服。
屏着气息,她走入了那栋外表普普通通的三楼公寓。一跛一跛地爬上二楼,走进自己房间。她紧张地倾听,却没有听到脚步声。
暗暗地松了口气,她开始将电脑收起来,收拾了一小包衣物。环顾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房间。就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塑料衣橱。她的衣服不多,连包包都塞不满。
或许贫穷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收拾行李很快,她自嘲地笑起来。剩下的棉被、书和杂物,就请房东都扔了吧。押金她也不打算要了,这里,说什么也不想再回来。吃力地提起包包和计算机,她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
就在这个时候,对门的门,突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隔着甬道,她所有的血液像是全冲上了脸孔,然后火速地退去。
黑漆漆的房间,没有任何人。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发现那个房间里头,整整齐齐的,但是没有人,或者说,没有人住过的痕迹。
她心里很明白,要赶紧离开才是上策。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由自主地走进房间,像是应某种无声的召唤。
娜雅。
就像是被“恐惧”这种情绪被麻痹,她像是个梦游患者,身不由己地走入邻居的房间。我要离开,我不要在这里。娜雅的心跳越来越快,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危险,但是她还是走进房间里,打开了灯。
这个房间布置得很舒适,一点灰尘也没有。什么东西都安置得整整齐齐,但也不像有人住。
她站在房间里呆立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无意识地抬头,她发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比她的房间低很多。这栋公寓是房东自建的,所以天花板都特别高,简直可以再隔个二层,住起来很舒服。但是这个房间,天花板却很低。
娜雅。
这个无声的呼唤又响起,她的疑惑和恐惧都消失殆尽。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她找到一个开关,天花板无声无息地降下一个小小的楼梯,原来上面还有个夹层。就在这个时候,屋内所有的灯光疯狂地忽明忽灭,闪烁到几乎炸了灯管。一声吼叫,像是某种猛兽发出来的野蛮声音,震得她耳膜发疼,也停止了灯光的明灭。
我该逃走。娜雅模模糊糊地想,我不要上去。但她身不由己地爬上了梯子。夹层不高,娇小的她几乎顶到天花板。黑漆漆的,飘着一种奇怪的异味。等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从楼梯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她慢慢看清了周围。三个透明的大瓶子,大的像是泡药酒用的,里头泡着……头颅。
漂浮在透明液体里,长发飘散。泡得肿胀的脸孔,眼皮和嘴唇缝着黑色的粗线,像是一整排的“×”。她们,一直都待在这里。
倒退了几步,她贴在墙上,心跳得非常快,非常快。她想逃,但是动弹不得。“……娜雅。”随着这个粗哑难辨的声音,她没有受伤的脚踝,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或许她不该低头……但她低头看了。那应该……应该不是人吧?至少不是活着的人。理论上,他像是在呼吸,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透过微弱的光,他的眼睛非常亮,非常大。或许眼睛会这么大,是因为他的眼睑已经烂到没有了。
一个糜烂到发出尸臭,却会呼唤,并且趴在地上抓住她的脚踝的死人。她该尖叫、逃跑,至少也该昏倒。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地盯着那个会动的死人,看着他从脚踝摸到她小腿、腰,扶着她的肩膀,用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像蛆虫一样扭曲着站起来。
会动的死人面对着她站着,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气体从脖子上汨着绿水的大洞涌出来,几乎可以从巨大的伤口看到颈骨。
腐朽、死亡的气息。
“娜雅。”他又呼唤了一声。像是被名字束缚,她被亡者呼唤、蛊惑了。
我该做些什么才对。难道要这样呆呆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她天性里根深蒂固的韧劲抬头,试图挣脱这种蛊惑和束缚。但她只能够稍微动动手指,不再紧张地握拳。她触碰到口袋。隔着薄薄的布料,口袋里发出一阵阵的温暖,缓和了亡灵刺骨的寒意。口袋里……我装了什么?一些硬币、一张捷运卡,还有……阿姨给的护身符。
用尽全身的力气,她将手伸入口袋中,掏出那只温暖的护身符,用力地按在死人的脸上。那个普普通通的护身符,却像是一块炭火,将死人的脸灼烧出一个洞,在他尖锐得几乎撕碎灵魂的尖叫中,娜雅挣脱了束缚,将他用力一推,转身想要跑,却忘了自己的脚伤,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她这一跌,打翻了放着头颅的架子,透明大瓶子砸碎,冒出刺鼻的福尔马林味道。
顾不得满地玻璃碴儿和伤口,她连滚带爬地从夹层楼梯跑下去,手忙脚乱地按下开关,让楼梯收起来。
我要逃走,我不要死。更不要这么莫明其妙地被死人抓走。忍住剧烈的脚痛,她冲向大门,却发现大门被锁起来了。她用力地摇撼几下,发现锁得是那么死。钥匙。我需要钥匙。我把钥匙收到哪里去了……
“你在找这个吗?”温柔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发现房东和房东太太都在客厅,手里拿着她的钥匙。楼上乒乒乓乓,死人发出惊人的喧闹。
“为什么要逃呢?”房东太太的声音很困惑,“汉生很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他吗?但是其他女孩都喜欢他,没有反抗。”
“他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对吗?”房东笑笑,“他只吃喜欢的女孩。小的时候挑食也就罢了,变成这样了,还是一样挑食。”
“……放我走。”娜雅突然发怒起来,因为极度的恐惧、惊吓,反而涌起无比的怒气,“我做了什么坏事?为什么我要面对这种命运!”
“那汉生做了什么坏事!”房东扬高声音,“他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但他却死了!”
“他一直在生病,一直很痛苦!”房东吼着,“我们用尽一切的办法,他还是死了!你知道我们有多伤心吗?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唯一的!”
“亲爱的,别激动。”房东太太安慰着他,“他到底还是回到我们身边了。别吓着了娜雅,若是吓坏她,肉会变酸,不好吃了。”
房东先生冷静下来:“你说得对。老婆,去叫汉生下来。虽然还是太瘦,叫他将就点。他喜欢先吸点血,等她不动了,我们再扛去三楼处理。”
娜雅瞠目地看着他们,看他们像是在讨论菜单一样讨论自己。“你们疯了?你们纵容一具僵尸吃人。”
“就算是僵尸,他也是我们的孩子。”房东太太冷冷地回答,涌起一个温柔却残酷的微笑,“让孩子吃饱是应该的。”
她想逃,却被房东先生抓住。她拼命挣扎,却挨了房东先生一个耳光。“我不想对你动粗。”房东很慈祥地说,“安静点,忍一下就过去了……并不会太痛苦。”
“你们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当他的盘中餐!”娜雅徒劳地挣扎,“为什么是无辜的人?为什么是我们?”
她想到楼上的那三个凄惨的头颅:“你们吃了人,还保留死者的头颅做什么?”
“汉生喜欢。”房东先生将她捆起来,“若不是她们试图警告你,也不用缝住她们的眼睛和嘴巴。她们都太多事……希望你将来不会这么多事。”
所以她们叫我滚,所以她们显示她们凄惨的末路给我看。
“你们不是人。”娜雅发起抖来,半是恐惧,半是愤怒,“你们根本是魔鬼,不是人了!”
“只要汉生好好的,是不是人都无所谓。”房东将捆得结结实实的娜雅扔在沙发上,“既然神明不救汉生,当魔鬼也没什么不对!”
房东先生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前汉生可以自己处理,他和老婆需要的只是将肉肢解洗净,分成几包放在冰箱里,等汉生想吃的时候就可以吃。
这一次却特别费手脚。他年纪有些大了,实在感到有些疲倦。等了一会儿,楼上依旧嘶闹,但是老婆却久久没有声音。
“老婆?”他迟疑地喊,低头看看还在挣扎的娜雅,确定她不会挣脱,房东走上楼,“老婆,你在做什么……”他的脸孔马上转为苍白。
他的妻子大张着眼睛,躺在儿子房间的地板上,脖子上有一个撕裂的大洞,汩汩地流着血,已经没有呼吸了。汉生抓着两个将他几乎缠死的头颅,地上摔碎了一个,暗红和惨白的液体混在一起,将湿漉漉的长发粘成一团。
“老婆,老婆!”他惨呼,“你怎么了?老婆……”他喊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他的脖子被长长的、湿漉漉、弥漫着福尔马林味道的头发缠住。他双眼突出,徒劳无功地抓着,却被越勒越紧,最后舌头吐了出来,痛苦地空抓几下,被活生生地勒死了。
临死前,他看到那个摔碎的头颅微微地笑了起来,被缝住的嘴扭曲含糊地吐出几个字:“我们也是人家的女儿……”
他死了。
房东的死似乎刺激到僵尸,他吼叫两声,将两个头颅用力摔在天花板上。长长的黑发无力地松弛下来,静止不动了。
他摸了摸死去的双亲,又吼了几声。但是悲伤压抑不住食欲,他蹒跚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楼下走去,拖着不自然的脚步。
趁着喧闹,娜雅焦急地扭动,用脚踹倒了茶几,打破了玻璃杯。不知道被扎了多少下,她终于磨断了童军绳,爬了起来。大门被锁,前后都是铁窗……三楼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死?
但是得经过二楼……会不会反而自投罗网?她想起,家里有两道楼梯。一道是直接通到二楼,不用经过客厅,另一个是房东用的,是个螺旋铁梯,可以从厨房走到三楼的洗衣间。
当初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设计,现在想想……大概是方便处理这些“食物”吧?
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奋力拖着疼痛的脚,爬上螺旋梯。然后,她听见了,如影随形般,拖着脚,轻轻的脚步声。她怕得几乎瘫痪,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曾经想过,自己可能会因为老、因为病,因为种种天灾人祸而死。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很可能会被吃掉,留着头颅泡在福尔马林里。这让她多了一些勇气,手脚更灵活一些。不管多恐怖,多害怕,她就是不愿意被吃掉。
摔死和被吃掉,她宁可选择前者。
等她奔上三楼,跑向楼顶,她暗暗松了口气。再几步路,再几步路她就可以逃生了。只要跑过楼顶,跳下去。她跳了。攀着矮矮的围墙,她准备松手,就算死也是全尸吧……
但是想象中的坠落没有降临。她的左手一阵剧痛。僵尸长而乌黑的指甲从她的上臂掐进去,因为重量,也可能是因为湿滑的血液,他没有抓紧,长而乌黑的指甲在她手臂划出极深的伤痕……流出很多的血。僵尸吼叫着,为将要失去的食物不甘。他充满尸臭的唾液和发出霉绿的脓血,也这样渗入了娜雅的伤口。
娜雅挣扎了几下,却始终挣脱不了他的掌握。最后一点一滴地,被提上去。僵尸腐烂的脸,在她眼前成了一个恐怖的大特写。那个护身符居然还粘在他脸上,腐蚀出一个无法愈合的洞。
“我宁可摔死。”娜雅低低地说。她将手伸进口袋,她偶尔会抽烟,身上带着打火机。抱着一种暴烈的决心,她用打火机点燃了僵尸脸上的护身符。
护身符里头的茉草发出奇异的香气,让僵尸发出凄惨的叫声,并且松手。在坠落中,娜雅看到僵尸像是一截腐朽的木头,被火焰吞噬、燃烧。
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摔到一楼的雨篷上,然后才跌落到地上,所以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
这一夜,消防车、救护车的警笛响彻云霄。这栋三层楼的公寓烧得干干净净,只找到三具几乎烧成灰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娜雅。
最后娜雅清醒过来,在她的沉默中,这件案子以普通火警了结。
看起来,像是一切都落幕了。娜雅搬了家,却不像她原本希望的与人合住,而是单独租了一间很偏远的小套房,孤独并且冷漠地,上班下班。几乎不与人来往或者是交谈。
的确,她不再听到可怕的脚步声,她的新家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被僵尸抓伤的手臂,却开始腐烂、干枯,在脓血流尽之后,剩下几根枯骨和干硬的肌肉,意外地、不自然地强壮起来。
或许她的噩梦,还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