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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六月,京城真正进入了酷暑。

官员在家里还能穿得凉快一些,只要去官署,就要将官袍穿得严严实实。

卢太公不想再折腾自己了,忙完手头几件案子,人都没进宫,直接让陆大人带了封请求辞官休养的折子进宫,送到淳庆帝面前,恳请皇上批准。

上个月赵宴平从荆州回来时卢太公就提过此事,淳庆帝早有预料,念在卢太公确实年纪太大吃不消了,且给大理寺推荐了新的可用之人,淳庆帝终于准了卢太公的折子,再叫来吏部尚书,亲自安排了大理寺的几个官职调动。

大理寺左少卿蔡歧升任大理寺卿。

右少卿许获改任左少卿,左寺寺丞曾永硕升右少卿。

后面的几个官员没动,破格提拔赵宴平补了左寺寺丞的缺,官职正五品,赐青色白鹇补子官袍,赐朝会面圣议事资格。

吏部尚书领命,着手准备调职文书去了。

☆、126

宫里有什么消息, 阿娇与柳氏等人是没有渠道提前得知的,还是傍晚赵宴平托了两套官服回来,已经见过两次这种场面的郭兴第一个察觉了喜讯, 看看官爷手中官服露出来的一点补子绣样, 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官爷,惊喜道:“官爷又升官了?”

赵宴平点点头。

郭兴差点就要大声吆喝宅子里的其他人快点出来, 还是想到夫人刚定下不久的五条家规,郭兴才及时管住自己的嘴,只嘿嘿不停地笑。

厅堂里,阿娇带着孟昭在陪柳氏说话, 知道这个时辰赵宴平快回来了, 一家三口一起等着他共用晚饭。

当赵宴平托着什么绕过影壁,身旁还跟着笑得比娶了媳妇还高兴的郭兴, 阿娇与柳氏都是一愣。

阿娇从来没有亲身参与过赵宴平的任何一次升官, 毫无线索,柳氏给儿子改过一次官服, 现在看到儿子又抱了两身官服出来, 她便比阿娇先猜到, 不由地站起来, 走到门口, 盯着儿子问:“又升官了?”

赵宴平还是点头, 目光越过母亲, 投向后面的阿娇。

阿娇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听完婆母的问话,看到丈夫的承认, 阿娇的惊喜顿时先从嘴角漾开,再迅速传到了眼中。同样是笑容满面, 娇滴滴的小娘子笑得可比郭兴好看多了,那样的娇美与由衷的喜悦落到赵宴平眼中,便成了这次升官送他的最大的奖励。

阿娇前后跟过他两次,他没让阿娇享过什么福,委屈倒是吃了不少,如今,他终于可以送她一次荣耀。

如果这会儿只有小夫妻两个,阿娇肯定会扑到丈夫怀里表达她的高兴,赵宴平也会抱住小妻子狠狠亲她几口,可惜,赵家人口虽少,此时却都闻讯围了过来。

阿娇仍然笑靥如花,赵宴平却克制自己,收回视线,回答身边人的各种问题。

“怎么这么快又升官了,是因为破了荆州案吗?”柳氏一边接过儿子手里的官服,一边高兴地问。

赵宴平心情复杂道:“也不全是,老太公年纪大了,向皇上递了辞呈,大理寺内便有了一次官员调动。”他肯定是立了功,但如果不是卢太公辞官,上面没有官职空缺,便也绝不会有他破格提拔的机会。

卢太公辞官了啊?

柳氏笑容一敛,卢太公是儿子的恩师,他在大理寺当一把手,肯定会给儿子很多关照,现在卢太公养老去了,大理寺的其他高官不知道会不会不服气儿子,给儿子穿小鞋。

当娘的都怕自家孩子在外面被欺负,阿娇会担心孟昭,柳氏也会担心赵宴平,这大概是就是为人父母的天性,与孩子年纪大小无关。

赵宴平看得出母亲的心思,道:“近来酷暑,老太公休息休息也好。”

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赵宴平不需要恩师照拂他什么,老人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最好,而且,赵宴平隐隐觉得,他这次能一下子升到五品,八成也有恩师的关系。

“官爷,这是六品官服的补子吗?”

翠娘站在哥哥身边,盯着官服中间那像白鹭又像仙鹤的鸟纹,歪着脑袋问。

所有人都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道:“这是白鹇,正五品官员的补子。”

正五品!

翠娘最夸张,捂着嘴大吸一口气,郭兴也一副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阿娇与柳氏都是又惊又喜。

升迁之喜一家人分享足矣,当着家仆的面难免有炫耀之嫌,赵宴平坐到椅子上,吩咐翠娘去端饭菜过来。

翠娘笑眯眯地走了,百灵、春竹、冬竹也很会看主子脸色,自觉地退了下去。

郭兴也回倒座房那边了。

“这就正五品了?”柳氏坐到桌子一旁,有种做梦似的感觉,“比三爷还高了一品?”

人家谢郢可是京城永平侯的儿子、宫里谢皇后的亲侄子,十九岁高中探花,乃京城有名的才子,到现在也只是从五品的知州,她的儿子都没有考过科举,居然升迁的这么快,都超过曾经的上峰了?

天大的好事突然降下来,柳氏高兴归高兴,可也有丝不安。

赵宴平分析道:“大理寺主审案件,不像六部有太多油水可捞,每日与罪犯案件打交道,一些豪门子弟耐不住枯燥,但凡有其他门路,都不愿去大理寺。三爷现在虽然是从五品,可他正经进士出身,将来甚至能进内阁,我最多只能升到恩师原来的位置,根本无法与他比。皇上破格提拔我,应该是给恩师的面子,若我不能胜任,皇上也绝不会偏私。”

官是升了,能不能坐稳是另一回事。

柳氏明白了,知道儿子不是白捡馅儿饼,她赶紧嘱咐儿子一定要好好当差,别给卢太公丢人。

赵宴平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阿娇就安静地听着,反正她想知道的,婆母都会问出来。

翠娘端着饭菜过来了,她对赵家来说自然不是普通的丫鬟,胆子也大,摆好饭菜碗筷,退下去之前,翠娘忍不住笑眯眯地问赵宴平:“官爷,正五品的官员能领多少俸禄啊?”

翠娘一直都不是很懂大理寺里面各种官的职责,反正都与案子有关,在翠娘看来,俸禄最能体现升官的好处,要不老百姓怎么都把升官与发财连在一起呢?

俸禄多少,是个俗气的问题,阿娇与柳氏其实也都好奇,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只有翠娘,想什么就问什么了,率真得毫不掩饰。

赵宴平看向母亲,柳氏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给孟昭擦小手。

赵宴平再看阿娇,阿娇脸一红,看向一旁,假装毫不在意。

赵宴平其实又何尝不是俗人一个?以前他的俸禄都不能完全支撑这个家的生活开支,他都快而立的人了,居然还要母亲妻子贴补,现在官职升了,俸禄也提上来了,赵宴平终于不用觉得愧对母亲、妻子了。

“约有八两吧。”赵宴平神色淡淡地道,说完提醒翠娘:“自己知道便是,别去外面张扬。”

京城家底深厚的世家子弟升官都是为了争权,只有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会为了俸禄沾沾自喜。

翠娘不会张扬,可她就是替官爷高兴,也替自己兄妹高兴,以前官爷家里穷,他们兄妹都是白干,现在官爷当官了,他们也有了月钱,多好的事!本来翠娘还因为官爷给他们几个下人五钱的月钱而担心,担心官爷与夫人攒不下银子,现在好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可以心安理得地花拿到手的月钱啦!

翠娘笑不拢嘴地回了厨房。

柳氏无奈地摇摇头,对阿娇道:“翠娘这丫头,还跟小孩子似的,一转眼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再过三四年,你也要给她张罗婆家喽。”

就因为翠娘小孩子脾气,阿娇还真没有想过这茬。

通常主人家会把家里的丫鬟许配给家里的小厮,普通丫鬟配普通小厮,得宠的丫鬟就许配给家里的管事,可赵家就一个郭兴,还是翠娘的亲哥哥,阿娇的绣铺也都是女工。去外面找吧,不是知根知底的,阿娇还怕翠娘会受委屈。

“先吃饭,那些事不急。”赵宴平见她拿着筷子一动不动,开口打断了阿娇的走神。

阿娇笑笑,一家人开始吃饭了。

饭后柳氏离开前,对阿娇道:“宴平说过,朝廷发放的官服都会特意做大,这样个子小的官员简单改改就能穿了,宴平以前的官服长短不用改多少,只是肥瘦要改改,等会儿你让宴平试试看。”

阿娇记下了。

夫妻俩回屋后,阿娇让赵宴平赶紧先试试。

这两身都是夏装,另外三季的以后还会发,衣裳穿到赵宴平身上,果然如柳氏所说,长短还算合身,但是过于宽大了些,如果赵宴平是个大胖子,穿着肯定刚刚好。

“你先去洗澡吧,趁天还没全黑,我赶紧给你改一身。”阿娇帮他解下官袍,抱着就要去窗边改。

赵宴平突然将她拽了回来,抱在了怀里。

阿娇疑惑地仰起头。

赵宴平摸.摸她红润的小脸,看着她清澈的杏眼道:“朝廷每个月月初会受理升迁官员为母亲、妻子请的诰封折子,月底我也为你跟母亲请封。”

朝廷只给一至五品官员的妻、母赐封诰命,等阿娇有了诰命,官员都不能对她无礼,否则便是藐视朝廷。譬如武安县阿娇的舅母金氏,以前金氏辱.骂阿娇,阿娇只能言语反击,奈何不了金氏什么,现在金氏再敢对阿娇不客气,阿娇直接将人送到官府便可治金氏辱骂诰命夫人之罪。

阿娇急着帮他改官服,只笑了笑,推他快去洗澡。

赵宴平去了,阿娇眼中才露出一抹复杂,不过被她压了下去。

这一改,阿娇就忙到了快二更天,她低头弄针线,赵宴平坐在对面看书,两人仿佛回到了在武安县的那段岁月。

“改好了,你再试试。”咬断线头,阿娇抱着官服站了起来。

赵宴平也放下了书。

两人走到衣架前,赵宴平自己穿上官服,那一身竹子青衬得他面如冠玉,展翅翱翔的白鹇补子则添加了官威。同样的一身官袍,改得合身之后,穿出来的效果也完全不一样,臃肿略显邋遢的官爷,顿时变得玉树临风起来。

阿娇咬唇,幽幽地道:“你穿成这样出去,被哪家小姐看见,肯定想嫁你。”

赵宴平正要解腰带,闻言抬眸看她:“你的意思是,就算你我萍水相逢,你只需看我一眼,便会暗动芳心,一心想与我结为连理?”

阿娇脸一红,嗔他道:“我才没那么肤浅。”

赵宴平脱了官袍挂在衣架上,走到窗边熄了灯,再回到床上,压住她道:“你自己不肤浅,为何要说别人家的小姐都肤浅?”

阿娇只是隐隐担心他越来越出众,难免会招蜂引蝶而已,随口说说的,哪有那么多问题?

“还是你其实也很肤浅,就像话本里的小姐一样,看到俊俏的书生便一见倾心,其他什么都不顾了?”赵宴平一边亲她的脖子一边道。

他又提那话本子,阿娇恼得推他,却被赵宴平攥住两只腕子举了起来。

今晚的赵宴平,比平时霸道,也多了两分轻佻。

阿娇忙了一个多时辰的针线,本来肩膀有些酸乏的,被迫与赵宴平活络了一番筋骨,竟意外缓解了疲惫,通身舒畅地睡着了。

翌日,赵宴平穿上小妻子亲手为他改好的官服,步行去大理寺。

他去的早,路上没遇见什么女子,到了大理寺,同僚们见他官服修身仪表堂堂,倒是羡慕不已。

☆、127

赵宴平升了正五品的官, 有资格参加三日一次的朝会了。

很多官员可能一辈子只有考上进士时能见到皇上一面,从此再没有机会,赵宴平虽然也跟着卢太公去面过一次圣, 但那时他只是个刚到京城不久的从九品小官, 低着头进去,跪地上听问, 一眼都没敢窥视天颜,这次的朝会,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面圣。

朝会会处理最近三日的政事,各官署都有折子要奏, 时间紧迫, 所以朝会天不亮就要开始了。

蔡歧提点了赵宴平一番,免得他初次参加朝会, 闹出什么笑话。譬如早上要避免喝水, 喝多了朝会可不允许官员中途离开去解决个人问题,又譬如早饭不能吃味道太重的吃食, 因为朝会后皇上可能会点官员去御书房问话, 若是口气熏到了皇上, 那这辈子就别想再面圣了。

蔡歧倒不是特殊关照赵宴平, 而是大家都在大理寺为官, 赵宴平若出丑, 说明他这个大理寺卿没有管教好底下的官员, 他也跟着丢人。

赵宴平一一记下。

阿娇也记得他明早要参加朝会, 傍晚特意嘱咐翠娘今晚提前做好烙饼,油炸就行, 什么葱蒜的都不用放,明早热一热, 一嘴面保证留不下什么味儿。烙饼吃多了容易口渴,所以阿娇准备让赵宴平在家里吃一块儿垫垫肚子就行,朝会散后直接去官署的饭堂吃午饭。

官服从头到脚抻平了挂在衣架上,一切都准备完毕,阿娇才与赵宴平躺下了。

“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靠在赵宴平怀中,阿娇想象道。

赵宴平也没见过,倒是在香云的身份揭穿时,见过宣王一面。宣王长他几岁,凤眸俊颜,天生贵胄的气派,淳庆帝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容貌定然也是不俗,只是年近六旬,多半已是头发灰白,老态龙钟。

“明日我见了,回来再跟你说。”赵宴平拍拍阿娇肩膀,这就要睡了。

阿娇松了口气,自打赵宴平从荆州回来,几乎每晚都要,她还担心他今晚也要折腾一番呢。

一夜好眠,翌日寅中赵宴平就醒了。

阿娇跟着他起来,等赵宴平吃完一张烙饼,阿娇还让他张开嘴,帮他检查牙齿干净不干净。

翠娘在一旁看得直笑。

赵宴平提前在家里放了一次水,这才出发了。

阿娇与翠娘低声感慨了一番家里的机遇,各自回房去补觉。

因是盛夏,此时天已蒙蒙亮。

赵宴平一路大步而行,进了皇城后直接去太和殿前候着,他往里走的时候,前后各有参加朝会的官员,一至四品的大臣都穿红色官袍,穿青袍的正五品官员反而成了朝会上最末等之流,见到红袍大臣经过都要低头行礼。

赵宴平来的早,却不是最早,太和殿的台阶下已经分文武排了一些官员。

赵宴平看到了同僚大理寺右寺寺丞郑西河,便走过去,站在了郑西河左侧。

郑西河四十出头,是正经进士出身,一步步熬到的正五品。这次卢太公辞官,他上面的三个官员都升了,本来如果没有赵宴平,他也能改认左寺寺正,偏偏却被赵宴平这个拜了卢太公为师的宣王外戚越了过去。

赵宴平还比他年轻了十几岁!

郑西河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地与赵宴平相交,见了面点点头,便目视前方,闭目养神。

赵宴平见此,径自站好,同样目视前方。

“哎,这不是我的乖侄女婿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赵宴平耳垂微动,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身着正四品绣虎豹补子武将官服的薛敖。

“小婿见过姑父。”赵宴平朝薛敖拱手行礼。

晨光从天边洒过来,照得赵宴平面白如玉,剑眉星目好不风流倜傥,薛敖哼了哼,提醒他道:“升官了也不请我喝酒,有你这么当侄女婿的吗,还是你如今有出息了,瞧不上我这个山贼出身的姑父?”

赵宴平垂眸道不敢。

薛敖料他也不敢,拍拍赵宴平的肩膀,自作主张道:“那就明晚吧,我们一家去你们家吃席。”

赵宴平道好。

薛敖便去武将那边站着了。

他走没多久,永平侯也来了,同样走到赵宴平这边,勉励了小辈几句。

赵宴平自然要感谢永平侯的举荐之恩。

等永平侯走了,赵宴平回到原位。

郑西河瞥他一眼,越发觉得赵宴平能升得这么快,完全是靠了各种裙带仕途关系。

本来其他官员对赵宴平这个新面孔都没有特别在意,当薛敖、永平侯乃至卢太公的大弟子刑部陈尚书、四弟子都察院的乔御史都过来与赵宴平打过招呼后,那些官员们突然发现,这个赵宴平委实不简单啊!

震惊过后,众臣不禁纷纷议论起赵宴平进京后的各种事迹。

没过多久,宣王也来了,但宣王直接走到二皇子怀王、四皇子简王中间去了,并没有多看赵宴平一眼。

从赵宴平的位置,倒是能看见宣王的半边肩膀。

赵宴平看着那肩膀,想的是妹妹,还有两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可惜妹妹人在王府,除非王爷王妃邀请,赵家人都没有资格去探望。宣王肯定不会召见他,宣王妃据说连永平侯夫人都没请去王府做过客,更不会给赵家赏脸。

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妹妹是什么时候。

众臣都到齐了,淳庆帝也收拾好了,高公公站在台阶之上,引众臣入殿。

赵宴平站在倒数第三排,叩拜过后,赵宴平等淳庆帝与其他大臣议事时,微微抬眸,飞快窥视了一眼天颜。

五十七岁的淳庆帝身穿明黄色龙袍,头发果然灰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除了一身帝王威严,与富贵家的老太爷没什么区别。

看过了,赵宴平继续垂眸,默默地听着。

他没有什么政事要奏,今日过来纯粹是当个听客,只是连续站了两个时辰,赵宴平才发现,参加朝会也是个力气活儿,动都不能动,也不能喝水,怪不得卢太公不愿再当大理寺卿了。

朝会上有百余位官员,个子矮小的站在后头,恐怕都看不见前面的情形,然淳庆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却可以将一众官员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朝会规矩确实严格,但真累了偷偷摸摸动动脚,此乃人之常情,只要没撞上淳庆帝心情不好,淳庆帝都会当做没看见。

赵宴平鹤立鸡群,又是卢太公看好的关门弟子,且已通过荆州案证明了他的本事,今日是他第一日来参加朝会,淳庆帝就特别留意了一下。赵宴平的仪表自然不俗,让淳庆帝意外的是,这小子定力真够强,连续站了这么久,愣是没动一下。

是年轻人体力好没觉得累,还是太紧张了不敢动?

淳庆帝看了眼薛敖。

薛敖第一次参加朝会的时候,一会儿挠脑袋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脚尖点地转悠腿,与薛敖一比,赵宴平的表现怎能不让人赞赏?

散朝之前,淳庆帝朝高公公招招手。

高公公弯腰走了过来。

淳庆帝低声说了几句。

高公公便点了几位官员去御书房外等候皇上召见,而他说的最后一个名字,便是赵宴平。

赵宴平意外地抬起头。

淳庆帝已经离开龙椅,前往御书房了。

从御书房出来,赵宴平回了大理寺,饥肠辘辘,他先去饭堂用饭。

好歹也是五品官了,饭堂小吏给他留了一份,否则来的这么晚,都剩不下什么好菜了。

右寺寺丞郑西河故意吃得慢吞吞,就是在等他,赵宴平一进来,郑西河就朝他招手。

赵宴平便过来与他同食。

“皇上叫你去御书房,说了什么?”郑西河难掩羡慕地问。

赵宴平如实道:“问了问荆州案的一些细节。”

郑西河挑眉:“没有别的了?”

赵宴平颔首,见郑西河没有旁的话说,他大口吃起饭来。

郑西河还是觉得他有所隐瞒。

然而赵宴平说的就是实话,与他这么说,晚上与阿娇提到此事,他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说的更细罢了。

阿娇就很信他,兴奋地问:“这次你看清皇上的样子了吧?”

赵宴平笑笑,从淳庆帝戴的玉龙冠到淳庆帝穿的龙靴,凡是他注意到的,都给小妻子讲了一遍。

阿娇就特别满足,仿佛自己也看到了那九五之尊一样。

第一次参加朝会顺顺利利地结束,第二次的时候,赵家众人都没有那么紧张了。

到了六月二十这日,赵宴平休沐,上午他去理国公府探望卢太公,回家吃个午饭,下午就去书房了,半晌都没出来。

阿娇以为大理寺有什么紧急的案子要他处理,便没有去打扰他,晚上要休息了,阿娇才多嘴问了下。

赵宴平解释道:“月底要递给你们请诰命的折子,难得今日空闲,我琢磨琢磨该怎么写。”

破案他行,写卷宗也熟练了,但这种请封的折子赵宴平从未写过,需仔细打草稿。

阿娇神色微变。

前阵子赵宴平刚升官时,虽然他提及升官一事神色淡淡,似乎升不升都无所谓一样,可阿娇感觉的到,他其实很高兴。所以当赵宴平抱着她说要为她请诰命,阿娇才没有扫他的兴。

但……

“你给娘请吧,我就算了。”阿娇垂着眼道,“我以前听绣铺里的女客提起过,诰命夫人不是谁想当都能当的,除了丈夫儿子有出息,女子本身也要德才兼备,至少也要替家里传宗接代,我,我这样的,你请了皇上也不会批,就算批了,言官也会反对。”

赵宴平这才知道她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他压住阿娇,正视她浮起一层水雾的眼睛道:“你若不能封诰命,那些官员夫人也没几个能封的,你不必胡思乱想,且等着瞧,我定能请了这个诰命给你。”

阿娇的泪疙瘩便滚了下来。

男人有这份心,她很知足了,诰命不诰命的,不要也罢。

☆、128

六月二十九日一早, 赵宴平将他写的两张为妻子、母亲请封诰命的折子递了上去。

此类请封的折子会先送到太常寺,太常寺官员查核过后,认为可以准奏的, 会递给皇上审批, 如果太常寺审核通不过,那除非有人越过太常寺去皇上面前告状, 否则这类折子根本无法送到皇上面前。

太常寺会在每月月初开始审核,至于何时审核结束,何时能让皇上审批,则没有确切的日子, 需要等候。

赵宴平对阿娇有信心, 对自己的折子也有信心,黄昏时分领了这个月的俸禄, 加上各类补助约莫十两银子, 神色从容地回了狮子巷。

这是赵宴平升官后第一次领俸禄,他还没有跟母亲提及, 但柳氏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儿子一来交俸禄, 柳氏便把银袋子拿出来, 让儿子拿去给阿娇管账。

其实柳氏清楚, 儿媳妇的绣铺生意那么好, 未必看得上儿子这点俸禄, 毕竟十两银子听起来很多, 每个月扣除了各种花销、房租钱,能剩下的却不多。可儿媳妇管家的意义不一样, 谁管家谁才是这宅子真正的女主人。

柳氏早年改嫁,没能照拂儿子什么, 现在儿子当了官,她除了照看好儿子吃穿,官场那些她一窍不通,就连吃穿,她也没有阿娇照顾地好。人家阿娇还懂得管教下人订立家规,方方面面都替儿子考虑周全了,这么好的儿媳妇,柳氏不想因为管家一事让阿娇受委屈。

阿娇可能不计较,但传出去外人会议论。

要不是以前儿子的俸禄拿不出手,柳氏早安排阿娇管家了。

赵宴平没有接母亲的钱袋子,先跟母亲打听了一遍家里的大概花销,得知十两银子的俸禄每个月能有五两多的剩余,赵宴平道:“娘,这些存银都是您的养老银子,儿子以前俸禄低,不得已让您贴补,现在儿子赚的够花了,没道理再从您这里拿。这些您拿回去收起来,以后我、阿娇还有您每个月从公账上领一两银子的月钱,剩下的都攒起来。昭哥儿还小,现在给他月例他也不会花,等他去官学读书了再开始给他月钱。”

柳氏心想,儿子孝顺,她若不要儿子肯定过意不去,便点了头。

吃晚饭的时候母子俩都没有再提这茬,晚上赵宴平单独对阿娇提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