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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就是不在,那能有什么意思?”秘书的口气很强硬。

“国家文物,它能不在吗?”

“不在的意思…就是说,在馆长那里,在他的办公室。”秘书终于坦白。

“那就麻烦您向馆长请示一下。”

秘书还想推托,见贺兰静霆脸沉似铁,迟疑片刻,到隔壁房间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说:“请跟我来。”

玉虎静静地躺在铺着绒布的木桌上,只有手掌般大小。头部的玉质都剥蚀了。

贺兰静霆戴上软布手套,将玉虎拿在手中掂了掂,又掂了掂,然后放下来。拿起放大镜和聚光电筒,仔细查看上面的纹路和沁色。

“这是假的吧?”皮皮凑在一旁,指着虎背上的两个圆孔:“战国时期的工匠能钻那么圆的孔吗?这孔看上去像是机器钻的。”

“良渚时期的孔就有这么圆。”

“良渚时期在战国时期的前面还是后面?”

“距今五千年。”

“…那是前面还是后面?”

某人叹气:“前面。”

她们的身后站着两个高大壮实的保安,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贺兰静霆将射灯扭到最亮,对着光,用一把软尺测量花纹的长度和间距。

过了片刻,见他长久不说话,皮皮又说:“这里光线明明不好,你干嘛不把墨镜摘了?如果是怕掉了,我可以替你拿着。”

“麻烦你就把我当成瞎子好了。”

“昨天在博物馆里你就没戴眼镜嘛。”

可不是,皮皮记得一清二楚。当时贺兰静霆一听见她的动静就迅速地戴上了眼镜。恍然间,她好像悟出了什么,“难道你只有我在身边的时候才戴眼镜?”

“是的,显得你特重要,对不?”

皮皮闭嘴。

又过了半个小时,皮皮忍不住催促:“你看完了吗?”

“没有。”

“还要看多久?”

“再过一会儿。”

“我饿了。”

“门外有餐厅。”

“我不够钱。”由于急着赶大巴,皮皮坐的是空调直达超豪华的车型。付完车票所剩无几。剩下的钱还要买回去的车票。

贺兰静霆站了起来,跟保安打了声招呼,将玉虎还了回去。

博物馆门前是一条繁华的大街。

贺兰静霆问道:“你想吃什么?”

“…面条。”

“如果有钱你想吃什么?”

“水煮鱼片。”

他带着她去了一家川菜馆。

两人坐定,皮皮一翻菜单,吓了一跳:“川菜怎么能这么贵?”

贺兰静霆看着她:“我请客。”

皮皮点了两个菜,一个水煮鱼片,一碟蘑菇菜心:“水煮鱼挺多的,两个人吃够了。”

贺兰静霆不吭声。等服务生拿走了菜单,他说:“我什么也不吃,就你一个人吃。”

一个人吃啊?是不是没点到他喜欢的菜?

皮皮有点不好意思,忙说:“不吃怎么行,你不饿吗?”

“不饿。”贺兰静霆淡淡地说。

“那你…平时晚饭都吃些什么?自己做吗?”

“我吃的东西,你是不会喜欢吃的。”

皮皮笑了:“不会吧。我可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的。说说看,你喜欢吃些什么?”

贺兰静霆抬头看了她一眼,说:“我吃花。”

“花?”皮皮没听清:“西蓝花?花菜?花木耳?花椒?”

贺兰静霆摇头。

皮皮的目光正好落在桌子当中的花瓶上。里面放着两朵康乃馨。

“你是说…鲜花?”

“嗯。”

她指了指花瓶:“这种?康乃馨?”

“红花。”

“这是康乃馨。”

“我叫它红花。”

“当然…它是红的。”

皮皮觉得,他们的谈话开始有新闻价值了。于是她紧追不放:“OK,你吃花,鲜花。怎么吃?风干泡茶?做成蜜饯?糖炒还是水煮?”

“生吃。”

皮皮将康乃馨摘下来,递给他:“你吃给我看,好不好?”

贺兰静霆没有接:“不吃。”

“这就是花,你为什么不吃?”

“用过化肥。”

“…你只吃绿色食品?”

“嗯。”

皮皮想了想,又问:“那你一天要吃多少朵花?是按朵算吗?还是论斤?”

“没数过。”

“你从哪里买花呢?花店吗?”

“自己种。我有一个很大的花园。”

“万一…万一收成不好,不够吃了呢?”

“那就饿着。”

皮皮打量他的身材,半晌,叹道:“营养不够啊…难怪你这么瘦。”

水煮鱼片端上来了,皮皮只好一个人吃。贺兰静霆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

她很饿,一连吃了两碗米饭,都顾不上说话。

吃了饭,贺兰静霆又给她点了一碗菠菜汤:“喝点汤吧,你吃得太快了,会不会咽着?”

皮皮擦了擦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玉递给他:“这是我买的一块玉,你给看看。”

早上出地铁站时,她在地摊上买了一块玉,看上去绿油油的,成色不错,二十块钱。

贺兰静霆看了一眼,轻笑,随手扔进垃圾箱里。

“喂,我的玉,干嘛扔了!”

“垃圾。”

皮皮抢到垃圾桶边,正准备翻找。冷不妨旁边一位客人对着垃圾桶吐了一口痰。

一只手拉住了她:“别找了。”

贺兰静霆说:“不如我送你一样东西吧。”

“我…我为什么要你的东西?”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是吉祥物。”

他从怀里掏出钱包,钱包里有个装硬币的小袋。打开小袋,他变戏法似地从里面拿出一颗弹丸大小的珠子,红色的。用一道黑色的细绳将珠子穿了,系在她的左手腕上。随手打了一个结。

皮皮发现,他打结的动手很麻利,也很奇特。打出来的结层层环套,弄出一朵空心小花的形状。

“好了。”他用小刀割掉余绳。

“这珠子是什么做的?不像是玉呢。”皮皮将珠子移到手心把玩。发现它很硬,也很沉,可是表面并不是很光滑,仔细一看,有细细的孔穴和纹理。

“不是玉。”

“是…佛珠吗?”

“差不多。”

他忽然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神秘地说:“我教你怎么玩。”

摊开手腕,贺兰静霆将珠子移到她的脉搏处。那珠子便轻轻地震动起来。

“看,看,它会动呢!”皮皮轻呼,“它好像要跳起来了。”

“它很喜欢你听你的心跳。”

“喔…它还会发热。”那珠子渐渐地微微发烫。

“别玩太久了,你的心跳也会跟着变快的。”

虽然不知它为何物,皮皮的警惕还是很高的:“请问,带久了我会得心脏病吗?”

“不会。”贺兰静霆将珠子从她的手心移开,淡淡地说,“这东西虽不值钱,却一直跟着我。如果哪天你不想要了,不要扔掉,仍旧还给我。好吗?”

“好啊。”皮皮双手托额,定定地看着他,“可是,贺兰先生,你为什么一定要戴墨镜?你明明晚上看得见。”

“叫我贺兰静霆。”

“贺兰静霆,你为什么一定要戴墨镜?”

“我可以不戴墨镜。”

“哦?”

“但我不敢取下来。”

“…为什么?”皮皮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怕你会爱上我。”

“…什么?”眼珠子瞪圆了。

欲言又止,贺兰静霆终于很深沉地说了一句:“因为我长得特英俊。”

“噗——”皮皮喷了。

皮皮觉得,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男生可以帅过家麟。何况相识多年,她与家麟之间,相貌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如今,居然有个人向她宣称自己很英俊,居然认为这就是魅力,皮皮觉得很搞笑。

“会吗?”她用餐巾纸擦了擦脸,“你可以很自恋,我可没那么花痴。”

“别这么说,爱美乃人之本性。”

他摘下的眼镜,向她抬眼而视,摆出一个很酷的造型。

滑稽的样子,几乎令皮皮笑倒。

可是她很快又怔住了。因为贺兰静霆说的是实话。响当当的大实话。

他就是太英俊了,竟给人一种祸害的嫌疑。

皮皮觉得,戴着墨镜的贺兰虽然眉宇分明,却也只是给人一种冷俊从容的印象。摘掉眼镜的贺兰,双眸黑不见底,却又亮若点漆,能勾人魂魄。可是,看来看去皮皮又觉得,和常人相比,贺兰静霆的眼睛好像缺了点什么。那道漆黑的瞳仁如远山晨雾、捉摸不定,又如一池春水、清澈见底。明明十分神秘,却又令人信赖。皮皮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眸子可以同时能给人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就算皮皮平生没见过美男,在新闻单位工作,天天看报纸,至少也见过不少美男的照片。好莱坞的性感男、画报上的时尚男、体育场的肌肉男、日剧里的腹黑男、琼瑶电影里的温柔多情男、乃至香烟广告里的西部粗犷男,皮皮都能欣赏。因为他们再怎么美都有一股子“人”气。

这正是贺兰静霆身上缺少的地方。他很美,却美得有些不真实。就像罗丹的雕塑,本来是用来观赏的,突然穿着衣服走在大街上了,未免吓人一跳。

愕然了很久,皮皮下巴有点发酸。此外,不知为何,她的心也跳得很快。

面前的人眸光忽转,眼底尽是笑意:“皮皮,晚上陪我晒月亮吧。”

“呃——”

“皮皮。”

回过神来,皮皮记住自己的任务:“可以呀。那我可以采访你吗?别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日常生活。”

“可以采访,不可以报道。”他的嗓音很温和。

“我们晚报想做个弘扬传统文化的专访。这对你,对你的博物馆都是大好的宣传机会。”

“我不喜欢被宣传。”

“不是宣传你,是宣传传统文化,宣传你对传统文化的贡献。”

“那都是一个意思。不。”

“绝对不涉及你的个人隐私——”

“不。”

“如果不是我采访你,也会有别人来采访你。这是个被传媒操纵的世界,你不可能逃遁。”

“我说过了,谢绝报道。”

“那好,”皮皮说,“我采访你,但不报道。”

报道可以由卫青檀来写。

“我们回去吧。”贺兰静霆说,“你坐我的车好吗?”

“行啊。”

一起走回停车场,皮皮又发现了一个怪现象:贺兰静霆虽然没有戴眼镜,他的双眼一直像卢舍那大佛那样微微合起,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等他用摇控钥匙打开车门的时候,皮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眼睛为什么一直是半闭的?你的大脑受过伤吗?”

贺兰静霆吁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我像是个大脑受过伤的人吗?”

“嗯——不好说。”

贺兰静霆本来要打开门,听见这话,停住了:“何以见得?”

“我更正一下。你的大脑可能没受过伤,但你一定不是人。”

低头沉默片刻,贺兰静霆避而不答:“上车吧。”

汽车在漆黑的郊区公路上行驶,路过几道空旷的田野。

又是那个电台。放着令人昏昏欲睡的降E调小夜曲。这好像是贺兰静霆最喜欢的音乐,百听不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