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带出来,却没照顾好她。

那琼花树果然是神奇,堪称繁茂第一。它的树干足足人的两抱粗,枝干舒展,竟是横斜了半条路,花若堆雪香如海,竟是种遮天蔽日不可一世的繁盛!

花开得这么烈,好像转眼就能烧成灰。

自是所有游人都可驻足观赏,可是最有利的地形,还是让给了那些才女贵人。

其余的女眷,根据各自的圈子三五成群散在各处。事实上赏花虽是盛事,但除了那些才女们之外,又有几个小姐夫人真的是为赏花而来。

所谓交际,无非丈夫儿女。

偏苏皎皎因为看个牡丹花,就误入了顶层贵女圈的交际。

说起来她并不是来不得,这琼华宴本来就是来宾随意的,只要不是禁区,无论家世品级,既是进来了,就随便到处去。

而且这些人她还都认识。

公主宋静怡,咸阳郡王府的宋青芷,林氏的侄女吏部尚书的嫡女林晓风,林氏的外甥女齐国公世子的嫡女齐妍如,宋静怡的姨表妹广安侯世子继室所出的崔媛,还有长公主的未婚儿媳、礼部侍郎的嫡女颜采薇。

这一帮子人,虽都认识,但多有过节,有那么一两个看似没过节,拐上几拐,还是有过节。

苏皎皎没有惹事,她只是恪守着自己看花的规则——离花一尺远,本本分分地看花。

可不是她本分,就没事端的。

她那种看花的样子,离得远远的,给人一种走马观花不懂还强装的错觉。

而且近来,苏皎皎实在也是京城里的大笑话。在柳定河畔和一个五品小郎中有了私情,还被人家的娘拿刀顶着脖子拒婚,实在是把脸丢得大发了。

而今不老实在家猫着,还敢出来溜达赏牡丹!

脸皮真是够厚的,实在是真的不要脸!

这个豁口,是与苏皎皎有着夺夫之恨的齐妍如捅开的。

齐妍如脾气本来就不很好,本来双方家长都在私下把她和宋青彦议亲了,偏偏横插了苏皎皎这么一杠子,此仇此恨本就无解,正好这么一个千古难逢的好机会,苏皎皎点背,自己撞上门来,她不狠狠地落井下石踩上几脚,心里怎么舒服!

于是齐妍如斜着苏皎皎的方向大声道:“你们听说了没有!有人啊,自己残花败柳,还不知自重,勾引人家的五品小郎中,在柳定河畔弄成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笑话啊!”

这事谁不知道!但大家也都带着不怀好意心会神知的恶毒起哄,围着齐妍如喧笑道:“谁这么不知廉耻!”“沉香楼的花魁妓子吗!”“到底是谁啊!”“光天化日吗!”

齐妍如冷笑道:“可不光天化日嘛!不过她可是连沉香楼的妓子也不如,人家沉香楼的妓子还等着客人上门呢!再说一个五品小郎中,也配登人家沉香楼的门?你可真是抬举她了!”

少女们有意无意看向苏皎皎,带着轻鄙和嘲笑,还有幸灾乐祸的厌恶。于俗世来说,人言可畏,这种目光就能杀死人!沈嬷嬷脸色煞白,忙给阿荷一个颜色,一左一右扶了苏皎皎要到别处去!

苏皎皎却是面色如常,她拨开沈嬷嬷和阿荷的手,津津有味地听着,毫不畏惧地直接和看过来的目光对视。

第十四章 琼华宴(二)

于是齐妍如一行更是大声。宋静怡高高地坐在石桌上,兴致盎然高声道:“有这等事!快给我说说!哪个贱人这么不要脸,公开把脸丢到大街上,给个五品小郎中狠狠地踩!”

“公主你久居深宫!这事外面都传疯了!那个小郎中的寡妇娘,以死相逼,”齐妍如扶了扶鬓角的簪花,惟妙惟肖地学着乡野泼妇的尖利的声息道,“你敢娶那个贱妇进门,老娘就死在你的面前!想把那堆见不得人的烂肉丢给我儿子,死也休想!”

她学得既夸张又形象,众女一时哈哈仰天大笑起来。

唯有林晓风有些局促,她甚是怜悯同情地看向苏皎皎,示意她快走!

可苏皎皎没有走,反是上前了几步,骇得沈嬷嬷连忙一把拉住。

宋静怡瞟见了苏皎皎的动作,当下一声冷笑:“妍如你说的不是那个苏皎皎吧,我怎么看着有人想要摩拳擦掌上来打架呢!”

齐妍如斜了苏皎皎一眼,挑衅道:“县主可别生我的气,外面都这么传,我这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苏皎皎往旁边的栏杆上一倚,微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和一只鸟一般见识!”

齐妍如脸上一僵。

要说恨苏皎皎的,宋青芷也是恨得很深的一个,无他,自己的家被这一个苏皎皎彻底搅得乱套了!祖母离居,父母失和,母亲大病一场,三哥被人嘲笑。每次见到母亲憔悴,她便对那个苏皎皎心头火起。此时见齐妍如被苏皎皎用话语将住,当下安慰道:“表姐勿气,你也不要和一个贱人一般见识!”

苏皎皎笑意嫣然:“你说谁是贱人?”

宋青芷针锋相对:“以为蹭个县主,就很尊贵?”

苏皎皎道:“我还以为忤逆嫡母逼母上山修道的人才算是贱人呢!”

辱及林氏,宋青芷哪里忍得,当下起身怒气冲冲地喝问:“你说谁呢!”

苏皎皎不以为然地反声道:“郡主可别那么生气,外面都这么传,我也不过是鹦鹉学舌罢了!”

宋青芷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林晓风息事宁人地扯扯宋青芷:“好了,妹妹,别与人争锋斗气。”

苏皎皎慵慵懒懒地伸着懒腰,看着宋青芷被扯着坐下。

花园里瞬息静寂。

但是那一行六人,哪里肯这般偃旗息鼓地受辱。所以很快,广安侯家的崔媛便摇了摇宋青芷的手道:“郡主不必烦恼,理会那等人干什么,郡王妃哪里有错,一个五品小郎中的寡妇娘,还以死相争不让她进门呢,何况咱们郡王府那样的门第,三表哥那般的人中龙凤?”

齐妍如道:“是啊,姨母十多年侍奉老郡王妃无不尽心,这个京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岂是那无知贱婢几句诽谤,就能泼姨母脏水的?”

礼部侍郎家的嫡女颜采薇,在这里最年长,最晚说话,也是一锤定音:“郡王爷郡王妃忠孝,京师里有口皆碑,就是家父也常常赞叹。”

礼部侍郎颜光华,执掌礼部许多年,最是一丝不苟待人待己皆以严苛著名,他的评价,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一锤定音!

这般人物苏皎皎也听说过,她便在一旁闲闲凉凉地插了句:“那颜大人如何评价我啊?”

颜采薇就事论事,正色道:“家父的评论只有四个字,伤风败俗!”

苏皎皎微笑:“伤风败俗的是指我哪件事啊!”

颜采薇道:“君子坐不垂堂,你是一个女孩子,更应自爱自重,让自己免于危险骚扰。饶县之事,听起来情有可原,然则事情并非只有那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出了那样的事,究其根本原因还是你自己的抉择修养。高三公子那件事同样,你本来可以选择让锦衣王出面摆平,却以女子之身犯险,惹下风言风语。你看中了那个小郎中,自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偏偏你恣意妄为私定终身,惹得天下笑。明月县主,你我不必逞些口舌之利,只扪心自问,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因你惊世骇俗而起,以伤风败俗而终?”

苏皎皎正色点点头,遥遥地行了个抱拳礼:“受教了!”

崔媛见自己人占了上风,当下噗嗤一笑:“受教可不敢当,只要我是你,早一头撞死了干净!”

齐妍如马上道:“是啊,不知道被那高三儿怎么玩弄了,还有脸活在世上,妄想婚嫁呢!”

宋青芷语声凉凉地道:“不止妄想婚嫁,还妄想我三哥呢!”

齐妍如吹了口指甲上的花屑嗤笑:“是啊,仗着自己那几分颜色,癞□□想吃天鹅肉,只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肉被几个癞□□吃过了吧!”

这话太过刻薄露骨,颜采薇皱了皱眉。

宋静怡依旧是坐在石桌边上高高在上,她的姿仪优雅高贵,说出的话却是恶毒无比:“是呢,估计天下那些浪荡子,以后听了明月县主的名号就该望风而逃了!这好好的跟人家裸裎相见娇妻美妾呢,就突然手起刀落割人命根!即便高三叔那般高手,也能在你身上命丧黄泉!如今我倒真想问问明月县主,你说你是不是就喜好这一口呢?喜欢别人逼着强迫着,当时是表现得有多心醉神驰心甘情愿,才能让别人放松警惕呢?”

此话一出,无人再敢应和。苏皎皎却始终微笑,还一本正经地探讨:“喜欢不喜欢倒也谈不上,只是真的遇上了,你说怎么着吧?”

宋静怡一声娇笑:“刚才颜家姐姐说了,君子坐不垂堂,你上赶着去,我们可没那么大胆子!”

苏皎皎却依旧是和言细语好脾气:“这个有时候是上赶着,有时候也不是。我是个小地方出来的不懂什么事,但不知若是诸位真的遇到不好的事,以诸位的品性修养,该如何应对?”

齐妍如语出嘲讽:“我不若一头撞死!”

崔媛道:“就是!宁可玉碎,岂能瓦全?”

宋青芷白着一张脸:“至少能自生自灭,不给别人填恶心!”

林晓风咬咬唇,没有说话。苏皎皎反倒问:“林姐姐说呢?”

林晓风道:“愿不遭此厄运!”

苏皎皎却不放过:“若必须遭逢呢?”

林晓风未答话,宋静怡冷笑道:“拼个玉石俱焚罢了!”

苏皎皎看向颜采薇:“颜姐姐如何说?”

颜采薇略顿了一下,目光清正:“当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我便是如这般逍遥苟活,还计划着将来嫁一良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苏皎皎语声一落,众女中有不屑的“切”的一声传来。苏皎皎置若罔闻,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回眸对众女笑道:“愿诸位不违此誓言!”

苏皎皎回到云瑶那里,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喝茶。琼花的浓荫铺洒,微风吹动,处处盈香。沈嬷嬷和阿荷陪在一处,心有担忧,劝苏皎皎道:“县主不必放在心上。他们不过因为旧恶,出口恶毒而已。”

苏皎皎呷着茶不以为意:“嬷嬷放心,所谓相骂无好言,若都是阿谀赞颂,还叫什么骂!我对她们出口,不也是很恶毒吗?”

沈嬷嬷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她看了阿荷一眼,眼中狐疑,这,这县主是不是也太淡定了?

阿荷也不清楚苏皎皎的心思,对苏皎皎道:“琼华宴好大,县主还想去那边逛逛吗?”

苏皎皎却是兴致盎然地放下茶,应道:“好!我去和云姐姐说一声!”

苏皎皎又去和云瑶交代去向,沈嬷嬷和阿荷相视一眼,暗自庆幸,看来县主是当真没放在心上,还想着去别处绕呢!

这就对了,天下悠悠众口,你能不让别人说吗?

别人再怎么说,自己个儿还得活不是?

沈嬷嬷和阿荷很是振奋精神,这回可得把招子擦亮了,不能遇上些乱七八糟的人。

那边是一片片的桃杏,有凋落如雨有绽放如火,里面多是一些武官和四五品官宦人家的妻女,与苏皎皎熟络的人自不必说,便是不熟络的,也点头打个招呼,大家说笑赏花,其乐融融。

与云瑶回去的时候,苏皎皎带着轻松愉悦的辉光,她像只快活的小燕子,一下子跳上车去!

云瑶看她开心,也笑了。她的笑容像冉冉的春云,明媚、柔软,苏皎皎不知哪路人来疯,突然抱住云瑶道:“云姐姐,你真美!”

云瑶也亲亲密密抱住她,“皎皎才是美丽!”

于她们童车的是云瑶的一个婢女和沈嬷嬷。沈嬷嬷看这两个人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由笑了。

其实论五官容貌,云瑶可算不上特别美的一个,她长得淡眉淡眼,最多算是温婉,但要论及赏心悦目的气质,她如同暖阳春水一般,一身清润,冰消雪融,再也无人能及。

所以苏皎皎称赞云瑶美是出自真心,云瑶也懂她话里的意思。

苏皎皎道:“我今日见姐姐于纸墨之间,信手挥毫,那份雍容闲适,当真是羡慕极了。又闻你们论诗说画,姐姐只需寥寥数语,众人皆马首是瞻,当真也仰望极了!”

云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就你的嘴甜!”

其实苏皎皎在淡淡地想。云姐姐如诗如画地过日子,日子也便成了诗。如云姐姐这般,伸手能挣来金山银海,袖手便已经超然物外,她有着卓绝高超的技艺本领,更有极其丰盛而充盈的内心,故而完全不必去依附于丈夫的仕途。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的上哥哥,让哥哥十数年,伊人已婚嫁,他依然念念不忘啊!

只是这样的人举世只有一个,到哪里去找第二个呢?

苏皎皎出神的功夫,云瑶已然笑眯眯地拿出副画来,在她的面前展开。

苏皎皎凑过去看,瞬间惊喜地叫道:“姐姐画的是我!”

那是一副看似普通的侍女赏花图,乃至于人只是寥寥数笔,而花却是浓墨重彩。

可是只要有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仰着头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人儿!

对于书画鉴赏,苏皎皎即便不能一语中的,但也绝不是个白痴糟蹋东西!她一眼也能看出,这副画具有传世的价值。

画中花树以压倒一切的辉光和色彩,偏偏成了陪衬。

而画中人以一种淡薄而微弱的存在,成为了主角。

繁盛的陪衬,一眼下去,第二眼便淡了,弱了,可有可无了。

偏那画中人,一眼之后,禁不住要看第二眼第三眼。

偏偏那少女的线条、衣饰非常简洁,墨线勾勒白如月光,而就是那个明眸皓齿的美好轮廓,让人禁不住想看得再近些,再真些!

一睹动人眼,二睹动人心,三睹动人情。

看似简洁蕴藉,实则回味无穷。人物画最难的是□□,这幅图不仅人物的□□俱足,还令人心荡神驰,欲将之护在手边,怜在心间。

偏偏伊人是画,即便尽在咫尺,也是远在千里,求而不得自让人辗转反侧。

苏皎皎品出其中精髓以后,连忙非常宝贝地将画卷起来护在手中,还在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云姐姐你可真是,把我画进画里干嘛,画成这般样,你又那么有名,要是被外人看到了,你还怕我不招惹登徒子吗!”

云瑶哈哈大笑。

她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哈哈大笑了。

小丫头说话可爱。

不枉她一片苦心。

回到锦衣王府,苏皎皎献宝似地把画拿给苏岸看。

苏岸正在给宋祁钰上课,苏皎皎闯进来,不但没觉得有错,反而容光焕发得意洋洋地大呼小叫。

“哥!你快看!我云姐姐给我画的画!”

苏岸便拿过花卷打开,宋祁钰也凑过头去。

一眼之下,方觉二眼惊艳。

宋祁钰还是个生手,苏岸却是其中老手,他静静看了片刻,放下画卷微笑道:“你云姐姐,是想给你做媒。”

苏皎皎还当真没想到这一出,她鼓着腮帮子瞪着眼对苏岸道:“啊?不是为我招登徒子的吗?”

宋祁钰不解道:“什么登徒子?”

苏皎皎指着画道:“你看!把我画得这么美,知道画的是我,还不给我惹祸?”

这话说得好不自在,完全不知道羞耻为何物,可是宋祁钰知道啊,当下“噗”一声笑了,打趣道:“画得美有什么关系,一见到真人,也就祸不起来了!”

这是说她真人长得丑!苏皎皎不干了,伸手去抓宋祁钰的痒,宋祁钰大笑着躲闪,苏岸也不呵斥,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笑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