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叫她。”

门缝中依旧看不到光,他深吸了口气,抬手轻叩。

半晌,才听到她的声音。

“谁?”

“……吃饭么?”

沉默了一阵。

“我不饿,你们吃吧。”

展昭暗叹:“我让店家给你留在灶上,晚上若是饿了,记得去吃。”

“嗯。”

门外下楼的脚步声响起,念一这才从床上翻了个身,坐在被衾上抹骨牌的两只小鬼歪头不解道:

“念一不高兴吗?”

“没有不高兴。”她拉上被子。

一把打完,二小鬼俯身洗牌,“那你干嘛不吃饭?”

念一对着墙,怔怔地盯着墙上微末的光影,继而不自觉将眉皱起。

“原来他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谁啊?你说展昭?”三小鬼剥好了花生凑到她嘴边。

“嗯……我不吃。”

“下面的鬼但凡认识他的,都说他为人谦和有礼,对每个人好……也不奇怪吧?”它猜测。

念一咬了咬下唇,没再开口,合上双目强迫自己睡过去。

一闭眼,零碎的画面浮光掠影般闪烁,耳边是两只小鬼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她不自觉颦起眉。不像是梦的梦里,有跳跃的火光,许是清明节的篝火,也或许是火盆里的火焰,那人的眉目在火光下如春风般和煦俊朗。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床边又多了几个生面孔,抹骨牌的动静也越来越大。

念一拢拢头发,坐起身,“什么时辰了?”

二小鬼连头也没回,“快到子时啦……我的二饼这是。”

“这么晚了?”

浑浑噩噩的睡了一觉,她现在精神倒好不好的,呆呆在床边坐了半天,这才想起肚子饿。

念一取了外衫来简单穿上,随手拿梳子梳了几下,没精打采地推开门。

月夜沉寂。

刚一抬头,她就看见展昭独自一人坐在楼下,慢悠悠的吃酒。一身素蓝衣衫,宝剑在旁,眉宇间神情沉静。

作者有话要说:和我姐打了快2个小时的电话所以更新晚了不好意思。。

第44章【暴雨】

正将酒杯凑到唇边时,余光瞥得念一下楼来,他握着杯子的手轻轻一滞,忙放下酒杯,不自觉站起身。

迎头打了个照面,明明觉得也不是多大的事,但这么看着他,念一脸色却不大自在。本想问他怎么还没睡,但话鲠在喉,总是说不出来。

“你……”

展昭微微抿唇,半晌含笑问她:“可是饿了?”

他声音越发温柔,她听着就愈发的难受。

念一默不作声地点了一下头。

“厨房里还有些吃的,就是不知冷了没有。”

看她神色淡淡的,显然不欲同自己多说话,这样无缘故的生分,若在以前展昭定然不明就里,但此时此刻他竟莫名能猜到她生气的原因。

心中涩然之际又隐隐多出几分欢喜……

“等我一会儿。”

展昭侧过身往庖厨走,念一也就习惯性地跟在他之后。

锅中是他命小二备着的饭菜,但是隔了太久,尽管用锅盖掩着,菜也还是凉了。他端着碗沉默,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见他久久没说话,念一不由开口。

展昭将锅中的剩菜端出来,“没什么,饭菜吃不得了……你吃面么?”

“嗯,吃什么都可以。”

听得这话,他无端松了口气,俯身往桶里舀了一瓢水倒在锅中,回头就去纱橱里取面条。

念一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看了一阵,蓦地意识到什么。

“你做?”

灶膛里的火已经生起来了,展昭折了枝桠塞进去,闻言微偏过头,“怎么?不行么?”

“不用了不用了。”念一忙走上前作势要去拿他手上的干柴,“我自己来就行。”

展昭并未松手,反而无奈地望着她苦笑:“做碗面我还是会的,你是怕我做的难吃?”

“不是……”

“那不就行了。”他轻摇头,“既是我惹你不快,好歹让我做碗面给你陪个不是吧?”

念一讷讷一怔,半天才回过神来,发觉脸红得烫手。幸而灶膛里有火光,照在脸上还不至于太明显,她抽走手,也没敢抬眼去看他。

展昭微笑道:“去坐会儿吧,很快就好了。”

“嗯。”

她只得听话地坐到一旁的小桌边。不多时水就烧开了,锅盖一掀,白气潮水一样的往外流散。念一支着肘,看他忙碌的样子,一瞬安心一瞬惶惶,感动时又茫茫然的想:若是换做那个小姑娘,他大约也会对她这么好吧?

晶莹剔透的面条在漏勺里掂了掂,一放入白瓷碗中,香气登时就四溢开来,展昭正准备洒葱子,忽然回头问她:

“我记得你不吃葱花?”

她摆首,“还好。”

“那就不放了。”展昭用水净过手,把汤面端到她面前,略有些赧然地笑笑,“尝尝看,或许不是特别好吃……”

因为自己口味淡,他做得也特别清淡,但面上浇的汤是上好的老母鸡炖的,虽是瞧着没什么颜色,但吃起来却分外鲜香。

念一吃得几口,展昭垂眸瞧着她的表情,轻声问:“味道……怎么样?”

“嗯。”她嚼着面条,神色诚恳地点头,“很好吃。”

展昭淡笑:“那就好。”

一言不发地吃了半碗,念一喝了口汤,抬眼瞧他还在看着自己,她抿着唇放下碗来,试探性地问道:“展大哥?”

“嗯?”

“你和连姑娘,认识很久了?”

“不算久吧……”他回忆道,“也就一两年。”

说完,她却又不吭声了,只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心不在焉地吃面。

展昭见她这幅模样,只当是她还对连翘心怀芥蒂。

“我知道这些时日,她处处针对你……她心性如此,也是受他师父耳濡目染,不能全怪她。”

“我不怪她。”念一吃完面,倒是毫不在意,“她是道士我是鬼,本来也不能和睦共处。”

“等去过祁连山,我就到开封走一趟。”她端起碗,寻了木盆来刷洗,“若那时她还执意要跟着你……”

念一顿了顿,垂眸继续刷碗,“那我们还是分道扬镳比较好。”

“……”

回房关上门,窗外传来微弱的虫鸣声,展昭正低头嗟叹,床榻上有人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

“我说,你就准备这么耗着?”

他抬起头,黑暗里某人坐起身望向这边。

“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你心知肚明。”白玉堂扔了件厚实的斗篷给他,展昭扬手接过,慢慢走到桌边坐下。

“你对她,其实还是……”他欲言又止,犹豫道,“你不打算告诉她么?”

展昭将自己圈在帽椅里,淡然地摇了摇头,“都是在尘世中被束缚的人,何必给她再加一条枷锁?何况事已至此,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

“哎,话虽如此,但是……”仔细一想,也觉得这事难办,白玉堂头疼地叹了口气,“可我觉得念一对你,应该也有几分喜欢的罢?”

风声萧萧,良久无人回答。

“展昭?”

不远处听到他绵长的呼吸声,白玉堂啧啧叹息,拉过被子来,翻身接着睡。

第二日,天上放晴,但院中还是湿漉漉的,积着不少水洼。

早饭是豆饼和稀粥,连翘吃不惯豆饼,只咬了两口就扔给白玉堂去了,自己猫在一边儿吃咸菜下白粥。

他倒也无所谓,就着她吃过的接着啃,吃到一半想起什么,“对了念一,你是去那边找什么人么?”

“嗯。”念一一口一口慢慢吃着豆饼,“是当年押我去往边疆的一个差役,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我想寻他问问我的死因。”

听得这话,展昭和连翘皆是一愣。

展昭是没料到她做的这般打算,而连翘则是惊异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忘记了。

“不是吧,你自己是因何而死,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她咋舌,“看样子鬼的记性都不怎么好。”

简单吃完早饭,买好了干粮,一行人依旧赶着马车朝西走。

白玉堂和连翘坐在车里,叽叽喳喳不住说话,念一和展昭便在车外,一路瞧着风景,不时说说谈谈,倒也不闷。

兼职午时的时候,天色渐渐阴沉,展昭起初估量着下午便会落雨,不承想四人刚吃过午饭,大雨就哗哗砸了下来。

他们此时还在郊外,因得这一代道路凹凸不平,雨中赶马恐怕会有危险,展昭只得找一处树荫稍多的地方把车子停下,四人方在车内避雨。

耳边是雨点滴在车沿上啪嗒啪嗒的动响。

车内四人,相视对坐,展昭挨着念一,连翘靠着白玉堂,四双眼睛,大眼瞪小眼,半晌无人说话……

“咳。”白玉堂终于适时清了清嗓子,“难得清闲,大家……要不要来抹骨牌?”

展昭皱眉看他:“你带牌了?”

“没有是没有,不过能做个简单点的。”

连翘转头瞪他:“我不玩,我不会玩牌。”

念一冷眼看她,随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骷髅头淡声问道:“那你想玩什么?贴符玩么?”

“你!”

“哎,好了好了……”

白玉堂赶紧把她俩拉开,展昭不动声色将念一手里那块骷髅拿走,另从包袱里换了水袋塞给她。

“看这雨应该也不会下很久的。”白玉堂赔笑道,“说不准马上就……”

话还没说完,一道惊雷劈过,雨势更加大了。

连翘没好气:“乌鸦嘴,你啊还是别说话了。”

山雨成瓢泼之势,稀里哗啦下个不停,正在白玉堂绞尽脑汁找话题的时候,忽然有人敲了敲车沿。展昭离门边最近,于是伸手打起帘子。

茫茫大雨之中车外居然站了个浑身被淋透的妇女,见她穿着简朴,想必是附近的村民。

“公子,这雨来得突然,小妇人出门没带伞,不知可否上车来避一避?”

见她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模样甚是可怜,展昭刚欲应下,连翘猛地摁住他左手。

“等等,别让她进来!”她压低声音,急急道,“展大哥,快把我的太极剑给我。”

他当即明白过来,正要去取剑,右手却又被念一按住。

念一颦眉道:“别给她,让我来。”

连翘咬着下唇,就差没朝她龇牙咧嘴了。

念一绕到展昭另一侧,伸手掀开帘子,向门外那妇人淡淡道:

“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快些走吧。”

“姑娘,小妇人只是……”农妇正要解释,一见是她,忙刹住口,“啊哟,原来是时姑娘!小的眼拙,这就走,这就走。”

她恭恭敬敬朝念一鞠躬施礼,一眨眼便隐匿在无边无际的春雨之中。

见状,念一才放下帘子,略松口气。

“这是雨鬼婆,总是会在大雨天里扮做妇人模样出来找人避雨。”

连翘冷哼接着她的话说道:“然后趁机吸人阳气……你居然放她走了!”她气得咬牙,“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放虎归山啊!?”然后又指着展昭和白玉堂,“看见了吧?你们还天天护着她,根本就是养虎为患!”

这么一说,的确念一不占理,白玉堂和展昭对视一眼,继而尴尬地笑了笑:

“那不是没伤到咱们么……”

“什么话?伤到别人就行了?!”连翘抱着胳膊,转头又对念一质问道,“那个女鬼适才叫你什么?时姑娘?你在鬼界竟这么有人面?我倒是听师父说,有个修炼千年无恶不作的大恶鬼也是姓时,莫非是你?”

“不是。”她如实解释,“那是我哥。”

“好啊,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连翘冷冷笑了一声,“你哥挖人心吃人肝,你还被人说成是个好鬼,我看,只怕你也差不多!”

“你胡说什么?”念一立时皱起眉来,眸中含怒,“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做坏事当然不敢告诉你了,你以为不吃人心不食人血,他怎么活到一千年的?”连翘扬起一边眉毛来,“你做鬼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吧?光靠香烛和纸钱这点微薄的东西,他就炼成大妖怪了?有这么简单,那天底下的恶鬼只怕都堆积成山了。”

念一愣在当场,良久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