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峰挑眉:

“也不知道是男瓜还是女瓜呢。”

阿烟听到这个,终于忍不住抢白他了:“瓜啊瓜的,等生出来,男瓜女瓜都不让你抱!”

夫妻二人正逗笑着,便听到门开了,两层毛毡子掀开外面的再掀开里面的,过堂风就那么闷在两层毛毡子中了。

蜀绵走进来,小声地问道:“夫人,将军,什么时候摆晚膳?”

萧正峰摸了摸阿烟的肚子,柔声问道:

“刚喝了那羹,先消消食,等会儿再吃?”

阿烟挑眉问他:“那你呢,可是饿了?”

她自己确实还不饿呢。

萧正峰摸了摸她的鬓发,笑道:

“我少吃一顿没什么的。”

阿烟听着这话,却是不爱听,想劝他说膳食总是要按时,不然老了可是要落下病根的,可是话刚出口,便明白了,他出外行军打仗怕是早已习惯了,忍饥挨饿什么的家常便饭。

一时不免想着,等有时间,应该弄一个膳食调理的单子,好好帮他养着胃,免得以后受老来罪。

当下阿烟便命蜀绵摆了饭,她虽然不饿,好歹也陪着吃些。

吃完饭,若是依照往日,萧正峰陪着阿烟说说话,又该钻进书房不知道忙什么了,不过不知道怎么着,今日他倒是没出去,便坐在暖炉旁的矮塌上,陪着阿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见阿烟将发髻送下来梳头,还上前接过来檀木梳,要帮着她梳头发。

如今梳妆匣前连个铜镜都没有了,阿烟便靠在矮榻上任凭他帮着自己梳发。

一时有些累了,微微眯起眼儿来,懒懒斜靠在那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在这温暖的正屋里,享受着那个男人的服侍。

男人握刀握剑的手分明是充满了力道的,平日里想控制力道都仿佛有些难,可是如今握起女人的檀木梳来,却把力道控制得极好,那双大手轻柔而缓慢,让阿烟感到很舒服很放心,丝毫不会担心他的粗鲁揪疼了自己的头发。

“最近看你忙着呢?”阿烟思量了下,还是试探着问道。其实军中的事儿朝廷的事儿,在家里他并不爱讲,怕她多想也怕她操心,每每问起,只说让她好好养身子就行了。

“是,最近怕是又要开始打仗了。”这一次萧正峰没隐瞒什么,因为如果接下来这边境不太平的话,阿烟必然会受影响,他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将她送走了。

只是到底该送往哪里去,却是没想法。燕京城肯定不能回去的,有个德顺帝呢,谁知道这人心里盘算什么呢。其他地方呢,他想遍了,没一个能让他放心的地儿,也没一个能让他放心的人。

阿烟摸着自己垂下的柔滑发丝,睁开眸子看向这男人:

“这不是刚消停下来吗,怎么又打?”

虽说她也明白,在边陲和北狄的这一场仗当时也颇打了几年呢,可是北狄才在边境一带损兵折将,怎么如今又开始打了,北狄哪里来的那么多人力物力呢?这打仗也不是空口说白话就可以打,要有人,要有辎重,要有粮草,还要有马匹的。

萧正峰见阿烟问起这个,心间有几分沉重,不过依旧淡声道:

“这一次派过来的领兵大将军和以前不太一样。”

阿烟摸着头发的手停顿在那里,皱眉道:

“谁?”

萧正峰苦笑一声:“这一次领兵的有一个主帅,两个副帅。”

他放下手中的檀木梳,粗粝的手指头轻轻插过女人的发丝:

“两个副帅,一个是鹍敳,,另一个是孙开英。”

鹍敳这个阿烟知道,是之前萧正峰的手下败将,而孙开英的,那是大昭国投降过去的威武大将军,万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派过来倒戈相向了。

如果是孙开英的话,这一场仗确实不好打,孙开英对于大昭的边关布防地形太过熟悉了,说不得大昭内还有他昔日的亲信呢。

不过阿烟品着萧正峰话中的意思,忽然便意识到,真正让萧正峰感到为难的,并不是鹍敳,也不是孙开英。

她转过头,望着身旁的这男人刚毅的眉眼:

“主将是谁?”

萧正峰不免挑眉,眸中有赞许,难得她能很快反应过来,主将一定是大大的不对。

于是他无奈笑了下:

“主将叫贺骁云。”

贺骁云?

阿烟脸色微变,顿时明白这一场仗为什么难打了。

贺骁云,曾经是大昭的名将,曾经带领着大昭的人马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曾经在大昭权势滔天,曾经尊贵非凡,被永和帝封为镇北侯。

这位镇北侯,恰有个妹妹进宫,为永和帝生下了皇长子,便是齐王。

如今齐王前来锦江城督军,他这是要和自己的亲舅舅刀剑相向了。

没有人知道这位齐王心中对于他那位命运多劫的舅舅抱着怎么样的想法,但是有齐王在,这一场仗就不会好打,其中必然是有诸多顾忌的。

“这一场仗,据说贺骁云在北狄王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如果我们打赢了,贺骁云死,齐王算是亲手杀死自己的舅舅。如果我们打输了的话,那就是齐王徇私卖国,有通敌之嫌。”

萧正峰其实并不想把这么残酷的事儿告诉阿烟,不过此时他不说的话,反而让她对将来发生的事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于是他缓缓地解释道:

“德顺帝下了一步好棋,他把齐王送到了锦江城,逼着我去打贺骁云,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赢家。”

这件事最好的结局也许是,齐王置身事外,萧正峰打败北狄军,立下军令状的贺骁云战死。

可是即使这样,萧正峰和齐王之间,从此后便生了隔阂,德顺帝兵不血刃,便斩去了齐王最大的臂膀。

第 200 章

阿烟略一沉吟,已经明白萧正峰如今面临的难题。她回想了下,上辈子这种事儿根本不曾发生的吧,上辈子的情景和这一世太多不一样了。

萧正峰如今面临的困境,不是说要和谁打,对手如何,能不能打赢的问题了,而是会不会因此处理不当,失去他将来所效忠的帝王的信任。这辈子的许多事情已经有了差别,萧正峰如今在西北一点颇有兵权,如果处理不慎,她不知道他将走向何方。

她抿了抿唇,认真地问他:

“你打算如何?”

其实她更想问,齐王到底值不值得信任,他和齐王之间的友情,到底深厚到什么程度,可以用这件事来冒险?齐王对那位镇北侯舅舅,又抱着怎么样的心思?

萧正峰显然心情也是复杂的,不过此时他只是轻轻拍了拍自己女人的脸颊,柔声道:

“这个世间没有永远不变的人和事,不过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随机应变的。”

阿烟看了他半响,终于还是点点头,摸了摸肚子里那娃,柔声道:

“荣华富贵锦绣前程,我们母子可以不要,可是你不能让我肚子里的娃生下来就没有爹。”

萧正峰听到这话,倒是嗤笑一声,揉了揉阿烟的头发:

“说什么傻话呢,哪能到得了那一步!”

萧正峰说得好听,但其实暗地里已经开始打算了。

眼瞅着已经要过年,北狄军从北狄的都城向着大昭的北边境进发,距离锦江吕阳一线不过五百里了,以着他们的脚程,怕是过几天就能到了。

萧正峰这几天加强守备勤练兵马,凭着对锦江吕阳一线的了解,早已经和齐王商量妥当,布置下兵力阻击北狄军。

至于贺骁云的事儿,后来阿烟没问,萧正峰也不曾提及。

男人家的事儿,或许自有他们的解决办法?

这个时候的锦江城格外的清冷,大过年的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更不要说鞭炮声响,锦江城人都明白,这个年不同往年,能平安地活到明年那都是福气大的。

之前锦江城被攻破的事儿在他们脑中铭刻着深刻的印象,经历过战乱的人马听到要打仗都心慌胆战的。

萧正峰这几天是根本不着家,每天都吃住在军营里,阿烟看不到人影的。

这一日想着明天就是大年夜了,阿烟便吩咐齐纨道:“把饺子包好了,放在外面冰着,万一将军回来,就把饺子下了,好歹也有点过年的样子。”

齐纨点头,自是去准备料理了。

阿烟靠着窗棂,看着外面又飘洒而下的雪花,那雪花在这巴掌大的小院子里被吹得藏无可藏,席卷着翻打不停。

阿烟刚喝了一碗红枣羹,肚子里那个娃想来是吃饱了,正在里面安逸的睡着。

炉子里的银炭烧得正旺,她靠在窗前,看着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

其实心里不能说是不寂寞惆怅的,忽而便想起去年了,去年也是正赶上打仗呢,兵荒马乱的,酷冷的万寒山上,敌人来攻,饺子还没下锅,那男人就出去领着人马拼杀了一场,回来衣袍上都是血。

今年呢,今年不知道能否吃上这口饺子?

正这么想着间,忽而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来得急而重,阿烟猛地一惊,赶紧起身。她知道这是将军府的内院,一般人不敢这么闯进来的,如果忽然来了不少人并且来得这么匆忙,那一定是出事儿了!

片刻后,谁知道那群人在院子外却停下来,门开了,进来的却是萧正峰,萧正峰脸上没什么表情,进屋盯着阿烟看了一会儿,黑眸带着点难辨的沉痛和无奈。

阿烟肚子里的娃儿醒了,开始胡乱踢腾起来,阿烟嘴唇动了动,看着面目萧冷的萧正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半响后,她终于嘴唇颤了颤:“饺子,你吃吗?”

她的声音细弱而轻微。

萧正峰大步上前,狠狠地将她抱住,大手胡乱摸了摸肚子。

他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几日没修整的胡子冒了出来,刚硬的下巴抵在她头发上。

他的声音竟难得有丝轻颤。

“阿烟,刚接到圣旨,我不能留在锦江城了,皇上下了圣旨,派我去九龙漠阻击北狄军,马上就要出发。”

九龙漠?

阿烟惊:“为什么要去那里?”

纵然她不懂,可是隐约明白,那是隶属于北狄的一片地带,荒芜没有人烟,整个荒漠一览无余,那里哪里是打仗阻击的好地方啊!

况且,萧正峰对那里的地形也不熟。

萧正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也听不出情绪:

“圣旨不可违,他在位一日,便是君王,为臣子者,不能抗旨。”

更何况是这个关键的时候,远在燕京城的德顺帝不知道派了多少眼线过来,专门盯着他和齐王呢,这个时候抗旨,那就是把萧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给赔上了。

阿烟听明白了,听明白后她的喉咙一下子便被什么堵住了。她知道他面临绝境,可是自己却没有任何办法能帮他。

“是我害了你。”她咬了咬牙,终于挣扎着说出这句。

假如不是自己嫁给萧正峰,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或许德顺帝不会这么早地要针对萧正峰!

萧正峰坚毅的唇动了动,摸着阿烟柔软顺滑的头发,低声道:“傻瓜,别说这话。命都是你的,还说什么害不害。”

他停顿了下,这才快速地道:“圣旨来得太仓促了,我这边有些措手不及。我离开,你一个人留在锦江,我不放心。幸好外面的人马我都准备好了,我把你托付给两个人,现在你跟着他们走。”

他思虑了数日,才挑选了两个人。

托付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因为再也没有人会把阿烟的命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了。

如今只有这两个人,他才稍微放心一些。

其实不能说不是一场赌博,可是假如自己不得不离开,没有办法亲自守护在她身边,只能咬牙赌上一场了。

阿烟听到这个,陡然明白为什么他刚进来的时候,目光是如此的复杂,就那么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他拿着命九死一生地去阻击北狄军,这是要把自己先送走,就好像当初把自己送到万寒山一样。

可是如今到底形式不同啊,如今要他命的人是德顺帝,他们是腹背受敌啊!

阿烟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到肉里,却不觉得疼,她的眼睛有些模糊,可是却拼命不让眼泪出来。她仰起脸来看那个男人,看那个男人刚毅的面容,看他漠然冷沉的气势中那一丝眷恋和温柔。

她努力点了点头:“好,那把我送走吧。”

她的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呢,那是他的血脉,那是他爱了自己那么多那么多次才种下的一点根苗。

她摸着肚子,仰着脸轻柔而低哑地道:“你要活着,活着去接我和孩子。”

说着这个的时候,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下巴上的胡子扎手得厉害:

“等你接我的时候,我帮你修。”

萧正峰深邃而难以捉摸的黑眸动了动,凝视着怀里的女人,点头:“好。”

说着这个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声在轻轻催着了,萧正峰难舍地看了阿烟最后一眼,终于道:“走吧。”

说着领了阿烟出门,待出了门,却见外面有几十名精干的将士,都穿着劲装,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而带领着那群将士的人,却是分外眼熟。

“绿绮?”阿烟看到久违的熟悉面孔竟然在此时出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绿绮上前,单膝跪在那里:

“夫人,我这一次是也是才被派到锦江城来的,将军挑中了我,要我去护着你离开。”

阿烟忙上前,扶起绿绮,却见绿绮身旁的另一个人,竟然是沈越。

萧正峰深沉的眸子盯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一切都交给你们了。”

他几乎把锦江城所有的人都考虑了一遍,冯如师固然是可信的,孟聆凤也是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命令的,可是所有的人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当家国天下和阿烟必须选择一个的时候,他们放弃的人也许是阿烟。因为说到底,他们若去护阿烟,只是出于自己的命令而已。

如今挑选的这两个,绿绮自不必说,是唯一他能信任,身手又相当不错的。这几年绿绮在红巾营中表现极为优异,齐王那边也曾提过的。

至于沈越么,这是萧正峰一个逼到不得已时的赌博。绿绮功夫好能带兵,可是沈越头脑精明,且和阿烟有着难以割舍的联系。有这个人在,他心里便存着一丝侥幸和希望。

这两个人联手互补,足以能护阿烟。

沈越依旧是单薄的身子,十五岁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披风,将整个人裹在里面。

他黑而安静的眸子望着阿烟,低声道:“夫人,时间紧急。”

话虽这么说,阿烟却依旧是不舍地望了萧正峰最后一眼。

萧正峰看着这女人恋恋不舍的样子,深暗的眸子动了动,不过终究咬牙硬声道:

“快走吧。”

第 201 章

天底下任何地方的夜晚,都应该有一轮月亮。

北疆的夜晚也应该有月亮吧,阿烟这么想着。

只是那个月亮,她看不到而已。

黄沙遮住了天空,白雪飘散其中,周围都是昏黄茫然的一片。狂风依旧在肆虐,雪后来慢慢停了。出了锦江城后,那风沙比起城里院中越发呼啸得厉害,卷起一层层的雪花,犹如白浪一般。那白雪如沙,在空中飞扬,一个不小心便扑将过来,迷了人眼。

阿烟坐在马车里,头上包着布巾身上披着大髦,车轮碾压过道路上白雪所带来的漂浮感隐约能感觉到。

她趴在马车窗户上,回首望向那个自己刚刚离开的锦江城,却见城墙瞭望台上的战旗晦暗模糊,被狂风卷打忽闪个不停。

遥远的地方,仿佛响起了战鼓的声音,那鼓声和风声混在一起,就这么冲入她的耳中。

她摸了摸肚子,肚子里的娃儿仿佛也知道此时非同寻常,竟然格外的安静。她不免酸涩地想着,这娃儿可知道,你的父亲也许正奉了皇命,而不得不去赶赴一场毫无准备的厮杀。

德顺帝啊,那个曾经的燕王,将你父亲一切的筹备计划都打得七零八落,要把你的父亲置于生死之地。

她轻叹了口气,脑中浮现起男人那刚毅坚定的面容,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挺拔威严,顶天立地,他说话的时候,果断决然,当他握起剑来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更是凛冽桀骜,可以让天下所有的人都为之慑服。

万寒山上那么艰苦的时光,他都一次次地将敌人斩于刀下,如今又算得了什么。

她应该对这个男人有信心的。

纵然处境艰难,他依然能用铁靴踏破一切障碍,走到那个他人生中的巅峰,扬名天下,威震四海。

阿烟不再看那渐渐离去的锦江城,而是靠在窗上,安静地闭上眼睛歇息。

这个时候,绿绮骑着马来到旁边,低首小声地道:

“姑娘,之前沈公子和将军早已商议过,说是要把姑娘送到并州一带的乡下地方躲起来。那里距离锦江不过是两百里而已,几日功夫就到了,姑娘你受些苦,且忍一忍。”

其实若不是如今阿烟大着肚子,根本用不了几日的。如今地上积雪,车马难行,阿烟又大着肚子,这才不得不放缓了速度。

阿烟是久不见绿绮了的,如今见到,本应该心里极为欢喜的,奈何刚经历了一场猝不及防的离别,实在是心中悲凉。

此时她望着绿绮,勉强点头笑了下:“好,一切听你们的安排就是了。”

绿绮俯首在那里,凝视着久违的自家姑娘,其实是有许多话要对她说的,只是如今刚刚相见便面临这般危险境地,最后咬咬牙,万般话语落到嘴边成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