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河水微波荡漾,涟漪万千,气流里有杏花的香味,浓烈醉人。念一扯扯他衣袖,指着水中。
“你看,是水鬼。”
河中央果真有一团漆黑之物,缓缓地向这边靠近。
展昭好奇道:“会伤人么?”
“不会。”念一往前凑了凑,笑着回答:“它性子很温顺,都是水里的游鱼死后汇聚而成的。”
话才说完,那团黑物已然游到了水岸,从近处看它模样的确是如寻常的游鱼一般,只是身形巨大,一对眼睛小小地贴在脸上,很是可爱。
“来,你摸摸它。”
念一握着他的手,轻放在水鬼头顶上,那是一种光滑冰凉的触感,实在想不到他也能触及到鬼魂。
“念一、念一!”远处两只小鬼撒欢似的拽着纸鸢跑来,“来放风筝呀!”
“好。”她笑道,“就来。”
真是个好天气,漫山遍野都是花。
白玉堂倚在马车旁,手里拎着一壶清酒,沐浴在日光下,漫不经心地喝上两口,耳畔听到那边的说笑声,他转头静静瞧了一阵。
山水红颜,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记忆中他也曾经历过,只不过,那亦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某个一心要守着道观过一辈子的小丫头,如今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冷酒入愁肠,刚喝完,瞥见时音抚着马鬃,神色平淡,他不禁道:
“今儿可是清明,你们做鬼的,就不回去过节么?”
“年年都有,少一年不去又不会掉块肉。”时音取出帕子来擦了擦手,“更何况,没亲眼见她寻到安身之处,我怎么放心回去?”
“你这个做兄长的真是尽心尽责。”白玉堂如是赞叹。
“那你呢?”他反问道,“你们做人的,清明不祭祖么?”
提到此处,白玉堂眉头忽然皱了一下,仰头喝酒的手渐渐放了下来,沉吟半晌。
“我的确是有个要去拜祭的人……”
他摇头一笑:“不过眼下也赶不及了,等到了蜀中我再去一趟。”
春风料峭,河边湿气很重,尽管气温尚暖,站着吹久了也让人觉得头晕不适,念一正望向头顶的风筝,隐约听见展昭轻咳了两声。
“冷吗?”她回过头来。
“还好。”
“还是加一件衣裳吧?”她往马车方向走,“我看你昨晚也在咳。”
展昭想了想,也微笑点头:“好吧,那麻烦你了。”
行李都放在车上,念一寻到展昭的包袱,将一件外袍取出来,不想袍子里还夹着几页纸张,悠悠飘落在地。
她偏头一看,便俯身去捡。
其中的文字皆是展昭的笔迹,原以为会是书信之类的物件,匆匆扫过几行后,念一立时被里面的几个关键字眼怔住,忙细细阅读。
兵部尚书卢多逊勾结涪陵县公赵廷美密谋造反,八月初七事情败露,并有牵连者数十人,中书吏赵白、□□吏阎密、王继勋、樊德明、赵怀禄、阎怀忠……
初六当晚,光禄寺卿顾文录上折密奏揭发其兄顾泽文为卢多逊手下,初七圣旨抄家,群臣奏斩,罪无大赦。
念一捏着纸张的手不住颤抖,指甲深印了个痕迹,怎么也没料到,当初在背后捅刀子的竟是自己人……
大约是许久没见她出来,展昭亦走上车,刚打起帘子要询问,却见她面色难看,眼睛一转不转瞧着手中的笺纸。
那是此前查阅卷宗时他抄录的,一时没留意放在了这件袍子里。
展昭走到她旁边坐下心,知此刻若出言宽慰反而显得太过刻意,他伸手轻轻将那几页纸张抽了回来。
“你早就知道了……”念一倚着软靠低低道,“为何不对我说?”
“说了也不过让你徒增烦恼。”展昭垂眸握住她的手,“何况,那时不是说好了,不再查真相了么?自打知道你还活着,我也就收手了。”
“叔父是个很精明的人。”念一闭了眼,深皱眉头,“他与我爹爹乃是一对双生子,长相一模一样,即便是我也不能完全分辨出来。”
“当年圣旨一下,我一直以为,他们一家也没能幸免,或许和我们一起发配边疆,流放海盗。”说着,她狠狠咬牙,“竟不知,是他诬陷爹爹……”
展昭忽然不解:“他和你爹爹,模样相似?”
念一点点头:“除了我娘,很少有人可以一眼辨出他们二人谁是谁。”
她如此推测:“定是当初叔父和魏王勾结,不晓得被什么人拿住了把柄,为了撇清关系,就把一切罪责栽赃到爹爹身上。先下手为强……难怪那日起,我就没见到他了。”
展昭没再言语,一径沉默着。
良久,他才轻叹道:“好了,别再想了。无论真相是什么,结果已经造成,时隔这么久了,何必自己让自己不快?”
“嗯。”不欲让他担心,念一抿着唇应声,“我不想就是。”
稍作整顿之后,一行人再度启程。
为了能赶在天黑前寻到落脚的地方,白玉堂快马加鞭,不住抽着马匹,车子在官道上疾驰,风从脸颊上吹过,夹杂的沙子迷了眼睛。
他正要抬手去揉,忽见得不远处,道旁一户人家外有个身着蓝色道袍的女子,虽看不到她的正脸,但背影却无比眼熟,白玉堂猛地一下勒住缰绳。
“夫人,你听说我,今日鬼节,到处都是游魂野鬼,你家屋宅布置的风水本就不太好,要是不多加小心,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走开走开。”大院门前,一个妇人推她出来,不耐烦道,“你这样的江湖骗子我可见多了,咱们家住了几十年都没出什么岔子,你说有问题就有问题?”
“此前相安无事是因为玄龟星君护佑,可是它今年刚离开……”
“什么乱七八糟的。”妇人越听越糊涂,摆了摆手,“走走走,我们家不需要道士做法。”
“可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对方“砰”的一声带上门,险些撞上她鼻子。
她心中无奈,却也没有办法,悻悻地转过身,恰在此时,抬眼看到对面那坐在马车上的人。
白衣如雪,剑眉清朗,眸子里是许久不曾看到过的温柔。
连翘喉头一紧,这一瞬,险些落下泪来。
“出什么事了?”
见车外没了动静,展昭低头从里面出来,正和连翘视线对上,她二话不说,当即拔出长剑,双足一点便向他刺来。
“连翘!”白玉堂瞬间回过神,扔了马鞭冲上去拦住她。
明晃晃的长剑如闪电般对准展昭心口,他面色未改,却也没有抖出巨阙,只是飞快往后急退。
当年清虚是因他而死,如今见了面,想必是为了给恩师报仇。白玉堂万万没料到与她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出手欲阻她右臂,猛然看到她眼底含泪,终究又心软不忍。
就在剑锋要刺进展昭胸膛的刹那,他两指一伸,夹住剑身,同时也停住步子,饶的是她再怎样施力也动不了分毫。
连翘盯了他片刻,手指一松,太极剑随即滑落在地,她捂着脸“哇”的哭出了声。
“我真没用,苦练了四年,连你的一招都接不了……”
念一探头从车中下来,时音慢条斯理地拢拢头发,寂静无人的官道上只听她伤伤心心的呜咽,白玉堂松了口气,走上去抱住她,哄孩子似的抚摸她脑袋。
“乖,不哭不哭……”
傍晚,他们在附近镇上的一家客栈住下。
饭食一上来,四个人就瞠目解释地看着连翘如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将满桌的饭菜消灭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
——
女配已经快10W字没有出场了,苦逼的死了师父,一定要让她和老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师父父才能瞑目啊!
【清虚:可以问一下我为什么一定要领盒饭吗……】
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章,请允许我抹一把辛酸泪。。。
写得如此艰难的一本总算是要结束了。
先来预告一下,本卷有高能,结局有高能。。
算不算神转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一定是HE不用担心!!
【感谢】
ningningdisi的地雷X1
第84章【
“你这是有多久没吃饭了……”白玉堂一面咋舌,一面夹了一只鸡腿放到她碗中。
连翘灌了口汤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含糊不清地说道:“也就三天吧。”
“三天?”念一讶然道,“这么久?”
“到底是怎么搞的。”白玉堂放下碗筷看她,“不是已经掌教了么?为何还落得……落得这般下场。”
“别提了。”连翘只觉悲从中来,嚼着鸡肉,落寞道,“自打师父死后,清虚观便一日不如一日,每况愈下,我虽说名义上是掌门,但道观里的其他师兄师姐皆不服我,没多久就散了。”
她拿筷子戳了戳饭碗,“从前的那些香客知道师父过世,也都不再来观里打醮,久而久之,钱两就没剩多少了。”
无论如何,此事由他而起,展昭心中过意不去,当下转头看向念一,后者立时会意,垂首从包袱里翻出一叠银票来。
他递过去,“那日是我下手太重,否则也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你若想报仇,我也不会拦着你。”
时音正喝完茶,闻言忽而插话道:“展昭的功夫不如我,你师父伤大半是我下的手,若要寻仇只管朝我来。”
连翘咬着竹筷,望望展昭又望了望时音,忿忿地抿唇扒了两口饭。
“就是要报仇,我也打不过你们啊。”她吸了吸鼻子,眸中忽然浮起几丝不屑,“更何况,我师父武艺高强,凭那点伤他还死不了。”
“你师父不是被他们打死的?”白玉堂微愣。
“当然不是!”提起这个连翘便愤恨道,“要不是大师兄卑鄙无耻落井下石,师父怎么会死!”
她含恨抹去眼泪:“师兄觊觎掌门之位许久,知道师父无意传给他,就背后偷袭想拿走剑谱。他心术不正,练成剑法必然走火入魔,师父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剑谱烧得一点不剩。可是这山上学艺的人皆是冲着这剑法而来,若得知剑谱被烧,肯定都会离开。”
白玉堂若有所思:“难怪那时你不肯告诉我,所以你师父就让你接手道观?”
“嗯。”连翘点点头,“可我年纪小,他们都不愿听我的。而且剑谱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很快师兄弟们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哀哀叹了口气,“同旁人讲起我还是个掌门,其实,如今整个道观就剩我一个了。”
白玉堂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来找我?”
连翘红着眼睛看他:“我找了,怎么没找?我去了陷空岛,大耗子二耗子都说你不在,谁知道你跑哪儿去了!”
他恍然想起,这段时日因为去开封府寻展昭,自己已离家数月。细细一想,怪不得她会出现在此处,应当是从陷空岛那边过来的。思及如此,白玉堂不禁苦笑道:
“你傻不傻啊,我若是不在,你在岛上等我不就好了?”
连翘眼中噙泪,咬牙骂他:“你还怨我?谁知道你几时回来?万一你不回来了呢!”
自清虚离世这些年,她独自一人处理道观中的琐事,又有两派相争,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想是吃了不少苦。白玉堂心头一软,只得颔首道:“好好好,都怨我,怨我行了吧?你接着吃,今天好好睡一觉,别的等吃饱喝足以后再说。”
连翘用力点头:“嗯。”
见她埋头在碗里扒饭,白玉堂低声道:“这个仇,我总会替你报的。”
“不过。”连翘忽然从碗里抬起头,对着展昭神色肃然道,“展大哥,我还是会向你寻仇的,总有一日,我会练好武功,与你一决高下。”
“好。”他温言道,“我等着。”
听他应下,连翘方心满意足地继续吃饭,吃了不多久,又巴巴儿地朝他们问道:“诶……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啊?带上我一起好不好?我身上没银子了……”
清晨,山间偶闻鸟鸣,官道上空气极其清新,凝目远眺,四周的青山罩着一层白雾,浓得化不开。
车轱辘在地上咯吱咯吱地发出响声,连翘坐在车内,伸手覆上念一额头,闭着双目,表情严肃地静默着。
“你这样的状况的确少见。”她撤回手,“不过也不是没有,我曾在师父留下的古书中就读到过,鬼魂之间亦有互相吞噬的现象。”
“照你所说,我若是吞噬了她的魂魄,就可以变成人了么?”
“不,恰恰相反。”连翘颇为遗憾地摇头,“一旦你把这位慕家小姐的魂魄据为己有,便会完完全全变成时念一。”
她同情道:“也就是说,你很快……就将再次变回鬼。”
念一静静靠着软枕,半晌才“哦”了一声。
“没关系。”展昭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最好是在山林里,没有外人,也就不必担心了。”
“这种地方,蜀中有的是。”白玉堂闻言一笑,“这个包在我身上。”
“就是。”连翘也赶紧帮腔,“都说蜀道难,蜀地到处是山,最不缺的就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啦。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
白玉堂连连点头:“对对对,我正好也有位要去拜访的故人,她就住在深山里,叫她帮忙寻一处,不成问题。”
“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连翘绞尽脑汁地岔开话题了,“啊,对了,反正赶路这么无聊,我们……不如来消遣消遣怎么样?”
念一听罢好奇:“怎么消遣?”
“嗯……我们来赌!”她眼前一亮,利利索索地从包袱里摸出几枚骰子。
展昭不由愣住:“你还随身带着骰子?”好歹也算是掌门真人。
连翘得意洋洋,“在山上没事干,闲来无事就和小道士们玩这个……来来,咱们打发时间,也不赌大的,输的人就用笔在脸上画一画。”
“好,这个有意思。”白玉堂当即表示赞同。
于是,在寂静的山道上,时音忍着背后的吵嚷声,额上青筋突起,甚是不悦地甩鞭子赶车。
凭什么他来驾车……
这算什么事儿?
坐在旁边的两只小鬼明显感觉到寒意,抱成一团小心往里挪了挪。
四月中旬一行人才抵达黔州城,和多年前来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耳畔吹着和煦的风,满城挂着花灯彩纸,大红的灯球高高悬在头顶,街市上行人来往,绣户朱门,骏马争驰,两旁店铺林立,红纱绕梁,满目皆是喜色。
范府虽还在远处,但里外早已翻新,看上去富丽堂皇。
范青云一身锦袍小跑而来,老远便招呼道:
“我这是左盼右盼,好不容易才把二位老弟给盼来啦。”他拱手抱拳朝展昭施礼:“展兄弟,哦不,展大人!这许多年不见,您这名气可是越发大了,真担心我这小宅子里会招待不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