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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整个遗失的世界轰然而至,一切如此突然,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以为自己这一生已经被拒之门外,可是却奇迹般地打开了论坛——她刚刚才许了愿,难道真的灵验?她有几秒钟不能动弹,后来想起来,急急在在线名单里找了一遍,却没有看到“令狐冲”。因为她老爱叫他大师兄,所以他给自己注册了马甲,就叫“令狐冲”,她还曾笑嘻嘻地开过玩笑,说:“那我注册马甲叫小师妹好了。”

他没有答应她,给她注册的名字叫“八戒”。

她知道他的意思,因为令狐冲与小师妹,最后是天人永隔,再没有成双携对,所以他不肯。

可是现在孙悟空,也不要八戒了。

西去迢迢万里路,他却不要她了。

或许是嫌她懒,或许是嫌她笨,或许是嫌她真的是呆子,反正他不要她了。

他也许换了ID,可是他的笔记本一定开着,软件也没有卸载,不然她不能连上BBS。她没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一眼看到有置顶套红的醒目帖子:“易生的婚礼”。

有人贴出他婚礼的照片。

南加州,宾客笑容灿烂,阳光更烈得几乎令人眼盲,新娘的婚纱却像雪一般,在她眼中迅速消融。

嗓子眼里渐渐泛起腥甜,是心口蚀出一个洞,在每一个日夜,缓慢腐蚀,终于在一刻崩塌。握着鼠标的手开始慢慢发抖,近乎机械地翻页,一张张往下看,每一张照片就如同一枝箭,刺入心窝,疼得她没有办法呼吸。

如果这是万箭穿心,她却不能闪,不能避,只能哀哀受着,连痛楚都不能呻吟。眼里渐渐涌起热意,是辣的。

新娘笑得很幸福,有一对新人的合影,他穿雪白的小礼服,很英俊,灿烂的阳光下仍是白衣胜雪。其实脸庞晒黑了一点点,可是还是那样的朗眉星目,乌黑的眼珠隔着显示器看着她,微蕴着一点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她终于站起来,有点踉跄地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又关电脑,按“注销”键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这一生,再也不会登陆了。

他这样狠,用这样的方式来毁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念想,决绝地,吝啬地。连记忆都不肯给她留一分。她一遍遍地在心里想,他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糖糖惊诧地问:“小叶你怎么了?”

她说:“我不舒服,我想先回家。”

糖糖看她脸色苍白,整个人似摇摇欲坠。明明是生日,刚才切蛋糕的时候她似乎还挺高兴。糖糖以为她是病了,说:“那你快回去吧,反正没什么事了,组长那儿我帮你说一声。”

她道了谢就走出去。

走到电梯前糖糖追上来:“小叶你的包。”

她有点麻木地接过去,糖糖很担心:“要不叫大伟送你吧,你脸色好难看。”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疼…”

糖糖以为她胃疼,“哦”了一声,说:“那你快回家吧,吃点东西休息一下,胃疼一定要吃东西的。”

她不是胃疼。

她只是胸口那里,疼。

她梦游一样出了大门,上了的士,出租车司机问:“小姐,去哪儿?”

她听了两遍才听懂,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电影院。”

司机把她送到附近的电影院,她独自买票,随便看了一部电影。

上座率并不高,只有寥寥可数几个观众,有情侣在最后的包座中旁若无人地接吻。而她坐在前排,一动不动,泪流满面。

是《公主日记》的续集,名字叫《皇室婚礼》。迪斯尼的片子,轻松明快的欧洲小国,精巧的园林,梦幻的城堡,浪漫的邂逅,那一瞬间,喷泉齐齐绽放,如同鲜花缤纷盛开。

王子骑着马朝教堂狂奔而去,米娅公主终于在三十天内找到了真爱,从此,他们在城堡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明明是童话,她却独自坐在黑暗的影院流泪。

是真的没有出息,她只会流眼泪。

因为除了流泪,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什么。

她没有回家去,也不想回宿舍,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胃里空空的,疼得难受。站在街边看到酒吧闪烁的霓虹,想起这酒吧的名字仿佛听谁说过,也许是叶慎宽。

以前她跟同学偷偷泡过吧,实习开始后偶尔同事请客,也去酒吧里见识过。但这间酒吧跟平常去的不太一样,不仅要买门票,而且气氛异常High,舞池里男男女女,摩肩接踵,灯光狂乱,音乐震耳欲聋,连DJ都疯狂到了极点,仿佛群魔乱舞,午夜狂欢。

Waiter问她要什么,她说长岛冰茶。

其实她酒量寻常,在国外的时候叶慎容偷偷教未成年的她喝Tequila Bang,用杯垫盖着杯口,往桌子上使劲一蹾,然后一口气吞下。结果只喝了两杯,她就身子一歪倒了,吓得叶四公子差点打999。

点长岛冰茶,不过是因为好入口,容易醉,醉了哭起来,总会有个理由。

喝了两杯,并没有醉,不过灯光越来越闪烁,音乐越来越飘忽,有陌生男人在她身边坐下来,跟她搭讪。

她不理会,但那男人不屈不挠,她觉得烦了,把杯子一撂,走到舞池里去。

音乐正劲爆,所有的人都在扭曲着身体,她只觉得浑身发热,酒力上涌,不知不觉已经随着强劲的节拍开始舒展身体。

她跳得很High,十二岁前她一直学芭蕾,虽然自己不喜欢,但外婆微皱眉头:“不好好练琴倒也罢了,难道连Ballet都不肯好好学?”

外婆出身于晚清世宦名门,家族显赫无比,直到民国仍保持了洋派开明的家风,外婆毕业于著名的七姐妹之一的Smith College。盛家所有的女孩子都被她调教得优雅如公主,只有守守是异数,叫她头疼。

外婆去世后,父母工作忙又无法顾到她,守守终于趁机放弃芭蕾。但幼年时训练出的底子很好,她身体的柔韧性比一般人要强许多,所以一旦舞动起来,年轻的身体如鲜花般怒放。只两首曲子下来,渐渐有人注目,有人吹口哨,有人鼓掌,将她围在中央。

守守跳出了一身汗,走回吧台去喝酒,第三杯长岛冰茶,她喝得很快,因为渴了。刚才跳得太忘我,一坐下来才觉得头有点发晕,原来真的很容易醉,她怕自己真的会哭,怔怔地咬着杯子。

身边又有人坐下来,拿腔拿调地问:“小姐,能不能请你喝杯酒?”

真讨厌!

她转过脸问Waiter:“有没有包厢?”

一个人待着,清清静静喝点酒总行吧?

当然有包厢,Waiter引她上楼去。包厢有最低消费,守守索性开了瓶红酒,叫了果盘来,自斟自饮。

墙上有硕大无比的液晶屏幕,她点了歌,却不唱,一首首地接着往下听。

缠绵绯恻,爱恨离伤,字字句句都是荡气回肠。

渐渐喝得头晕目眩,知道自己是喝高了,于是按铃叫人结账。反正是刷卡,叶慎宽的秘书每个月1号准时划账给她零用,其他的哥哥们也都有给她副卡。

多好,什么都不缺,包括钱。

她顺着走廊往外走,步子渐渐踉跄,心里还在想,今天的事如果被父亲知道一定会挨打,虽然从小到大,爸爸都没动过她一根指头。她是独生女,又是叶家这代人里唯一的女孩子,自幼不管是祖父还是堂兄们,人人视她如珠似玉。身边更无论是谁,看到她都是笑脸相迎。

全世界的人都给了你青眼,唯独那个人,却给你白眼。

人果然不能伤感,一伤感起来,连想到的话都是伤感的。她觉得腿脚发软,有点迈不出去,靠在墙上闭着眼养了会神,才接着往前走。

正好一间包厢门打开,有人走出来,她喝得高了反应有点迟钝,差点撞那人身上。

那人也喝得有点多,醉醺醺地问:“怎么走道呢?”

她抬头一看,咦!

原来是万总!

万宏达似乎比她更意外。守守顿时有种恶作剧的快感,她舌头打结,有点吐词不清:“是你?你还欠我一百零八万呢!”

灯光闪烁,照见她盈盈一双眼睛,眼波欲流,笑靥如花,别有一种妩媚动人。万宏达顿时觉得口干舌燥,笑眯眯地说:“叶小姐,真巧!来来,到我们包厢坐坐!”伸手就来拉守守的手。

守守想要闪避,可是胳膊腿都不太听使唤,竟然被他拉住了手,就往包厢里去。

她虽然喝得有点多,可是心里还是十分清楚的,一手抱着走廊的立式灯柱,连连摇头,就是不肯跟他进去。

【八】

正在拉拉扯扯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厉喝:“叶慎守!”

守守回头一看,竟然是纪南方。

她傻乎乎地笑:“纪南方!”

上次他去给她姥爷拜寿后,两个人的尴尬一扫而光,说说笑笑,一如从前,总算恢复了革命的友谊。可是他现在的样子好奇怪,像条喷火的暴龙。

她觉得这比方很有趣,因为很少见到纪南方这个样子。他其实同叶慎宽有点像,总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一旦遇上事情,反倒镇定自如。

所以她觉得他这种暴龙样子很好玩,于是呵呵笑。纪南方已经一把将她拽过去,拽得她一个踉跄,差点又撞在他身上。

万宏达本来也有八九分醉意,看着到手的美人又飞了,顿时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骂骂咧咧就伸手推搡纪南方:“你他妈多管什么闲事!”

纪南方大怒,不等他的手指沾到自己的衣服,出手极快,已经揪住万宏达的衣领就往外头一掼。他是自幼拜在名师门下学过近身擒拿的,手劲奇大,只听“砰”的一响,万宏达那个胖大身材已经飞出了老远,撞得灯柱“哗啦”一声碎成一地。

万宏达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血,顿时叫喊起来。他身后包厢里的人一涌而出,看到这情形,有人忙着去扶他,还有人气急败坏地开始打电话,余下的人一拥而上,就去围攻纪南方。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只听见乒乒乓乓,走廊里的镜框、花瓶、灯柱不知道碎了多少。其他包厢里的人听到动静,早就开了门出来看。

一见是这种场面,有胆小把门关上的,有出来瞧热闹的,有打电话报警的,还有人扬声叫:“哟!纪三,是你啊!打架呢?”

纪南方已经撂倒了两个,他指东打西,拳打脚踹,百忙中还有工夫答:“哎!打架呢!”

“要不要帮忙啊?”那人也有趣,负手在一旁只管问。

“不用!”纪南方咬牙切齿地说,“你身娇肉贵的,万一磕着碰着点,老头知道了非收拾我不可。你就一边待着吧!”

“兄弟一场,我袖手旁观有点不像话,要不我帮你料理两个?”

“用不着!”纪南方“咔嚓”一声动作利落地脱掉对手的肘关节,对方顿时疼得哇哇叫,立刻倒地打滚去了。还有两个被纪南方眼神一扫,吓得连连倒退了几步,掉头就跑。

“回来!”先前跟纪南方说话的那人忽然将手一伸,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已经揪着两人的衣领,丝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两人扔在了地上,七八个人都倒在地上直叫“哎哟”。万总反而不敢叫唤了,睁大了眼睛瞧着纪南方,就像瞧着一个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