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老伸手拉住他,道:“那什么,我是论坛的老会员了,家有一宝…你还有印象吗?外号叫多宝的,总想起来了吧?”
陆鸣站住了脚步,抬头看他:“多宝先生,就是您啊?”
韩老生怕他不信自己,拿出手机想登陆给他看账号,结果山里信号不好,怎么也弄不上去,只能给他看自己前几天截图的一大串宝石徽章:“真的,你看,这是我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凑到手的,都是荣誉啊!”
陆鸣一看那些宝石就知道眼前这位肯定是多宝先生了,除了这位爷,哪儿有人能凑到这么齐全的,尤其是最后一枚钻石徽章,整个论坛也只有多宝先生有,光看截图就已验明正身。
“前段时间我们还找您呢,这些徽章不值什么钱,就是留个纪念,您之前充值太多了,我们一直想再退一部分给您…”
韩老摆摆手,道:“不用,不用,这么多年了,你们为论坛也做了很多,留着以后维护用。我也在这个论坛待了十年喽,以后也不会去别的地方溜达,就爱看个字啊画啊的,你们好好爱护论坛,让我这个老人家有地方消遣,我还要感谢你们呢。”
聊起论坛,陆鸣这才跟他熟稔了一些,算是网友见面,陆鸣觉得这么能碰上也算是一种缘分,对韩老比之前亲近了几分。
韩老一个管理员吹,当然是管理员怎么样都好,疏远了那叫刚正不阿,亲近了那叫平易近人,一丁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韩老跟管理员认亲之后,更是一门心思的想请陆鸣吃饭,被拒绝了两次,也不气馁。他也不跟其他老先生们一起看画聊天了,整天跟在陆鸣身边,张开嘴说的全部都是夸奖的话。陆鸣被他夸的莫名其妙,自己去哪儿韩老先生都跟在身边,那种粘人程度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硬要比的话,大概也就是韩乔聿能有的一比。
但是韩乔聿是沉默的跟着,这位韩老拿着拐棍跟在他身后,还在那喋喋不休的说话:“小陆啊,你画的可真不错,我看过那么多人的画,都没你的有灵气…”
陆鸣无奈道:“我这还没画完呢,您等我画完再说吧。”
韩老立刻道:“开局三分看气势,你这个起笔很好嘛!”
陆鸣:“…”
他这边刚起了几笔,韩老就已经开始吹了,陆鸣脸皮再厚也有点扛不住,他觉得这位老先生只看了两笔,就开始吹他的画,未免太不靠谱。带着这样的想法,陆鸣下意识的做书画练习的时候都离着他远了几分。
但就算这样,还是有一同跟去的其他年轻老师,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对他道:“陆老师行啊,可真厉害,一下就入了韩老先生的眼,有老爷子提携下一幅画肯定大卖了。”
旁边的矮个老师则带了点不服气,道:“也不一定啊,被一人看中,和被世人看中,还是不同的。”
之前开口的也不等陆鸣说话,抢着讥讽了一声,笑道:“你傻啊,韩老这样的收藏大家,喜欢了还不是买回去放在自己家里?甭管别的,钱到手了才是实在的。”他拍了拍陆鸣的肩膀,笑了道:“陆老师的运气来了,以后记得多提携提携咱们啊。”
陆鸣对他们这样说话很是反感,低头收了笔墨,低声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也不理那两人,直接离开了。
画室里剩下的那俩年轻老师面面相觑,还是矮个老师先开了口,拧眉道:“也太傲了,这么不合群,以后有他受的。”
另外一个也是点点头,显然觉得矮个老师说的对。
画家之间竞争也够激烈,扬名的事一半看作品一半看机缘,除了自己老师的推荐,就是拿出去让一些所谓的圈内收藏家、评论家点评,运气好些的,一飞冲天,显然他们已经感觉到陆鸣要开始和他们走上不一样的道路,说的话半是拉拢半是嫉妒,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陆鸣生活的环境简单,或者说他对自己生存的需求并不多,带着这样的心性,自然也不可能跟那些人混到一处去。他上次的画被退,多多少少也跟这些小圈子有关,要是其他事,陆鸣也没这么执拗,但是关于自己的画,关于自己要做一辈子的事儿,他还就一根筋到底了。
陆鸣在山上躲着画了两天,但是山庄里活动的地方就这么大,是怎么也躲不开韩老的。他见了韩老,说话做事都带了几分客气,但对韩老先生提议的事,也大多疏远地拒绝了。
韩老一直想给管理员留一个最好的印象,但是陆管理显然并没有再进一步深交的打算,对他就像是对一位普通长辈,或者学校里来的访客一样,客套疏远,一点机会都没留。
韩老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他们管理员果然跟他想象中的一样,特别正气,跟其他那些凑上来跟他套近乎的人完全不一样啊!简直就是一股清流,有没有!
带着这样的想法,被拒绝了老爷子也还是很开心,简直要越挫越勇了。
最后连孙院长都看不下去了,单独找了陆鸣来,对他道:“要不你就带韩老出去转转,我看他只肯跟着你走,来了几天了,你不出去,他也跟着你就呆在画室呢。”
陆鸣道:“这附近都是山,我怕老爷子出去磕碰了。”
孙院长想了一下,道:“这倒也是,明天我们不是找了向导要上山吗,再给你们找一个,你俩别走远了,就在这附近看看吧,听说有个古亭,还有几处石碑,保护的还算不错。”
陆鸣点头答应了。
隔天的时候,韩老再次找来,陆鸣就没有拒绝他的邀请,还开口问道:“孙院长他们另外找了一个向导,您想不想出去看看?”
韩老很是惊喜,立刻就答应了,又问了句:“远吗?”
陆鸣摇摇头,看了他的拐棍道:“就在附近,不走远。”
韩老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累赘,他拍了拍陆鸣的肩膀,笑呵呵道:“那就好,你感冒还没好,可不能走远,咱们附近散散步就挺好。”大约是高兴了,一边走一边又多念叨了两句:“那我们中午回来,我儿子今天也到了,那小子做鱼特别好,我特意让他过来给咱们做顿饭吃,真的,小陆我保管你吃一次就忘不了…”
陆鸣听着这一顿饭是跑不了了,就点头也答应下来,对他道:“那麻烦您了。”
韩老先生笑呵呵道:“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给我儿子打电话,一定让他买几条新鲜的鱼来,哎小陆啊,你喜欢吃什么样的?醋溜、红烧还是酸菜鱼?”
陆鸣道:“我不挑,吃什么都成。”顿了一下,又道:“咱们说好了,就请这一次。”
韩老先生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吗,小陆你这几天不是心情不好,换个口味,没准连失恋都治好了。”
陆鸣哭笑不得,道:“我没失恋,就是吵了两句。”
韩老先生道:“对对,年轻人拌嘴吗,我懂!怎么样,这两天又跟你联系了吗?”
陆鸣点点头,道:“发了几条短信。”
韩老自然是什么都向着自家管理员,立刻道:“你回的时候别太心软,看她改不改,可不惯着她,要不行回头我给你介绍对象,大把的随你挑!”
陆鸣笑了一声,道:“不用。”
韩老先生觉得他家管理员大大真是情深意切,对待一份感情都这么认真的人,对待这个世界都是认真的啊,果然是个好人!在心里吹完一波,就笑呵呵的去一边打电话去了,大声告诉电话那边的二儿子要他中午来的时候带几条活鱼,拿出看家本事来款待他的贵客。
韩老:“带什么鱼都可以,我们管理员不挑嘴!”
电话那边的韩乔聿沉默一下,笑着道:“他说不挑嘴吗?”听着对面的亲爹自豪的说了一声是,他也只是笑,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会准备好…对,中午就到了,您放心。”
第六十一章
韩老叮嘱好儿子, 又转身回来找他们管理员, 特别开心的道:“他中午就能过来, 咱们还能多转一会。我昨儿看你画的那片山,也是这附近的吧,我再陪你去走走…”
陆鸣摇头道:“不用, 那边山石多,不好走。”
韩老先生道:“那你想去哪儿?”
陆鸣道:“我听老师说附近有个古亭,等向导来了, 咱们跟他走。”
韩老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自己拎了一个保温杯,跟陆鸣坐在门口的石凳上闲聊了几句, 脸上都是笑容。
没等一会,找来的向导也到了, 是附近的山民,瘦高的个子人看起来肤色略黑, 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背了一个布包,瞧着里面沉甸甸的。
向导介绍了一下, 道:“我姓刘, 你们叫我刘忠就好,我家就住在这山下的村子里,附近这些山也都是从小就爬的,特别熟,保管带着您转一圈安全回来。”
陆鸣道:“也不用太远的地方, 就去古亭那边看看石碑什么的就好,家里老人腿脚不方便,挑好走一些的路绕过去吧。”
刘向导答应了一声,笑呵呵的对着韩老先生道:“您老真有福气,出来玩还有家里小辈照顾着。”
韩老听见心里暗自高兴,但也没太表现出来,只点了点头道:“托福,托福,对了咱们现在过去,中午能回来吗?我们中午还要回来吃饭呢。”
刘向导道:“能,古亭那边不算远,小路也被人踩实了,很容易走。”
他们说着,就起身出发,陆鸣自发自觉地从韩老手里拿过他带的保温杯,放在自己随身的背包里,让老爷子轻装上阵,只带着拐棍就上路了。韩老心里也高兴,一路上瞧见风景好的地方,就指给陆鸣看,跟他说自己的那些心得——韩老虽然画的一般,但是他这么多年的收藏了,那双眼睛还是很有独到之处,一番指点下来也让陆鸣受益匪浅。
等到了古亭附近,这才看到一条顺着石壁攀凿上去的石阶,大约只有半掌宽,越往上越陡峭,一旁也没什么扶着的东西,平地直接到了山头上,仰头看着也足有几百个台阶,比徒手爬山容易不到哪儿去。
陆鸣手搭在眼上抬头看了一会,皱眉道:“不行,太陡了,上不去。”
刘向导也有些为难,道:“这是唯一的石阶了,再就是从斜坡上去,那边平缓些,但是绕路,走一个来回怎么也得一天了。”
韩老惦记着中午的饭局,也不肯去绕远,对陆鸣道:“那就提前回去吧?反正一个古亭吗也没什么好看的…”
刘向导听的有点着急,他带人来是收了费用的,这会儿听着他们到了看也不看就回去,担心事后扣他的佣金,他自己也想再多赚一些钱,就在一旁开口劝道:“别啊,老先生,我这一路上听着你们聊天,你们都是懂画的吧?要不我带你们去另外一个地方,是个道观,离着也就不到一里路,公交车两站的事儿,我带您过去看看吧?”
韩老听了,问他:“道观,没听人提起过呀?”
刘向导道:“是有点破旧了,放了也不知道多少年的一处老房子,前些天淋了雨,墙塌了一半才瞧见里面还有些东西…”他把自己那个布包打开,拿了几块砖瓦一样的薄瓦片给韩老和陆鸣看,“喏,这是琉璃瓦,上面还有画儿呢,我瞧着颜色鲜亮拿了几块,原本想带去路口卖一下,碰到来写生的学生能卖几十块钱呢!”
韩老问他要过来,仔细拿在手里看了一遍,是一块带着翠色的琉璃瓦,烧制的不算精细,但是它上面的颜料却很特殊,十足十的鲜亮,没有半点褪色。
他不动声色把这瓦块给了陆鸣,陆鸣垂着眼睛没吭声,但是也用手指碰了碰上面的颜料——是矿物涂的色,所以鲜艳依旧,这样的用笔用料放在一块琉璃瓦上,显然那栋道观在古时候也算得上是一处“豪宅”了。
韩老又转头问那向导:“这样吧,你指个路也不容易,再给你加三百块钱,一会我要是瞧中了什么瓦片,你也给我背着带回山庄去,成吗?”
刘向导喜出望外,他本来就是想忽悠着他们别提前回去,好多赚一点钱,立刻就答应了,一路上带着他们过去,嘴里不住的说着:“那道观虽然挺破旧的,但是还没开发呢,特别好,之前用泥墙糊着我们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处,是村里几个学生去那边玩儿,小孩拿了挖下来的泥皮,上面带着几只仙鹤,羽毛都画的清楚,我们这才知道…”
韩老听的心痛,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脚步走的越发急了,陆鸣在一旁搀扶着他,轻声道:“您慢点,就快到了,不急在这一会。”
那处残破的道观很快就出现在眼前,周围已经被荒草和杂木掩盖住大半,正殿外面的土院墙已经塌了,里面的房子风吹雨淋的破败不堪,唯一完好的就是后面的一个偏殿,房梁修的极高,两三层楼的样子,进去之后显示一阵阴寒,连光线也只能从破了的几处高窗里照进来,哪怕是临近中午,也倒着透骨的凉意。
山民有些迷信,走到门口就不怎么愿意进去了,但是因为韩老他们给了钱,他也不好一下推拒,带着点讨好地指了外面道:“您看,这边还有一截房梁上掉下来的石雕呢,这个也挺精致的,您要这个吗?”
他伸手要去揭那巴掌大的石雕小兽,原本是一大一小套着的,他揭不动,就要找碎石砸一部分比较精致的下来。
韩老连忙拦住他,道:“别动它,我买了,你…你把大的一起给我背回去。”
刘向导一脸为难道:“老先生,这也太大了,少说几十斤的东西呢,背不回去啊。”
韩老手里的拐棍敲了敲地面,急道:“那也别动它!”
刘向导有点不明所以,在他看来,他不过是带这位老先生过来捡漏、淘换宝贝,但是看着这位的架势这不让碰那不让动的,心里也起了嘀咕。
陆鸣扶着韩老往前走了两步,对刘向导道:“对不住,家里老爷子第一次看到这些,有点激动了,这样你带我们去看看那些带颜料的泥皮在哪儿,这石刻我们不要了,拿两块泥皮回去就成。”
韩老还要说话,被陆鸣捏了胳膊一下,低声劝道:“太沉了,放在这反而好一些,谁也带不走。咱们去前头看看还有什么东西,中午还要回去吃饭呢,您看个新鲜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韩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视线也不再多停留地跟着陆鸣走了。
山民只在外面坏了的地方捡拾一些东西,里面被泥土封起来的偏殿是不去的。
韩老和陆鸣跟他再三要求,刘向导这才带着他们去了后面的偏殿。刘向导进门的时候拜了两下,韩老却是不在乎这些,让陆鸣扶着他的手臂,就抬步跨了进去。
他们绕开掉下来的房梁和半垮塌的立柱,踩着腐烂了的木头走上前,里面的地面也是坑坑洼洼,黑的看不清什么,刘向导带了手电筒,打开了照给他们看。手电筒也看不了太远的地方,就只能看近前的一块墙面,上面绘制了大片的壁画,因为房舍已经残破,墙面上的泥皮被雨水浸泡,勉强能看出绘制的是道教体系的一些神仙,线条流畅,顺着衣饰往上一点点看过去,两米多高的壁画才看到头像,但是手电的光柱一落下,刘向导就吓地“哎哟”了一声,把手电筒都摔了!
“头…头都没了!”刘向导吓地要后退,脚下绊了一跤,把手电筒也踢地滚了一圈,骨碌碌地一绕,这才发现四周放着的一圈泥塑石雕也是被砸的七零八落,不少塑像的头都被砸下来,横放在一旁,地上看着一片暗红色,也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的。
刘向导喊了一声,扭头就往外跑,吓破了胆子。
韩老没被这场面吓到,反而被他叫的那一声吓到了,没摔倒但也扭了一下脚腕,疼的“嘶”了一声。
陆鸣扶着他,道:“您没事吧?”
韩老摇摇头,咬牙道:“没事,没事,小陆你快去把手电筒拿起来,我再看一眼…这壁画上面好像有字。”
陆鸣也不怕这些,他过去把手电筒捡起来,一边扶着韩老先生,一边抬了手电筒去照了墙壁看过去,上面的人物绘制的精美,但是毫无例外的每一个人像的脸都被划了,尽数被破坏,看的出来是人为的。寻找了一下,就看到有一面墙壁上写了大字,韩老急着过去看,一瘸一拐的走不快,只顾着用手电照前面的壁画,也没留神,走了两步衣服被什么勾住了身体一歪撞到了口鼻,磕的有些出血,满嘴的血腥味,还是陆鸣及时一把护住了他,这才没倒下。
陆鸣撞倒什么东西,在暗处闷哼了一声。
韩老忙伸手去摸他,紧张道:“小陆,没事吧?伤哪儿了?”
陆鸣道:“没有,碰了一下木头,不碍事。”他摸黑又碰了碰老爷子,道:“您没事吧?”
韩老摇头道:“没事,你扶着我,我们慢点走过去。”
到了跟前,手电筒照着看了一遍,韩老嘴里“啊”了一声,带着点苦涩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陆鸣藏了一条手臂在身后,贴近了韩老也看的清楚,上面写的字是用油漆刷上去的,年代久了,剥落了一些,但也能看到零散的几个大字:打倒牛鬼蛇神。
韩老苦笑了一声,让陆鸣拿手电照了一圈四周,被砸坏了的雕像也跟这个一样,尽数人为破坏了,已经没有一件能用。陆鸣伸手碰了一下泥皮墙上,碰了一手混着颜料的粉末,他轻声道:“这些已经泡坏了,带不走了。”
韩老心里难受的不得了,站在黑暗里半晌没吭声。
陆鸣道:“咱们回吧,回去跟他们说一下,看看还能不能抢救。”
韩老拿手电筒又仔细看了一遍,瞧见一旁还有几个三角的金属铁架,上面已经锈迹斑斑,瞧着也是几十年没动过地方的老物件。他指了那个给陆鸣看,叹了口气道:“已经有人在咱们之前来过了,但是没能救走。”
陆鸣没见过那个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韩老先生道:“没见过了吧,这东西是搬运壁画的,寺观壁画往往都是这么一大片,但是又都画在泥皮墙面上,粘下来就容易碰坏了,只能用这个铁架子一点点砸进墙面里去,贴合了墙壁,把这么一块完整的墙皮一起带走。”他往四周看了一下,果然又摸索着找到了几处在墙壁上的熟悉标记。“我记得这个,这个标记是说墙壁已经掏空,可以切割…”
他举高了手电筒,果然在前方对应位置,找到散落的三角支撑架,放了不知道多少时间,带着铁锈单薄地立在那,已经彻底废了。老爷子叹道:“来这的人看来也是懂行的,我们六零年那会儿在永乐宫搬迁,也是弄了这么一套工具。”
陆鸣在黑暗中看向他,带了点惊讶道:“您也经历过永乐宫搬迁吗?”
韩老扶着他慢慢向门口走去,听见笑了:“怎么没去,能经历那么大个工程我这一辈子也没遗憾了。我以前不肯听家里的,就喜欢美术,背着画夹子就去美院上学去了,那会儿年纪小,才十六吧,考上大学也不知道该认真学什么,听见老师说去永乐宫,立刻就跟了去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安静了一下,带了点低落地叹息道:“我们算是幸运的,66年之前搬完了,四五百张壁画无一损坏,虽然后面几十年没有再报道,也没人记得这事儿,但也值了。”
陆鸣扶着他踏出殿门,阳光落下的一瞬,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里面的黑暗,看不到泼在地上的脏污油墨,也看不到墙壁上被毁坏的那些痕迹,他垂眼跟着韩老一起踏出门槛,扶着他走到院子里。
出来之后,院子里空无一人,向导的布包扔在一边都没带上,看来吓得不轻,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韩老脸上有些血迹,陆鸣用带来的矿泉水打湿了手帕给他擦拭干净,瞧着老爷子腿直打哆嗦还要坚持站起来自己走,就起身蹲在他跟前,道:“我背您吧。”
韩老有点犹豫,陆鸣又催促了他一声:“您不是中午还想请我吃饭?”感觉到韩老先生趴到他背上,陆鸣就伸了胳膊去后面把人背牢,又笑了一声道:“我运动一下,中午吃的也多。”
韩老被他逗笑了,等走了一会,他才慢慢觉察出来陆鸣一边胳膊使不太上力气,微微发抖,低头看了一眼他有点湿了的深色长袖,惊声道:“你受伤了!是不是刚才在里面,碰到那些什么铁架…”
陆鸣声音平静,把他背紧了,道:“没事,我能带您走回去。”
韩老先生道:“你…”
陆鸣打断他的话道:“您担心我找不到路?不会的,有人教过我认路,走过一遍的路,我都记得。”他往上托了托韩老,道:“您别动,就算是给我帮忙了。”
韩老被他说的哭笑不得,到底还是没再动弹,只是把自己的拐棍给了陆鸣。
陆鸣拿外套裹住韩老,把他系在自己背上,说:“您抱着我脖子,别动。”等韩老搂住了,他这才用拐棍支撑着继续往山下走,步子走的慢,但十分平稳,就像是他的人一样无声中给人一种信念,跟着他就能平安回去一样。
陆鸣怕老人状态不好,就不住的跟他说话,主动开口道:“我父亲也参与过永乐宫搬迁,他以前也是美院的,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会我还没出生呢。”
韩老先生道:“哦?你父亲叫什么?”
陆鸣道:“您先猜猜我的名字吧。”
韩老笑了道:“你不叫陆鸿渐吗?”
陆鸣笑道:“不是啊,‘鸿渐’这两个字其实是取了‘鸿渐于陆’的前两个字,易经中《渐》卦讲,鸿渐于陆,就是办事不要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的意思。我小时候脾气急,我父亲就老拿这个说我,后来在论坛上就用了这么一个名字,正好我也姓陆,勉强算是能沾一点边。”
韩老念了一遍,心里有些触动。
背着自己的这个年轻人有多不爱说话,韩老这两天也知道,这会儿他不住的跟自己讲话,是想让自己好受些。韩老也打起精神跟他聊了两句:“挺有意思的,那你的名字呢?”
陆鸣道:“仄声。”
韩老失笑:“你这个倒好,直接跟我猜谜语了,就这么两个字我可猜不出来,你再换个?”
陆鸣安静了一会,又开口道:“攻者催阵,守者收兵。”
“金石齐鸣?”韩老试探道,“你父亲肯定不能给你起名叫陆金石,你叫…你叫陆鸣?!”
“对。”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韩老喃喃了两句,他声音很小,抱着陆鸣脖子的手有一瞬间松了下,被陆鸣停下脚步又叮嘱道:“您抱紧些,当心摔着。”
韩老连忙听话的抱着他,心里五味陈杂,半晌才道:“你,你是个好孩子。”
陆鸣笑道:“您也不能光听我一个名字,就夸我人啊。”
韩老也笑了,伸手替他擦了擦汗,道:“名字好,人也好。”他让陆鸣背着走了一会,忽然又吭哧着开口道:“陆鸣啊,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你也别全放心里去。”
陆鸣道:“什么?”
韩老先生咳了一声,含糊道:“那什么,之前关于你对象的事儿,你再考虑考虑,也不能说分就分…”
陆鸣笑了一声,道:“我知道。”
韩老心里放下大半,跟他闲聊了几句,后面听着陆鸣喘气声加重,就让他坐下喝点水再继续赶路。
陆鸣的口罩已经摘下来了,韩老这会儿也看清眼前这个青年的模样,头发被汗湿了不少,伸手抚到一边,露出清俊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这会儿他额上鼻尖都带了薄汗,喝水的时候喉结滚动几下,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脂粉气。
他之前在照片里见过不少次陆鸣,但是看到真人还是第一次。
韩老也试着想过陆鸣这个人站在他面前会是什么样,虽然心里一直说服自己,儿子找个男媳妇也没什么,但年纪大了,总有些纠结,这些小纠结放到现在,在亲眼看到陆鸣之后,已经全部烟消云散了。
韩老现在是越看越满意,甚至有些觉得自己那个混账儿子配不上陆鸣了。
他家管理员啊,能文能武,还能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走下来,一声苦都不叫,甚至为了保护他受伤了!而且就算被老二那个混账东西欺负了,都只跑到山上来躲几天,甚至还帮老二那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说好话!
韩老痛心疾首,只觉得委屈了管理员。
等到他们下山,已经比之前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个多小时。
韩乔聿等在山庄门口,在石阶上看到他们的时候,就匆匆跑过来,先是扶着韩老下来,让他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又上下看了陆鸣,紧张道:“这是怎么了?向导呢,你们上山伤着了?”
韩老指了指陆鸣一侧的胳膊,道:“我没事,就扭了脚腕,你快看看陆鸣,这一路都是他背着我下来的,他胳膊伤了…”
韩乔聿让助理过来扶着韩老,又过去卷起陆鸣的衣袖看了一眼,上面的血液已经凝固了,流血并不多,但是伤口看起来像是擦伤,被什么带着铁锈的钝器划破似的。
陆鸣看到他和韩老说话,还在发懵,任由他把自己袖子卷起来,问他道:“你怎么在这,你刚才跟韩老说话…”
韩乔聿把他抱起来,沉声道:“我带你下山,你需要打破伤风针。”
陆鸣还在问:“不是,你跟韩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