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刑警蜂拥而至,把冷卿三人围在中间,两个黑制服表情镇定,他们手里的枪仍旧没有放下,被国际刑警围堵这样的事情很平常,黑手党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他们既然有手段对付黑道,自然也有手段应付白道,救援的人很快就会来了,这里的国际刑警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然而,等不到冷卿的指示,他们也就选择静默以对。
国际刑警的长官凯瑞上前道:“冷先生,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你可以选择沉默,但是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冷卿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他的公主蹲在地上大声地哭,离他太远太远,冷卿收回眼睛,暗沉的黑眸盯着面前的男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声音却不大:“卫烁,你找死…”
“冷先生,请放下你的枪。”凯瑞又道。
卫烁的肩膀被子弹洞穿,鲜血从捂着的手指缝间渗出来,把他原本干净的衣服弄得血迹斑斑,他毫不回避地直视冷卿:“既然敢做,有什么不敢当的?把你的真面目撕开让她看一看,让她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满手血腥还要装模作样,明明所有的灾难都是你给她的,她却还被蒙在鼓里!死算什么,生不如死才痛快…”他不能一个人痛,他要让他付出代价,他既然敢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他早就预备这一枪是打在心脏的位置,他已准备坦然受之。
夏夏,烁哥哥宁愿死,也不会让你和一个魔鬼呆在一起。
“冷先生,请放下你的枪,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凯瑞又上前一步。
冷卿冷笑了一声,所谓的国际刑警就是这样,口口声声执行公务,他自出生开始就背负着黑道的未来,他对这些白道的傀儡向来不屑一顾,可此刻,他随手丢下了从不离身的枪,却没有再听他们废话,大步越过卫烁朝停车场入口的小女孩走去。
凯瑞要带人追,那两个黑制服将枪抵在卫烁的头上,喝道:“再敢上前一步,就让人质的脑袋马上开花!长官应该知道我们很信守承诺,说到做到。”
凯瑞等人不再动,反正停车场的四周都是国际刑警,这次大规模的出击策划已久,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他们逃掉。
冷卿的面色略带慌张,他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其中有一项就是杀人,从少年时候开始,就已经成长为Romano家族的钻石级杀手,枪法举世无双,哪怕杀了再多的人,他的衣服上也从来不会沾上一滴血,干干净净。二十年的杀手生涯,他只中过三次枪,那三次,都是转折点,中枪之后,哪怕伤口几乎致命,他的头脑也非常清醒,该走哪一步才能救自己或者救他人,他全部想得一清二楚。可现在,他的脑袋一片混沌。
十年,他把自己的血腥身份藏得密不透风,努力想做一个正常的商人,费尽了心思洗清身上的黑暗,希望女孩靠在他怀里时能够感觉到他的温暖而不是阴冷。他不希望她怕他,他多么担心那双澄澈无辜的眼眸中闪出害怕的光——
他是了不起的伪装者。
现在,他的伪装被毫不掩饰地拆穿,他的周围横尸一片,就算他身上再干净,却看起来浑身浴血,肮脏不堪。
路途再远,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来,他停在她身前一步远,像早上她在他怀里时那样叫她,温柔而缱绻的,因突如其来的不安而喉咙沙哑:“宝宝…”
世界这么大,人那么多,他独独不想让她看到他的真面目。
女孩双手捂着头,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大声的,无助的,凄厉的哭声,陡然听到她叫他,她仓惶抬起头来,那双澄澈的眸子里害怕那么明显。
他知道她害怕,怎么会不害怕呢?可他是哥哥啊,他不会伤害她,冷卿微微倾身,努力镇定地向她伸出手去:“宝宝,起来。”
他的手修长干净,清晨才抚过她的身体,她最喜欢拉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可是,现在,女孩看到他的手那么近,离她越来越近,她猛地尖叫起来,抬手一把打开他的手,两只胳膊撑地往后挪。她大概是吓得没有力气了,却还想着要躲他远远的,她闭上眼睛大声喊:“走开!走开!走开!不要碰我!”疯了一般地哭喊。
冷卿的手被女孩打开,他就停在被她推开的位置,修长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颤抖起来,慢慢地紧握成拳…
“少爷!”这时候入口处涌来大片的脚步声,却并不是国际刑警,统一的黑色制服,个个手里都握着枪,见此情景,凯瑞等人也举枪相迎,双方剑拔弩张。
为首的那一个黑制服带着半截银色的面具,他的眼眸是湛蓝色的,非常漂亮,他的嘴唇也很美,轻轻弯起来:“Leon,这里已经控制住了,可以带小公主离开了。”
他的话音未落,跌坐在地上的女孩仓惶地爬起来,面前都是黑色的制服,出口被堵住,她发了疯似的转身往停车场里跑,沿路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鲜血,她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办呢?怎么逃出去?那么多人在追她!他们把她抓住,狠狠地甩出去,他们一身的黑色制服,他们的手里有枪,他们当着她的面杀了…
“夏夏…”卫烁眉头蹙紧,颤抖着声音喊了她。
女孩已经奔到他面前来,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只有他的脸她还熟悉,她猛地扑进他怀里,哽声大哭:“烁哥哥!他们要杀我!好多人要杀我!他们杀了刘叔叔!他们杀了赵叔叔!他们…是魔鬼!”
停车场内的双方仍在对峙着,却安静得出奇,只有女孩一个人无助又凄厉的大哭声,她这一声哭仿佛忍了十年之久,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呆住。
“Leon,小公主她…”Coin目瞪口呆。
冷卿没有说话,深黑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在卫烁怀里哭泣的小女孩,她从他的身边毫不犹豫地飞走了,她视他如魔鬼…
“Leon,外面来了很多记者,国际刑警很快就会增援,家族的事情刚刚解决,还没有完全安稳下来,我们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你先走吧。这里交给我们。”Coin又轻声道。
冷卿仍旧在看着那个方向,动也没动,忽然,他沉声开口道:“Coin,你们都把枪放下。我跟他们走。”
黑手党如果放下了枪,就无异于投降,众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连国际刑警都吓住了。
只见男人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女孩身边,他看了她一眼,却什么话都没有对她说,只是冲凯瑞勾起了唇,神情颇为桀骜,还是他惯常的态度:“你做好心理准备,抓了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黑手党不能忤逆最高领袖的命令,他们只能放下枪,看着那些国际刑警给男人戴上手铐,押着他往外走。他本不会被捕,却甘愿入狱,让一群杂碎往他的头上爬。
Coin看不下去,湛蓝色的眼睛望向女孩,她已经从卫烁的怀里出来,一双大大的黑眼睛肿的通红,她看着男人被带走的背影,黑眼睛里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掉,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忽然,她的身体一软,倒了下去。Coin思量了一番,没有再管她,折身带人从另一个侧门走了。
黑色制服全部消失,凯瑞对手下的人道:“杰克,卢拉,你们送Sunny和这个小女孩去医院,其余的人跟我走。”
卫烁单手搂着昏过去的女孩,因为肩膀的疼痛而剧烈喘息,呼吸急促,刚刚女孩叫了他烁哥哥,他听得一清二楚,那么,她想起过去了么?如果那个失忆的过程太过惨烈,他是不是犯了难以挽回的罪?亲手揭开她的伤疤,比那个魔鬼更残忍。
可他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回不了头了…
※
做梦似的,她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没有哪个小女孩比她更幸福、更娇纵,从小就如此。
十年前,她只有七岁。盛夏的那一天,在巴黎,她和烁哥哥吵了架。
她记得自己当时的个子非常矮,因为烁哥哥家门前的苹果树那么高,她踮起脚都够不到任何一段树枝。
隔壁公爵家的女儿Lucy好讨厌,她能轻而易举就爬到苹果树上去,她嚣张地坐在树干的枝桠上,摘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在她面前炫耀,她说:“Alice,你看看,你连苹果都摘不到,等Sunny回来了,我就把这苹果送给他!他肯定会爱上我的!”
她真的很不喜欢Lucy,她吵架吵不过她,打架也打不过她,连讨好烁哥哥都比不上Lucy。Lucy的蓝色眼睛像是宝石,她越看越妒忌。七岁,她秦夏一直像个小公主一样被捧在手心里,她要什么都可以得到,却只有烁哥哥让她担心——四岁的时候妈咪就告诉她,烁哥哥以后是她的新郎,是她一个人的烁哥哥。既然是她一个人的,那烁哥哥怎么能被Lucy抢走呢?
她太生气了,站在苹果树下,仰头看着Lucy坐在上面嚣张不已,那些苹果她一个都摘不到…她咬着唇看了许久,随后一声不吭地折身走回院子里,拿了烁哥哥的钓鱼竿,又跑回苹果树下,在Lucy惊愕的眼光中,她艰难挥舞着钓鱼竿,把满树的苹果一个一个打落,间或有几个苹果砸在Lucy的身上,她痛得惊呼一声从树上摔下来,揉着小腿坐在地上大哭。
Lucy总算哭了一次。她觉得痛快极了,没有理会她的哭,扔下钓鱼竿,拿篮子去草地上捡红彤彤的苹果。苹果滚得到处都是,有些摔烂了,有些完好无缺,Lucy的一个苹果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要把整篮子的苹果都送给烁哥哥!
Lucy的哭声引来了好多大人,他们把她送去医院,医生检查说是脚骨碎裂,烁哥哥全家人带着她过去向Lucy和她的家人道歉。七岁的孩子,她心里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的是非观还没有确定,听说Lucy伤得很重,她也在心里偷偷难过,可骄傲迫使她不能说她很难过,烁哥哥的家人跟道歉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
她拎着沉重的篮子把苹果送给烁哥哥时,他却板着脸,说:“夏夏,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七岁的小孩子,你跟谁学得这么坏?Lucy平时再怎么调皮也没有像你一样拿钓鱼竿去打人,你的礼貌都到哪里去了?明天跟我一起单独向Lucy道歉,你要告诉她,你不是故意的。”
站在大人的角度,这样的批评是为了她好,可是七岁的孩子她不懂,她的自尊心和着无法言说的弱势委屈一齐爆发,她把苹果篮子狠狠摔在地上,苹果滚了一地,她对他大声吼,孩子的声音多么清脆,整个房间里都在回荡:“烁哥哥,你就是喜欢上了Lucy是不是!你就是不喜欢夏夏!你才不是夏夏一个人的烁哥哥!夏夏讨厌你!讨厌你!再也不想看到你!夏夏长大了也不要嫁给你!你去找Lucy当新娘吧!”
她折身就跑出他的房间,让老管家马上送她去南法的庄园找妈咪。
卫妈妈留不住她,她当天就飞去了南法。她扑进妈咪的怀里大哭,问她长大了可不可以换个新郎,她不想要烁哥哥了。
妈咪是一个美丽又温柔的女人,她笑着反问:“夏夏的喜欢是可以变的么?以前夏夏说很喜欢很喜欢烁哥哥啊,夏夏见了那么多男孩子,哪一个比烁哥哥更好呢?”
她咬着嘴唇皱着脸想,烁哥哥比她幼儿园的男同学要漂亮多了,也温柔多了,那些男孩子只会扯着她的小辫子找她打架,背不动她,也抱不动她,他们自己都是一群没有用的小孩子呢…烁哥哥那么高,她四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抱着他的腿哭,他弯腰轻轻巧巧就把她抱起来了,和她大眼瞪小眼…
妈咪跟她说很多很多的道理,她能听得进去,渐渐地,她觉得妈咪说得对,她就算再不高兴,怎么可以说不要烁哥哥就立马不要呢?但是她心里还是别扭,不肯先向烁哥哥低头。每次吵架,都是她先道歉,这一次,她不肯先道歉了,如果烁哥哥真的喜欢她,他难道就不会觉得难过么?他一难过,难道不可以先来找她么?她要等等看。
妈咪喜欢喝葡萄酒,爸爸就送了妈咪一整座酒庄,庄园占地面积极大,风景好极了,地中海气候温暖而湿润。七岁的小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烦恼呢?她在庄园里疯跑,去葡萄园里摘葡萄,她最喜欢吃葡萄了,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她一个人坐在葡萄架下,肚子吃得圆鼓鼓的,她想起家里和爷爷一起种下的葡萄树还那么矮…然后,妈咪就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她认得那个人是谁,这么多年,她一直叫他,冷叔叔。冷叔叔把她抱起来,问她今年几岁了,有没有很乖,有没有听妈咪的话。
冷叔叔虽然长得很好看,可她觉得他没有爸爸好看,爸爸的目光坚定而温暖,冷叔叔的目光…她看不透,于是本能地不是特别喜欢。
她听见妈咪对冷叔叔说:“霄哥哥,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吧。我不想再拖下去了。”
冷叔叔的目光一寒,唇角泛着并不好看的苦涩,他点点头:“好。当面说清楚吧。”
她才七岁,听不懂妈咪和冷叔叔在说什么,冷叔叔随后便抱着她去葡萄架下,十分有耐心地哄她道:“夏夏,你喜欢哪串葡萄?叔叔给你摘。”
她虽然小,却觉得这个时候的冷叔叔温柔得不可思议,但是她吃饱了,再也吃不下一颗葡萄了,就摇摇头:“冷叔叔,我吃不下了,一串葡萄都不喜欢了。”
“哦?”冷叔叔微微一愣,又问道:“那夏夏喜欢什么呢?只要是夏夏喜欢的,叔叔都可以满足你。”
妈咪在一旁微微蹙着眉,却没有阻止他们的对话,她忽然想起和Lucy吵的架,她无限期望地说道:“我想要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游乐场,只有我一个人在里面玩,要是我不想让Lucy进去,她就永远都进不去!”
冷叔叔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应了:“好啊,那夏夏想建在哪里呢?”
她见冷叔叔应允,越说越兴奋了:“我想和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小姑姑、恪哥哥、露姐姐、刘妈…我们家很多人一起去玩,所以,游乐场要是建在我们家旁边就好了。”
冷叔叔唇边的笑容僵住,他深邃的黑眸注视着她,无端让她觉得有些难过,他回头看了一眼妈咪,说:“好,就在T市建一个最大的游乐场给夏夏。”当天晚上她才想到,冷叔叔这个时候的些许不开心,是不是因为夏夏没有让他也一起进游乐场玩呢?
当时的她欢呼雀跃:“妈咪!你听到了么!冷叔叔说要送我一个游乐场!”
妈咪却并不怎么高兴,她叹了口气道:“夏夏,你要是想要游乐场,可以跟爸爸说啊,怎么能麻烦冷叔叔呢?”
她顿时苦着脸,冷叔叔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对妈咪道:“小茵,就依夏夏吧,我也不能为她做什么,只是建一个游乐场而已。”
当天晚上,冷叔叔在酒庄里住下了,她抱着妈咪睡,问道:“妈咪,明天就要回T市了么?”
妈咪答道:“恩。夏夏不想爸爸和爷爷么?”
“想啊。”她点头,可怎么都睡不着了,她心里惦记着烁哥哥,要是他来庄园跟她道歉,找不到她怎么办呢?她把后路都给他想好了,他的学业那么忙,又有好多事情要做,如果去T市找她肯定要花费不少时间…难道烁哥哥把她说的话当真了,真是去找Lucy当新娘了么?
她这么地焦虑,第二天一大早,她给烁哥哥电话,却一直都没有人接,她只好给他留言,把从前她惹他不高兴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然后是道歉:“烁哥哥,我要回国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么,我想好了,这次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让Lucy从树上摔下来,我不应该和她抢苹果,我也不应该说向日葵的花瓣是绿色的…等我和妈咪回来,我们就去普罗旺斯看看,我其实还是很喜欢向日葵的。以后,我会乖的,你不要趁我不在就去喜欢Lucy,她其实背地里一直在说别人的坏话,她没有看起来那么乖巧的。烁哥哥不要因为Lucy的眼睛是蓝色的就喜欢她,夏夏虽然不好看,可是夏夏喜欢烁哥哥,长大了要做烁哥哥新娘子的,烁哥哥,你一定不要不喜欢夏夏…”
她在电话留言里絮絮叨叨,可没有得到回应真是落寞,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妈咪来催促她,她才挂了电话。她跟妈咪还有冷叔叔一起到了机场,她后悔了,不肯回去,她要去巴黎找烁哥哥。
妈咪从来都知道她任性,只好随她,可妈咪似乎非回去不可,冷叔叔就让随行的两个人送她去巴黎,妈咪对冷叔叔非常信任,拍了拍她的头就放心地让她去了。
可是,到了巴黎,那两位护送她的叔叔接了一个电话,突然变得慌张起来,他们告诉她,不能去巴黎了,她需要马上回国。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想给爸爸爷爷打电话,他们不准,说她不能暴露任何消息,否则会有危险。
她怎么执拗得过他们?他们带着她回T市,从机场出来有很多人来接机,很普通的装束,很普通的保姆车,却还是在半路上被拦截住,那是一群穿着黑色制服的人,他们的手里持着枪,黑洞洞的枪口让人害怕…
穿黑色制服的男人是这么地嚣张,他说的话她听不懂。
抱着她的刘叔叔回应了他一句,随后低头看着她,道:“夏夏,闭上眼睛。”
持续的枪声,惨叫声,飙车声,急刹车…开门,射击…她不敢睁开眼,可闭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随后是脚步声,有人抱着她奔跑,有人在身后穷追不舍,有人抓住她的脚踝狠狠地将她拽过去,她被迫睁开眼,发现一个穿黑制服的男人朝刘叔叔开枪,刘叔叔的头部被打中,血溅了出来,当场毙命,她吓得大声地叫,她除了叫,什么办法都没有。
她从小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她从未见过血腥和黑暗,却在这一刻见识到了绝望的滋味,那么多的血腥和残忍在她面前铺开,那些人似乎并不是要杀她,他们只是要抢夺她,她在那个黑制服的怀里拼命挣扎…
又是一声枪响,抱着她的黑制服被击中,一把丢开了她,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瀑布的边缘,被这么大力一丢,她就被扔下了湍急的瀑布。没入水中的那一刻,耳鼻都失去了灵敏,只听到“扑通”一声,水面上似乎有人随后跟着她跳下来,她的眼睛渐渐睁不开,只看到面前的水是血红色的…她的左腿割在瀑布底端的石头上,她越挣扎越虚弱,一阵剧烈的疼痛,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大雨滂沱,盛夏的暴雨似乎要浇灭所有的痕迹,连她身上沾染的血都冲刷得一干二净,除了腿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外。
大雨毫不留情地浇到她的头上,顺着她的发流遍全身,冰冷冰冷。她慢慢爬起来,却站不直,她只好又蹲下,环顾四周,只觉得周围黯淡无光,已经不知道恐惧是什么模样。因为,此刻,她面临着最大的恐惧——她忘了自己是谁,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管一个人是多么大的年纪,除非婴儿,否则忘记了前尘旧事,不知己,不知彼,那该有多可怕?她不知道该不该哭,可哭是为了什么呢?她找不到哭的理由,她在这里,做什么?她又是什么?
直到,那辆车在她的面前急急刹住,距离是那么地近,她似乎都能感觉到车擦在身上的感觉,可是,她不觉得痛,全身都麻木了,只是茫然看着车灯的方向,那里,是她唯一的光了——
从那束光里,走出一个高大挺拔的天神…
【084】千夫所指,孤立无援
在这个世界上,有黑就有白,黑白两道的对峙由来已久,国际刑警组织充当着正义的使者,以民众安全为先,主要调查恐怖活动、有组织犯罪、毒品、走私军火、清洗黑钱、高科技罪案及贪污等罪案,一直是黑道势力忌惮的角色。
凯瑞是国际刑警组织在亚洲的特派长官,从事打击恐怖活动有组织犯罪十年之久,队友死伤无数,这次抓到了一个非常有来头的黑道领袖,他心里喜忧参半,因为,越是有来头,越是难对付。
审讯室里,凯瑞和同伴走进去,在桌前坐下,看着对面黑衣静默的男人,他似乎很累,靠在椅背上,以手扶额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神情却没有一丝被捕时的慌乱——很俊美的相貌,完全与他残酷阴冷的内心不符。
凯瑞咳嗽了一声,很有礼貌地开口道:“冷先生,我们调查到近一年来,你曾参与了亚洲毒品交易,涉嫌谋杀亚洲毒王拉菲,一个多月前,你涉嫌谋杀黑手党联盟科斯塔家族的千金莫妮卡,一枪毙命,毒品走私和谋杀犯罪都严重破坏了国际秩序为害民众安全,为此,我们国际刑警将依法对你进行起诉。”
冷卿睁开眼,深邃的黑瞳凝视着凯瑞,淡淡笑了:“信口开河向来是国际刑警的作风…呵,差点忘了,只凭刚刚我说过的那一句,你们不会再告我诽谤国际刑警吧?”
“你!”凯瑞的同伴有些沉不住气了。
冷卿看了看腕表:“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你们的审讯还停留在猜测和诬陷的程度,我的时间很宝贵,以为我会陪你们呆够四十八小时么?”
话刚说完,就有另一个国际刑警打开门,探进头来,神情十分无奈地对凯瑞道:“凯瑞,上头说,马上放人。”
“为什么?!”凯瑞立马站起来:“我们至少可以监禁他四十八小时,这是合法的!”
那个人把凯瑞拉了出去,叹气道:“我们是可以单方面扣押他四十八小时,就当泄泄愤也不错。可他的人在十二个小时内已经备齐了他无罪的证据,意大利方面来了人,罗马黑手党家族的大管家,还有意大利政府的特派员,种种证据、证人都可以证明,他不仅无罪,还对反毒反恐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上头顶不住压力,我们必须马上放人,还要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回去。”
凯瑞气得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可恶!”难怪他愿意陪他们待够十二个小时,那个男人一直都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可是他的心思何其缜密,做事滴水不漏,就算这次他被捕,也是他甘愿随他们进来的,他顶着巨大的罪名进来,出去的时候却要把自己洗刷得干干净净,半点肮脏都不留。
凯瑞拉开门进去,冷卿已经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见他走进来,他的眼睛望向他,淡淡笑起来,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我出去了,这件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
凯瑞浑身一颤,在停车场内,他就曾警告过他,抓了他是要付出代价的。不知怎么回事,凯瑞在他经过他身边时开口道:“冷先生,人在做天在看,你最好也能让那个小女孩闭上嘴,如果她出面指证你杀人的经过,你一样要受法律的制裁,要知道,她也是目击证人!”
冷卿的脚步一顿,森冷的目光如寒冰一般,“祝你从今天开始夜夜好梦…”
外面接他的人不少,冷卿第一句话就问:“小姐呢?”
老管家Peter答:“小姐被带回了T市。”
冷卿没有再问,见过了意大利政府方面来的人,再交代了从罗马赶来的Romano家族的新任大管家杰拉尔一些注意事项,不一会儿功夫,天已经完全亮起来了。黑手党正在步步合法化,十年的时间,他做了这么久的部署,怎么可能轻易被几个国际刑警扳倒?就算他当众开枪杀了人,他也可以证明自己是无罪的。
可是他赢了诉讼又如何,干干净净地脱身又如何,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了。一杯琥珀色的烈酒灌下去,胃里隐隐作痛,把心上的痛稍稍淡去了些。
沈洛的电话随后打来,语气带着少见的犹疑:“Leon,你这次做得太过,算是触犯了众怒,T市的那些老家伙们联合起来支持秦家。”
“那又怎么样?”冷卿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东边升起。
沈洛实话实说:“Leon,你早就已经知道冷宝宝的身世,只有两种可能性,她要么是你的亲妹妹,要么就是秦家的小姐,无论是哪一种关系,你们都不该在一起。”
冷卿带着偏执的,不容置疑的语气,完全没有是非道德的观念,道:“对我来说,她只有一种身份,就是我的宝宝,谁也别想抢走。”
沈洛的话一点作用都不起,他自己也知道无用,还是一盆一盆的冷水往下浇:“是,你这么想,但是冷宝宝怎么想的呢?她也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她能接受和自己的亲哥哥在一起么?或者,她真的能不要所有的家人只要你一个?”
冷卿沉默下来。
沈洛无奈,叹道:“最新消息,秦家老爷子被你和冷宝宝的绯闻和现场直播气得心脏病发作,秦家和卫家已经联名拟定了一份律师函,控告你非法拘禁冷宝宝十年之久,同时犯下恶意破坏他人婚姻罪致使卫烁重伤。这份律师函不会被压下去,很快会到你的手上,包括我家老头子在内,都觉得乱伦这种事,他们不能接受…”
冷卿打断他:“他们能不能接受与我无关…宝宝呢?”
沈洛静了一会儿,道:“这就是重点。冷宝宝的身世暴露,两个月都不曾认祖归宗,上一次秦老爷子住院她瞧都没去瞧一眼。这一回变了,今天早上她刚回T市就去了第一医院,一方面是陪同卫烁养伤,另一方面是去看望秦老爷子,Leon,你想,要是不相干的人,以冷宝宝的性格,能去探望么?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秦家和卫家的起诉,若是冷宝宝当了证人指控你,你的非法拘禁罪和恶意破坏他人婚姻罪肯定洗脱不清,毕竟,她是当事人…”
什么都是短暂的,一切欢乐和满足;什么都是虚幻的,一切幸福和甜蜜。
沈洛的声音消失了很久,冷卿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他想起了宝宝那么恐慌的表情和蓄满泪水的眼睛,她一把打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向无边的深渊。
宝宝,全世界都不重要,只有你最重要,可是,哥哥在你眼里是那个最重要的人么?重要到,你可以放弃全世界?
不对。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宝宝才十七岁,她见过的世面那么少,怎么能独自面对那些人异样的眼光和责难?她的世界才刚刚开始,他却让她见到肮脏和血腥,从停车场内被她拒绝开始,他便躲避着不敢让自己去见她…你再好,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不会爱你,何况,你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
爱,应该是持久的信任和坦诚。可他从一开始就欺骗了她,隐藏起自己不堪的身份,用势力、用心计、用所有的手段霸着她,企图留她在身边,只为了救赎自己。
既然他自以为完美的一切伪装都已经被拆穿,而他与她之间又隔着世俗的险山恶水,她还会像从前一样不顾一切地让他对她负责么?
他站在落地窗前久久不动,直到阳光把整个房间照亮,九月末的太阳,暖不起人心了。他折身捡起沙发上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准备出门,手机又响了,看了看来电显示,面无表情地接通,他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那头的女声十年如一日的强势,她一开口就让他的心往下沉:“Leon,你居然要和那个小贱种在一起!你藏了她十年,真是费尽了心思!她是你妈妈最恨的人,你却偏偏要选她来对付我!没有哪一国的法律承认兄妹的不伦!你和你父亲一样不知好歹!”
冷卿听她说完,左手在西装外套下面捏紧成拳,语气森冷如寒冰,他毫不客气地回敬她:“不伦?那又如何!乔安娜,你可以玩一点更成熟的游戏么?你那么恨父亲,恨不得毁了他的一切,那为什么不对我也下狠手?我不正是你那段失败爱情的见证人么?杀了父亲喜欢的女人,连同父亲也一起杀死,你一辈子都无法证明自己比那个女人好,你这样做到底是成全了他们俩,还是承认自己彻底输了?你自以为让自己神圣的爱情保持了纯洁,却让父亲的对手逃脱了家族的惩罚,愚蠢!”
乔安娜大怒:“Leon,你把Romano家族害得还不够惨么?你杀了安德鲁,杀了Romano家族尽忠职守的大管家!”
冷卿冷笑更甚:“安德鲁是杀害父亲的直接凶手,我忍了他足足十年,现在,是该好好算账的时候了。惨么?还有更惨的,乔安娜,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你想怎么样?”乔安娜喝道,她的脾气暴躁,从来都不肯服软。
冷卿语气未变:“乔安娜,回威尼斯去,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也不要再干涉Romano家族的事情,你本可以活得没有负担,西蒙做不到,父亲做不到,但我可以做到。”
乔安娜一时无言,声音渐渐低下去:“Leon,你的伤…”
冷卿敛下眉眼,唇边的冷笑变得微微苦涩,他淡淡道:“死不了。在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我不会死…你担心自己就够了。”
切断电话,拉开门出去。
不是他选择了他的宝贝,是命运。我拥有的都是侥幸,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题外话------
卡文,无奈~o(>_<)o~
【085】十年一梦,无知夏夏
一个死去了十年的小女孩,突然活着回来,她以长大了的姿态面对所有的物是人非,她认识的人都变了,连同她自己现在的样子,也变得让七岁时的自己无法辨识。夏夏回来了,可是,她却不再是夏夏,因为这十年,她没有死去,她在另一个地方…活着。
冷雨从病床上醒来,环顾四周,她认出这是T市的第一医院,什么时候被带回来的,她不知道。
她要下床,身边守着的护士告诉她,她不能乱跑,必须要留在这里,说送她来医院的卫先生正在手术中,手术前交代好好照顾她。
冷雨在床上呆坐了许久,下床,找去了卫烁的手术室,看着眼前“手术中”三个刺眼的红色字样,木偶一般做不出任何表情,她亲眼看着子弹洞穿烁哥哥的肩膀,那个手执冰冷枪支的,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不过片刻,身后就传来一阵大大小小的脚步声,有很多人来到她身边,从她身边擦过去,跟医护人员询问着什么——
“护士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伤得严重么?有没有危险?”
“事情的经过我们并不清楚,医生正在帮卫先生取出子弹,一切情况还得等手术后才能知道…哦,你们可以问问和卫先生一起来的那位小姐…”隐隐约约传来对话声。
那些原本背对着她的人都转过身来看向她,冷雨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碎片就慢慢地开始聚合,她一点一点想起来,他们是谁…
卫爷爷,卫妈妈,还有…露姐姐…
“原来是你?”卫妈妈见了她,眉头就皱起来,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当她和烁哥哥吵架了,卫妈妈总是会安慰她哄她。在她的记忆里,卫妈妈和妈咪一样疼她,也许就是这么浅薄的认识,让小时候的秦夏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妈妈都是温柔的,爸爸的妈妈很温柔,烁哥哥的妈妈很温柔,夏夏的妈妈也很温柔。可是,现在,从卫妈妈的目光里,她分明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她厉声道:“你要把我的儿子害成什么样子才肯罢休?”
卫妈妈向前走了一步,冷雨便不自觉后退,如果是醒来之前的小云雀她会怎么做呢?她会连眼角都不扫这些人一眼,她是那么骄傲的公主,她可以居高临下地伤害任何人,她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因为,她不在乎。
如果是很多很多年前那个小小的秦夏,她会怎么做呢?
她不需要怎么做,因为,眼前的这些苛责和逼问,从来都不是小小的秦夏会遭遇的…她是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好了,千梦,有什么问题等阿烁醒来再说,这里是医院。”卫老爷子卫寮开口道,他凝视着冷雨:“这本来是秦家的家事,我们卫家没有权利过问,可你毕竟是秦家的孙女,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你爷爷正在住院,你应该去看看他老人家。露露,你带她去吧。”他转头对秦露道。
秦露和卫烁同年,是秦老爷子的长子秦时的女儿,秦大少秦恪的妹妹,三年前嫁给了卫家的大少爷卫颂。秦家门风较严,秦大少秦恪却是十足的纨绔子弟,而秦露,是豪门里大家闺秀的典范,即便当年和杜意一起攻读时尚设计系,却没有和杜意一样进时尚圈发展,嫁入卫家之后,第二年便诞下了一个儿子,恪守本分相夫教子,很受卫家家长的认可。
见到冷雨的那一刻起,秦露的表情一直是木然的,两个多月来的新闻报道,把秦家和卫家搅得鸡犬不宁,她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卫老爷子的话一说完,她就朝冷雨走去,秦家是名门,教养良好,即便是不情愿,她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秦露站在冷雨身边,淡淡道:“走吧。”
说完,就径自沿着长廊往前走,也不管冷雨是不是会跟上。冷雨咬紧内唇,微微低着头转过身,跟在她后面。
怎么办呢,冷雨,往前走,是血淋淋的事实,往后退,是无边无际的梦魇,只在夹缝中,藏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