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点名占喜、袁思晨和钱云三人,“你们三个吃饭也要注意, 别大鱼大肉地给吃胖了,回来还得上台呢。回家把舞多练练, 我上回看你们跳的什么鬼!一点儿都不齐。”
袁思晨愁眉苦脸:“文姐,我们又不是专业的!这不就是大家乐呵乐呵嘛!”
文琴笑道:“乐呵乐呵也不能三个人跳得像三支舞似的,尤其是占喜,你是C位!站最前头的,好好练知道吗?”
占喜耷拉着脑袋:“知道了……”
文琴拍拍手:“好啦, 下班,大家春节后再见啦!”
袁思晨欢呼起来:“春节后见!谢谢文姐的大闸蟹!”
占喜收拾东西离开公司, 这天是腊月二十八, 漫长的春节假期开始了, 她却一点都不期待。
她手里也提着一盒大闸蟹礼盒,三公三母,是文琴私底下给的部门福利, 据说她先生就是经销商。大闸蟹容易死, 占喜一个人又吃不完, 就给占杰打电话,说晚上带螃蟹去他家吃饭。
原本,可以送给小鱼的……
占喜坐地铁来到占杰家, 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劲。
占杰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 威威要看动画片, 还被他吼了几句。秦菲板着脸在厨房做饭, 占喜把大闸蟹拿进去,悄悄问:“嫂子,你和我哥怎么了?”
秦菲看她一眼,说:“占喜我问你,去年,前年,大前年,我是不是都去你家过年了?”
占喜回忆了一下,回答:“是啊。”
秦菲大声说:“我和你哥结婚前就说好的,年三十在你们家过两年,我就得回娘家过一年。本来去年就应该回我娘家的,结果你妈说奶奶身体不好,怕是熬不过去,把我们给骗了回去。奶奶现在都好得很呢!今年,无论如何都该回我娘家过年!你妈又不让,你说说,有道理吗?!”
占喜转头看向客厅,发现占杰已经走过来了,他的嗓门也不小:“秦菲你别对着欢欢吐槽,在哪儿过年不是过啊?又不是不回你家了,哪年不回啊?年三十回去和年初三回去有什么两样?”
秦菲瞪他:“对啊,在哪儿过年不是过?那为什么不是年三十回我家,年初三再去你家啊?!”
占杰还想说,秦菲比他先开口:“你们还是两兄妹,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三年没回去过除夕啦!和你结婚到现在八年,一共才回去过两回!从钱塘去你家和去我娘家的时间明明是差不多的!我爸妈早三个月就问我了,我都答应他们了!也和你确认过了!这节骨眼儿上你和我说不去,你是不是有病啊?!”
占杰皱眉:“我们那儿习俗就是结了婚,都去男方家过年的,正月里可以回女方家!”
“呵!”秦菲嗤笑,“那结婚时你答应的话是放屁咯?我家那儿可没这习俗!你妹!”她一指占喜,“她以后结婚了,年三十是不是都不回娘家过啊?你妈能答应?你逗我呢!”
占杰看一眼占喜,答不上来了。
占喜连忙打圆场:“哥,你都答应嫂子了,就陪嫂子回家过年嘛,初三初四再回来也一样的。”
占杰叹气:“咱妈天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都答应她了。”
秦菲快气死了:“行啊!那你回去呗,反正你妈也不待见我,咱俩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告诉你占杰,今年,我回娘家过年过定了!”
占杰挑眉问:“你说得轻巧,那儿子呢?”
秦菲答:“儿子当然是跟着我啊!”
“不行!”占杰说,“元旦回家我妈才见了一会儿威威,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走了,这大过年的还不让她多见见孙子啊!”
秦菲都震惊了:“噢!你妈要见孙子,我妈不要见外孙啊?你这什么逻辑啊?”
占杰大吼:“反正不行就是不行!我答应你初三就去你家,要不初二也行!在你家待四晚,这总行了吧?”
秦菲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摇头说:“算了,儿子你带去吧,再带上你妹,车子归你开,回你们亲爱的妈妈家,我自己坐大巴回娘家。正月里你也甭来我家了,咱们年初六这里碰头,谁都不用跑来跑去,你特么爱去哪去哪!爱干吗干吗!我不伺候了!”
说着,她解下围裙往占杰身上一丢,也不顾锅里正在煮的菜,直接出了厨房。
“嫂子!”占喜想追过去劝她,秦菲也不理她,进了书房就把门“砰”的一摔,将占喜挡在了门外。
威威在客厅里吓得不敢吭声,占喜又回去劝占杰:“哥!你干吗呀?你都答应了嫂子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啊?”
占杰这时候已经没火气了,只剩无奈:“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妈,天天叫我们回去,我那天脑子一热就答应了,想着和你嫂子说一声她能理解,不就是前后掉个个儿么,哪天回去不一样啊?”
“当然不一样!”占喜说,“嫂子家又不远,她就是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顿年夜饭,关键是你答应她了又出尔反尔,换我也生气啊!”
占杰叉着腰不吭声。
占喜捡起地上的围裙穿上,说:“我来做饭,做完了就走。你也真是的,晚上和嫂子道个歉吧,陪她回家过年,我自己坐大巴回去就行,我会劝劝妈妈的。”
“我偏不!”占杰眼睛一瞪,“明天下午6点,我下班后带着威威来接你,你东西都收拾好等着。惯得她!不回拉倒!”
占喜:“……”
她很想说,哥啊,你这是在作死啊!
六只肥美的大闸蟹,占喜最终一只都没吃到,帮占杰把饭菜做完,螃蟹也蒸熟,她一点胃口都没有,直接闪人。
回到青雀佳苑时,占喜路过小区门口的宠物医院,想到礼物,便进去咨询。
礼物太小了,不可能独个儿在家待这么久,占喜也不敢把它带回家。迟贵兰直到现在还认定女儿对一切有毛的东西过敏,礼物落到老妈手里绝对小命堪忧,最好的办法就是去宠物店寄养。
这家宠物医院春节不关门,有寄养服务,占喜办了一张储值卡,预缴了五百块钱,约定第二天把小猫送来。她算了一下,整个春节假期寄养下来也得花小一千,唉……养女儿真费钱。
——
腊月二十九,占喜把礼物送到宠物医院,又跟占杰通电话,劝他陪秦菲回家,她自己坐大巴回去。
可占杰这时候就像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怎么说都不听,嚷嚷着让小妹别多管闲事,下午等他来接就行。
占喜在家搞了个大扫除,把冰箱里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最后在沙发上坐下发呆。
自从小鱼生日以后,她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发过微信。
那天晚上,她是哭着发出的那些消息,小鱼没回,好几天了,一直没回。
虽然占喜说他们依旧是好朋友,但她觉得,小鱼怕是再也不会理她了。
下午,占杰带着威威来接占喜,秦菲果然不在车上。
威威眼睛红通通地坐在后座,占喜知道小侄子一定是哭过了,只能劝他:“过两天,你爸爸就会带你去找妈妈了,别伤心啊。”
威威大叫:“爸爸大坏蛋!我不要去奶奶家!我要妈妈!”
占杰很头疼:“你姑不是和你说了么,过两天我们就去找你妈!”
威威“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两条小腿颠个不停:“我现在就要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占喜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哄,两大一小都很崩溃,车上完全没有即将过年的喜悦之气。
回到富椿镇已是很晚,迟贵兰又等在了门口,发现儿媳妇没来,问占杰:“秦菲呢?”
占杰耐着性子说:“回娘家去了,我初二去找她。”
迟贵兰一张脸立刻沉下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大过年的一个人回娘家,儿子都不要了?到时候亲戚来了问起,要我们怎么说啊?还以为我们把她怎么了呢!还有你,凭什么初二就去啊?往年不都初四去的吗?”
占杰说:“往年都是初三去的!”
“初三初四有什么不一样?”迟贵兰懊恼地往家走,又回头看占喜,“你干吗呢?小姑娘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别驼着背!我和你说欢欢……”
迟贵兰挽住女儿的胳膊:“你小姨那天给我说了一个小伙子,桐县人,二十七岁,在钱塘上班,法院的呦!我已经让她给你安排初三见面了,你到时候好好打扮打扮。”
占喜说:“我不去。”
迟贵兰一愣:“为什么不去?”
占喜看向老妈:“不为什么,反正我不去。”
“你必须去!”迟贵兰的语气不容反驳。
占喜低声说:“我就算去了也不会说话的,妈你看着办吧。”
迟贵兰这下子真生气了,骂秦菲,骂占杰,骂老公,骂女儿,威威又像个喇叭一样在旁边大哭起来,占喜只感到头疼,提着包上楼说:“我不吃饭了,洗个澡就睡觉。”
“造反啊!”迟贵兰站在楼梯口抬头看她,最后“哼”了一声,去给儿子孙子弄晚饭吃。
——
除夕这天,骆静语没有提早回家,独自一人在家做那棵樱花树的活儿。
他给钟鹏和莫杨放了五天假,年初五两个小孩再来上班。他开的春节日薪很丰厚,这一个月班上下来,两个小孩下学期的零花钱都不用愁了,所以积极性特别高。
下午3点,骆静语出门去吃年夜饭,坐电梯下楼时,他心里很紧张,就怕电梯会停在八楼,怕见到那个女孩子。
又一想,这都已经除夕下午,她肯定早就回家了。
走出单元门,骆静语把兜帽帽檐拉低,戴着口罩,双手插兜,大步向小区外走。路过宠物医院时,他突然停下脚步,隔着玻璃看向医院里头。
宠物医院似乎比平时热闹,好多笼子,每个笼子里都有猫猫和狗狗,而离玻璃窗不远的那个笼子里,有一个令他熟悉的白色身影。
特别小,比别的猫都小,就是小猫里的幼儿园小朋友。
骆静语推门进去,走到那个贴地的笼子边,蹲下身来,笼子里有猫砂盆,两个碗,一个小的猫爬架,还有一个猫窝……骆静语把手指贴到笼边,笼子里的小猫似乎认出了他,小爪子扒到笼子上,张着嘴,很活泼的样子。
——你是在叫我吗?礼物。
骆静语想:你怎么在这里啊?你妈妈回家了是吗?她都没把你带回家,你要在这儿待多少天?是不是只能待在笼子里啊?真可怜,这么小的地方。
“先生?”店员走过来,站在他身后叫他,骆静语没反应。
店员叫了两声后,拍拍他的肩:“先生?”
骆静语这才回过头来。
他站起身摘掉口罩,指指礼物,拿出手机给店员打字:【这只猫主人我的朋友,猫可以我带回家?】
店员为难地说:“这恐怕不行哦……”
骆静语又打开手机相册给她看,里面好多好多礼物的照片和视频。
“……”店员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我需要和它的主人确认过。”
骆静语打字:【你打电话她,你给她说,我姓骆,我是聋人,不能电话。】
店员看着他的眼神立刻带上了惋惜之意,找出占喜的电话就拨了过去。
占喜此时正在家里的一楼客厅吃花生、看电视,周围全是亲戚。
央台一套的春晚节目从下午就开始了,各种台前幕后地讲春晚筹备细节,老爸把音量调得很响,整个客厅都是喜气洋洋的音乐声。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她发现,接通后知道是宠物医院打来的,占喜吓一跳,以为礼物出事了。结果工作人员把事儿和她一说,她整个儿当场愣住。
“占小姐,占小姐?”工作人员听她突然没声了,催问道。
占喜回神:“啊,我在听我在听,这样子……我同意的,你让他把猫带走吧,呃……麻烦你告诉他,年初七让他把猫再送去你们那儿,我回去了会去接。”
工作人员说:“这么麻烦啊?你可以直接去他那里接小猫啊。”
“不不不不,不行……”占喜想到电话那头,小鱼就在工作人员身边,心脏都跳快了起来,“就初七,让他把猫送去你们那儿,请你和他说话慢点儿,他能看懂唇语,实在不行你就手机给他打字。”
工作人员应下,刚要挂电话,占喜叫起来:“等等等等,再麻烦你帮我和他说一声‘谢谢’,真的非常谢谢他!”
“好的。”工作人员挂掉电话后看了骆静语一眼,心想这两人真奇怪,为什么不自己发微信说啊?
前任?啧啧啧,有可能。
她怕传达不到位,把占喜的话用手机打字给骆静语看,骆静语看完后点点头,比个“OK”,示意自己知道了。
工作人员给他办好手续,骆静语买了一个猫包,把礼物抱出来装进去。礼物好像知道自己不用再待在这个逼仄的笼子里了,表现得特别乖。
骆静语带着礼物又回到1504,打开空调,给小猫准备好猫砂、猫粮和水。这些东西都是新的,他考虑到占喜每次把礼物送来都要带上大包小包很麻烦,就全都准备了一份。
本来还以为再也用不上了,没想到还是有用的。
礼物从猫包里出来后,快乐地爬到猫爬架二层,骆静语蹲下来看着它,伸手揉揉它脑袋,打起手语:【我先去吃年夜饭,晚上回来陪你玩,我们一起过除夕,你在家要乖乖的,知道吗?】
礼物没什么反应,虽然猫爬架还是个陌生玩意儿,骆静语的家却又宽敞又温暖,对它来说已经很熟悉。
骆静语又一次出门时已是4点半,骆晓梅给他发微信。
【骆晓梅】:小鱼,你到哪里了?怎么还没到?
【好大一头鱼】:刚出门了。
【骆晓梅】:刚出门啊?那你要几点到啊?人都齐了,就差你了。
【好大一头鱼】:你们吃先,不用等我,我不地铁,打车了。
除夕夜,万家团圆,在城市的某个上空,时不时地会升腾起绚烂烟花。
骆静语站在小舅家的高层阳台上,出神地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美丽光影。
他想起小时候过年,福利工厂宿舍区也有人放鞭炮放烟花,小孩子们围着看,一个个捂着耳朵又叫又跳,不敢走近。
只有他,傻不愣登地想要用手去抓烟花,把他爸吓得够呛,拦腰给抱了回来。
鞭炮的声音很吓人吗?
骆静语不知道,只知道它们很漂亮,像彩蛋,下一朵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什么颜色,还像流星,可以让他悄悄许个愿。
他身后的客厅里是还未散场的年夜饭,和老妈的兄妹们以及他们的子女、孙辈相聚,但这么多年了,骆静语始终融入不进去。
他的爷爷奶奶都是聋人,生下父亲骆明松、发现也是聋人后就没敢再要孩子。
他们家的耳聋基因应该是奶奶那里遗传下来的,年代太久远,太佬辈是怎么个情况已不可考,只知道奶奶的六个兄弟姐妹里,有健听人,也有聋人。
这些人婚育后到了骆明松这一辈,健听人比聋人多,再往下就是骆静语这一辈,据说也是又有健听人,又有聋人。
骆明松高中毕业后被分配到福利工厂,那时候聋人通讯不方便,他和母亲那边的亲戚来往不多,也搞不清自己的表兄弟姐妹里又生下几个聋人。
反正,他家运气特别差,生了两个,都是聋的。
骆静语出生后,当时还在世的爷爷据说很生气,骂又骂不了,直接把老爸打了一顿,说他害了女儿不够,还要再害一个儿子。
这些都是奶奶告诉他的,奶奶很内疚,一直到死,都郁郁寡欢。
阎雅娟又不一样,她是后天药物致聋,兄妹都很健康,他们的配偶和小辈也健康。除了阎雅娟的大哥和小妹会打简单的手语,其他人对手语一窍不通。所以,骆静语和母亲这边的表哥表妹,哪怕年龄相仿也从不来往,就算同桌吃饭,也和陌生人似的。
没有人在乎他最近在忙什么,没有人对烫花感兴趣,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儿,他们倒是会向高元打听,骆静语一年能挣多少钱?高元和骆晓梅打算要孩子吗?骆静语呢?处对象了吗?会要孩子吗?
小姨苦口婆心劝高元:“小高啊,真的别要孩子了!你行动不方便,晓梅还可能遗传,要孩子干什么?你俩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呗,万一再生个耳朵不好的,都是负担!”
高元笑着敷衍了过去,骆晓梅神情很淡,骆静语也看懂了小姨的唇语,抿着唇低头玩手机。
他想,原来他是个负担吗?
对家庭的负担,还是对社会的负担?
幸好高元够义气,没把他的情况告诉给那些亲戚,甚至还帮骆静语装穷,说他一年也就挣个五、六万吧。
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一个没读过大学的聋人小伙子,一年能挣五、六万,已经很不错了!
——
占喜家的年夜饭,则是和老爸的兄弟姐妹一起过,热热闹闹十八个人,在占喜家的一楼开了两桌。
奶奶吃完就进房睡觉了,长辈们打牌的打牌,看春晚的看春晚,堂哥堂弟买了很多鞭炮烟花,在院子里挨个儿放,声音很响,威威又想看又害怕,缠着占喜陪他,占喜求之不得。
院子里,小家伙抱着姑姑的腰,看了一会儿烟花后眼睛又湿了,仰着头哭唧唧:“姑姑,我想妈妈了。”
“乖,你爸爸很快就带你去找妈妈了。”占喜摸摸小侄子的脑袋。
室外很冷,占喜却一点儿也不想进屋,吃饭的时候,老妈说了一大通秦菲的坏话,占杰一声不吭,威威却生气了,还大哭起来,说“奶奶是坏蛋!”
迟贵兰没面子,又将话题引到占喜身上,夸她乖巧听话,正在准备省考,希望很大。
迟贵兰说:“我们欢欢的工作我是一点也不担心,她从小会读书,总会考上的。倒是她的婚姻大事啊,我真是很发愁,她太单纯了,和男孩子见面都害羞得不说话,这可怎么是好?”
堂姐说:“婶,还不是因为你把欢欢管得太严了,你得让她多出去社交,参加一些联谊活动。比如爬山啊,读书分享会啊,桌游啊,那种年轻人喜欢的活动,很容易就能认识男孩子的。”
迟贵兰大惊:“随便去认识怎么行啊!鬼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呢!不行不行,还是介绍来的靠谱,我刚让我妹妹给她介绍了一个,过几天就能去桐县见个面,二十七岁的小伙子,法院的呦……”
这所有的一切都令占喜反感,一句话都不想听。
亲戚们离开后,占喜上楼洗澡,把手机留在房间里,等她洗完回到房间,发现手机被人动过了。
她的开机密码很奇怪,是毫无逻辑的四位数,老妈应该打不开。
占喜很坦然,她的手机现在特别干净,相册里都是空的,回家前就把照片全导到了电脑里,微信也一样,该删的不该删的,全都删光。
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意给母亲看。
过零点时,室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钱塘和桐县城区都禁烟花爆竹,镇上的人可不管,附近家家户户都有院子,每家都会放鞭炮。
占喜知道占杰也在放,哥哥希望全家新的一年红红火火,财源广进。
她躲在被窝里刷朋友圈,被吵得都想塞住耳朵,刷着刷着,看到一条消息,手指再也划不下去。
【好大一头鱼】:新春快乐。
配图:礼物.jpg
照片里,小猫窝在一只左臂中,表情带点儿惊恐。
是被鞭炮吓到了吗?钱塘的鞭炮声也这么可怕?占喜不知道,她还没在那边过过除夕。
她又看向那只左臂,他应该是坐着,毛衣衣袖是墨绿色,新衣服吗?都没见他穿过。
他底下穿着黑色运动裤,左手搂着礼物,修长的手指揉着小猫的毛,那只手啊,一如既往得白皙漂亮,感觉怎么拍都不会拍丑。
占喜盯着照片看了好久好久,把照片下载下来,屏蔽掉所有家人,也发出一条朋友圈。
【鸡蛋布丁】:新春快乐。
配图:礼物.jpg
很快,同事、同学们的留言和点赞就来了。
【袁思晨】:这是谁??有情况!
【林岩】:春节快乐,这是你的猫吗?
自然少不了八卦小达人罗欣然。
【罗欣然】:宝贝儿,猫和手都不错,人帅吗?
姚颖和赵晴晴很快跟上。
【姚颖】:宝贝儿,猫和手都不错,人帅吗?
【赵晴晴】:宝贝儿,猫和手都不错,人帅吗?
占喜没有选择逐一回复,而是直接点击“评论”,这意味着能看到这条圈的人都能看见她接下去发出的话语——
【鸡蛋布丁】:非常帅了!
第33章
宽敞的客厅里, 只余下那盏鲸鱼落地灯还亮着光,将沙发笼罩在一片暖黄光晕中。
骆静语抱着惊慌失措的礼物坐在沙发上,从它的反应来判断室外的鞭炮声有多壮观。直到零点过去二十多分钟, 礼物才不那么一惊一乍,逐渐乖顺地伏在了他的腿上。
骆静语拿起手机, 又打开占喜的朋友圈。
他的“新春快乐”就是说给她听的,他相信她能明白。
发出这条朋友圈时, 他其实很忐忑,不知道是否合适,会不会令她感到冒犯。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微信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发,在这辞旧迎新的一刻, 他只想给予她一句新春祝福,仅此而已。
他没想到的是, 她居然也会用这张照片发一条圈, 那她的“新春快乐”是说给谁听?她的好友、家人?猫?还是他?
还有那句没头没尾的“非常帅了”, 又是什么意思?
礼物是女孩子,不能用“帅”来形容吧?
可是照片里,除了猫, 就只有手了。
骆静语又看向自己的左手, 五指张开, 手心手背观察了一下,难道又是在说……他的手吗?
原来手也能用“帅”来形容?骆静语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他语文差, 欢欢却是学中文的, 懂的肯定比他多, 而且, 她以前也夸过他的手好看。
他放松地靠在沙发靠背上,这张沙发真的很舒服,是他去家居卖场坐过二十几张沙发后才选出来的。以前,他都没想过要在家里摆一张沙发,没有位置,也没有客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有舒服的椅子就足够了。
直到在802室,他和欢欢并肩坐在那张小沙发上聊天,两个人靠得很近,他才意识到,自己家里也需要一张沙发。欢欢来玩时,他们可以没有隔阂地坐在一起,多出来的那个位置是礼物的,礼物现在还小,但它会长大,变成一只大猫咪。
其实,骆静语从未奢望过和占喜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关于恋爱,关于结婚,他想都不敢想。
可是欢欢这么好……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见她,想靠近她,想和她聊天,想对她好,想把一切好东西都送给她。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暗恋,他原本以为会持续很长时间,持续到欢欢找到男朋友,他再默默地退出她的生活。能作为朋友陪伴她一段日子,他已经很满足了。
哪知道梦境这么快就被击碎,他都不知道欢欢是怎么发现的。
是他太主动了吗?果然是没经验,把她给吓到了。
她拒绝了他,还哭得这么伤心,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愧疚吗?因为他是个聋人,她觉得自己伤害到他了?
他很想对她说,千万不要这么想,他没事的,这很正常,她是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孩子,找谁也不可能找他呀。
但他没机会说了,他的初恋朝生暮死,短暂得就像窗外的烟花一样。
——
占喜发出那条“新春快乐”朋友圈、又回复“非常帅了”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其实就是一时没忍住,还特地学小鱼打字的风格,自己偷偷乐了半天。
她知道小鱼能看见,她不怕他看见。
她只怕家里人看见,或者说,只怕迟贵兰看见。
纪鸿哲对她说的事令她毛骨悚然,也清楚地知道那的确是老妈干得出来的事。
同样的事绝对不允许发生在小鱼身上!绝对!不允许!
这是占喜在内心做下的承诺。
除此以外,在相对安全的空间,她不想吝啬对小鱼的赞美。他那么好,大过年的还帮她照顾礼物,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他。
小镇上的过年气氛朴实浓郁,镇中心有集会,外出工作的年轻人都回来了,家家户户贴着对联,挂起红灯笼,热闹又温馨。
占喜家却是个例外。
初二早上,迟贵兰和占杰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起因是占杰一早起来就急着带儿子去秦菲娘家,迟贵兰不同意,非要占杰初四再去。
这一次占杰没妥协,和老妈吵得天翻地覆。
老爸早躲开了,占喜搂着爆哭的威威冷眼旁观,想着占杰就是活该,早答应秦菲不就完了?这时候上演千里追妻,惹怒老妈,还不见得能让秦菲消气。
吵到后来,占杰拽着儿子上了车,油门一踩就跑了。
迟贵兰顾自气了半天,又追出去喊:“阿杰!阿杰!给你准备的年货都没带哪!”
等老妈回了屋,占喜看她脸色就知不妙,火力要集中到她身上了。
果然,迟贵兰叉着腰说:“一个两个都要气死我!你哥娶了秦菲也是倒霉!当初要是好好找个安分的女孩子结婚,现在哪会有这种事?”
占喜为秦菲抱不平:“嫂子哪里不好啊?妈,这次本来就是哥不对,你为什么老要说嫂子坏话?”
“我说她坏话?”迟贵兰指着自己鼻尖,“大过年的把儿子丢下自己回娘家,是个当妈的人干出来的事吗?她有本事以后都不要回来!”
占喜劝她:“你以后少管他俩的事吧,他俩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过得挺好,每次回来都要被你说,然后就吵架。你老说他们有什么意思啊?”
迟贵兰说:“做老婆,做儿媳妇,做妈妈,做得不对我当然要说!我这是在教她做人!”
“我没觉得嫂子哪儿做得不对啊!”占喜好无语,“你应该去说我哥才对!我哥才是个不合格的老公,女婿,爸爸!”
“男人事业为主,你哥又没在外面勾三搭四,每天下班老老实实回家,很不错了!”迟贵兰想着想着又来气,“不行,我得给亲家母打个电话,好好说说秦菲,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
占喜吓坏了,赶紧去拦她:“妈!你别打!干吗呀!你非要搞得他俩闹离婚你才满意吗?”
迟贵兰转头看向女儿,神色冷下来:“欢欢,你什么意思?”
“我……”占喜不敢再说了,后背冒汗。
迟贵兰倒也没再想去打电话,注意力都移到女儿身上:“对了,明天初三,小姨已经给你约好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去相亲!”
占喜摇头:“我说过了,我不去。”
迟贵兰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不去?你到底在想什么?人家可是法院工作的。”
“国务院工作的我也不去!”可能是被占杰感染,占喜居然没那么害怕了,“我就算去了也不会看上人家,为什么要浪费时间?”
迟贵兰很困惑:“为什么不会看上人家?你见都没去见啊!”
占喜嗓门也大起来:“我说了我现在不想找对象!你怎么就听不懂的呀?”
迟贵兰指着她:“你、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她不说还好,说出这句话后,占喜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涌了上来,大声说:“我没谈恋爱!要不要把手机给你看啊?你也可以给文琴姐打电话去问啊!你不是很会打电话的吗?”
迟贵兰:“……”
她叹口气:“你是我女儿,我看你手机也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交坏朋友,我又没看着。文琴是我侄女儿,我打给她,是想要她这个月少给你安排点工作,不要耽误你考试。”
占喜脸色都发白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在公司里待不下去?”
迟贵兰笑笑:“不会的,大家是亲戚,这点儿面子她会给的。再说了,你本来就不会在这个单位待太久,文琴也是知道的呀。”
“反正你做的所有事都是对的,是吗?可以说奶奶身体不好,把哥哥嫂子骗回家过年。找工作的时候低声下气托文琴姐帮忙,现在又倚老卖老,过河拆桥!相亲前不经过我同意就把照片发给别人,你怎么不把我挂个牌子领菜市场去卖啊!”占喜的心都冷了,“总之,明天我不会去相亲,你要想见对方就自己去,和我没关系。”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违抗母亲,迟贵兰大约也是没想到,难以置信地问:“欢欢,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一直很听话的呀。”
占喜说:“你要是想有个听话的女儿,我建议你不如养条狗。”
说完,她就“蹬蹬蹬”地跑上楼,把自己锁进房间里。
坐在床沿边,占喜颤抖着手给罗欣然打电话:“欣然,你什么时候回钱塘?”
罗欣然回外省大姨家过年了,她的父母离婚后各组家庭,有了新的小孩,都不愿管她。罗欣然从小是跟着姥姥、姥爷和大姨长大的。
她听占喜语气不对,忙回答:“初五,你怎么了?被你妈骂啦?”
“在家待得烦死了!”占喜说,“那我也初五回,我想见你,和你聊聊。”
“行,我回去了和你说。”罗欣然安慰她,“没事儿哈,你妈就是这么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占喜默了一会儿,说:“我以前在上学,她管得严我可以理解,想着等我工作了,是个大人了,她总归会放放手。可我现在发现,哪怕我哥都三十五了,她还是什么都要管。就因为她,我哥和我嫂子过年都没在一起过。我就会想,是不是以后我三十多岁,四十多岁了,她还会这么管着我?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真正的自由?”
罗欣然听完,过了几秒钟才开口:“宝贝儿,你要知道,自由不是靠别人放手才能得到的,自由是靠你自己去争取的。当你真的想要自由时,不管你妈管得有多严,相信我,你都能想办法得到,当然,相应的要付出一些代价。你现在得不到,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那么想要。”
挂掉电话,占喜在床边坐了好久。
其实母亲管占杰已经没那么严厉了,可是哥哥的生活还是处处都会受她影响。他和秦菲的婚姻也是,一年比一年不堪,占喜住在他们家的五个月里,见过他们无数次的争吵。原以为她搬走了,他们会变得恩爱如初,可每次见到,还是会吵架。
那她以后会怎么样呢?会像占杰和秦菲那样一直被母亲压制着吗?就算结婚了,做妈妈了,只要她的丈夫不合母亲的心意,他们两个还是会十年如一日地被迟贵兰指着鼻尖大骂?
想到那样的场景,占喜便不寒而栗。
——
原本,占喜计划初七回钱塘,占杰走了以后,迟贵兰每天阴沉着脸,只有家里来客人了才会勉强绽开笑容招待对方。
占喜一天都待不下去,因为客人上门时,她面对的永远是那些话题,要么夸她听话懂事长得漂亮,要么就是畅想她将来美满的事业和婚姻,好像她的人生没有其他出路似的。
所以,初五一早,占喜收拾好东西,趁着老妈去买菜,和老爸说了一声就偷偷溜出门,打车去了长途汽车站。
不出所料,半小时后她接到了老妈的夺命电话,被劈头盖脑地骂了一顿,勒令她立刻回家。占喜找了个借口,说年会要跳舞,她要回去和同事排练舞蹈,也不管老妈信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