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一声令下,活靶就运转起来,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两个同样年轻的男人身上。
这是李元熙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徐惟诚精湛的箭术,上一次在须臾山狩猎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这个才是动真格的。
拉弓,射箭,中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得不得了。
徐惟诚不单箭术好,马术也好得没话说。只见那鬓马驰骋,速度快得惊人,只看到一个黑影在眼前漂移,然后就是利箭穿梭的声响在人耳旁回荡。
相较于徐惟诚,随宁远的箭术也是精湛突出,难分伯仲。
比赛进行地如火如荼,所有人的兴致都被两人带高了。
“元熙你觉得谁会赢?”沈玉扭头问她。
李元熙的视线落在徐惟诚身上,摇头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两人都很厉害。”
沈玉微微失笑,“我以为你会毫无犹豫说仲文会赢呢。”
“怎么你不相信仲文的实力?”她有些不解。
李元熙摇头,“不是,比赛这种事有千万种可能,谁都猜测不到结果。”
“元熙,我不这样认为,我相信仲文一定会赢,他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沈玉异常坚定的口吻,任何人都无法动摇她的信念。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李元熙说。
虽然她心里也是很希望徐惟诚赢的,但是让她像沈玉这样毫无杂念,一如既往地相信一个人她是做不到的。除非那个人是母亲。
一炷香眼看着就要燃尽了。
徐惟诚其实已经胜券在握了,可是在最后关头他走神了。于是手里的箭自然就脱靶了。
最后随宁远赢了个大满贯。掌声如潮水一样涌来,盖过李元熙头顶。
沈玉很是失望,闷声道:“元熙还是你看得清。”
李元熙认为并不是她看得清,而是这比赛的两人中,她对谁都没什么期待。随宁远是路人,根本没有期待可言。而徐惟诚虽是夫君,但还不足以让她交心。没有交心,自然不会有太多期待,赢不赢对她而言不过就是个结果而已。
接下来是沈玉和徐惟谨的对决。两人作为军中稀有的两个女战士,这样的对决无疑也是让人热切关注的。
两人的箭术都是出自徐惟诚之手,但沈玉无疑是学到精髓的那个。每一箭都射得精准漂亮,让人大为赞赏。
李元熙一门心思看她们比赛,对于男人的到来浑然不觉。
直到那人在她身旁投下一片阴影,两人近在咫尺,她才有所感应。
她听到他问:“不是说不来的么?”
李元熙:“……”
她抬头对上男人探究的目光,觉得有些头皮发麻,捏了捏裙摆,答:“本来说是不来的,但是阿玉一直拖着我来看看。”
“那看得如何?”他问。
“很精彩!”这是她的回答。
“我射得如何?”他又问。
李元熙有些无语,只好答:“很好啊!”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她夸奖他总不会出错吧!
哪里想得到徐惟诚会说:“我都输了比赛了,怎能说是很好呢?”
李元熙:“……”
她怔了怔,暗自打腹稿。过了好久才开口:“只要尽力了,不管什么结果,都是很好的。”
徐惟诚听后爽朗一笑,思考片刻后一字一顿,严肃非常地对她说:“既是这样,夫人等下也和月儿比比。”
李元熙:“……”
比比?开什么玩笑!
她没听错吧?
她讪笑,“将军你当真说笑了。”
徐惟诚抬眸看她,挑了挑眉,郑重其事的语气,“我可没说笑。不是夫人说的只要尽力了,不管什么结果,都是很好的?难道刚才是我听错了吗?”
李元熙:“……”
这时沈玉和徐惟谨的对决也已经结束。沈玉有些不在状态,徐惟谨险胜。
徐惟诚拍了拍李元熙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走吧夫人,为夫相信你的能力。”
李元熙欲哭无泪,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她是有多蠢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惟诚走到徐惟谨和裁判身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因为隔得远,李元熙无从得知他们的谈话内容。
他很快又在她身旁站定。
没过一会儿李元熙就听到了裁判遥远的声音,“下面让我们加赛一场,由我们的将军夫人对阵徐军医。”
此话一出,底下当即炸开了锅,议论纷纷,各种言论都有。
李元熙真恨不得自己有遁地术,一下子就将自己藏起来。
她狠狠地剜了徐惟诚一眼,犀利无比的眼神,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徐惟诚自当没看见,施施然地说:“别紧张,将我上次教你的都用上,一切都不成问题。”
李元熙没有退路,只能顶着无数人灼热的目光赶鸭子上架。
自打上次徐惟诚从中调解后,徐惟谨见到她虽然不会向之前那般态度恶劣,但依然不会有好脸色。
“来吧,嫂嫂。”
她这一声阴阳怪气的“嫂嫂”引得李元熙一阵哆嗦。
她跨上马看到徐惟诚充满期待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
不就是射击比赛嘛,谁怕谁啊!她可是李家的女儿,断然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
裁判官一声令下,鼓声齐鸣,比赛就开始了。
她的马术是二哥教的,在女子中是数一数二的。拜这良好的马术所赐,她的速度极快,策马奔腾,红色的斗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活靶在她眼前不断移动,寒风凛冽,风沙有些眯眼睛。开始的几箭她都没有射中。
她有些紧张,手里徐惟诚的弓沉甸甸的,手心湿漉漉的,渗满汗意。
她的眼神不自觉飘到操练场外,远处男人一身黑,冷风卷起他的衣袍,他目光如炬,悠远平和。
她猛得想起那日在须臾山他教给她的话。
“面试前方,眼睛瞄准你要射的点,将力气全部放在箭上。射出去的时候要快、狠、准!”
“手不要抖……”
“瞄准它,一箭命中。”
……
她长呼一口气,眼前的一切好像都清晰了很多。
她猛得拉弓,利箭脱弓,下一瞬正中靶心。
场外顿时传出一阵欢呼声。其实更多人是难以置信。
他们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李元熙又一次命中的靶心。
李元熙的速度好似一道闪电,光影穿梭间,箭箭都正中靶心。她很快就要赶超徐惟谨了。
徐惟谨由开始的满不在乎,变得有些焦躁不安。
“嘿仲文,弟妹这水平还真不赖啊,上次狩猎还什么都不会的,这会儿就进步这么大了。”杜言之拍拍徐惟诚肩膀。
徐惟诚的视线一直在李元熙身上,“李家哪有平庸之辈,缺的只是胆量。”
这一点杜言之深表赞同,“你那二舅子这次可是将南边大放血啊,一口气折了好几个元老。我估摸着下一个就是随家了。”
“放心,随家没那么容易倒。随家和皇室千丝万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含元殿里的那位还没那么傻。顶多就是让李元祺做做样子,杀鸡儆猴罢了。”
“整个随家想想也只有随宁远还是个人。”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李元熙已经顺利赶超徐惟谨,一路领先。
底下围观的将士闹翻了天,议论纷纷。
“不愧是将军夫人,这马术和箭术都是一流的……”
“能文能武,了不得……”
“太精彩了……”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鼓声终止,裁判宣布比赛结果。
“50比45,夫人胜!”
李元熙坐在马上,笑得神采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和喻先生出去游泳现在才回来,抱歉更晚了。
☆、小年(19)
小年(19)
射击比赛结束后过去很久李元熙在军中的热度依然不减,很多人对于她这位将军夫人都津津热道。
和徐惟谨好不容易有点缓和的关系因为一场射击比赛又回到冰点。不过李元熙也不甚在意,反正她也不期望和徐惟谨亲密无间,能相安无事,不起口角已是难能可贵。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之间就到了小年。
在北边,小年是和除夕一样值得庆祝的节日。
小年夜,徐惟诚特地吩咐伙房师傅给将士们加餐。
军中的将领也聚在一块儿好好庆祝了一番。
为了犒劳将士们,杜言之还将他珍藏的几坛好酒拿了出来。
徐惟诚作为最高统帅,怎么说也得走个形式。
他端起酒杯,长身而立,“感谢大家过去一年付出的艰辛,边关清苦,仲文无以为报,唯有这手中浊酒敬尔等一杯。将士以保家卫国为天职,我们站着是铮铮铁骨,倒下时是伟岸丰碑,有生之年定护这边关数十万百姓周全。”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干了!”众将响应徐惟诚号召,喝光了杯中清酒。
七里香香气四袭,弥漫了整个帐子。
“为了这小年夜,我可是把我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了,也不知是哪个小毛贼居然偷了我一坛年岁最久的七里香,若是被我抓到老子一定饶不了他。”杜言之给每个人杯中都斟满了酒水,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
李元熙原本正在埋头吃菜,听到杜言之的话,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就差将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了。她使劲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
一大群人瞬间将目光转向她。
徐惟诚则是神色自若,施施然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
李元熙被众人的目光瞧得很不自在,双颊微微发烫,尴尬地说:“我没事。”
徐惟诚一边帮她顺气,一边说:“吃慢点,小心噎着。”
她喝了一口水直点头,“我知道的,多谢将军关心。”
嘴上这样说,心里是早就将徐惟诚问候了一遍。果然是只老狐狸,这么从容淡定。
徐惟诚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自是别有一番深意。
沈玉远远看着,默默地喝着酒。
“将军,臣早就听闻夫人才情卓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有没有这荣幸见识一二?”
说话的是军师随宁远,一身文人墨客的装扮,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随宁远话音一落下,督察何孝通就忙接话,“是啊将军,不如就让夫人随便意思一下,我等也好开开眼界呀!”
徐惟诚扭头看了一眼李元熙,不语,自顾喝着酒,事不关己,局外人的模样。
“弟妹呐,我连这珍藏的七里香都拿出来了,你也就别藏着掖着了,给我们大伙儿露一手。”杜言之呵呵直笑,逼李元熙。
你一言我一语,一句接着一句。
李元熙知道今个儿无论如何她是逃不了。既然横竖都躲不掉,她索性就不再推辞。
只见她缓缓起身,站于大帐中央,温婉轻笑,“既是如此,那么元熙就献丑了。”
说完又转向随宁远谦逊地说:“烦请借随军师玉笛一用。”
随宁远的眼中飘过惊讶,不过转瞬即逝,清淡一笑,“随某自当成全。”
说完就将那只精致的玉笛递到李元熙手边。
李元熙伸出白皙的右手接过,朝众人施礼,道:“边关条件有限,借随军师玉笛给诸位吹一首《塞下曲》。元熙技拙,权当给各位助兴。”
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
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林处。
……
笛声婉转流畅,好似高山流水倾泻而下,任何一个音节都恰到好处,好听得让人难以抗拒。
徐惟诚竖着耳朵听着,觉得这曲子莫名熟悉,可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直到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他才幡然记起上次李元熙被困须臾山,她为了求救,吹得就是这首曲子。
只是那时的曲声要比这次的低沉哀婉,更像是有人在哀鸣。
《塞下曲》是京城的名曲,很多人耳熟能详,甚至能哼唱一二。在场的将士有听过的都忍不住跟着李元熙的笛声哼唱起来。
结束时自然收获众人的无数掌声,掌声一阵一阵,盖过李元熙的头顶。
她浅淡一笑,再次行礼,“感谢诸位牺牲自我,守护这茫茫边关,让亿万百姓安康健在。谨以此曲送给所有为我大林抛头颅,洒热血的好男儿们!”
“好!”众将纷纷起身。
徐惟诚的视线投在李元熙身上,她脸上的笑容温婉甜美,就像太阳一般发光发热,让人移不开视线。她的身上没有任何深闺女子的矫柔造作,反而更多的是这塞北女子的豪爽豁达,但同时又不失江南女子的温婉恬静,矛盾又统一。
一根简单的翡翠珠钗绾起乌黑如泼墨一般的长发,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圆润白嫩的耳垂上戴着一对珍珠粉的耳环,更加映衬着她莹白如玉的肤色。那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在烛火下也是像白玉一样光润透明。
这世间长得美的女人有千千万,长得美又满腹才情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数,但难得有像李元熙这样既生得好又有才华,还偏不骄不躁、清明通透,能吃苦,心里还装着家国天下的女子。
他一直都以为他和李元熙的这段婚姻是徐李两家争斗的产物,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个女子俨然是上天对他的恩赐,让他有生之年也尝到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但是徐将军此刻还没有察觉到,看上李元熙的又岂止他徐惟诚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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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了已经夜深了。帐子外飘着漫天飞雪,寒风刺骨,冷得人直哆嗦。
徐惟诚在席间被将士们灌了不少酒,这会儿已经有些醉意了。
边关的茫茫大雪已经在地上铺就了厚厚的一层,四目所及之处皆是一望无际的莹白。
李元熙扶着他回去,一路上跌跌撞撞,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积雪没过两人的鞋子,很快就将鞋面打湿了,斑驳不堪。
徐惟诚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李元熙身上,她架着他走很是吃力。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徐徐缓缓。
醉酒后的徐惟诚有些意识不明,走路摇摇晃晃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开始的时候李元熙还撑着伞,后来没走几步路她就发现撑着伞根本架不动徐惟诚。于是她干脆将伞弃了。
雪片打着圈儿在空中飞舞,一团团,一簇簇,很快就将两人的头发染白了。
男人细密的发梢上蒙着水光,湿漉漉一片,在倒映着雪光的夜色里微微发亮。
每走一步,他腰间的玉佩就会撞击到他的佩剑,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声响,在静寂的夜里清脆如童谣。
因为积雪,也因为走得慢,那一路变得漫长又空洞。
半路上徐惟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眼看着就要摔倒。李元熙眼疾手快扯了他一把,两人紧紧相贴。
四目相对,男人的瞳仁漆黑深邃,就像古井里的水,望不见底。
近在咫尺,他的呼吸沉重又灼热,夹带着滚烫的热度,还有七里香特有的沉醉深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