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弄乱你的头发,他还做了什么,嗯?”捏住她下颚的力道正在加大。
吸气,以有限的力气,说出:“他还呵了我痒痒,他的手坏透了…”
话音还没落下,车子箭一般弹出。
“砰”额头往车硬壳上砸,一阵头冒金星。
好不容易背重新回到椅背上,眼前飞逝的景物混合这汽车发动机高分贝噪音让戈樾琇的脚开始抖动了起来。
脚不停抖着,几个眨眼间手也抖了起来。
汽车噪音像一把直插脑门的尖刀,脑海不听使唤开始搜索,似是而非的画面伴随呼啸而过的景物,眼睛一动也不动,盯着路前方。
白色公路分界线在极快的车速下连成垂直的线条。
那线条状若衔接着天际,仿佛下一秒车就会沿着白色线条直接开到天空去,这光景她在梦里遇见过。
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一个人影忽然间冒出来,是一只鹿吗?是乘坐着极光而来的鹿吗?
这只鹿重重砸在挡风玻璃上,她看到了鹿的眼睛。
不,不是的。
那不是鹿的眼睛,那是一个人的双眼,这个人双眼倒着在看她,眉毛在那双眼睛下面,以一种极为扭曲的角度看着她。
天际尽头,泛着绿光。
传说,那是美杜莎的眼睛。
她害怕,她心里害怕极了。
大叫着,双手离开驾驶盘想去蒙住眼睛,却不知道怎么的,蒙住的是耳朵,就这样眼睛直直看着那砸在车前镜的物件飞向天空。
那不是一只鹿。
大声尖叫。
在尖叫声她落入一个怀抱里。
如溺水的人终于抓住浮萍,看不见了看不见了那双眼睛。
累极,和生理心理疲惫形成鲜明的是泪液,闭上眼睛,泪水疯狂从紧闭的双眼渗透而出。
她都闭上眼睛了,为什么还会有泪水,她很讨厌泪水,泪水都留不住妈妈,她那么珍惜的泪水都留不住妈妈,要来何用。
更紧地闭上眼睛,泪水还在继续着,烦死了,烦得她想逃往另外一个世界,思绪沿着黑暗边角。
依稀间——
从头顶传来熟悉的、懊恼的、焦灼的声音。
这个声音在诉说:
“我想我是疯了,戈樾琇。”
从头顶处传来温热的触感,慌乱而不知所措,一路往下。
最终停顿在她鬓角处。
懊恼着,温柔着:“真该死,怎么就…怎么就忘了呢?怎么就…怎么从你口中听到别的男人名字,就…就把什么都忘了。”
“戈樾琇…这时间,有点烦。”
这点烦,带着灼伤的印记。
像不懂得如何去分解痛苦的人,能想到的是,点上烟,烟头毫不犹疑烙在自己身上,以此换来短暂的喘息时间。
第44章 糖果芒刺
“真该死,怎么就…怎么就忘了呢?怎么一从你口中听到别的男人名字,就…就把什么都忘了。”这话在静悄悄的车厢里回响着。
宋猷烈不想否认这句话来自于他口中。
让他感到困惑地是这话里的内容。
其实他想表达地是:戈樾琇,我为刚刚的愚蠢行为感到十分抱歉,再怎么说,那都是你的伤心事。
字面上的话应该是这样表达。
但心里想表达的是:再怎么说你身上都贴着“精神病患”这个标签,而我是一名思维正常的人,以这样的形式来唤起一名精神病患往日的阴影,这很不道德。
然而——
低头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那张脸,一如摩尔曼斯克的那个夜晚。
紧闭双眼,一张脸布满泪水,那泪水也不知道怎么的,光是看着就让他心焦。
焦灼,无措,如热锅上的蚂蚁,外加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用这种小伎俩来捣乱。
看惯了她张牙舞爪,看惯了她笑容如花,装疯卖傻也好,明目张胆也好,一律冷眼以对。
怎么就…怎么就屈服于她眼角处小小的泪珠呢?
是因为它看在眼里,是一种无比刺眼的存在吗?
把它消灭掉不就行了,大不了在消灭时力道小一点,就像书里描写的,男人为女人擦拭眼泪的正确方式,要温柔,要呵护,要珍惜。
指尖却在距离她眼角半公分处停顿,防守意识形成,那种感觉就像一名身处禁区的足球球员,把注意力提高到百分之二十,就为了不轻易掉进对手精心布置的越位陷阱。
戈樾琇精通于各种门道。
指尖停顿在距离她眼角半公分处,就怕着,这一秒还可怜兮兮的,下一秒就傲慢嚣张,一副得逞的模样:我就知道,你会上当。
个头比我高又怎么样?本事比我大又怎么样?整天板着一张脸见到我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又怎么样?
还不是上当了。
红红的唇在笑着,很快就笑出声音,笑得不知道有多惬意。
那红红的唇即使到了夜里也不放过他,都追到梦里来了。
无论现实还是梦里,戈樾琇对于宋猷烈而言,都是背上的那支芒刺。
血液以一种倒灌方式涌向太阳穴。
太阳穴凸起。
此时,他应该要做的是,别开脸,安静等待她脸上的泪水被风、被空气烘干。
但,似乎,在这个瞬间,这是一件难事。
为什么?
为什么说这是一件难事?只需要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把脸转向窗外,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最简单的肢体语言。
但…
此刻,她看上去如此的柔顺,眉宇间不再充满挑衅,嘴角也不是大部分时间都紧抿着,嘴里也不再说着嘲讽的话语。
不嘲讽,不威胁,谎言也不再张口就来。
这很难得。
难得到他发现自己舍不得移开目光,目光都舍不得移开,更别说别开脸了。
当然,这不是她的全部,这张脸也有柔媚的时候,嘴角也有扬起到最深弧度的时候,也有偶尔来点讨人喜欢的话,但那都是属于别的男人。
我说,戈樾琇,顾澜生有什么好的,你都没看到刀拿起来他脸吓白时的样子。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倚在他怀里的那张脸眼角泪水已经被风干,但还是一副让他生不起气来的模样。
不仅生不起气来,还状若着魔。
着魔般——
伸出手,轻触她头发。
头发长度,发型都和他从前画在纸上的女孩一模一样。
他在洛杉矶上的中学,中学第一节课为生理课,生理课老师给了每人一张白纸,男生得在纸上画出女生,女生得在纸上画出男生。
班级有五十六名学生,宋猷烈第一名完成画像。老师说了如果心里有心仪的人可以在把心仪的人形象搬到纸张上。他没有心仪的人,大致几笔就勾勒出长发穿裙子的女孩背影形象,那也是大部分女生应有的形象。
画完,交卷。
让他感到可笑地是,给他们上生理课的老师居然认为他是五十六名学生中画得最为传神的。
老师自以为是和宋猷烈说:“她一定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不,不,老师,你的话错得离谱,压根没有,这个他可以发誓!
压根就没有那个“她”,即使有,也不会是长发,因为戈樾琇有一头长发。
对了,老师,你应该还不知道戈樾琇是谁。
老师,戈樾琇是我最讨厌的女孩,讨厌到什么程度呢,讨厌到和戈樾琇一样有着一头长发的女孩他永远都不会产生好感的。
还有,老师,你的话不仅错得离谱而且还十分的可笑。
即使现在,宋猷烈仍然感到那位他名字都记不住的生理课老师的话可笑。
戈樾琇是长发的话,那宋猷烈就不会对长发女孩产生一丝一毫的好感。
是这样的,一直都是。
顺着额头处的几缕发末轻触她眉形,眉长得还可以,细细观摩,可以看出点古典女郎的韵味,眉毛很淡但胜在眉形长,弧度柔和。
手指也不知道怎么的停在她嘴角处,顺着嘴角指尖所到之处尽是花瓣般的柔嫩触感,这感觉和含住时一般无异。
这个念头一出,喉咙发涩。
喉咙发涩,气息混乱,思绪不再像平日那般清晰,训练有素。
视线不听使唤胶在她唇瓣上。
只需低下头,含住就可以缓解那种从脚底串升的焦躁感,但这怕是不够,撬开她的牙齿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撬开她的牙齿用另类方式惩罚她,以温柔轻舔以力道相逼,戈樾琇,乖一点,戈樾琇,要记住,以后不准让别的男人弄乱你的头发,嗯?不答应?意思就是说你还会让别的男人弄乱你的头发?
愤怒如狂风暴雨,掠夺更是如龙卷风过境,直到她瘫软于他怀里,直到她以低啜以吟唱和他求饶。
“现在,手够坏不?”
“坏。”
“有多坏?”
红红的嘴唇来到他耳畔,细细道着他的坏。
这就对了,戈樾琇。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着魔般的,低下头。
在即将触及时。
“阿烈。”熟悉的声线箭一般刺进耳膜。
伸手盖住那张脸。
脸快速转向窗外。
头靠在驾驶座位上,出神凝望着黑漆漆的天际。
宋猷烈想起那个患有愤怒调节障碍症的汤加男人,这个男人从烧妻子的衣服到烧妻子的头发,最后,妻子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离开了他。
这个汤加男人和妻子结婚十年,这十年里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因为妻子怕他伤害孩子。
妻子离开后,男人拿着妻子的照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我很爱她,她一直是我的心肝宝贝”。
愤怒调节障碍症也是精神疾病之一,和抑郁症、人格分裂症被称为精神疾病史最危险的三个群体。
戈樾琇就是一名愤怒调节障碍症患者。
愤怒调节障碍症患者比抑郁症患者、人格分裂症患者还要来得敏感尖锐,抑郁症病发时多为伤害自己,愤怒调节障碍症病发时多为伤害他人。
遗传性精神分裂症再叠加一个后天性愤怒调节障碍症,有着这样特征的人如果放书里放电影里会增加戏剧性,但这是生活。
每天一睁开眼睛,做饭吃饭上班开车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事无巨细,夜晚来临,闭上眼睛,在闭上眼睛时你不知道新的一天里会发生什么,会遭遇什么。
这才是生活,一秒钟是一秒钟,一分钟是一分钟,不会和电影书籍一样,翻一页一个镜头就长大了,再翻一页再过一个镜头,那对相爱的年轻人就变成白发苍苍肩并肩坐在公园长椅的老先生老太太。
“阿烈,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光聪明还不够,你还得需要理智。”暗沉的夜里,温柔的女性声音一遍遍在他耳畔叮嘱着。
什么是理智?
“理智最开始是你不怎么熟悉的朋友,你完全摸不透它性格,假如你要和它变成好朋友,你得先学会冷静,宋猷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冷静真正的名字叫做冷漠,等你学会了冷漠,你就和理智变成好朋友。”戈叔叔是这么告诉他来着。
冷静的真正名字就叫做冷漠。
出神凝望天际,手轻轻触摸她的头发。
低低说出:“戈樾琇,心里生病的人是你,宋猷烈心里没生病。”
还是在同样的房间醒来,也是差不多的时间点,所不同地是,眼前只有天花板,没有玛丽安的脸。
这个时间点,玛丽安应该在津巴布韦老家参加侄子的婚礼。
戈樾琇知道自己昨天晚上又发病了。
其实,发病也有发病的好处,比如说可以好好睡上一觉,怎么形容这一觉,好比是深度睡眠,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困扰着她,一觉醒来,精神焕发。
据说这种深度睡眠名曰精神性昏厥。
唯一弊端是,也许某一天一觉醒来,进入了另外一层精神领域,这种精神领域会让自己忘却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