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想了想,猜着几分皇爷爷的意思了,他是这样回话的,“既然二人都是猛将,秦业年轻骁勇,庄雄老成稳重,何不一个打前锋,一个留守本营?这样他二人也不至于争斗,也可解了困局。这天下局面已定了大半,要冲锋陷阵的地方不如大胆起用些新人,还可为朝廷多锻炼些栋梁之材,皇爷爷以为如何?”
皇上听后,感觉这也是个法子。
潘茂广功劳既大,不如把他召回京城,把潘云龙留在前线,让年轻人多立些功劳,到时多封赏封赏他,也就是了。
京城毕竟还是要人镇守的,有个老将在此,一来稳定人心,二来可以让太子和皇太孙跟他多多亲近,联络感情,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效果。
待回了御书房,皇上又仔细研究了一下布兵图,召来几位重臣商议一番过后,做出决断。加封潘茂广为太子太傅,召其还朝,将军政要务交与军中副帅庞彦清,命其带领部将,继续收复失地。
这个庞彦清说起来也是名门之后了,自己也很有几分本事,做事稳扎稳打,四十不到,就爬上军中副帅之职,很得潘茂广的器重,也一直有意扶植他做自己的接替人。
当然,潘茂广培养的年轻人不止他一个,但皇上决定起用庞彦清,还有一方面很重要的原因,东宫太子妃庞氏可是庞彦清的亲妹,这个关键时候提拔他,不怕他这个做哥哥的在前线不卖命。
如果要把军权分散一些,皇上当然还是想分到与太子更为亲近的人手中。
他这个决定当然有他的道理,可也招致朝中一些性情耿直之人的异议。因为临阵换帅,可是兵家大忌。庞彦清这个人做事守成有余,可若是论进行兵布阵,他比起潘茂广来说,却略显拘谨,带些几分文人气。说白了,就是不够狡诈,遇上个同样讲理的敌人还好,要是遇上个不讲道义,不按常理出牌的,他就要吃大亏了。
可是皇上反复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决定,他也有自己的道理,“年轻人,没有不吃几回亏,打个败仗的。若是让他在前线吃点亏,能长点本事,从长远来看,却还是能给社稷江山将来带来好处的,朕的这番苦心,你能明白么?”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是太子私下来宫里求他收回成命时,皇上说给太子听的。
太子听皇上老爹这么一听,就毫无办法了。只得听命行事,只是交待太子妃,速速修书一封给她大哥,要庞彦清不可焦躁冒进,多多听取众人的意见,做好这个交接。
太子妃庞氏对于自己哥哥得到重用,还是很欢喜的。对于她来说,也就不可避免地感谢吴德,虽然他没有直接出面,却是间接促成了这件事情。
私下问儿子,皇上问他时的那番话是谁教的,李弘老实承认了,“是舅姥爷教的,不过母妃,孩儿也觉得,若是彦清舅舅能够掌握多一些的兵权,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否则,皇爷爷也不会同意。父王身子不好,若是可以,孩儿真想替他去上阵杀敌,也不至于让父王这么操心了。”
太子妃庞氏摩挲着儿子头顶,看着小孩儿这么点大就如此懂事的模样,心中不觉一阵酸楚。太子的身体状况,她作为枕边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若是太子撑不下去,那么这个孩子又将经历多少的风刀霜剑?
所以这一刻她是感激吴德的,起码他给了一个契机,在他们的手中可以凝聚更多的一份力量。
可是太子李忠却无法如太子妃这般高兴,因为他更加明白,力量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给予人能力,也可能伤到自己。一切就看运用之人的水平,此刻,他能做的,只是祈祷庞彦清,不要让他失望。
而收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吴德了,他处心积虑地在这个时候来推波助澜,当然没安什么好心眼。
潘家势大,这回潘茂广又打了大胜仗,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虽然他吴德不是朝臣,但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朝中还是很有一定的影响力。甚至这种微妙的影响力,在人的心里,比一般的来得还要重要得多。
可是朝政之事,历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皇上决定征召大帅潘茂广回来,命庞彦清领兵边关的旨意传来之后,在新兵营里的潘云豹便迅速感受到了与之前又不相同的目光。
第191章 兄弟之间
虽说军人耿直,但军人再耿直也是朝臣,既是朝臣,就不可能不去关注朝政的动向,既然是朝臣,就不可能没有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
所以今天,又在轮到潘云豹去打饭的时候,就有些人故意当着他的面说些风言风语,“听说没,以后咱们军里可又多了一位庞大帅了。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又年轻又有本事,怕是能带领咱们干出更大一番轰轰烈烈的业绩呢!”
“就是就是听说庞大帅为人谦和,最是礼贤下士的。”
“那当然呀,人家是什么出身?要是不好,他妹子能选去当太子妃?那就是未来的国母,家教肯定是极好的,可从来没出过什么纨绔膏粱之辈。”
…
潘云豹听不下去了,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不分明是在指责他爹没把他教好?
“你们这是干嘛呢?打了饭不赶紧回去吃,还有工夫在这儿闲磕牙?”蓦地,沈大海过来吼了一嗓子,闲话当中有几个人是他营中的小兵,他倒也管得着。
敢过来说这话的,都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几人面服心不服地撇撇嘴,暂且走开了。
沈大海也不知怎么安慰潘云豹,只能跟他说一句,“这些人就这样,你不要往心里去。”
潘云豹明白,在军营里磨炼了这些时,他的脾气收敛了许多,并不再像从前似的,一言不和就跟人动拳头。勉强笑笑谢过,嘴上说自己没事,继续干活了。
只是听了这话,心里着实有些憋屈,怄得连午饭也吃不下,午休时候独自一人跑到营房后头去劈柴。
劈柴似乎成了他们伙头营一种发泄多余精力的最好运动了,只要有人打架闹事,拌嘴斗气的,风九如一律发配人来劈柴。有时,有些新兵自己心里郁闷,也过来这边劈几根柴出气。
潘云豹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现实。他爹不还在前线么?还是立了功的大功臣,又不是打了败仗受了罚,不就是因为皇上一纸调令,怎么弄得好像要变天似的,等不及地就跳出来想要看他们潘家的落魄样了。
缺德,真他祖母的缺德带冒烟,小豹子用力地劈着柴,像是在劈着那些可恶的嘴脸。热热的汗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似乎也渐渐把他的怨气带出来了一些,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若是笑话他,他无话可说,可为什么要笑话他爹?
小豹子虽然打小就怕他爹,但从心眼里,还是对自己父亲有着无比的崇敬与尊重。他就是再不好,家里不还有个能干的大哥么?你们这些人的眼睛都长到哪儿去了,怎么不看看好的,光盯着我?
再说,我有那么差劲么?我不是一直在改么?小豹子的心里憋着太多的委屈,岂是几根木头就能消融的?他还要劈,还要劈。
“够了!”一只手从后头冷不丁地伸出,握住他高高举起,又要落下的胳膊,胡浩然在他身边坐下,“下午还要操练,你不省着点力气,全用到这上头,是下午想挨骂么?”
这连发个脾气都发不痛快,潘云豹悻悻地想着,却是放下了斧头,胡浩然帮他把劈好的柴归拢,收到柴禾垛里,往旁边已经成荫的杨柳下一努嘴,“走,过去说话。”
潘云豹跟着过去了,无精打采地歪在一棵老树上,随手拔了一棵狗尾巴草起来,一下一下地揪着。
胡浩然瞅着他这略带孩子气的举动,很是想笑,“怎么?听人家几句风凉话就受不住了?”
“才不是呢!”小豹子口是心非地否认着,下手却更加狠了,可怜的狗尾巴草被他很快拔得只剩下光杆,幽怨地竖在那儿。
“别不承认了!”胡浩然鄙视了他一眼,“潘叔给召回来,当然有些人会见风转舵,这也是人之常情。”
“还人之常情,分明就是人走茶凉,没义气!”小豹子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怨起来。
胡浩然轻声嗤笑,却是问他,“你知不知道,我刚到这个军营是什么感觉?”
潘云豹一愣,你还能有什么感觉?就是有我也猜不着啊,没心没肺地抢白了一句,“我又不是你的肚子里蛔虫。”
胡浩然两手抱头,枕在树上,仰望着绿荫上方的明媚天空,语气和缓而低沉,“我刚来的时候,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我爹也做了几年的大帅,我想会不会有人因为他而记得我,说不定还对我另眼相待的什么的?”
小豹子一哽,明白他的意思了。
“很可惜啊,我来军营里这么久了,一直没人提起过,从前在南康国,还有一位威风凛凛的武烈侯。一次也没有,就是说起我爹,也不过感慨一两句他老人家为国捐躯,死得壮烈,如此而已。”胡浩然的语音里没有怨,没有恨,却透着一股深深的失落。
潘云豹听得心中不忍,“浩然…”
“你不用劝我,我已经想明白了。”胡浩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本来我也跟你似的,心里很不舒服。特别是在你上回打擂台得了个第一之后,每回听到那些人在人前人后使劲地夸你们家,是如何的老子英雄儿好汉,我就更不舒服了。嘿嘿,说实话,那时候,我真挺妒忌你这小子的。”
胡浩然说的是真心话,“云豹,你算是挺有福气的了,虽说打小没了娘,可你还有爹,还有个那么好的大哥一直护着你。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算是享了他们的福了。当然,我也享过我爹的福,甚至现在还在受他的余荫庇护。只是老二,你想过没有,我们难道能靠着父兄的名声过一辈子?”
胡浩然虽是问他,却自问自答,“不能,我们不能永远做谁的儿子,谁的弟弟。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汉。云豹,没有谁的荣誉是天生就落下来的,我们有个好爹,只是让我们的起点高了一点,但要是让世人真正看得起,还得靠我们自己努力。这世上的人健忘得很,却也现实得很。过去的功绩他们记不住,但是现在的风水他们却看得比谁都清楚。潘叔为什么被召回,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说实话,他年纪大了,也是该时候享享清福了,让年轻人顶上,这道理是不错的。要不,你看皇上怎么不把你哥召回来?当然,旁人的风言风语还要说一阵子,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只要咱们自己有本事,二回考核的时候,你再拿个第一,往后做一番轰轰烈烈的成就,不就能让他们刮目相看?”
这一番话,潘云豹真正听到心里去了。用力点一点头,只觉心中忽地生起万千豪情,“说得对,咱们自己又不是没本事,干嘛要给人小瞧了去?老大,谢谢你!”
“那你还不如谢谢少泉。”忽地,从另一棵树后蹦出二人,正是蒋孝才和郎世明。
二人嬉皮笑脸,勾肩搭背地走上前来,“说你们俩不声不响地跑那儿去,原来在这里互诉衷肠。”
“你们怎么也来了?”
“嘁,就你那张死鱼脸,我一个眼角瞄过去,就知道有问题了,再看老大也偷摸跑了出来,就一齐跟过来了呗。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惜你们两个傻蛋没有发现,这要是打仗,可是要出人命的。”
“去你的,这是打仗的时候么?”潘云豹骂着,心里却是暖融融的。自己稍有情绪不对,兄弟们都能看出来,还这么关心自己,能有这么些个兄弟,就算被人骂作狐朋狗友,他也觉得值了。
蒋孝才用手背痞痞地敲敲胡浩然胸膛,“老大,你就从实招了吧。你憋屈了这么久,会这么容易就自己想开了?是不是上次回去,少泉给你谈心的结果?否则,就凭你这个榆木疙瘩的脑袋,还能自己转过弯来?”
胡浩然脸一沉,“就算是少泉又如何?你不服气啊?啰嗦。”
郎世明忍着笑,阴阳怪气的哀叹一声,“看来我也得快点去讨个媳妇了,否则哪天心情差了,也没个人开导开导,着实可怜呀!”
“你拉倒吧,毛都没长齐,还想成亲?”三人不约而同地鄙视了他一眼。
蒋孝才道:“就是要成亲,也该是我先才对。哥几个替我张罗下啊,我要求也不高,最关键是温柔贤淑,品性一定要好。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大方随和,不斤斤计较。当然,要是再长得漂亮一点,就更完美了。嗳嗳…你们别走啊!”
“不走,还等着听你发梦话么?”
一行人渐行渐远了,在他们身后,又转出两个人来。
“还警惕性?我们在这儿站了这么半天,怎么没人发现?”风九如问。
萧森一脸严肃地答,“看来实战演练要加强啊,要不,就从今晚开始?”
风九如点头,却忽地一笑,“真没想到,这几个小子进步不少,肚子里不再是一团草包,还知道用脑子想问题了,不错,不错!”
萧森瞄瞄左右,才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潘帅的事情…这军中有些人也太不像话了,潘帅还在,他们就如此嚣张,若是潘帅退下来,还不知如何作态呢,庞将军为人是不错,可是执掌帅印…”
他没有说下去,眼光中却明显有些不信任。
风九如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神情忧虑,叹了口气,“加紧操练吧,说不好这养兵千日,就用在一时了。”
萧森猛地一惊,“你是说…”
风九如摇了摇头,再不肯多说了。
潘茂广被召回的消息传到潘家,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张蜻蜓不懂时政,可卢月荷却是个明白人,稍加琢磨,便知皇上的本意了。在她看来,这也是一件好事。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潘家根基并不牢固,仅凭公公一人之力爬得这么快,说起来荣耀,但也实在是存在一定风险的。适当的抑制一下并不是什么坏事,再说了,公公毕竟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老在前线这么冲锋陷阵也不是个事,皇上能让他回来,驻守京师,应该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张蜻蜓听嫂子一番分析,便也放下了心。要她说:“若是连大哥一起征召回来才好呢,这不更加妥当?”
弟妹这么说也是一番好心,但卢月荷却不能赞同她的说法。皇上主要忌惮的是潘茂广,而潘云龙却只是青年将军,就算是有一定的军功,还远不足让皇上为患的地步。再说了,潘云龙自己也是个有理想有追求的人,必不肯居于人后,这条仕途是他自己选的,就不会害怕这前方的艰难与险恶。身为他的妻子,卢月荷就必须忍受这一份担忧与煎熬。她知道弟妹是个直肠子,这些话也就不对她说了,免得张蜻蜓还替她担心。
她们这边按下了心肠,可小谢夫人和潘云祺却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们原算着潘茂广至少要一年半载之后才回,现在这么快就回来,那让他们怎么办?
待圣旨送到,完成交接从边关回来,又不用带着千军万马,按照行军的速度,最慢五月也该回来了。那个时候,兰心最多还是五个月的身孕,未见男女,怎么能令潘茂广展颜一笑?
当然,还有他们密谋潘云露和禇家的婚事,想来也得泡汤了。潘茂广回来得这么快,到时总得过定下礼什么的,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出状况?
小谢夫人是忧心忡忡,“云祺,你看如今,这可怎么办?”
潘云祺哪里知道?他还想到自认为最重要的一点,“皇上这旨意来得突然,就算是忌惮爹爹立了大功,可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招他回来呢?难道说,这是皇上不信任咱们家了?”
小谢夫人听着这话可着实吓了一跳,“有这种可能么?”
潘云祺也是胡思乱想,可是他想了一想,也许有个人会知道实情,“娘,您别慌,待我出去打听打听。”
吴德一直就在家里等着潘云祺呢,他精心借势造出这样一个局面,总要落到实处才行。
当潘云祺来的时候,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相迎,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若即若离,让潘云祺总感觉低人一头。
对于吴德来说,在自己手下跟着赚钱的,就别想他有多抬举。潘云祺心里也知道,想着人家总是皇亲国戚,自己谦卑一些也是应当。却殊不知,他这阿谀奉承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是有多么的卑躬屈膝。
“每月的利息,万管事有按数给你么?”吴德命人奉了茶,先扯起闲话。
“有的。”潘云祺点头哈腰地奉承,“多谢五爷指点明路,每月都按数给来的。”
嗯,吴德淡淡应了一声,并不多说了。
潘云祺却是问起,“五爷,近日朝中之事…您可有听说?”
吴德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我又没有官职在身,怎知朝中大事?再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既是皇亲,又时常到宫中走动,就更不好妄议是非了。”
潘云祺赔笑着道:“五爷谦虚了,您是因为皇后娘娘的遗命,所以不方便出仕,否则就凭五爷您的文韬武略,有什么官儿是您做不得的?其实我今日前来冒昧打扰,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打听件家事…”
吴德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多说,先挥了挥手,把下人都赶了出去,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爹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这事嘛…”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潘云祺当即就心中一紧,“莫非,是皇上…”
“胡说!”吴德声色俱厉地把他的话打断了,“你怎么能这么想皇上呢?皇上是那等猜忌功臣之人么?”
潘云祺惊出一头的冷汗,这才意识到,他当着皇亲国戚的面,揣测皇上的心思是多么不明智的事情,不要以为你跟着人家做点事情就拿自己不当外人了,还差得远呢。
“恕罪恕罪,我只是一时担心家里,所以出言冒犯了!”
在潘云祺再三作揖赔不是之后,吴德端足了架子,这才放过了他,却是故作神秘地道:“这事我还真听到一点风声。不过,有些不太好说。”
潘云祺急忙道:“五爷,您但讲无妨。”
吴德挑一挑眉,这才开口,“你家老二现在是在军里吧?”
“是啊!”潘云祺心中咯噔一下,这跟潘云豹有什么关系?
吴德摸摸唇边的两绺短须,“听说,他在军营里很威风啊,简直是打遍军营无敌手了,真是不错。不过你怎么没学你爹的一招半式呢?”
潘云祺一哽,有些不大明白吴德突然把事情扯到潘云豹身上是什么意思,他先答道:“因为家父从军,我若是再从军,难免有荫袭之嫌,所以才从了文,想自己挣个前程。”
吴德笑了,“挺有志气的嘛,不过有志气好啊,年轻人,就是要志气,你又是个聪明伶俐的,想来走这条路,也难不倒你。只不过嘛…就算是比不上你两个哥哥,也是情有可原的。”
潘云祺听着这话不太对劲了,什么叫他比不上他两个哥哥?就算他一时是比不上潘云龙,可比潘云豹不会差吧?为什么吴德会这么肯定,他连潘云豹也比不上呢?
吴德觑着他的神色,笑眯眯似是要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听宫里说,对你们家老二也挺器重的,想好好培养培养他。你也知道,你们家老大在前线刚立了大功,现在老二也要出来了,那你爹还在前线做什么?有这么两个有本事的儿子,他不得回来乐呵呵地养老了?当然,还有你,你也是很不错的。”
只是…到底也比不过两个哥哥是吗?
潘云祺明白吴德的意思了,他是在说,因为潘云豹在军中冒得太快了,所以也间接刺激了皇上,觉得既然你们有这么两个有本事的儿子,你这老将还在前线干嘛?总不能把整个南康国的军队都把持在你们手里吗?所以皇上让潘茂广回来了。
可是,这样的消息之于潘云祺有什么意义呢?大哥在前线捷报频传,二哥在军营崭露头角,而自己呢?难道他的光芒一辈子就要被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掩盖?
潘云祺不服。
潘云龙自幼就读书习武,他出成绩,潘云祺还能够理解,可凭什么,那个打小就不学无术的潘云豹也能得到皇上的赏识?还要提拔重用他?
难道你们都忘了,他从前是怎样的一个京城纨绔么?当自己在书房里读书写字的时候,他在干什么?当自己在严师的指导下习文作赋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除了玩,他还会什么?潘云祺觉得,输给全天下的人都不冤,可要他输给这么一个吃喝玩乐,打架闹事长大的混混,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那他,应该怎么办?
吴德这儿现在还不会给他答案,命人送客了。送了他两盆怒放的名贵牡丹,说是给他养养眼。
看着潘云祺一脸不甘又嫉妒地离去,吴德摸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笑。
有些事,急不得。在宫里浸淫多年的他很是明白,指使人去做一件事,不如推动他自己去做一件事,这样就算是会引发大火,也烧不到他的身上。
想起张蜻蜓那张美丽倔强,却又设计下套陷害自己时得意的小脸,吴德心中冷笑,小美人,得罪了五爷,你可别想安生了。总有一天,我要你给你十倍百倍的屈辱,你才知道五爷的手段呢。
当然,还有祝家那个小妞,吴德可也没忘记她。
张蜻蜓不知道有人这么惦记着她,她倒是接到大姐章清芷送来的一篮子喜蛋,原来她于昨日已经平安产下一子,打发人来是要请她明日去吃洗三面的。
这可是好事,张蜻蜓兴冲冲地就开始打听起南康国的规矩,要给小外甥准备礼品。其实跟北安国也差不多,无非是依着亲疏,给孩子送些衣裳鞋袜,还有长命锁之类的东西就行了。
第192章 探视
卢月荷现在有孕在身,听说别人家生了小孩,总是多一分怜爱的。尤其是弟妹的亲姐,特意挑了一份给章清芷的补品,还有些小孩的衣物,托张蜻蜓送去。
张蜻蜓代大姐谢过,回房时想起墨冰从前曾做过的小玩意,便问了起来。
墨冰一听脸就红了,“我不过做着玩儿的,难为姑娘还记着上回做的,拿了两个哄小菊,这会子就只得个小布偶了,姑娘要是想要,我今晚就赶起来,给您带过去。”
张蜻蜓装作不经意地问:“我瞧你也挺喜欢小菊的,往后自己生一个多好?”
墨冰神色一僵,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不敢答话。
张蜻蜓脑子不糊涂,一个女孩这么喜欢小孩子,怎么可能闹自梳?
“墨冰你不要怕,有什么心事尽管直说。我看得出来,你在我这房里,一直都老老实实的,也不像那种会招蜂引蝶的人,从前跟雪砚那样,也不是你们自己愿意的吧?”
见墨冰犹豫,张蜻蜓适时又添了一把火,“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生死买卖全由我说了算,要是真心不愿意,我强押着你们配了小厮,你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倒不如痛快跟我说了,要是有其他念想,我也能给你们做个主。你又不比旁人,也没个亲戚故旧,就你单身一人,难道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么?”
墨冰听了动心,迟疑再三,终于红着脸跪下,跟张蜻蜓道出实情。
其实张蜻蜓也已经猜到一二了,墨冰和雪砚虽然是从前林夫人选去伺候章泰宁的,但她们两个倒有些志气,宁肯配个小厮,做个明堂正道的夫妻,也不愿意给人做姨娘。只是在府上没有权势,而章泰宁从前也颇有些公子哥儿的习气,对于美色,还是很看重的,心心念念要把她们两个弄到手。这两个丫头只好装作假凤虚凰,借以摆脱章泰宁的纠缠。后来给林夫人塞给张蜻蜓做陪嫁,她们又怕张蜻蜓见她们美貌,拿去送作人情,所以一直不敢吭声,装到如今。
墨冰末了垂泪道:“姑娘是个好心肠的主子,连兰心那样的,您都帮着她把丑事给圆了。奴婢相信您不至于坑害我们,只是我孤身一人还好,雪砚家里还有老子娘,虽是把她卖了进来,可是家里有什么烦难,还是要找她的。从前借着我们的事,还可遮掩一二,可若是揭穿了,她家老子娘一定是要逼她做姨娘的,还请姑娘切莫声张。”
张蜻蜓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若是揭穿了,雪砚家的老子娘定会逼她嫁个有钱人,好管她要钱对么?”
墨冰点了点头,“其实她家也不是坏人,就是太穷了。老子娘又爱惜兄弟,当初卖她进章府,就是安的这个心。姑娘可能不知道,在他们那儿都是这样的。一家有闺女做了姨娘,一家子都能跟着过上好日子,乡下人命贱,也顾不得这许多,但凡生个女儿,有些姿色,就不管是那老爷是七老八十,还是什么样的人,只攀比着谁家姑娘拿回来的钱多就是荣耀了。”
张蜻蜓听得连连摇头,完全拿女儿当摇钱树,这也太不像话了。“你们是我的丫头,我想让你们嫁谁就嫁谁,他们难道还有法子么?”
“若是姑娘一定要给雪砚配个小厮,他们是没有法子,不过往后肯定会来找小两口的麻烦,日子也是不得平静的。”
张蜻蜓挺同情的,“那雪砚的事暂且搁着,总不能连你也一起耽搁了吧?”
墨冰神色黯然,“奴婢无父无母,纵是嫁了人,也未必有人真心疼惜。万一公婆打骂,妯娌不和,孤身一人也是怕的,倒不如现在这样清静。”
张蜻蜓张口就道:“那好办啊,像安东、安西他们不也是无父无母?嫁他可就不用怕公婆打骂了么?跟他们当中一个,你可愿意么?”
她话一落地,墨冰的脸一直烧到了耳根子,羞得头也不敢抬。
张蜻蜓看她这样,估摸着能有几分允意了。只是还不知人家能不能跟她看对眼,这种事情还是要两情相悦的比较好,张蜻蜓记在心上,放她出去了。
周奶娘一直躲在外头偷听,待墨冰走了,抿着嘴儿低声笑道:“姑娘这是想牵红线么?只别乱点了鸳鸯谱。徐家那大小子也看上墨冰了,正跟他爹闹着想来求亲的,只是徐贵这老小子因两丫头从前之事,坚决不同意。若是知道墨冰不是那样人,只怕也是肯的。”
哈,原来还有这么一出?张蜻蜓听得有趣,想想房中可有不少丫头都到了婚配之龄,到时嫁了出去,开枝散叶,也是好事。
只是周奶娘提醒她,“丫头们嫁了人,都要怀孕生子的,那时就不方便在您身边伺候了。您倒是得看好几个,慢慢地来,否则人一下子跑光了,您使唤谁去?”
这倒也是啊,还得培养几个接替人出来。张蜻蜓也不是非要人伺候不可,只是她现在也算是家大业大了,自己房里必须得有几个信得过的人守着,否则像上回小谢夫人找茬搜药之事,再闹点什么风波出来,那就不好了。
这边无话,翌日天明,张蜻蜓先到铺子里去转了一圈,跟陆真和董少泉打过招呼,就打算去看望大姐了。
当然,她也顺手就从铺子里捎了几只猪脚过去,这玩意儿炖了发奶极好,正是章清芷吃得着的东西。
陆真瞧着她跟提宝贝似的拿草绳串了几只猪脚,倒是觉得颇有些好笑,这哪有个大少奶奶的样儿?
“你不如再把猪肉也捎一些,猪脚是给产妇的,其他人也得吃肉的不是?”
她的本意是打趣一番,可张蜻蜓一听,却觉得此言甚妥,忙命人又割了几斤好猪肉来。梅头肉嫩,可以爆炒,腩肉要居中的,炖烧最宜,再捡几根排骨,张大老板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陆真无语了,董少泉却有话说:“姐,虽是咱们自家的铺子,可你也不能白拿,这得算在你的账上,才能给你。”
“小气!”张大老板想占便宜没占到,心里不舒坦,转念一想,乐呵呵地冲董少泉赔个笑脸,“弟呀,这肉就算是你请我吃的啊,走喽。”
强抢霸王肉的张大老板得意洋洋地走了,弄得董少泉在那儿哭笑不得。让他请没问题,只是——有必要这么干吗?
回头冲柜面上道:“再添上一个猪肚,都记我账上。”
铺子里的伙计们都已经笑倒一片了,赖婶子手脚麻利地从自家拿了一个猪肚,清洗干净,拿干荷叶给董少泉包了起来,“掌柜的,这又是给胡小姐炖汤啊?”
董少泉点头谢过,这个偏方是铺子里一个老屠夫教的食补方子,给胡惜容已经吃了一段时间,很见成效。
自从跟他们混熟之后,这里的屠夫们也听说了胡家小姐身子孱弱的事情,许多人就给他出主意,怎么吃怎么补。其中有人就说,拿猪肚包鸡,加胡椒等几味调料和药材,用老火慢工炖成浓汤给人吃,最是补养。
这个汤还有个雅名儿叫“凤凰投胎”,胡惜容喝了一个冬天,眼瞅着就长好了不少,脸色日渐红润,连个子也长高了些。
赖婶子笑道:“这猪肚虽是下水,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是咱们乡下却有个说法,叫吃哪儿补哪儿。胡小姐体子弱,又长年吃药,最伤肠胃,多吃点这个,养养肠胃,往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董少泉当然也希望如此,要是胡惜容能好,真是去了他和胡浩然老大一块心病。
从前关在家里虽然闷得慌,可是有些事情也是杜绝了嫌隙。可是现在,祝心辰回来了,时常过来走动,瞧着胡惜容一时欢喜一时忧伤,董少泉心细地立即就发现不对劲了。
私下问丫头小竹,原来是祝心辰开始议亲了,有时就会带点消息过来跟最好的姐妹分享,胡惜容在替别人操着心的同时,自己也有些…动心了。
其实胡惜容的想法他很能理解,从前的女伴一个二人都即将嫁人了,再往后,她们会做母亲。再次相聚,谈论的就不是小儿女的心事,而是为人妻为人母的闺房私话了。若是胡惜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连句话也跟人家搭不上,那样的交往还有什么意思?
近来,董少泉颇为此事伤脑筋,怕胡浩然知道了心里难受,他只藏在自己心里,暗地里发愁,所以就愈加想把胡惜容的身子调养得再好一些,就算再耽误两年,也能嫁个人,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幸福。
望向窗外,已是春意盎然的一派大好春光,桃红柳绿,生机勃勃。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似水流年董少泉背着手儿,不觉轻哼起一段戏文,心事重重地走开了。
张蜻蜓这是头一回来大姐的家,只见普普通通一所小院子,坐落于京师内城边上,不豪奢,可也非一般的小门小户可比。因这地段属于外城,所以房价便宜很多。但就这,也不是冯遇春能买得起的,而是章清芷典来的。
原先冯遇春租住在同窗介绍的内城的一所大院子里,地方很不错,是有钱人家的别苑,也有亭台楼阁,虽是熟人便宜了些,那价钱仍是不菲的。
成亲之后,章清芷就留了心,一直在找寻合适的房屋,后来就觅到这么一处,典了下来。虽说一次性要给出不少钱,但好在不用付租金了,到期之后,这钱还能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