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一刻,他也发出了一声厉啸。
伴随着他这一声厉啸,他手中大刑剑化斩为刺,而体内经过不断压缩的数股真元,变成这世间最为锋锐的剑气,从大刑剑的剑尖尽数迸发出去。
晶莹的剑气挤压成了液滴,又迅速凝固。
这剑气折断,然而却已经刺透了层层星光,断裂在光柱的内里。
这一截剑气在郑袖的面前飞旋,从她的面前掠过。
与此同时,丁宁的左手也已经往上空指出。
他体内剩余的力量尽数随着手指,汇聚在那一柄末花残剑之中。
末花残剑轰的一声爆响,剑柄都炸裂开一截。
这柄残余的小剑带着疯狂的气息,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玉石俱焚气息,穿过已经即将合拢的星光裂口,再次闪电般刺向郑袖的心脉之间!
一股鲜血在剑尖处噗洒开来。
这柄残剑沐着鲜血,连剑身上的白色细花都显得异常的娇艳。
郑袖的身影,就在此时往上空淡去。
剑身之间有一只如白玉般的手掌的残影。
手掌被洞穿,切开。
这幅画面停留在丁宁的眼眸里一瞬,又瞬间消失。
所有从天空垂落的星光,也在这一瞬间消失。
凝结如锁链的星光,纷纷崩碎,变成无数璀璨的光点,如银屑般飘洒在天地间。
郑袖的残影也随着飞散在这漫天的银屑里,给人的感觉,似乎她也已经化身为无数的银屑,消失在这片天地里,元气回归星空。
丁宁缓缓收回大刑剑。
他已力尽。
他知道郑袖并未就此被他一剑刺杀。
星光消失。
郑袖赤裸的身体被抽引到修行者难以到达的高空。
她雪白如瓷的肌肤瞬间被严寒和寂灭的星辰元气吞噬成蓝灰色,接着覆盖出一层晦暗的寒霜。
在下一刹那,她堕入无边的黑暗,顺着下行的元气通道,飘飞坠地。
她的确落入了秦境。
然而她知道法阵最后的失控,并未让她回归到长陵城里。
唯一幸运的是,她还活着。
当她重新有意识之时,她感到浑身极度的冰冷。
她躺倒在荒野的泥沼里。
她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天空里有无数黑色的飓风和无数星辰元气形成的流火像巨龙一样往四面八方穿行。
云层里的天地元气扰动不安,发出阵阵雷鸣。
她第一时间感到幸运。
然后她突然感到左边面颊有些过分的寒冷,比身体所有其余地方都要寒冷。
这种寒冷,深入她脸上的骨髓,深入她的感知。
她的手艰难的抬起,下意识的落在那处。
然后她摸到的却不是冰冷。
却是湿热。
有滚烫的鲜血在不断的从那处流淌下来,被身外的寒冷气息迅速冰冻。
而她手指触摸到的地方,血肉却是缺失了,唯有骨骼。
她的呼吸骤然停顿。
她就像是一个被冻结了的木偶,手指完全僵硬的停留在她触摸到的骨骼上,长时间不动。
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另外一只没有抬起的手,手掌上一条剑创,近乎将她整个手掌分开。
第一百七十七章 疯
丁宁坐了下来,他体内积蓄的海量真元也已经耗尽。
就如巨象跌倒在地便比一般小兽更难爬起一样,体内力量越强,当此时空虚时,带来的疲惫和无力感便也越强。
他疲惫得连骨头里都是一种难言的难受滋味。
然而他知道,郑袖会比他更难受。
他所出的那最后一剑酣畅淋漓,将他的愤怒和怨气全部斩了出去。
所以他此时的心情,也是除却所有的阴霾,分外的酣畅。
天空传来腾蛇的嘶吼声。
一名女修出现在了丁宁的身后。
她是陈国女公子纪青清。
随着腾蛇而来的人有不少,但是即便是长孙浅雪和青曜吟都刻意落后了一步。
“她死了么?”
纪青清有些有些迷惘,带着一些古怪的神气问道。
丁宁看着她笑了笑,摇了摇头,道:“但是我完成了对你的承诺,在她的脸上斩了一剑,她伤得绝对比你当年要重。而且那些灵莲莲子,已经对她无效。”
纪青清的身体微微震颤着。
她沉默了很久,缓缓说道:“如此就好。”
然后她便持伞,释放真元,帮丁宁阻挡寒气。
她如真正的侍者侍奉在旁,等待其余人的到来。
丁宁完成了对她的承诺,她便也遵循心中的约定,在巴山剑场和元武的恩怨也彻底解决之前,成为丁宁身旁的侍者。
郑袖终于开始感知到痛苦。
她的身体开始让她感受到痛苦。
不只是脸上的伤处,左手手掌上的巨大创口,还有她浑身的肌肤,血肉深处,都是无比的痛楚。
她虽然能够控制那些寂灭的星辰元气,然而那些星辰元气毕竟不是这个世界之物,她对于这些星辰元气的掌控,就如同小时候玩火,当火势始终在控制之内,便感到温暖,火焰的跳动和变化让人觉得好玩,然而当火势不受控制,反而点燃了衣衫,烧在身上,便是如同酷刑。
她在长陵所布的法阵里积蓄多年的星辰元气形成了星桥,让她升至无限高空,即便最后依旧被丁宁斩断,但还是让她逃出生天,安稳落地。
然而分外强大的星辰元气也已经不受她控制,沁入她身体的星辰元气便如同幼时引火烧身的灼烧。
她气海深处的玉宫尽碎,修为全废,无法抵御这些元气的侵蚀和所带来的痛苦。
更为关键的是,她的身体对这世间最好的疗伤圣药灵泉仙莲子都已经产生了抗药性,即便再有灵莲子在手,她也无法疗伤。
更何况,她现在身无寸缕,连包扎伤口的布料都没有一片。
她看到了自己几乎分开两半的左手手掌,嘴唇开始颤抖,完好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然后她咬牙扯了数十根干枯的长草,用牙齿和右手搓成草绳,硬生生的将左手绑好。
接着她用尽全身的力量,站了起来。
有无数针扎的感觉一直从她的脚底传入她身体骨骼深处。
她的双腿开始发抖。
她看到自己身体的肌肤就像是鞣制失败的皮革,布满着蓝黑色的溃烂伤口,一些血脉浮现在肌肤上,似乎在下一个呼吸,就要争先恐后的从肌肤里钻出来。
她身上那些曾经足以令天下女人都极度的地方,此时甚至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这终于让她都无法承受,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
没有人注意。
这是距离长陵还有很远的一片郊野。
因为她在去年春里开始的大量征兵,整个大秦王朝的所有郡县都缺少足够的劳力,很多原先的农田都很荒芜,长满着杂草。
秦境之内许多地方还未下雪。
这片郊野亦然。
这些长草枯黄而被寒气冻得干脆,看上去更是凄凉。
在她的视野里,唯有左侧前方远处有一片村庄。
她的嘶吼声,引起了那片村庄的一阵犬吠。
不知道过了多久。
郑袖开始朝着那片村庄行走。
她的膝盖很软,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都软得像长陵的面条一样。
平时对她而言根本不算距离的距离,却变得无比的遥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走进了这片村庄。
她的双脚和腿上被野草和荆棘割出了更多的伤口,新鲜的血液味道和她沉重的喘息声,吸引了村庄里那些柴犬的注意。
有几条狗第一时间从不同的屋檐下或是屋角后窜了出来,朝着她冲过来。
然而还不等接近,这些狗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感受到了她身上荡漾着的那种寂灭的星辰元气的味道。
这些狗瞬间夹起了尾巴,呜咽低鸣着疯狂跑远。
她走向一间院落前的梨树下。
那里晾着一些妇人的衣服。
然而不知是那些狗的异样声响,还是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太过沉重,当她的手还未接触到那些粗布衣衫时,那间院落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手上还捏着一些未摘净的菜叶的妇人走了出来。
骤然看到郑袖的面容,这名妇人恐惧得往后退了一步,张口就要尖叫出声。
也就在此时,郑袖下意识的伸出了双手。
在她的潜意识里,这名妇人接下来一刹那就会被她杀死。
因为她不想让这名妇人叫出声音,也不想让看到她这副模样的人活着。
然而她双手前方的空气里一声轻响,带起的力量只是拂动了这名妇人额前的发丝。
这名妇人的尖叫声在空气里炸响。
下一刹那,郑袖已经到了她的面前,双手掐住她的咽喉。
郑袖的脑海里有些空白。
她的双手在不断发力,然而这却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刻,体内却无新力生出,她的身体软软的几乎靠倒在这名妇人的胸口。
妇人被掐得脸色发紫,叫不出声来。
数声惊呼声和怒喝声却在周围的院落里响起。
“哪里来的疯婆子!”
“蓬”的一声随着一声怒骂响起。
郑袖被一根干柴打倒在地。
她的眼前光亮失去,天地开始发黑。
那名惊魂未定的妇人恐惧得哭泣起来。
有唾弃的声音响起。
郑袖看不清东西,她残存的意识里,似乎被人又踢了两脚,然后她蜷缩起来,似乎被人拖到了不远处的柴堆边。
又过了许久,有人有些怜悯,拿了一件旧衣,盖在她的身上。
“作孽啊,怎么疯成这样,弄成这个样子。”
这是一名老妇人的声音。
郑袖的身体瑟瑟发抖,她像一名真正的疯女人和乞丐一样,蜷缩在这件旧衣下。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魔鬼
接近日出时,郑袖嗅到了烟火的气息。
村落里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在恍惚中,她听到了脚步声。
她迅速警觉起来,意识清醒了些。
一名老妇人叹息着走来,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冒着热气的红汤面,上面飘着葱花和香油。
郑袖披衣坐了起来。
她开始吃面。
当她吃完这碗里的所有面,喝完面汤,她的身体开始有了一些暖意,手脚慢慢有了些力气。
“我赦免你。”
她对着重新走回来收碗的这名老妇人说道。
“还说什么疯话,造孽啊。”老妇人一阵摇头。看着这名“疯女人”,她觉得实在可怜,忍不住又想去那些厚衣裳和不用的旧棉被,以免这名“疯女人”很快冻死。
然而郑袖已经站了起来。
在这名老妇人震惊的目光里,郑袖走到前方不远处,昨日她被打倒的地方。
她又取下了一件晾着的宽大袍子穿在身上,然后将一根用来晾衣的竹竿插在地上,用单手折断。
竹竿清脆爆裂的声音在这个清晨显得很刺耳。
院里昨天的那名妇人快步走了出来,看到手持着一根断竹竿的郑袖,这名妇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但她没有能够发出什么声音。
因为郑袖手中的这根断竹竿,已经刺穿了她的咽喉。
即便没有了真元的支持,郑袖在其它方面依旧是宗师。
这一剑除了力量而言,在很多方面,依旧是这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无法企及。
刚刚折断的竹竿很钝,而且带着很多长短不一的断口。
所以这名妇人被刺穿的咽喉伤口很可怕,鲜血从伤口中带着嗤嗤的声响,喷洒出来。
一声凄厉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发出这惊叫声的是那名托着面碗的老妇人。
整个村庄被老妇人的叫声惊醒。
更多的惊呼声和怒叱声响起。
然而被鲜血喷了一身的郑袖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她有些木然的转身,手中的竹竿再次刺穿一名扑到她身后的男子的咽喉。
鲜血伴随着气流嗤嗤喷涌的声音再度响起。
越来越多手持各种农具的人扑了上来,有人远远的朝着她丢石块。
但她开始走动,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够落到她的身上。
她手中竹竿钝头上的竹丝都被血肉磨平,所有她视线之中的人全部倒在了血泊里,除了那名老妇人。
“我说了我赦免你…赦免你的不敬之罪。”
她看着这名已经说不出话来的老妇人,又轻声说了这一句。
“疯女人…你这天杀的…”老妇人骤然哭喊了起来,将她手中的碗砸向了郑袖,然后朝着郑袖冲了过来。
不知为何,这次郑袖没有闪躲。
面碗砸在了她的身上,碎成几片。
她有一刹那微微的恍惚,但是手中的竹竿还是递了出去,刺穿了这名老妇人的咽喉。
“我已经赦免了你,只是你不想。”
她对着这名老妇人的尸身说了这一句,嗅着食物的味道,走进了一间农舍,喝了碗面汤,吃了一个干膜,然后她换了身洁净的衣衫,包扎了手上的伤口,走出了这个村庄。
当身体里的伤势不再恶化。
当真元无法恢复而气力渐复,郑袖的脑海也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