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月荷的贱婢也不是她杀的,她甚至连对方一点衣衫都没有碰到,分明是那贱婢自己跳下去想要栽赃陷害她的。与临南王互相勾结?笑话,她在内宫之中不能见外男的,临南王的郡主倒是见了几回,但哪回不都是身边一堆宫女侍从,她能和她密谋什么?谋逆之罪,当朱九族,定国公府和临南王府是姻亲,那又如何?莫要忘记了,临南王可是姓周的!

顶多也就是当年的元妃和先前的淑妃……

但那些事早就已经烟消云散,她将后事处理得很干净,不会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的。

俞惠妃目露凶光,倘若让她重新得势,那些姓顾的,她一个都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永巷的管事宫婢并没有将她带离太远,在门口宫婢们的休息所救停了下来,示意俞惠妃进去。口气生硬地又将方才的威胁重新说了一遍,“惠妃娘娘,奴婢劝告您,除非您确定了能够安然无恙地出去,从此不再回到这里,否则,不该说的话,希望您一句都别说。假若您逞一时口舌之快。后果奴婢是不敢保证的。”

俞惠妃冷哼一声,“若是我能出去,还需要逞口舌之快?”

她挣脱开钳制,大力地将门推开,见到屋子里端坐着的人后,脸色一下子铁灰,那颗燃烧着希望和梦想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管事宫婢的休息所虽然矮小,但比起永巷那一排屋子来已经算得上宽阔了。但她却觉得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要呼吸不畅,她甚至有一种必死无疑的绝望。

顾贵妃抬起头。笑着对俞惠妃问道,“惠妃在这里住得可好?若是哪个奴才敢吃了雄心豹子胆对你不敬,你大可告诉我,姐妹一场,我一定会为你伸张的。对了,惠妃想不想看看荔儿?”

荔儿是俞惠妃所出皇子的小名。

顾贵妃招了招身后伺立的宫女,宫女便将怀中的婴孩递了过去。

她笑着对已经面无血色的俞惠妃说。“惠妃怎么不过来瞧瞧?咱们荔儿生得可真好,我看着欢喜得不得了,这几日他一直都养在我宫里。你说,我要不要求了皇上,以后都将他养在我那里?”

俞惠妃脸色巨变,她想要将顾贵妃怀里的孩子夺过来,但顾贵妃身边多的是身强力壮的嬷嬷,她不能近前,又生怕强抢会伤到孩子,便只能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这个贱妇,空口白舌胡说我荔儿的身世,心狠恶毒,这世上谁也越不过你顾贵妃去,造口业是要得报应的,亏心事做太多,小心会报应在你孩子身上,别忘了,你也有个女儿!”

顾贵妃咯咯笑道,“荔儿的身世铁证如山,我不过只是提出一个疑问,寻证的可是满朝文武各室宗亲,你现在来责怪我说我造了口业,那当真是错怪了好人呢,若不是我看这孩子可怜,收留他这些时日,你以为一个企图混淆皇室血脉的野种,还能活到今日?”

她眼波飘渺,话锋一转,“不过荔儿能不能继续平安无事地活下去,却全要看你惠妃了。”

俞惠妃心下知道,方才的那点希望已经成了幻影,她怕是真的此生都走不出去了,而她的孩子,正如顾贵妃所说,已经坐实了的罪名,不论是朝臣还是宗亲,都不会允许这个孩子活下去的,顾贵妃又岂会那么好心继续留着他?那也不过只是故作姿态之举罢了,或者,她的荔儿早就已经死了,而顾贵妃怀中抱着的那个,只不过是一个替身,想要诈她开口的替身!

想着,她狂躁的心竟然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你恨不得我和荔儿死,哪里会那么好心?我的荔儿分明是大周皇室的血脉,却被你一句话诬陷成野种,定国公府已经败落,我又被关在这生不如死的地方,荔儿的冤屈想来不可能被平反了。他不是周朝血脉,是混淆了皇室血统,你们容不得他活;他是周朝血脉,便有机会顶替你们那新立的幼帝,到时候算总账时,你们一个都逃不掉,你们更容不得他活。

所以,别拿那些谎话来糊弄我,我不会信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若是没有事,想来你是不会踏入永巷半步的,也不嫌晦气。说吧,有什么要问的,或者我可怜你,会告诉你一二呢!问完就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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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宫闱秘闻

话已至此,顾贵妃便不再虚以委蛇,直言问道,“当初元妃过世之后,是你向先皇进言,要再立一位顾氏女为妃的,而顾家除我之外,适龄的六妹七妹都已经订下亲事,八妹九妹都还年幼,你提议要皇上再进顾氏女,其实便是指名了要让我进宫。”

她眼波凌厉,“可你分明知道当时我正在与你二哥俞衍议婚,也只差最后的一步暂未请期,却非要生出这是非来,是为什么?”

俞惠妃咯咯笑了起来,“元妃死了,皇上心里愧疚,我便想个法子让他移情,他自以为对顾家有了补偿,便不再时时刻刻想着元妃,我这也算是为君分忧,皇上感念我贤惠善良,晓得我对他才是真心好的,便也会对我特别看重,事实证明,我这样做是对的,皇上这几年对我的宠爱,可远胜过裴皇后和你。”

她嗤笑一声接着说道,“至于俞衍,他与我又不亲,娶了谁没能娶得成谁,与我有什么关系?倒是皇上有时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倘若你对他略有些冷淡,他便会怀疑你是不是对俞衍还念念不忘着。他既然疑你,便不会真心待你,每当在你那有所猜疑,便会到我这里来寻找安全感,这对我而言,不又是好处一桩吗?”

顾贵妃气得牙痒,俞惠妃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几乎葬送了她的一生。

她自小就认得俞衍,心里也认可他的品性为人,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是以后妃的准则来调养的,她心里清楚她这辈子恐怕很难逃脱入宫的命运,所以便只能将那份好感压抑在心里。谁知道后来峰回路转,她有了与他结缘的机会,天知道当初两家议亲时,她心里是何等欢喜和期待的, 只是一道圣旨却终究破碎了她的美梦。她还是难逃宫墙寂苦的生活。

后来,她无意中得知了入宫的真相,便一直都想要问一问俞惠妃到底安的是什么心!而得知了答案时,她简直出离愤怒了,俞惠妃是何等样歹毒的女人,以算计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且在皇上驾崩之前,俞惠妃竟然一直都是成功的。

顾贵妃恨不得撕碎眼前那个哪怕跌落尘泥。仍旧洋洋得意的女人,但她素来端着仪态,便也只冷哼一声,又接着问道,“那么给我诊出男脉的那个太医,也是你的人了?你要糊弄我便也罢了,又为何要将我得了男嗣这件事宣扬地满世皆知,到最后让我下不来台?”

她为人谨慎低调,当得知肚子里怀的是皇子,也只是暗自得意罢了。可从来都没有让人嚷嚷出去过的,可猛然有一天她却发现。不只宫里头人人都知晓了这件事,连外头也传得沸沸扬扬。她没有让人这样做过,便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不是裴皇后,就是俞惠妃,她当时疑心裴皇后,还好生地与裴皇后闹了一场。谁料到最后才查实作梗者,又是俞惠妃!

俞惠妃脸上便有些得色,“站得高。摔得太会痛,所谓捧杀,便是如此。这后宫之内,裴皇后是生不出孩子的,你率先得孕,我若是不趁势阻止,将来还会有我的好日子过吗?你也得庆幸,你当时怀的是女儿,否则,你哪里还能安然无恙将孩子生下来?你的妹子淑妃,便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冷笑起来,“淑妃愚蠢,在宫里头做人就得隐忍低调,哪里有像她那样张扬的?宫里那么多女人,就只有皇上一个男人,哪个不想得一夜恩宠,哪个又不想母凭子贵?偏她一个人独霸皇宠,还率先怀了儿子,莫说是我,难道贵妃没有嫉妒过?”

顾贵妃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震惊,她知道俞惠妃手脚不干净,和淑妃的死脱不了干系,但是没有想到惠妃不只如此阴毒,还这般坦然自若地将这事说出,眉尖眼角没有一丝一毫的愧意,反倒当成了一种赫赫战功似地,在以如此炫耀的口吻说话,她双唇微颤,问道,“裴皇后比你年轻好几岁,你都能怀孕生子,她怎么就生不得?”

俞惠妃的眼中便带了几分鄙夷,“皇上心里膈应着裴皇后,一年之中仅有几夜是宿在坤宁殿的,你我时常受雨露恩宠,怀个孩子都那样艰难,何况是裴皇后?再说,她喜欢喝南疆送来的贡茶,那茶虽然滋阴养颜,但性却寒凉,常喝对子嗣不利的,她不懂,还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呢!”

她脸上忽然起了诡异笑容,压低声音说道,“不过,这也是皇上的意思。我跟皇上说,元妃娘娘是因为裴皇后死的,若是裴皇后有了身孕,元妃娘娘定然死不瞑目,皇上心里愧疚记挂着元妃,哪里肯让裴皇后怀孕?他和皇后行房时计算着时日,又格外小心,裴皇后能得胎,那才叫奇怪了!”

顾贵妃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随即她沉重地摇了摇头,“你机关算尽,最后落得这步田地,看来确实是咎由自取,我原本还心有不安,现下却一点都没有了。”

她原本还时常想着,假若当初顺利地嫁给了俞衍,日子或许会过得完全不同,可现在却不再这样想了,定国公府有俞惠妃这样丧心病狂的女儿,俞克勤又那样野心勃勃,定国公府迟早有一天会出事。像如今,定国公俞家受惠妃和临南王牵累,被抄了家,定国公和世子都已经上了断头台,其余的男丁被发配边疆做苦力,而女眷也被没入官中。

现在虽然年纪轻轻守了寡,但好歹膝下还有个女儿,能够在后.宫之中衣食无忧地生活到老,未尝也不是一种幸运。

俞惠妃见顾贵妃沉默,便又说道,“我以为你还会开口问元妃的事呢?你若想听,我便告诉你呀。”

顾贵妃摇了摇头,“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至于元妃的事,你该跟我七妹说。”

她站起身来,冲着屏风内喊了一声,“七妹,我先走一步,你有什么话便与俞惠妃说吧,她若是知道她的荔儿还不曾死,想来定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俞惠妃猜得没有错,她怀里抱着的的确不是真正的荔儿,而只是一个布娃娃,她原本是想拿来去诈俞惠妃的,但没有想到,俞惠妃却有这等自知之明,能够勘破她的伎俩。

但有一点,惠妃却说错了,荔儿尚还不曾死,宗室原本打算就地处死这个孩子,但到底有违天和,周朝皇室血脉本来就稀薄,宗室长老怕因此更添罪孽,伤了子嗣运,是以没有人敢下这个手,最后商议下来,是将那孩子散入民间,令他自生自灭,那时这孩子的生死全由上天注定,便不再与他们有干系了。

俞惠妃闻言惊喜若狂又有些不可置信地抓住顾贵妃的手臂不断问,“荔儿没有死?果真没有死?你没有骗我?”

明萱从屏风后出来,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她心里边不由自主涌起一阵厌恶,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总是重要的,可俞惠妃的孩子重要,元妃的孩子难道不重要?便是淑妃,淑妃的儿子刚生出来就死了,浑身紫青,那可是足月的男胎,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只是因为碍了俞惠妃的路,便要让这条还未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的小生命,再也没有呼吸的机会。何其残忍!

她想着,身上便散发着肃杀的冷意,她沉声说道,“惠妃拉着贵太妃有何用处?贵太妃的手上不过只是个布偶,但你孩子的下落,我却是知道的。你问贵太妃,倒不如来问我,不过你知道的,来问我之前,你得将我姐姐的事都告诉我,一五一十,一字一句都不许瞒着。”

俞惠妃沉静下来,抬头望向明萱,“我若是说实话,你就能保证我的荔儿不死吗?”

明萱眼眸微垂,“我能保证他不会被人害死。”

不会有人故意杀他,但是天灾人祸,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

俞惠妃或许也知道如此,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便开口说道,“没有错,元妃是我害死的。”

她陷入回忆之中,“我与元妃差不多时间入的九皇子府,我比她生得美,身段比她好,为人处事也更婉转圆滑,对夫君更加呵护照顾,论身份,我是国公的庶女,她却是侯爷的侄女,虽然是嫡出,那又如何?到底已经是旁枝了。可是她却是九皇子正妃,深得夫君的宠爱,人人都夸她贤惠有才。我表面对她恭敬,心里却是不服的!”

俞惠妃接着说道,“后来,裴相和九皇子达成协定,事成之后,要让裴家的女儿做皇后,元妃虽然不大高兴,但到底是同意了,大约是我乖顺听话的缘故,他们谈话从来不避忌着我,因此在皇上登基之前,我倒将那计划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我想着,这件事未必不是一个机会,若是我能够一举铲除元妃,又让裴皇后和皇上心生嫌隙,将来后.宫之中我便是那独一人了,只要我一举得男,中宫之主的位子,迟早是我的!”

她望了一眼明萱,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我没有想到,元妃竟然那样信任我,不论我说什么,她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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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生苦

俞惠妃的脸上没有半分愧疚不安,有的只是得意张扬,她许是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倒将所有的顾忌都抛开去,一心一意要将这桩她人生中的“丰功伟绩”说出来,好再得意最后一回。

她歪着嘴角说道,“我说顾三老爷和夫人都死了,是皇上派的人秘密处决的,元妃信了;我说皇上拥着新皇后夜夜笙歌乐不思蜀,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她也信了;我说皇上派人围了永和宫,是想等着顾家的事处置完了,再发落她,她还是信了;我将堕胎药当成安胎药给她用,她喝了腹痛难忍,我说是她因她思虑过度,这胎怀得才不稳,她竟然连怀疑都没有,全信了。”

明萱听着,只觉得浑身发冷,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她虽然没有经历过,却可以想象得到。

被不在乎的人伤害,可以毫不在意地还击,若不愿意理会,连嗤笑都不必给,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你不在意的人和事怎么能伤害到你?可是元妃却身受两重痛苦,她所爱的男人因为权势牺牲了她和她的家人,她一直以来信赖的女人,又以同样的原因欺骗算计她。倘若最后她临死之前勘破了这一点,那该是何等地痛苦与绝望?

俞惠妃看到明萱表情痛苦,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郁了,她满不在乎地说道,“皇上知道顾家三老爷和三夫人过世的消息,其实也很难过,摆明了这件事不简单,但他却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愿意继续追查下去。说白了,一个掖庭宫女所出的孩子,就算生下来就是皇子,却又能从哪里学到皇子的风范?哪怕后来君临天下,他心底也一直都改不了怯懦和自卑。”

她微微一顿。笑容里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苦涩,“心里自卑的人,一旦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就再也放不开了,没有底气的人,只有权势才能让他变得强大啊。所以皇上心里就算知道,怀疑,害怕。他也绝不可能会多做些什么的,因为他害怕任何微小的改变,会让他失去手中已经拥有的那些。元配发妻,道义天理,与他牢牢坐稳的那张五爪金龙宝座相比,算得了什么?”

越说到最后,她脸上的表情越发诡谲,在影影绰绰的亮光里,更显得狰狞。

明萱咬着牙问道,“你是说。先皇一直都知道永和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直都知道你对元妃做了什么?”

俞惠妃嗤嗤笑了起来,“皇上是这座皇城的主人。连四海天下都是他的,若是他当真想要知道永和宫里发生了什么,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他不想知道,也害怕知道,所以就不知道罢了。至于我?我一向随元妃鞍前马后马首是瞻,元妃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只有无条件地对元妃好。又怎会害她?在皇上眼里,我可一直都是最善解人意的呢。”

她昂了昂头,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安平王妃难道不知道,这整个周宫所有的人都视元妃为禁忌,裴皇后绝口不提,顾贵妃假作不知,便是后来处处效仿元妃的淑妃也不敢公然提起元妃的名字,却唯独我俞惠妃能在皇上面前提她,皇上不只不生气,还觉得我念旧长情,因此也更信任宠爱我呢。”

明萱静默不语,良久才又说道,“你错了,你做了什么,想必先皇一直都知道,正如你所说,先皇是周宫之主,能有什么事瞒得过他?他之所以越来越宠你,不过是因为和你一样,他也是害死我姐姐元妃的凶手,他若唾弃你,岂不是在唾弃他自己?他若要将你绳之以法,那必也要先行审判他自己。”

她徐徐立起身来,不再看俞惠妃一眼,低沉的嗓音清冷,像是冰冷的刀锋,“你害死了我姐姐和她腹中未及出世的孩儿,我若容你继续活在这世上,怎么能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但我和你不同,我不会让自己的手沾满血腥,哪怕你是罪有应得,因为手上沾染了血迹,好难再洗干净了,我不想让你的血脏了我的手。”

俞惠妃本来以为她将什么都说了,明萱自然不肯放过她,她也已经作好了死去的准备,毕竟对于一个无力再作挣扎的人而言,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脱。但明萱说她不会杀她,倒是令她有几分错愕。

明萱眼眸低沉,嘴角泛起清冷的嘲讽,“对于一个无路可走的人而言,前途一片死寂灰暗,没有希望,没有期盼,仿若置身牢笼,想逃逃不开,想冲冲不破,苟延残喘地活着,除了尚还留有一丝气息,只能称作行尸走肉。

没有白天,白天将在无限的劳作中度过,也没有黑夜,每一个寂静的黑夜里,都会有曾经被你害过的人轮番如你梦中,他们展现死时的惨状,跟你诉说死后的哀怨,他们在你的梦里吞噬你的生命,撕裂你的身体,你活着,但仿若置身阿鼻地狱。那样活着,其实比死亡更加痛苦。惠妃,那样的生活,你喜欢吗?”

她轻轻一笑,“就算不喜欢,你也躲不开了,因为,那就是你往后的人生。”

俞惠妃怔怔杵在那里,忽然耳边听到宫婢粗暴的嗓音,“还不回去干活?想偷懒吗?”

她刚从明萱极具蛊惑的话语中回过神来,猛不丁背上遭了狠辣的一鞭,伤口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很快就忘记了方才的对话,她以为那不过只是安平王妃无力向自己报复后所作的诅咒,小孩子般的诅咒,她连天命都可违抗的,又怎么会害怕这些?便是当真会下地狱,那也是死后的事,这世间有谁是死后复生的人?阿鼻地狱到底有没有拔舌油锅之刑,天知道!

然而自那夜开始,俞惠妃果真夜夜噩梦,她清醒时眼前有白影飘飞,凄苦的愁怨烈鬼的哀鸣就在她耳边响起,她迷糊入眠时,有凄声的窃语,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果真一个个地来她梦中与她叙谈。她第一个贴身丫头冬菇,她的庶妹烟离,九皇子府时那位姓李的侧夫人,永和宫元妃,她的嫡母,淑妃,和两个浑身是血的婴孩……

当不容于世,痛快地死去,的确是最轻的惩罚,苟延残喘地活在人间炼狱,受心魔折磨,远比死要艰难地多。

明萱扶着沉重的身体踏出永巷,跌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裴静宸什么都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半抱着她上了宫车,马蹄嘶鸣,逐渐离那些浮乱尘烟远去。

南疆传来捷报,顾元景将临南府的叛军全部剿灭,不日他便将押送临南王府的嫡系二十口人上京听候处置。

明萱估算着时日,顾元景和黄衣回京的日子在九月初,恰好便是她临盆的产期。不论如何,顾家三房的冤屈和仇恨,都已经过去,那些缠绕着他们兄妹二人的家仇,从此以后便该翻页,忘记那些痛苦,才能迎来新的生活,从此以后她和顾元景都该只为了自己而活。而她腹中这个小生命,能在这种全新的氛围中降临人世,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在等待顾元景和黄衣的日子里,她将因为战祸而耽搁了的平安巷新宅重新打理了起来。

期间也陆陆续续听到不少消息,譬如在永巷的俞惠妃饱受噩梦折磨终于精神错乱,太医勉力救治,但虚妄已入膏肓,她有时清醒,有时迷障,早已不知身在何处。

而宗亲府终于决定要将俞惠妃的荔儿送至清凉山的永雀洞,倘若那孩子能历经七夜仍旧能活,便是与佛祖有缘,清凉寺的主持了因方丈会收他为徒,从此青灯古佛一生与红尘决裂,那孩子显是福薄了些,并未撑过第四夜,便永远埋骨在了清凉山。满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气,宗室更是无事一身轻,这是天意,是佛祖旨谕,人怎么能拗得过天意呢?这便是这个孩子的命。

爱恨嗔痴苦,世间多少贪念,最后害了他人,也葬送了自己?俞惠妃机关算尽,不过只得噩梦一场,倘若她一开始便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不知她还会不会继续执迷不悟?但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如果,能像韩修那样得到重来一次的机会给自己的人生重新洗牌,那不过是老天万中无一的差错,世人多的是在后悔中无望死去,却始终莫能奈何。

而周朝权利场中,随着朝堂局势的重新洗牌,一些曾经叱咤风云的老牌世家相继坍塌,裴家风光不再,杨家陨落无声,定国公府灰飞烟灭。辅国公禄国公安国公三家,许是吸取了镇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教训,都不再似从前般张扬,致力于教导和培养优秀的子孙上头,各家侯府伯府亦低调了许多,遁走中庸之道,不再如从前般肆意在朝中为子孙经营官爵。

阴差阳错之下,先皇渴望已久的百花齐放格局竟在幼帝的新朝得以实现,有才华的寒门子弟在官场也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祸乱之后的百废俱兴,令周朝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祥和。

然而,失脱的临南王世子,却始终是一个隐患,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第198章 知情人

时光荏苒,八月已入尾声,安平王府一片忙碌,人人都在准备着少主的降生。

明萱的产期是在九月初,但是按照惯例,这个日期不过只是大致估算而得,并不能确切代表着孩子一定会在这天降生,有的会提前数日,也有会延迟的。但不论如何,有了之前雪素的难产事例在前,整个安平王府已经进入了备战阶段,不论是裴静宸,还是丹红严嬷嬷,从孙太医处“学有小成”归来照顾明萱的小素,也都分外紧张。

甚至连仍处于犹豫纠结状态的圆惠,也因为牵挂这个孩子,而同意回到安平王府。

这样大的阵仗,倒让原本已经对生产这件事有了心理建设的明萱重新又紧张了起来,她拉着孙太医追问她此时身体的情况,“是不是我这胎哪里出了什么问题,否则王爷他们为何要如此担忧惧怕。孙太医,若当真有什么,您当对我直言,我不是那等经受不起风浪的女子,您提前告诉了我,我也好早作准备,便是实在性命堪忧,也总有个时间交待遗言,您说对吧?”

她问得这样诚挚严肃,倒让孙太医愈发哭笑不得。

孙太医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王妃的身子保养得很好,肚子里的孩子也十分健康,生产时不会有事的,老朽的这点判断您还不相信吗?王爷是因为关心则乱,有些太过谨小慎微了,这才显得特别紧张,但王妃您对自己身子的情形是清楚的,倘若真的有什么问题,难道还瞒得过您自己?”

小素也忙附和着说,“小主子的胎位很正,估摸着个头也不算顶大,生产时该是十分顺利的,您放心。”

她口里说着“请您放心”。但是表情神态却都是一副“我不甚放心”的模样,让明萱也有些无奈起来,但孙太医的话,明萱却是听得进去的,她一颗被吊得老高的心,总算安然无恙地放了下来。

义正言辞地与裴静宸说了一通,裴静宸那初为人父的紧张心态好歹也算有了个缓解,但安平王府却从那日起闭门谢客。小素便像个小尾巴似的,从此跟在明萱身后,连夜里也只睡在一门之隔的外厢。

到了九月初一,明萱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永宁侯府却送来了朱老夫人病危的消息。

管嬷嬷亲自来报的信,“临南王攻陷皇宫那会起,老夫人便有些不好,不过那时候情势紧张,家里人人自危,她便不让我们去烦侯爷。后来幼帝登基,奉命了咱们家二小姐为皇太后。三小姐也封了贵太妃,总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她老人家心中了却了一段心事,精神却又好了起来,我们便都以为她好了,谁料到……”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滴,“自前些日子起。老夫人又不好了,起初只是迷迷糊糊精神不好,后来青天白日里便就说糊话。我只听着她说老侯爷来接她了,吓得赶紧唤醒她。有一回眼睑都青了,口中还吐了白沫,使劲掐了人中才缓过来的,太医来过后只摇头,说是年事高了,也算大限要至,开什么药都救不回来了,只能用上等的人参吊着,等人参也留不住了,也就算了。”

明萱眼中不由自主便湿了,朱老夫人是她来到周朝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得到的最大且唯一的温暖,倘若不是祖母的呵护,她小小的肩膀,恐怕很难可以支撑下来的。

旁的不说,在她的婚事上头,倘若不是祖母的努力,她大概除了嫁给建安侯梁琨外,再没有别的选择。倒不是说梁琨不好,后来事实证明,建安侯梁琨与世人交口相传的传言不符,他并不是暴虐残忍的男子,反倒是个谦谦君子,但到底不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婚事,也与自己的价值取向不符。她能够嫁给裴静宸,祖母功不可没。

所以此刻,当听到朱老夫人病危的消息,她还是难以抑制地难过伤心了。

明萱哽咽着问道,“祖母既病了这许久,那为何先前不来报?”

管嬷嬷道,“老夫人也不是整日浑浑噩噩的,她每日里也有清醒的时候,她老人家说清平郡王世子妃刚刚生产,还在月子里,您这又快要临盆的时候,她觉着自个还能捱上一阵,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烦扰到孙女儿们。是以,她不准大伙儿将她身子不好的消息传出去,侯爷后来也说是这个道理,便就瞒了下来。”

她抽泣了几声,“但这两天实在是瞒不住了,太医说,老夫人也就这会的事了。”

明萱身子微震,对严嬷嬷说道,“嬷嬷去让人给我套马车。”

严嬷嬷有些犹疑,“您这随时都要生产的人了,依着嬷嬷的意思,还是安心在家待产吧,我和丹红替您去这一遭,老夫人她最心疼的就是您,您现在这种情形,她老人家必能够体谅的,若是您当真挺着个大肚子过去了,她心里恐怕更不好受。”

明萱摇了摇头,“莫说我现在肚子还没有什么感觉,便是当真有了,祖母的最后一面,我也是一定要见的,否则这辈子,我都于心不安。嬷嬷,别说了,去套马车,若是到得早了,说不定还能听到祖母跟我说说话,以后可再也没有了的啊!”

严嬷嬷眼角泛酸,但脚步却仍在犹豫。

这时,裴静宸从外头走了进来,他温柔地拥住明萱的身子,柔声对着她说道,“长庚派人套好了马车,祖母的最后一面,我陪你去见。孙太医不方便与我们同行,但小素和稳婆却可以一路跟着,到时便算是有什么突发的状况,咱们也能够应付得来。”

他凑下头俯身在明萱肚子上低声说道,“宝宝,你可要乖一些!”

像是回应他的说话,明萱腹中的孩子有了反应,小小的拳头打在了腹壁之上,很清晰地跳动了一下。

安泰院里,世子夫人见明萱夫妇进来,略寒暄了几句,便让出了位置,她低声说道,“祖母方才唤了七妹妹许久,恰好你来了,许是她老人家还有什么话想要对你说,快过去吧。”

内屋里,朱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明萱之后,便探出手来想要摸明萱的脸庞,明萱便将脸凑了过去,嗫嚅着唤了声,“祖母!”

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朱老夫人此时神智十分清楚,她语气微弱但却十分清晰地说道,“萱姐儿,你这孩子!我不让管嬷嬷知会你,是因为这几日正是你的产期,女人生孩子多苦多凶险,我生过四个自然知道,那是一直脚踏入了鬼门关,倘若有一个差池,便连命都要交待了的。管嬷嬷不懂事,连严嬷嬷也不懂事了吗?”

她勉强撑着身子起来,想要去找严嬷嬷。

明萱忙将她的身子放下,柔声说道,“祖母记错了,我的产期还有几日呢,现下好端端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哪里就能什么事都做不得了?祖母病了,我这个做孙女的,本该来伺候着的,因怀着孩子躲懒了,难道连来看看您都做不到了吗?那您这些年来,可都是白疼我了!”

她勉强笑了起来,“您瞧瞧我,脸色红润得很,所以您不要想太多。”

朱老夫人细细望了望她,便也心满意足起来,她点了点头说道,“看到你过得好,我便算是了结了一段心事,便是去了地下见到了你父亲母亲和蓉姐儿,也能对得住他们了。萱姐儿你不知道,这几日,我老觉得你祖父在看着我呢,从前我梦到他时他总是一脸不高兴,最近这几回再看到他时,他却总是张着笑脸。”

她也笑了起来,“想来是因为前些年家里的不顺,都已经过去了,你们这些孩子们,个个都过得不错的缘故,你祖父觉得我没有辜负他的寄托,这才亲自来迎我下去的吧。”

明萱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鼻腔涌出一股剧烈的酸涩,冲得她直想落泪。

朱老夫人却忽然又凝了凝神,拉住明萱的手,郑重地说道,“萱姐儿,你若是过得不好,那件事祖母便就一句不提,但如今过得好,祖母便有一桩事要拜托你,那是祖母最后的心愿了,你一定要答应我。”

明萱不明所以,但却仍然啜泣着点了点头,“祖母您说,只要是孙女儿能做到的,一定无所不从。”

朱老夫人松了口气,眼神立时柔和了下来,“祖母一直都知道萱姐儿是个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她顿了顿,目光飘向了远方,“想来你现在都知道了,你的父母和蓉姐儿的死,并不都是意外,其实祖母很久之前就都猜疑过了,你大伯父和大伯母,也都有所怀疑。只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身在家族之中,有时候为了阖家的利益,有些细枝末节,难免便不能太过计较。

你大伯父并不是不疼爱你的父亲,倘若他没有手足之情,便不会将祖宗的丹书铁券奉上来保你父亲的平安,但事已至此,他就算怀疑猜忌你父亲也回不来了,他身为一家之主,便只能以大局从长计议。所以,萱姐儿,你莫要怪你大伯父没有在你父母的事上出力,他也有他的难处!”

明萱微微一愣,祖母的意思是说,大伯父其实也一直都是知情者?

第199章 绑架

前尘往事,早已经风吹烟散。

明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里一片苦涩。

她想,即便知道了大伯父是当年的知情者,又能如何?就好像当初知晓大伯母与陆氏的死有关时,情感让她愤懑控诉,但理智却告诉她,大伯母只是被躲在幕后的真凶利用了而已,虽然可恶,却也不能将陆氏的死错咎于他人,最后,她也不过就是远远避开,不再见大伯母罢了。

祖母说得没有错,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待事物的观点自然也不一样,大伯父或许也对兄弟的无辜被害痛心疾首,但事实已经如此,据理力争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触动皇帝的逆鳞,令整个顾氏陪葬。身为兄长,他或许有知情不举的罪责,但身为家主,他只不过是在为家族竭力止损然后谋求利益的最大化罢了。

虽然可恶,但到底也不能过分苛责。

只不过,明萱很确信,在祖母过世之后,这个冷漠而不够温情的永宁侯府将成为她漫长人生里的一段短暂回忆,她以后不会再将这里当成是避风港或者背后坚实的倚靠。娘家?她的娘家是顾元景的平安巷,不再会是这里。

她这样想着,波澜涌动的眼眸逐渐平静下来,半晌嘴角弯出一道清浅微笑,“祖母放心,我不会怪大伯父的。”

朱老夫人的眼角流下一行清泪,她嗫嚅地道了声好,便似了无牵挂般阖眼睡了过去。

明萱心里一紧,忙宣了太医进来,所幸朱老夫人只是气力不济昏厥了过去,并没有驾鹤西游,她这才松了口气。

过不多久,世子夫人便来劝明萱回去,“七妹对祖母一片孝心。想着要来送祖母最后一程,这本是为人子孙应尽的本分,但你身子沉重,又是将产之身,却是该避一避病气的。却不说祖母心里不安,阖府上下的人跟着惶恐,便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总该让他在安适的家里生下来。可对?”

如今明萱是正一品的安平王妃,她腹中的孩子不论男女出生便会有封号,事关皇室体统,不是可以等闲视之的。

莫说朱老夫人如今正在弥留之际,讲究些的人家怕过了病气,晦着了腹中的孩子,说出去总也不大好听,便是朱老夫人还能撑上几日,府里可再没有漱玉阁空出来可以让明萱歇着了的。再说,世人若非万不得已。哪里肯让孩子生在了别人家里?便是明萱愿意,永宁侯里没有个准备。到时候手忙脚乱地,又要忙朱老夫人又要忙她,到底该怎么个章程?倘若顺顺利利倒好,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那可算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