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身体一闲下来,止不住的疑问又浮上心头,二奶奶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洗了大半天的衣裳,已经足够让绿枝冷静下来思考问题了。相处这么多年,张蜻蜓是个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

虽说现在的她与从前的她区别确实很大,但张蜻蜓并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更不是一个会无理取闹的人。虽然有时脾气大了些,急了些,但是非黑白还是很清楚的。尤其是对她好的人,她更不会轻易辜负。

可是今天的事却处处透着古怪,先是故意跟大少奶奶呛声,后来又把自己赶来洗衣裳,把周奶娘和彩霞打发出府。萧森之前还过来非常气愤地说,自己和那帮兄弟也给她轰出府去了,连应承他们的婚事也变了卦。

这些事里分明透着不寻常,而且又是从章泰寅回来时的那晚才开始的。难道说,是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逼得张蜻蜓不得不出此下策?

正皱眉沉思着,忽听小丫头们在议论,“听说没有,刚刚二少奶奶又发脾气把榴喜姐姐给骂了一顿,连碗都砸了,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就是呀,我刚过来时,见榴喜姐还躲厨房里哭呢。”

“呀,是绿枝姐姐回来了?还没吃饭吧?给你留了饭的,你快去厨房吃吧。”

“放心,二奶奶已经睡了,没事的。把东西给我吧,你快去吃饭。”

绿枝道了谢,把衣袖放下来,去了厨房。果然看到榴喜红着眼睛,蹲在灶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榴喜!”绿枝轻拍她的背,不提自己的难处,先安慰起她来,“别难过了,二奶奶可能最近遇上愁事了,大家都多担待着些吧。”

榴喜转眸,“你不怪她?”

绿枝轻轻摇了摇头,在她身边的小杌子上抱膝坐下,一面烤着湿漉漉的鞋袜,一面低声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二奶奶不是那样的人。她对我好了十几年,就是偶然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

说着,她的眼圈也红了,不过很快就振作起精神,跟她挤了挤眼,“你不是给我留了吃了么?快给我拿来,我真饿了。二奶奶常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饿着肚子那可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

榴喜也笑了,“二奶奶果然没看错人。”

绿枝心中一凛,看着她的眼光变了。

榴喜回头看看门外无人,附在她耳边道:“现在二奶奶有一件事要咱们去办,万一失手给人拿住,就是打死也不能说,你敢去么?”

去!绿枝就知道,张蜻蜓不会无缘无故地把她赶去洗衣裳。只要还肯用她,证明二奶奶还是最信任她,她又岂能不去?

榴喜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就着炉光给她看了,“那一会儿,你就跟我去老爷的书房偷这个!”

萧森带人走了,可潘茂广的书房门口还是有人在上夜值守的。只是今晚上也不知是怎么了,两个小厮都不约而同地闹起了肚子。一个一个跟比赛似的往茅厕跑,可这又是什么大毛病,发作时天又晚了,想要去找人来代班也找不到了。

但这两个小厮却极是尽忠职守,就算已经这样了,还坚持一个去茅厕时,另一个一定留下来看守。

榴喜跟绿枝使了个眼色,她微微点头,趁一个人刚回来,另一个人还没去时,从花丛后站了出来,“二位兄弟忙着呢!”

“哟,是绿枝姐姐呀,你怎么过来了?”

绿枝故作赧颜上前,“我是想问问,嗯…你们有没有什么法子和萧统领联系上的。”

绿枝和萧森的关系,是大家都知道的。而她受罚之事,他们也听萧森抱怨过了,所以此时绿枝来问,也算是合情合理。

“绿枝姑娘,你不必太担心了,萧统领肯定还在京里,我们虽不知怎么和他联系,但回头问问大少爷,应该是不难找到人的。”

绿枝更加羞怯了,“我就是不好意思麻烦大少爷,最近二少奶奶脾气不好,我怕让她知道了又生气。嗯…你们可不可以帮忙,就说是他拉了东西下来,给你们收拾了,再托大少爷转交?”

这个没问题,二人立时答应了。

要说起来,张蜻蜓那边的丫鬟婆子们还是很不错的。待人和气不说,行事也大方得体。虽然二奶奶不会叫人办点事情就打赏,但若是真给她办了事,她底下的人却经常会帮着他们补个衣裳做双鞋袜什么的。若是有些头疼脑热,去找他们那儿的人来代个班,甚至于抓副药都没有二话。这些事儿虽小,但有时却比直接给钱更暖人心。

绿枝见他们应了,很是高兴,当即就说要回去拿包袱,然后瞧他们两个气色不好,关切地问:“你们是不是不舒服?”

“可不是?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闹肚子呢,哎哟,姐姐,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了!”

又一个小厮跑了。

绿枝抿嘴一笑,跟剩下的那个道:“你们怎不早说?我那儿就有治腹泻的药,我一会儿去给你们带几颗来。”

“那可太谢谢你了。”

没事儿绿枝笑着应了,回身走了。为了把戏做真,她还当真回房收拾了给萧森做的两样针线,又写了封短信,这才带着药出来。只是又从厨房里端了两碗榴喜早准备好的热米汤,搁了点糖,一并带去。

两个小厮感激不尽,“真是太谢谢姐姐了,还想得这么周全,正觉得饿呢,您就送这个来了。”

不客气。绿枝微笑着等他们吃完了,才忽地想起,“呀,我忘了,大夫曾经嘱咐过,这药吃了,人会有些犯困,你们还上夜呢,一会儿可得撑着点。”

两小厮想想,还真怕自己睡过去了,于是等绿枝走后,提了个马桶进来。约好一人上半夜,一个下半夜。先就有一个睡过去了,尔后另一个正强打精神硬撑着,忽地只觉嗅到一阵香风飘来,很淡,正诧异着天寒地冻这是什么花,人已经不知不觉地给迷倒了。

榴喜不敢大意,捂着口鼻又拿迷烟熏了一阵,直到听到二人的鼾声如雷,才和绿枝从阴影处鬼鬼祟祟地钻了出来。

“怎样?”忽地,从她们背后蹿出来一个身影,唬得二女魂都差点飞了。

定睛一看,却是张蜻蜓,裹着一条玄黑的斗篷,也悄无声息地摸了出来,把声音压得极低,“你们放心,我在屋子里也点了迷香,没人知道我出来。”

绿枝眼角暗抽,心想自家的二奶奶实在是有做宵小的天份,把这些迷香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可既然好不容易费这么大的劲进来了,那就别废话,赶紧找吧。

三人摸进书房里,开始四下里一阵翻腾。动作还不敢太大,怕把东西弄乱了,回头给人察觉,只能极其小心地就着一支特意剪短了灯芯的小蜡烛四下找寻。可几乎要把书房翻遍了,也没瞧见要找的兵符在哪里。

绿枝急得鼻尖都快冒汗了,“这到底藏在哪儿了?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暗道?”

榴喜听她这么一说,立即转移了目标,开始掀墙上的画,摇书架上的花瓶,又敲地下的砖,可怎么还是没有呢?

见她二人跟没头苍蝇似的忙得团团转,张蜻蜓也跟着瞎忙了一时,却忽地在看到墙上挂着的军刀时顿住了身形,想了一想。

潘茂广可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依公公那个性子,都能直接在晚辈面前承认自己的剑法不如大儿子,这么一个坦坦荡荡的人有可能在书房里布置什么机关暗道么?

绝无可能。

那他若是要放些最珍视的东西,会放在哪儿?

张蜻蜓几乎是本能地低头,目光落在那张宽大的书桌上。书桌上放罩着笔墨纸砚,天天擦拭得一尘不染。桌面光洁,一览无余。

举着蜡烛低头细看,却在书桌边沿的雕刻花纹中发现了一道明显粗些的刻痕,再一细看,却怎么好像是个缝隙?

张蜻蜓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却又纹丝不动。可她直觉这地方有问题。“你们快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绿枝觉得奇怪,“二奶奶您掏桌子干嘛?”

可榴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伸手在旁边刻花那儿摸了摸,竟拔出一支木雕的活动花来,而张蜻蜓心有灵犀的再一拉那里,抽出一只小小的屉斗,里面放着一只锦盒,连把锁都没有。打开一瞧,不正是那块兵符?

张蜻蜓惊喜莫名,“榴喜,你怎么知道这么弄?”

榴喜也很高兴,“从前老爷曾经赏过我一只黄杨木的首饰盒,也有这样类似的机关。”

张蜻蜓还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没想到榴喜全不介意,反而催促着她,“姑娘,东西找到了,咱们快走吧。”

张蜻蜓点头,将兵符揣进怀里。又依样把书桌恢复原样,三人小心翼翼地溜出了书房。刚出院子,忽地瞧见脚步声响,还有灯笼亮光,是潘秉忠他们回来了。

张蜻蜓只觉头发皮发麻,潘茂广的书房离正院极近,万一给发现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们无论是跑回去,还是想离开,都极有可能给人发现。

心中一紧,当机立断地就把兵符塞进榴喜怀里,“你快回去,绿枝,你跟我掩护。”

榴喜一猫腰,贴墙根快步跑了。

“什么人?”潘云龙听觉极其敏锐,已经察觉到了这边有人。

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张蜻蜓抬手就给了绿枝一个耳光。一面放重了脚步,一面怒斥,“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好歹,大半夜地把我哄出来,还说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跟我说,原来竟是想引我去领罚?我做没做错事,还轮不到你来评论!”

绿枝会意,苦苦拉着她的衣袖劝道:“少奶奶,您就去跟老太爷老太太认个错吧,您现在还有身子,他们不会怎么罚您的。只要您说几句好话,他们会原谅您的。”

“够了!”张蜻蜓怒不可遏,“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我平常对你好点,就忘了自己的奴才身份。你要再这样,可不是洗衣裳这么简单的了,我随时可以把你卖出去。”

然后,她转过头来,冷冷看着在不远处听她们说话的潘云龙,“大哥不是说这些天都去军中住么?这是回来拿行李的?”

潘云龙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张蜻蜓一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了。可大冷的天,手心里却直攥出两把热汗来。

好险。

等她走远了,潘云龙给夜风一吹,忽地觉出不对静来。

弟妹这深更半夜地跑出来就为了绿枝跟她说话?没道理呀,绿枝这丫头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张蜻蜓拖到这儿来才让他发现?

他留神左右一看,这里离老爹的书房最近,张蜻蜓没事跑到这里来能打什么主意?或者说,她其实是担心他们迟迟不归,所以过来瞧看?

从本质上,潘云龙是不愿意相信弟妹是出于恶意才举报的潘云祺。这件事虽然对潘家的影响很大,但是反过来一想,却也未必是没有好处的。

皇上本来就一直忌讳潘家势大,想找个理由削弱老爹的势力,之前一点小打小闹完全动不了潘家的根基。可是这回的事情就不一样了,潘云祺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如果皇上最后允许潘家将功折罪,那么也正好有个现成的借口了。

其实此事就是潘家不说,吴德也迟早会咬出来。不过原先潘云龙打算的是,让潘云豹把此事的证据都带回来,再一举揭发吴德,告他一个诬陷之罪,让潘家脱身。

而张蜻蜓的做法只是多了一步,便是把潘云祺拱手送了出去。这么做,虽然是自揭其短,但有可能,也是一个转机。

因为有了张蜻蜓的大义灭亲,所以皇上的态度还算不错。他们一家去大理寺请罪时,宫里特意派了小太监出来传话,说是待事情查明之后,会有一个定论。在此之前,只是让他们别声张就完了。

这就说明皇上的态度还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如果不闹出来,那潘家自然不会受到多大的牵连。不过也有一种可能,皇上只是顾忌着潘茂广还在边关,所以暂且隐忍不发。

潘云龙越想越伤脑筋,越想越糊涂,不明白张蜻蜓为什么好端端的会挑这样的时机来发难,若是她心里当真不痛快,跟他们明说不好么?为何一定要这样?

算了算了,理不清,索性就不理了。

再说,元宵就快到了,他回军中也是应该的。每年正月十五,京城全年唯一可以昼夜灯火,不闭城门的日子。所有百姓都可以自由出入,观赏花灯。大伙儿是开心了,可是对于军人来说,这份职责可是不轻。尤其现在的九门提督潘茂广还不在京城,身为他的长子,潘云龙也想多分担一些事务,算是替老爹尽责了。

现在只盼着潘云豹能快点回来,也许有他在身边,弟妹的真正心结就能解开了。要不然,女人的心事还真难猜。

摇着头,背着手,潘云龙一路回房了。今晚城门已关,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收拾了行李,在书房歇了一晚,次日天还没亮就卷铺盖走人了,免得让张蜻蜓看到又说他没信用。

至于看管书房的小厮,早起时可着实吓了一跳。他们怎么就睡着了呢?幸好书房里并没有什么不对静,于是二人也就放下心来。想着绿枝提醒过他们,这药会让人好眠,便也忘了那迷香的味道。

想把绿枝拜托的东西交给大少爷,可大少爷已经走了。但没有关系,都在京中,让家里的下人过去时,一并带去就完了,谁也没太放在心上。

第335章 你怎么回来了

天色渐渐昏暗,寒风如刀。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雪,正是化雪的时候,四下里显得分外寒凉。董少泉起身,将自己那件白狐狸毛的斗篷拿起,想给张蜻蜓穿上,目光里满是担忧,“真不要我去?”

“不必了。”张蜻蜓已经套上件胡府小厮们所穿的蓝色棉袍,故意逗趣地一笑,“你的斗篷真漂亮,那头大黑熊对你还挺好的嘛!”

董少泉却笑不出来,“姐,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但我真的想陪你过去。你要是不放心,我扮成丫头总行了吧?”

张蜻蜓佯怒,“好好的男孩,扮的哪门子丫头?再说了,哪有人这么笨,用你这么漂亮的丫头?若是给人瞧见,岂不就把主子比下去了?你别担心,安心地在家里坐着,我不过是出去转转,很快就会回来的。注意啊,一定要替我打好掩护,千万别让浩然知道。”

董少泉无奈地应下,“那你一定小心点!”

张蜻蜓点头,拿了顶狗皮帽子戴上,遮住大半眉目,这才出了门。

昨晚拿到兵符,她天一亮就让人去给邹蕙兰传话,要约见沂王李禛。但李禛却把时间定在了傍晚时分,张蜻蜓怕给人瞧见,对潘府影响不好,假意来武烈侯府做客,又伺机把胡浩然支开,让他到郎府上去要点东西,这才换上小厮的衣裳,步行出了后门。

董少泉独坐屋中,只觉一颗心七上八下。张蜻蜓在做什么他不知道,但他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要不要出门跟去呢?董少泉刚迈开步子,却又收了回来。如果他去了,万一给人拿住,那张蜻蜓就更说不清楚了。况且他也不知道张蜻蜓究竟要去哪里,去做什么,若是自己贸然行动,反而会给姐姐惹来麻烦。

可干坐在屋里,真是让人憋屈那通红的火盆都烤出汗来,有心想叫人撤走几个,却又怕给人发觉张蜻蜓不在,真真是左右为难。只能祈祷张蜻蜓诸事顺遂,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同样憋屈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张蜻蜓的亲堂弟章泰富了。他也不知怎么了,这两回三堂姐过来总是对他不大理睬。有什么话,只肯关起门来跟董少泉说,也不跟他说。

章泰富知道,自己年纪小,又是从乡下来的,许多事情不懂,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可瞧三姐这样,他心里也会着急啊。

磨磨蹭蹭地在他们说话的屋子外头待着,章泰富一直在想找个机会到三姐面前晃荡晃荡,好跟她说说话。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合适的机会,倒是看见董少泉身边的一个小厮兴隆领着另一个小厮从屋里出来了。

章泰富本想上前去打听打听消息,却见兴隆领着那人,直接往后门去了。他心中奇怪,一路跟着,却见那人出了胡同,才上了等候在那儿的一辆马车,既不是潘府的,也不是胡府的,却像是从外头临时租来的,但驾车的那人章泰富却认得,不正是铁华黎么?

章泰富觉得事情更加不对劲了,他是眼看着纪诚驾车跟爷爷奶奶一起走的,三姐的身边就只剩下一个阿黎驾车驾得最好。若是他在这里,那三姐呢?

他正想追上去看个究竟,忽地有人在他身后轻拍了下肩膀,章泰富一回头,就给人捂上了嘴巴,怔在那儿了。

张蜻蜓上了车,便命阿黎驾车往桃花林而去。

冬寒料峭,那里临着水,更加的游人稀少。便是有些来赏雪作诗的,这化雪的时节也显然不是什么好时候,故此偌大一片林地里,竟是冷冷清清,除了偶尔的鸦雀之声,再听不到其他动静。

“少奶奶,现在怎么办?”铁华黎深感责任重大,现在就他一个人陪着张蜻蜓,万一要出点什么事,他可怎么办?

张蜻蜓很是警惕地在车中注视着周边的动静,“再往里看看去。”

再行一程,终于瞧见一辆也很普通的马车停在那里,不等张蜻蜓出声,对面就问:“来的是什么人?”

这是对暗号的,张蜻蜓赶紧高声答道:“走错路的人!”

那边见对上了,才引着他们到了一个隐蔽处,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必须生起一团篝火御寒,那站在火旁之人,可不正是李禛么?

见她过来,沂王李禛当即把手下挥退了。

张蜻蜓示意停车,独自走到他的面前,“王爷,东西我已经拿到了,我的家人您什么时候可以放?”

“二少夫人真是信人!”李禛先是赞叹一句,又道:“但东西对不对,总得看一下吧。”

张蜻蜓从袖中掏出一张拓印递上。

李禛脸色微变,“少夫人,您这是何意?”

张蜻蜓挑眉冷哼,“王爷,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你虽是跟我说,只借这兵符用一天就还,可您若是不还,我还能找您要去?既然我做了这件事,就没打算指望您还。但我这人做买卖,向来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又没把我的家人带来,我怎会傻乎乎地把兵符送上?万一您要是信不过我,收了兵符又推三阻四地不肯放人,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凭什么跟您争?所以我现在也不怕打开天窗跟您说亮话,兵符我是拿到了,也是从我公公的书房里找到的,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不敢保证,但我也只有这个能力了。您若是信我,便放了我的家人,我把兵符送上。您若是不信我,我只得另想其他的办法,到时总不过拼一个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好结果。”

李禛给她说中心事,不觉有几分尴尬之意。他原本劫持了章家老少,就没打算要这么轻易地放了。先逼着张蜻蜓偷了兵符,再威逼张蜻蜓去说服潘家倒戈相向,助他们一臂之力。却没想到张蜻蜓虽是女子,重家重情,但并不愚蠢,这个时候还能觑破他的伎俩,倒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了。

微一沉吟,他开始讨价还价,“既然如此,那为了免你疑心,本王这就放了你家的女眷,等事成之后,再放你家的男丁,如何?”

“不好。”张蜻蜓摇头否决,“王爷,你对我是知根知底,了若指掌。我若是胆敢拿个假东西诳你,恐怕你在皇上面前随便说几句坏话,我就吃不了兜着走。您之前跟我说好的,只要我偷了兵符给您,您就把我的家人全放了。若是您这么大个男子汉,说话还要不算数,那我怎么能相信您,您在验过兵符无误就会放人?”

呃…这话说得李禛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了。

张蜻蜓把拓印展开,“您既然要办这样的大事,想来城门关里也有些自己的门道。大可以拿了这拓印去找人问问是不是真的,如果是,那您放人,我给东西。如果不是,我们都只能自认倒霉了。不过,我有句话要请您记得,您要真杀了我们老章家一个人,我必要贵府上的一条命来偿。您甭管我是在做白日梦,还是胡说八道不自量力,总之我把话放在这儿了,信不信由您。”

李禛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这个女人,真够狠的,看她的目光,冰冷凛冽,真不像是开玩笑。万一这女人真的发起疯来,闹个同归于尽,那却是不划算了。

他心念微闪,打定了主意,“好,那就依你所言,不过这兵符我也不验了,咱们就等到三天之后的元宵佳节,掌灯时分,你带着兵符到南城门外来接你的家人。若是事情中途泄露,不管是任何理由,我都不会杀你的家人。但我会让他们活在人间地狱,并让你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这句话也请你记得。”

“好。”张蜻蜓咬牙应了,主动伸出手掌,“那咱们就击掌为誓,三天后的黄昏,我会在南城门外等着接人。”

火光熊熊,恰好可以烘出张蜻蜓掌中的脂粉香气,馥郁雅致。李禛不疑有他,三击掌后,二人各自上了马车离去。

远远的,有道身影只等他们都走远了,这才大惑不解地喃喃低语,“她来见的到底是什么人?”

怕打草惊蛇,离得太远,实在是看不清。不如悄悄跟过去瞧瞧,他拿定主意,一路小小心心地跟了过去。

又去胡府走了个过场,直等平安返家,张蜻蜓紧绷的神经这才舒缓了下来。

可是事情还没完,李禛说要在南城门外交人,那交了人之后,自己怎么能把一家人平安地带回府中呢?

现在这情况,让他们再离开返乡是绝无可能的了。可是大帅府也不好收留,难道要把他们放到别苑里去?

可那时候,还不知会出现怎样的情况,大嫂会不会同意呢?算了,不管了,就算是厚着脸皮,她也要把人塞进来。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说是三天,但对于张蜻蜓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那么煎熬。

潘云祺给抓到大理寺,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落进了大海,连个泡都不冒一下。潘家人自那天给皇上派人劝了回去,这些天也是坐卧不宁的。好像脑袋上悬着一把刀子,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似的。

在这样的心态下,谁都吃不香,谁都睡不着。可是谁又都拼命吃,拼命玩乐。因为不方便出门,所以大家只能在吃的上面下工夫。

各房都把珍藏的补品药材拿出来了,让厨子们一通乱炖,要不是怕吃太多了流鼻血,潘高氏都恨不得把人参当萝卜啃了。

抹一把老泪,恨恨地咬一口,也不管老牙会不会松动,总之就是要吃好的,好好吃。

“赶明儿皇上要是真的抄家,我就自个儿在房梁上拴根裤腰带,等我没气了,你们再把我放下来,就搁我那棺材里头,别让人乱碰。”

“你别再说这些了行不?”潘秉忠听得脑袋都大了几圈,“真要落到那步田地,哪里还有给你吊房梁的工夫?只怕是刀枪一架,咱们就全得赴法场了!”

“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养出这样一群祸害玩意儿来?”潘高氏听老伴这么一说,又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原先想着,老二有出息了,可以跟着他好好享享福,却谁曾想,眼看着黄土埋半截的人,临了,却给孙子辈的祸害掉了。连个善终都求不得,早知今日,还不如早几年就两腿一蹬,两眼一闭,那还落得个干净。”

这话说得潘秉忠心里也郁闷了,要是都有后头眼睛,他也不乐意活这么长。

瞧瞧家里这都是啥事?长房嫡孙还没安葬,生生的家里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张蜻蜓戳穿潘云祺科举舞弊时,潘秉忠是支持的。可是这回,这个孙媳妇居然把潘云祺私采矿藏之事捅到皇上那儿去,潘秉忠确实是有点想法的。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简直觉得这个孙媳妇有点二了,这样的事情,怎么就不知道遮着捂着呢?还大肆宣扬出来,这不摆明给全家挖了个大坑要活埋么?她是缺心眼还是怎么着?

有意见的当然不止他一个,所有的人几乎在一致谴责潘云祺的同时,也都对张蜻蜓保持了最强烈的不满,就连平日和她关系最好的卢月荷也是闭门不见。

潘府的下人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却看得出各位主子的脸色。

谁都知道,二少奶奶把全家都给得罪惨了,只要不是在她屋里服侍的人,路过她的门口都要绕着道走。好像她那屋子里有瘟疫一般,生怕沾染上了。

张蜻蜓过得窝囊,底下人也就跟着过得窝囊。张蜻蜓自己窝囊得还心知肚明,底下人却窝囊得稀里糊涂,那就更觉得窝囊了。

可想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什么都打听不到。唯一可以挨着边的绿枝几人,也不是太清楚。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等张蜻蜓的一个解释。

也因此,屋子里显得更为冷清寂静了,要不是肚子里还有一个宝宝陪着她,张蜻蜓想,她一定会给憋疯的。

每日每夜,她只有轻抚着自己不断长大的肚子时,才会觉得有人还是陪着她,给她依靠和安慰。

还有一个人,就是盲眼的萧老太太,她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依旧牵着小孙女雪儿不时来跟她说说话解解闷。

盯着天光从白到黑,再由黑到白,如此循环三次后,正月十五终于到了。张蜻蜓从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盼着天黑,可是好容易等到天交黄昏,她正要出门,却有张令人震惊的面孔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顿时让她傻了眼,“你…你怎么回来了?”

第336章 别无选择

潘云豹快要急疯了。

他一路上急赶慢赶,原本是想早点回来陪媳妇过元宵。可是刚在回到秘密据点回复时,却有一个消息让他不得不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迅速乔装改扮后赶了回来。

“哥不见了你知道吗?哥失踪整整三天了。”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的潘云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张蜻蜓举报潘云祺的事情潘云龙没有跟别人说。但他失踪之后,却给追踪他消息的蒋孝才查到了。

就在潘云龙离开潘府的当天下午,他从军营里出来,照常到了潘茂广设下的秘密据点里收了消息,便心事重重地离开。

原本只当他不是回家就是回营了,却谁也不知道,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起初大家都没在意,直到第二天晚上也不见潘云龙过来碰头接消息,蒋孝才意识到不对劲了。

把消息暂且压下,先是出动他们自己的力量四下搜寻,却是一无所获。谁也不知道潘云龙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他绝不是个不打招呼就无故失踪的人。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潘云龙被人绑架了。

再联系张蜻蜓的事情,蒋孝才做出大胆推测,潘云龙十有八九是去追查这件事情了。他正准备趁天黑了,摸到张蜻蜓这里来探探虚实,却见潘云豹冷不丁地回来了。把事情跟他一说,小豹子当即就急咻咻地赶回家里来了。

“媳妇,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举报云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哥也不见了?难道也是被李禛他们给抓了?张蜻蜓真是觉得这件事跟滚雪球似的,越弄越大了。不过她现在没时间跟小豹子解释,只告诉他,“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你先跟我说清楚。”

“我没法说!”张蜻蜓断然把他的手摔开,“若是大哥真的因为我而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自会赔他一命。可是现在,我们家还有好几十条人命等着我去救呢。你要是想我恨你一辈子就拦着我,要不想的话,就让我走!”

潘云豹只能满怀憋屈地看她走了,他不能跟去,因为还有一事,比询问媳妇更加要紧的事情,需要他去办。

在来之前,蒋孝才千叮咛万嘱咐,“回府之后,你赶紧去把潘叔的兵符收起来。我总感觉这事没这么简单,潘叔的九门提督令是号令全城的,现在云龙大哥莫名失踪了,咱们小心些,总是好的。”

兵符应该就在爹的书房里,事到如今,潘云豹也顾不得露出形迹了,径直吩咐看管老爹书房的小厮,“快把老爷的兵符找出来,快。”

可是潘茂广的书房里还哪里有兵符的影子?除了一个空空的匣子,什么都没有。

潘云豹的瞳仁瞬间都缩紧了,联想起张蜻蜓方才的话,这些事似乎瞬间就有了答案。

不能让她去。

身为军人,潘云豹无比明白那兵符的重要性,不管张蜻蜓为了什么理由,可若真的是她动用了爹的兵符,那真的是要做千古罪人了。

天交黄昏,京城四处就开始挂起了形形色色的彩灯。或千姿百态装点出富贵繁华,或小巧玲珑挂在朴素的屋檐,一并汇聚出万紫千红的火树银花,将整个京城点亮如人间仙境一般。

城门洞开,十里八乡的百姓们扶老携幼,呼朋引伴,进城看灯。最为壮观华丽的,自然是皇宫门楼上那的那一片流光溢彩了。

皇上牵着皇太孙李弘亲自上了城楼,看着一年一度与百姓同欢的场景,转头道:“弘儿,你要记得,这灯火虽然漂亮,但对于皇家的人而言,能看得到太平盛世,百姓们的欢歌笑语,之于我们,这才是最动人美丽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