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78章 包工头
天子垂询!
有了从前在临清钞关吃瘪的例子,杜锦当然不会怀疑徐勋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拿着皇帝当幌子,面上立时露出了货真价实的惊容。他回京之前就听说过自家老祖宗李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有些不对付,和徐勋也小有龃龉,因此今天见人登门,他原有些惴惴然,生怕人是让他通风报信,却不料是这样的好事。可天上掉馅饼虽好,他却不得不怵对方以此要挟他出卖李荣,那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坏了。
“徐大人,皇上若是要垂询,无论是礼部张尚书,还是李公公,不是更详尽?”
“礼部张尚书是谁?堂堂状元,最讲礼法的人,万一一个不好把皇上给顶了回来,那岂不是没趣?至于李公公,那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总有些不好意思。况且,民间都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上虽是天子,这些事情原本也是不该过问的。”见杜锦一副自悔失言的光景,徐勋便推心置腹地说道,“至于其他渠道,也不是打听不着,但既是有你在,我又何必去费那个工夫?”
“是是,多谢徐大人提醒。”
“对了,杜公公记得替我向李公公带个好。”
“啊……我必定带到,必定带到。”
见杜锦虽连声答应,徐勋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真代他去给李荣问好的,徐勋也不再多言,只含笑又提点了几句到时候在礼部该留心些什么样的消息。等杜锦下车之后,他就没有再停留,直接吩咐掉头回家。车行在路,心情不错的他见阿宝仿佛有些心事,便随口问道:“阿宝,在想什么心事,莫非是有意中人了?”
对情窦初开的少年打趣女人的问题,永远都是让人发懵的不二法宝,眼下阿宝就直接被徐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问傻了。他几乎想都不想就慌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我没什么意中人!我是在想爷爷……前些天老爷开恩让我回去通州看爷爷的时候,爷爷才病过一场,现如今筋骨不如从前了……天津卫到通州这一段水路难走,爷爷当年也好几次都差点折在水里头,我实在是担心他老人家……”
徐勋这才想起阿宝的爷爷,也就是漕河上那个领号的陈老爹。想起他手下那几十号人,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你爷爷在漕河上干多久了?”
“爷爷八岁就下的水,总有五十多年了。”阿宝自豪地昂起了头,掰了掰手指头算了算,又笑道,“那次回去爷爷对我说,现如今漕河上跑船拉纤的人里头,几乎再没有比他年岁辈数更长的了……啊,他还教训我好好跟着少爷,要听话……”
“听话这些就不用说了,我现在四处走都带着你,足证你够听话的。”徐勋微微一笑,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旋即就笑眯眯地冲着阿宝勾了勾手指头,待其靠近了些,他便又问道,“你爷爷手底下那批人里头,都有些什么样的人?”
“有我两个叔叔,三个堂哥,两个表哥,还有几个杂七杂八的亲戚,总之都是一家人。”阿宝又习惯性地掰起了手指,随即才醒悟过来,忙讪讪地放下了手,“爷爷说,这一行看着只要力气,但漕河上有淡季有旺季,淡季人多了就不够吃的,所以一直就那么几个人。咱们是固定的营生,漕河上还有不少旺季来帮工的,其他时候就四处打零工挣钱,日子过得比咱们还苦。”
阿宝如今在兴安伯府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月钱,一年春秋两身夏季两身冬天一身总共是五套衣裳,这日子简直做梦都不敢想,因而一想起回去的时候面对那些亲戚们殷羡的目光,他就有些心里不好受,此时也只能借着想那些日子更糟糕的人来分散注意力。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徐勋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话。
“那你可想把你爷爷他们接到京城来?”
“啊?”阿宝张大了嘴巴呆呆看了徐勋好一会儿,突然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结果这车厢狭小,他直接一头就碰在了那小方桌的棱角上。可他却顾不得那么多,连声说道,“少爷,我想,做梦都想!少爷若是能收下爷爷他们一块当差……”
“起来起来!”徐勋见阿宝的脑袋上都碰青了一块,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叫了一声见人不动,他就板起脸呵斥道,“怎么,才刚赞你听话,眼下就不听话了?”
“不不不,我当然听少爷的……”
见阿宝莫名惶惑地爬起身来,徐勋便正色说道:“你弄错了,兴安伯府才多大的地方,如今用的下人只多不少,不需要添置人手。”见阿宝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他便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兴安伯府不缺人手,不代表其他地方不缺人手。接下来我要办一件大事,需要一些老实而又肯卖力气的人。虽然同样是辛苦,但相比运河上的营生总安全轻省一些。我给你两天假,你回去你要是愿意,不妨回家去对你爷爷说一声,他要是有意就让他上京见我。”
这一回阿宝终于大喜过望,慌忙再次跪了下来砰砰磕了好几个想头,连声称谢不迭。及至马车进了兴安伯府到二门口停下,徐勋就吩咐了他去帐房支领些钱坐车回通州,等小家伙一溜烟跑了,他见金六有些殷羡,他便笑说道:“怎么,羡慕阿宝?”
“少爷说笑了,小的怎会羡慕他。”金六慌忙低下了头,讨好地说道,“小的知道,少爷是信得过我,这才天天出入都用我赶车。”
“你知道就好。”徐勋知道金六是个什么性子,思忖片刻就说道,“之前朱缨提过一句,你家婆娘管厨房仔细,每个月盘账都没有什么出入,说是应该提一提她的月钱,你跟着我这么久,也是不无辛苦,索性你也一并提了,就从这个月开始。另外,你夫妻俩年纪都不小了,膝下却没个一儿半女傍身,可有什么打算?”
听到婆娘和自己一块儿涨了月钱,金六顿时心中一喜,等听徐勋提起了自己的子嗣,他的脸色不免耷拉了下来。他又不是那省油的灯,在金陵的时候见婆娘肚子一直没动静,就在外头使过劲,结果播种不少却偏偏颗粒无收,最后寻了几个大夫看都说是他的问题,他也只能捶胸顿足。然而那会儿落拓顾不得想这些,如今自己已经有了几分出息,他心思也活络了。
“回禀少爷,小的有个哥哥在南京附近,下头好几个儿子,小的打算过继一个年纪小的。”
“既然如此,那就派人去接吧。”徐勋点点头算是应承了,等转身进了二门没两步,他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到了南京打探一下陶泓如何,可以就一块回来,也能有个伴。若是年纪合适,来了之后就让他和陶泓一块在书房伺候笔墨,学学读写。你本来就是签的活契,小家伙就不用再签了,支上几百钱零用,等再大些就送学堂去。”
金六自己识字有限,想着过继一个年纪小的,就是为了好好教导将来兴许能成大器。现如今徐勋竟是提出这样优厚的条件,他刚刚生出的那几分不平念头立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狂喜,慌忙也如同起头阿宝那般跪下磕头。
今天一揽子把阿宝和金六的事都给解决了,徐勋少不得存了几分思量,进了二门就径直去找父亲徐良,把自己的打算这么一说,立时招来了老爹的一阵笑声。
“要说笼络人心,没第二个人比得上你,全都依你。”徐良对儿子的主意等闲从不驳回,这次自然不会例外,只想了想就又说道,“不过,也不能太过厚此薄彼,这兴安伯府原先的那些下人,勤勤恳恳的也该有些奖赏,免得他们生出怨尤之心。这事儿我回头寻人安排安排……不过话说回来,等先帝正式下葬陵寝,你这喜事儿是不是也该办了?家里没个女主人总不成样子,我们两个大男人一天到晚过问家事算怎么回事!”
“我倒是想,可这事情现如今得看皇上脸色。”徐勋无精打采地把朱厚照那番话转述了,见老爹瞠目结舌,他就无可奈何地说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选皇后的事情一日没个结果,我这事情还有的好拖。”
郁闷归郁闷,可当这天傍晚,阿宝带着风尘仆仆的陈老爹赶回来的时候,徐勋自然不会摆出那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眼见陈老爹一进小花厅就立时跪了下来磕头,他忙让瑞生把人搀扶了起来,随即又让阿宝去拿了小杌子请陈老爹坐下。头一次进这等大户人家的陈老爹局促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直到徐勋寒暄两句说到正事,他才陡然之间有了精神。
“世子爷,您让阿宝说的事我听了之后,实在是欢喜得了不得。只不过,咱们都是运河上跑了几十年船的,这泥瓦匠木工等等活计虽也有人懂一点,可都谈不上精,就怕耽误您的事情,那时候咱们就该死了。”
听陈老爹并未欢天喜地一口答应下来,徐勋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满意,看了一眼阿宝就说道:“你能有这等实诚,很好。泥瓦匠和木工自然是要的,但前期要平整土地,要打地基,要搬运种种材料,不少靠力气的活计需要人去做。你既然愿意,虽年纪大了,做个监工的工头却还使得,回头你带上家里亲戚找一批可靠的,先把童家桥西那个废园子平整起来。三五天之内我等着急用。”
见陈老爹一愣之下立刻连声答应,徐勋不禁微微一笑。接下来外城有的是活计要折腾,虽则是陈老爹没经验,但和雇那些根底不明的人相比,培养一个包工头弄一支专业施工队总要可靠得多。毕竟,他可不比英国公保国公这些老油子,役使府军前卫幼军帮他盖房子的事情他要是敢做,决计会被御史弹劾得满头包。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79章 读书为成圣,苦心为利来
尽管弘治皇帝二十七日的丧期已过,现如今又不用上朝,可人住在承乾宫的朱厚照还是每日到乾清宫中转上一圈,摸摸这里看看那里,不时还在嘴里念叨上几句。在外人看来,他一丁点都没有当儿子该有的那种哀痛欲绝,由是对这位小皇帝更多了几分嘀咕。就连他拒绝住在乾清宫这一条,都被不少官员在私底下拿出来议论,摇头叹息的不在少数。
然而,当焦芳一道奏疏送上,道是将朝会改成五日一朝,复设文华殿便朝的时候,从上到下的朝官们立时就顾不上那些小节了,一下子炸开了锅。有常常逃避朝会的官员拍手加好,有因循守旧的年迈老臣痛心疾首,也有迟疑不决的在悄悄琢磨……但更多的人都在观望,观望有多少人附和有多少人反对,观望朝中大佬们什么态度,观望小皇帝又是什么态度。而在这一片迟疑不决的态度之中,王守仁在弘治皇帝驾崩之后的首场讲学开始了。
城南的童家桥北边是琉璃厂,因附近有一处小水洼,早年间也有商人造了一座宅子,但正统年间瓦剌兵临城下,就是京城也不过堪堪保住,更不用说其他地方,于是这宅子也一度荒废了下去。之后随着京城附近的渐渐太平,南来北往的商人日渐增多,这废园也曾有人看上过,其中一个将其整修过之后还没几年,就被西厂的汪直看中弄到了手,其后又陷入了多年的沉寂。然而,这几天却又来了大批人,先是拆了围墙,在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槐树四面用砖垒成高达七八格的半圆形阶梯,又在四周围一口气移来不少树种下去,其余的不过略休整了一下残垣断壁和平整土地,顿时呈现出几分不同的野趣来。
这天一大清早,陆陆续续便有人到了这里,起初不过一两个三四个,后来却是人多了,甚至有不少尚在总角的小童。眼见这般光景,其中几个认识王守仁的年轻士子不免大为奇怪,好事的不免去问了问,得知是街头巷尾有不少人传言说王守仁曾经教过当今皇帝,他们不禁为之面面相觑。而等到王守仁赶到这里的时候,那高达七八级的半圆形台阶上竟已经坐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人头,何止二三百人。
王守仁从前也不是没在京城授徒讲学,可平日能够有几十人听讲就已经是少有了,反倒是李梦阳等人召起诗社更加一呼百应。今天李梦阳和正巧翰林庶吉士放假的湛若水一道陪着他过来,此外还有好几个朋友,见这人头攒动的光景,众人全都是大吃一惊。王守仁原本答应徐勋的邀约只因为却不过情面,可如今这等盛况却让他真的心头一振。
因而,当登上中间那圆形的凸起位置,他环视一眼那数以百计的听众,不知怎的,年少时信口说出的一句话竟是奇异地浮上了心头。因而他定了定神,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今日不想有这许多人前来,王某原先预备的题目不免就有些小了。观今日来者,有老有少,有饱学之士,有蒙学之童,有朝堂官员,有应试士子,但想来有一点是共通的,那便是诸位都读过书。那吾等数年十数年数十年寒窗苦读,又是为何?”
只顿了一顿,王守仁便再一次地吐出了从前的那句话。只现如今这样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不再像当年那般带着几分孩童稚气,而是更加掷地有声。
“吾等读书,是为了成圣贤!”
隐在不远处一棵柳树下的徐勋听到这么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见那边厢坐着的无数人一时为之哗然,不禁在心底苦笑了起来。为了王守仁这场讲学,他没少造势,若不是这年头随随便便印传单去发,纵使他有皇帝当靠山也会被大臣们的唾沫淹死,他恨不得往满城散发一回传单去替王守仁宣传宣传。而为了今日能有些噱头,他倒是暗地找了几个人预备视情形和王守仁唱唱反调,毕竟很多时候,名声是争出来的吵出来的,却不想王守仁自己就丢出了一个争议性最大的重磅炸弹,他那些安排都多余了。
果然,接下来炸了锅的人群中立即有人跳了起来指斥王守仁狂妄,接下来便是真实版的舌战群儒。王守仁从圣贤非生而为圣贤,到不立大志不足以成大器,随即在面对一个士子言辞激烈地指责王守仁这番言辞是渎圣时,蓄着那一丛美髯的王守仁终于露出了一丝锋芒。
“孔圣人授门徒七十二,然七十二门徒终其一生,未有超脱孔圣人者,其后又有亚圣,然既往数千年,虽有诸可称子者,未有再能称圣贤者,何也?无有立学之心,无有教化之果,无有辅佐圣明天子治国平天下事迹,何以称圣贤?单单一人知之,哪怕能悟通天下至理,不过有慧黠而已,可但使知而行之,行而教之,教而治之,哪怕不能成圣贤,距圣贤亦不远矣!”
一口气说到这儿,王守仁几乎只是略一停顿,便言辞激烈地说道:“若无成圣贤之心,读书不过为了求功名求利益,此等人纵使立身世上,虽能名重一时,可世易时移,终有几人名垂青史?圣人当年游学列国,多有当权名重者,然现如今还有几人知之其名?读书以为成圣,我所言并不是说求圣贤其名,而是言立心而成圣!”
此时此刻,纵使是一旁本不过是来听听的湛若水,面上也露出了几分异色。若是从前那样一座大屋子众多人正襟危坐听讲,期间打断自是绝不容许,事后虽也有就一二说法而提出质疑抑或是据理力争的,终究不是眼下这般氛围。眼见王守仁和人又争执了起来,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突然侧头看了看一旁若有所思的李梦阳。
“空同贤弟,你看今日的光景,可有什么感想?”
要说名气,李梦阳在京师的名气远远大过王守仁,究其根本,诗词文章原本就是成名最大的捷径,更何况他虽狂了些,相交的文友却比王守仁更多。然而,面对今日这场激辩,他亦是有些技痒,听了湛若水这话就笑道:“什么感想?虽说兴许不太贴切,可我在想,当年诸子百家游学相会的时候,是不是也如同眼下这般毫无畏惧诘问四方?”
“空同兄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当然一是今天人多,而且这格局空旷而不肃穆,让人能够有说话的余地,再加上王伯安竟挑了这么一个切入点,自然便是激烈得很。”说到这里,湛若水看了一眼四周,见绿树池塘使人心旷神怡,再加上没有围墙,那种感觉使人心旷神怡,他不禁欣然点头道,“今天伯安还对我提过,若是他这讲学效果不错,请我也到这里来讲,如今看来,我倒真的想答应了他。”
“他也游说了你?”李梦阳顿时眼神连闪,见湛若水面露异色,他便一摊手道,“王伯安也游说了我,让我把诗社移到这里来。我本来还在犹豫,可这地方看似粗陋,其实却野趣天成,再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心动了!你不知道,前几日有人给我看了今科一位翰林庶吉士的诗文,实在是令人击节赞赏,我有意起一社请他来,元明兄可愿意做个见证?”
“哦?是谁能得你李空同的推崇?”
“今科传胪,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徐祯卿。”
时间仓促,徐勋只是让陈老爹带人在这儿砌了个圆形看台,并不能像那什么赫赫有名的圆形剧场一般能够让回音深入每一个角落,所谓天然野趣,也不过是因为他只来得及移植一批树木作为周围天然的隔断而已——况且暑日移植成活率很低,他甚至做好了事后这么一批绿化全都报废的心理准备。而他也不是神仙,并没有预料到王守仁会选这么个题目,也没有想到湛若水和李梦阳在王守仁的劝说以及现场的观摩下,已经都动了心。
他只知道,这第一次的尝试总算成功了。
口干舌燥的王守仁直到日上中天方才告一段落,而这会儿那些远道而来的士子们也都饥肠辘辘了。虽也有不服而寻王守仁理论的,但更多的人却各自散去,因为腹中饥饿而在附近茶摊面馆乃至于几家小店中逗留的人不在少数。众人当中有孑然一人的穷措大,却也不乏家境富裕之辈,一时附近人气陡增。唯一一家格调雅致吃食干净的饭庄中,统共十间雅座全部满座,更不消说其搭配得宜的盒子菜以及租出去那些供士子们在树荫下头用餐小憩的小方桌和小藤椅了。
不但如此,等到饭后,又有人在那说着附近哪儿有几个有名士子打算开诗赛,哪儿有人要斗文等等,甚至还有人相传附近一座废寺曾经有弘治皇帝微服出游留下墨宝,一时一个人说是要去缅怀哀悼题诗,又是三三两两好些人结伴去游,竟是好不热闹。
站在那唯一一家饭庄的一间二楼雅座包厢凭栏处,谷大用想起刚刚掌柜上来报账时的光景,一时竟有些眉飞色舞:“才只是第一次,这十间包厢雅座外加卖出去的盒子菜,就整整有五十两的进账,刨除成本,就这么一间楼一个月进账一千两也不是难题。”
“帐不能这么算。今日这等盛会一个月兴许能有个一两次,但要隔三岔五却是难能。为今最要紧的,便是那些打南边来的商人。他们不少人辛辛苦苦打漕河运货上京,就是为了在京城卖出大价钱来,而要知道各家权贵府邸需要什么,还有谁比老谷你这西厂的头子在行?”
这西厂的侦缉刺探竟然还能这样用,谷大用在一瞬间的呆若木鸡之后,立即为之大喜。而徐勋也没忘记趁热打铁,又笑眯眯地说:“当然你不用打出西厂的招牌,两三次甜头尝过,那些商人就会把你奉为神明。到了那时候,让他们把点选在这里,那又有何难?”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80章 土木堡以后最大的败仗!
一石激起千层浪,徐勋和谷大用正在筹划生财大计,沈悦正忙着和李庆娘打算买一处旧宅子改造的时候,朝中上下却仍是一片混沌。在这种情况下,寻常官员最愁的不是别的,而是生怕消息不通站错了队。
朝中大佬们的态度还有办法打探,可朱厚照深居宫中,往日东宫那些内侍如今荣升到了御前,又大多各自管着一个衙门位高权重,官员们大多是够不着的,于是就免不了有人想到了别的路子。一时间,原本只是在前军都督府当着一个不管事都督佥事的徐良立时成了烫手的香饽饽,人人都知道他儿子是天子心腹,一干同僚全都到了他这儿打探消息。
两天之中,徐良除了早饭是在家吃,从午饭晚饭夜宵,外带茶水闲聊,整整在各色酒楼茶馆吃了七八顿,第三天一大早,门上又送进来几张邀约的帖子,他终于是吃不消了,干脆使人去衙门告病请假。正巧这一天徐勋也难能得了一日休沐,父子俩少有地一块吃了一顿午饭。午后徐勋正孝顺地扶着老爹在花园中散步消食,一个人影突然飞也似的冲了过来。
“少爷,老爷!”阿宝冲上前来连气也不带喘一口,就紧跟着说道,“外头……外头皇上来了!我本来打算把人领到正堂,可皇上不肯,眼下正由刘公公陪着往这儿来。皇上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受了气。”
朱厚照受了气?
徐勋听得眉头大皱,暗想张太后新近丧夫,应该不会轻易和儿子闹别扭,至于说朝中因为焦芳那石破天惊的上书有什么反弹,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最是知机的人,御前呈报节略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压下去,至于内阁那三位阁老就更不用说了,眼下这关口上密揭还不是时候。那么,能让朱厚照这气咻咻跑到这儿来的,究竟是什么事?
然而眼下也不容他多想,朱厚照能不顾君臣礼节直闯进来,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去相迎。他瞥了一眼老爹,见徐良一点头二话不说往外走去,他连忙跟在了后头,但见老爹健步如飞,刚刚的搀扶不过是笑话。而阿宝走惯了路的,跟在后头轻轻松松一溜小跑。三人不过是才出了小花园,沿着夹道走了一箭之地,才到西侧门时,就险些和朱厚照撞了个满怀。
“皇上……”
“免了免了,朕心情坏透了,不想呆在宫里,就直接上这儿来了!”
朱厚照径直挥手打断了三人的行礼,随即又愤愤然地说道:“今天宣府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你们可知道禀报了什么?那些狗鞑子打了甘肃还不够,现如今干脆打到宣府来了,宣府那么多兵马,事先又得到了谍报,巡抚李进和总兵张俊兵分五路想要把鞑子给包围了,可结果倒好,反倒是被别人给一块块包围吃了个痛快!一万五千人,死了两千余,伤了一千多,其余的溃兵好容易才收拢了,而且还给鞑子掳去了六千多匹马,至于军民妇孺死伤或是被掳走的不计其数,还被人跟到了万全右卫城!该死,全都该死!”
朱厚照在那儿暴跳如雷,徐良越听越心惊,连忙冲阿宝使了个眼色。见小家伙一溜烟跑了出去,外头须臾就传来了呵斥声,他便冲着朱厚照深深行礼道:“皇上,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若是不介意,花园空旷,凉亭里头也荫凉些,不如到那儿说话?”
“好!”
朱厚照也是气糊涂了,这才一见着人就大倒苦水,这会儿听到徐良的话,他才醒悟到兴安伯府亦是人多嘴杂,一时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及至到凉亭中坐下,他就捏着拳头狠狠砸向了那一整块青石凿成的台面,恨恨地说道:“那些饭桶!张俊堂堂总兵官,居然会在进兵途中坠马伤足,他这总兵官怎么当的!还有那个巡抚李进,他纸上谈兵不是很顺溜吗,这一回竟然被人打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是土木堡以后最大的败仗!
朕刚刚去兵部问,说是兵部正在部议,这会儿还没个结果,上次鞑子下甘肃清水营王守仁就说过要出兵,结果他们这些老臣都给驳了,这一回倒知道要打了!是不是觉着甘肃天高皇帝远就是丢了也不打紧,这宣府离京城太近就慌了神?朕也不用这些口口声声说用兵要谨慎的大臣,大不了朕御驾亲征!”
“皇上慎言!”
徐勋听朱厚照越说越生气,连御驾亲征四个字都蹦出来了,他不得不出口打断了朱厚照的话。然而,还不等他寻思接下来该怎么婉转相劝,朱厚照竟然咚的一声一拍青石桌子,又霍然站了起来:“有什么好慎言的,你是不是想说,万一朕御驾亲征给人打败了,到时候万一鞑子打到北京,又是一回土木堡?”
朱厚照已经把土木堡的例子都翻了出来,徐勋哪怕深悉这位小皇帝的性子,这会儿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立时斩钉截铁地说:“皇上,此一时彼一时,英庙那会儿的情形,怎能和如今相比?英庙那会儿登基已经十四年,亲政已有数年,但因为王振擅权,朝中文武多有离心,兼且指挥不灵军情滞后补给不上,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方才有土木堡之变。现如今皇上刚刚登基,又没有兄弟,而鞑子趁先帝新丧发兵,朝中上下众志成城,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当年的情形。”
刚刚是气急了脱口而出,此刻徐勋这么深入浅出一分析,朱厚照渐渐消了几分火气,但脸色仍然很不好看。他捏着小拳头咬牙切齿地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又用力一捶桌子,恶狠狠地说:“这还不算,今儿个谷大用还送来了另一条讯息,说是江西和南直隶几个地方的官民百姓兑运官粮途中,竟然被盗匪截去了一千三百石!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盗匪截官粮,这简直是……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刘瑾见朱厚照怒不可遏,生怕这位小皇帝一嗓子又吼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轻咳一声解释道:“一千三百石粮食,折合下来便是十余万斤,以每辆大车顶多十石计算,这就得是一百多辆车,若是漕船,至少也得几十只,此等大事官府竟然只是奏报如何补齐,如何将纳京仓的粮食纳通仓,皇上最恼火的是这一点。”
“原来皇上恼的不是人劫粮,而是呈报此事的官府避如何追查不谈?”徐勋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问过之后见小皇帝气呼呼地点了点头,他就说道,“皇上,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话虽有偏颇之处,但很多时候却是不得不如此。人力有穷尽,所以从古至今留下的悬案无数,这种案子追查自然是要追查的,但若为了追查一千三百石粮食的下落,耗费一万三千石粮食的代价,皇上觉得是否划算?”
“这……”朱厚照还没想过这点,一下子愣住了。
“当然,也不能只想着不划算不划算。但地方官府不肯在此事上头下大力气,皇上何妨越过他们,让西厂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试试看?平常厂卫都只是侦办官员的大案子,用在这种小事上看似大材小用,但关键时刻抛出来,对于群臣却是一种另类的震慑。厂卫不止在监察他们的贪腐亦或是异心,也同样在监察他们身为官员的不作为!”
“好一个监察不作为!”
朱厚照只觉得那点坏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竟是一拍大腿站起身来。让西厂去查他是想过,可徐勋后半截理由实在是冠冕堂皇得让他异常欣悦。一想到那些在面前死板着脸不许做这个不许做那个的老头儿们会吃瘪,他就简直想开怀大笑。
“好,就依你!”
“只不过,如今西厂初行事,北镇抚司叶大人固然不会介意,但东厂王岳却是心胸狭隘虎视眈眈。从前成化年间,西厂侦骑离开京城,鲜衣怒马又是一口京腔,人人都知道那是京城厂卫,如此高调固然耀武扬威,却不是真正追查事情的样子。此番既然不是去清查官员,还请皇上让谷公公派一个能干却又知道低调的。而且……”
说到这里,徐勋见朱厚照和刘瑾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就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劫官粮的事情正好出在江西和南直隶,皇上可记得,那个献丹方给刘文泰的举人狄罗,可正好就是出自江西,何妨顺路一并查一查?”
“徐勋,多亏了你提醒朕,朕竟是险些忘了这件大事!”
朱厚照一下子恍然大悟,脸上又是欣慰又是高兴,抬着手站在那儿想拍徐勋的肩膀,可碍于徐良在这儿,他又惦记着张太后唠唠叨叨地说帝王威仪,只能不那么情愿地放下了手,顺势就学自个父皇那样很有派头地把手背在了身后。目光一瞥见徐良,他突然脱口而出道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徐良,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你现如今是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这次宣府大败亏输,若是兵部议定出兵往援,朕让你做个总兵官怎么样?”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81章 军功
总兵官!
刘瑾对朱厚照随口封官许愿的派头已经麻木了,毕竟,不久之前在马车上,这位小皇帝还险些对着徐勋许了一个兵部尚书出去。幸好前头冒出来一档子事打了岔,到了那绣庄里头又商量了其他事情,否则朱厚照那次铁定一回宫就命人去内阁传旨了。
徐勋这会儿真没瞧见刘瑾拿眼睛斜睨自己,事实上,朱厚照这突然的跳跃性思维一下子把他给震得整个人都懵了。反倒是一直都只是默默坐着旁听的徐良在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时,一愣之后就连忙站起身来。
“皇上,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就算你弓马不够娴熟,可这总兵官又不是要亲自上战场的,朕多多地给你派兵,给你再调几个身经百战的将领过来,到时候鞑子打走了,这军功的头功就是你的了!”朱厚照越想自己这计策越是妥当,一时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到了那时候,看那些啰啰嗦嗦的老家伙还有什么话说!”
眼见徐勋那明显正在纠结该怎么劝谏的表情,徐良沉吟片刻,就开口说道:“皇上厚爱,微臣铭感五内。微臣虽年已老迈,但自信弓马还娴熟,若是皇上单要勇将,臣拼着这一把年纪,这一把蛮力,自信不逊于别人!”
说完这话,徐良便突然伸手往那青石桌底部一托,猛地力贯双臂,暴喝了一声起,紧跟着,就只见他那双臂肌肉猛然坟起了好些,那一整块极其沉重的青石台面竟是离开了底座,稳稳停留在了他的怀抱之中。不等惊诧的朱厚照回过神来,徐良就放下了手来,只听那青石砰然重响重新回到了台座上。这时候,他才大力呼吸了几口平复心神,又深深行下礼去。
“只是,皇上要勇武之将很简单,军中遴选,万中选百,百中选一,总有一个武力过人的,可要一个又有勇武又有谋略真正能带兵的,谈何容易?古今中外,勇冠三军却死在战场上的何其多!臣自幼蛮力过人,弓马娴熟,如今老来虽不如年少,却深信还能胜过大多数的所谓勇士,但若是就这么贸贸然上阵拼杀,杀一个鞑子容易,杀十个也容易,但要杀成百上千,便力有不逮,因为臣的军略稀松之极!臣请皇上收回成命,因为臣自知本领,顶多管带千八百人为一偏将,大军厮杀实力有未逮,不敢以麾下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朱厚照只知道徐良为人和善,只知道他做得一手好菜,只知道他是一个绝好的父亲,甚至还一度羡慕过徐勋的运气,但时至今日第一次看到徐良露出这一手本领,他第一时间竟是没反应过来。此时此刻,呆呆看着一直保持躬身行礼姿势的徐良,他终于回过神来,走上前双手把人扶了起来,却又转头看着徐勋。
“徐勋,你有个好爹爹!”撂下这句话,他又重新看着徐良道,“兴安伯,老子英雄儿好汉,这话真是一点不假,你竟然有这等本事,朕从前小看了你!日后若是有机会,朕让你出征,你可敢应下?”
“臣有何不敢?”
“好,好极了!”
朱厚照今天一肚子气地出来,可被徐勋连消带打解决了一桩,继而又有了这么一个意外收获,他只觉得一阵无与伦比地畅快,脸上的郁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掩不住的高兴。看看天色,他原本要说留在兴安伯府吃饭,一旁的刘瑾立即知机地提醒道:“皇上,今儿个出来的时候咱们可是对太后说过,要去寿宁侯府的。”
“啊,对对!”尽管有些意兴阑珊,但朱厚照看着徐良徐勋,迟疑片刻就嘿然笑道,“这样吧,横竖寿宁侯又不是外人,你们和朕一块去……”
“皇上,今日建昌侯也要来,还有女眷在……”
被刘瑾再次打断的朱厚照微微有些恼了,可见老太监冲着自己连连挤眼睛,他思来想去,最终勉强收回了这意思。等到徐良徐勋父子送了他出来,他一上车就示意刘瑾跟上来,等车夫位置上坐了另一个中年宦官,帘子又放下了,他就冲着刘瑾不满地说道:“你刚刚神神鬼鬼和朕打眼色是什么意思?”
“皇上难道忘了太后才和您提过的那件事?”
“什么事?”朱厚照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见刘瑾做了一个隐晦的手势,他陡然之间恍然大悟:“啊,朕忘了母后说要把婧璇妹子许配给徐勋!对对对,今儿个确实不能让他们过去,要真是寿宁侯提了出来,朕要当面回绝他,母后又得生气了……婧璇妹子最是有主意,干脆我去对她说,她自个挑一个男人,朕给她赐婚!”
刘瑾听着这匪夷所思的主意,只能在心里暗自念着阿弥陀佛,嘴里却不得不连声称赞朱厚照这奇思妙想。只不过,一想到徐良之前看似一个糟老头,其实竟是始终深藏不露,他忍不住咂了咂嘴,更觉得那对父子俩一个有勇一个有谋,真乃是绝配。
上阵还得父子兵,看来,他也该去找一找自己的本家亲人!毕竟血浓于水,这一样血脉的人终究可信些……
目送朱厚照和刘瑾走了,兴安伯府二门的徐勋和徐良齐齐按着胸口长长出了一口气。紧跟着,父子俩你眼看我眼,见各自几乎连姿势都是一样的,不禁都笑了起来。徐勋自然而然伸手去扶了徐良的胳膊,又轻声笑道:“只一句话就差点成了总兵,爹的感觉如何?”
“臭小子,居然打趣你老子!”徐良作势欲打,见徐勋笑嘻嘻地不闪也不避,他便放下手道,“那会儿差点没被吓死,但之后又几乎冲动想要应下来。好在我还知道自己是哪块料,要是就这么答应了,回头真打了败仗自己倒霉你也倒霉不说,就是那些无辜送命的将士那一关,我就第一个过不去。你老子我有自知之明,我就是那死命往前冲杀的材料,真要当什么统兵大将,那还是等下辈子吧!”
“可我瞧见您掀桌子那架势,还差点以为您会一口应承下来!”徐勋想到那一幕自己也给看呆了,便笑道,“我还真不知道除了弓马娴熟,您还藏着这么一手从来没露过。”
“这算什么藏着掖着,你当我当年和那和尚是怎么结识的?他还没进西厂那会儿,我俩就是一块厮混的。要说偷鸡摸狗高来高去的本事我不及他,可要说搬磨盘堵人路打架惹事的本事,他远不及我。都是年少时我没事提着石锁抱着磨盘练出来的,就是能唬个人而已。所以,你小子别没事当老太爷似的搀扶着我,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徐勋吃徐良一瞪,却根本没有收回手的意思:“这不是当儿子的有心孝顺您一二么?”
马车上朱厚照和刘瑾正在商议着怎么给寿宁侯府大小姐做媒主婚,兴安伯府徐良和徐勋父子俩还有闲心彼此打趣,兵部和内阁却已经是忙成了一团,同时忙碌的还有五军都督府那些勋贵武将和御马监那几个太监。就连张永也是怦然心动,这天特意去求见高凤探听消息。奈何高凤素来只管朱厚照身边的事,不涉政务,却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事到如今,鞑子已经是一巴掌打在了大明朝的脸上,眼下已经不是考虑朝会改不改,而是考虑别人是否会趁势进犯的问题。可要派兵增援宣府,派多少兵由谁佩印领军,这却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而户部尚书韩文等等又就军饷等等斤斤计较,两天之内,朝中吵翻了天。
这一日傍晚,一条僻静狭窄的巷子里,两乘小轿相向而行,到最后眼看要碰在一块儿了,两边抬轿子的四个壮汉都齐齐把轿子放了下来,继而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最后竟是没了影子。这时候,其中一乘小轿的轿帘就被人高高挑了起来。
“李公公。”
“焦大人,你这么急着找咱家,究竟什么事?”李荣不耐烦地一低头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好看地说道,“眼下不是从前了,皇上看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只是表面功夫,要是咱两个见面的事被那些小崽子一状告上去,咱家的老脸也没处使用!”
“我也知道李公公的难处。”焦芳却半点也不恼,仍是笑眯眯地说道,“今天我来,是有一件事想和李公公商量商量。现如今的局势想必李公公也瞧见了,徐勋得天独厚,皇上信赖,再要压着他上升,又或者是动萧公公,已经是不可能了。时至今日,反倒是那些阁老和部院大臣们看不惯他。这等时候,咱们送他一个人情,过去的事情不说一笔勾销,可也总能渐渐带过去。毕竟,如今对李公公来说,萧公公远不如那些个从前东宫的公公们威胁大,不是么?”
前几天王岳没事去碰钉子,而小皇帝的心思又琢磨不透,李荣心里正烦着,此刻焦芳一说,他不禁微微动容,沉吟了良久才开口说道:“那你说,什么人情?”
“当然是让他在朝堂上能够稳稳当当的人情。有什么功劳能比军功更大?这事情我和李阁老也提过了,鞑子的做派是从不和咱们硬碰硬的,大军过去,他们早就溜得无影无踪,这晃悠一圈就能得到军功,这么好的事可不常有。”
……
PS:土木堡之后最大的败仗,或者说是最大的兵祸,不是俺说的,明实录里头原话……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82章 议出兵,决锄奸
京城外头有鞑子的奸细出没!
就在上上下下正在商议援军宣府万全之事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仿佛旋风一般在京城流传了开来。一时间,不要说是才打算跟着王守仁以此番大军败北为题起诗社激励士气的李梦阳立时犹豫了,就连城外住民亦是惶然难安。尤其当一具尸体被人发现倒伏在一个小水塘的时候,奸细之说更是深入人心,一度甚至有人连城外的房子都不要,卷了铺盖携妻带子往城里头搬。毕竟,尽管只有七老八十的人还能记得当初京城围城的光景,但如今天子年幼,任是谁也会把如今情形和正统年间做个比较。
这话谁也不敢明说,但朱厚照何等脾气的人,一日在宫中偶尔听到人窃窃私语,他就立马恼了,唤来内侍吩咐把人直接拉下去重打八十,又怒气冲冲地吩咐人去传徐勋,浑然不觉自己在承乾宫这等内宫三番五次召见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妥。
而等到徐勋匆匆赶来,他就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来得正好,朕已经吩咐传旨下去,让刘健他们三个,还有六部那些尚书侍郎,再加上英国公保国公他们几个全都到文华殿议事,你跟朕一块去!”
徐勋本来还以为朱厚照又是要对他倒什么苦水,这会儿听朱厚照今天找他来是为了陪着去文华殿,他不禁有些犹豫:“皇上,这样的场合,按理臣是不够格陪侍的……”
“朕说你够格你就够格!”朱厚照不耐烦地打断了徐勋的话,随即看着人冷哼道,“朕火气上来的时候说话就乱了,未必争得过那些老大人,那时候你不并肩子上,朕还能指望谁?别啰嗦了,外头銮驾朕都已经吩咐了,快走!”
即使是素来勤政的弘治皇帝,群臣们也很少能在朝会之外于文华殿面见天颜,因而这天听闻正德皇帝要在文华殿召见议宣府大同之事,就连刘健亦是心头感慨。和李东阳谢迁一块走进文华殿的时候,他竟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倘若皇上把早朝改成五日一朝之后,能真正日日于文华殿问政,这事儿倒是可为。”
“怕就怕皇上废了早朝之后却不来文华殿,那我等三人就万死莫赎,更对不住先帝了。”谢迁从前为朱厚照讲课不少,对这位小皇帝的性子没抱太大希望,说着又摇摇头道,“就好比此次西角门视事居然要拖延到六月初二,由此可见一斑。”
李东阳心里还在思量焦芳给自己捎来的信,这会儿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说道:“也未必一定如此,皇上连乾清宫都不愿意住,兴许真是一片孝心,这些我们还是不要瞎揣测的好。况且,只奏五件事的早朝不过是个样子,若皇上真能勤勉问政,也不是不能废的。”
“元辅,西涯,事情别光往好处去想。”谢迁哂然一笑,眼角余光瞥见那边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个人影,他的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一下,继而就低声说道,“看看那边跟在皇上后头出来的人,你们就该明白了!”
“参见皇上!”
尽管如今尚未出弘治皇帝百日,又不是早朝,没有静鞭鸣响,没有鸿胪寺官纠仪,可众多人都是几十年为官的大佬了,几乎是在有人瞧见朱厚照出现的一瞬间,刚刚正在窃窃私语的人们就完全安静了下来,旋即在刘健领头下跪下行礼。在正中宝座上坐下的朱厚照随口说了一声免礼平身,继而就说道:“朕不喜欢拐弯抹角,今日召诸卿来,只想问一问,此番出兵的事情究竟商议得怎样了?”
刘健抬头看了上头一眼,见徐勋侍立在朱厚照不远处的阴影中,低头垂手仿佛没什么存在感,可这样一个人杵在那儿,他却偏生觉得碍眼十分,只能强耐不悦上前一步说道:“回禀皇上,廷议已经定下,以保国公佩征虏将军印充总兵官,以右都御史史琳提督军务,统帅京营大军前往宣府,命户部左侍郎王俨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整理宣府粮草,先期运太仓银十万两充军饷,至于监军以及守神铳内官,悉听圣命。”
对于保国公朱晖这个人,无论刘健李东阳谢迁也好,马文升刘大夏张升等也罢,谁都不想再派这么一个人作为总兵官,然而纵观朝中上下,英国公张懋年纪太大,其他的资历浅不足以为主帅,因而矮子里拔高子,竟只有硬着头皮提出这么一个人来。
朱厚照斜睨了一眼一旁的保国公朱晖,见其躬身行礼,他见其身材英伟相貌雄奇,还有几分主帅的派头,再加上苗逵从前为他讲解军事时常常提到朱晖其人,他便暂且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一茬,旋即却问道:“那预备派兵多少?”
刘健听皇帝这么一问,和李东阳交换了一个眼色,又斜睨了一眼马文升刘大夏,这才垂头说道:“回禀皇上,先期发京营军两万人。”
“什么,才两万!”朱厚照一下子大急,竟是霍然站起身来,“之前同样是两万多人,结果遭遇了那样的惨败,如今再调两万人又有何用!”
“皇上难道忘了,此前已经分批两次各四千人往援宣府,已经援军八千?”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站出来的不是兵部尚书刘大夏,而是户部尚书韩文。他管着国库最是精打细算,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之后便大声说道,“先期援军已经人各赏银三两,这便是两万四千两,加上前时战死以及伤者抚恤,单单这两笔就不下四五万两。再算一算运米以及军马所用豆料,所耗费的银两连同脚钱,每一日便是数以万计!况且宣府距离京城太近,倘若以大军压万全,万一鞑虏从万全遁走,随即又走密云怀柔一线又如何?”
“朕当然知道鞑虏神出鬼没一击远遁,但你们也理应听说了,鞑虏在宣府城下出示麻布冠和饼,竟是已经知道父皇……先帝新丧,这是来趁火打劫的!”朱厚照环视一眼众人,随即怒气冲冲地说,“鞑虏那边怎个光景,无人得知,纵有线报也就是寥寥,可我中原虚实,他们这些鞑子竟然都清清楚楚,这是什么缘故!”
说到这里,朱厚照突然拿眼睛一看旁边侍立的王岳,竟是气不打一处来:“东厂下头那么多番子,还管着锦衣卫,鞑子的消息怎的半点都刺探不到!”
这一番迁怒不但使得王岳一下子脸上涨得通红,就连其他大臣也被一时间有些呆滞。这厂卫的差事素来就是侦缉百官,几乎鲜少有用在对外的战事上,怎就连王岳都怪上了?尽管刘健对于厂卫素来没有好感,但王岳为人总算还公允,对官员更是礼敬有加,他不得不躬身说道:“皇上息怒,鞑子来去如风,兼且汉人在那边太过显眼,所以这也怪不得……”
“怎么怪不得,那鞑子奸细是如何在我大明打探消息的?不是有人往外泄露消息,就是防备不力让他们混了进来!”朱厚照恨恨地冷哼一声,随即就往旁边扫了一眼,沉声吩咐道,“谷大用,东厂做不了的事,你这西厂提督去办!”
王岳吃瘪,谷大用固然异常高兴,然而此刻皇帝突然塞了这么一个烫手山芋过来,他不禁暗自连声叫苦,却还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还不算,朱厚照随手给西厂派了差事,竟又看着徐勋说道:“徐勋,保国公既是此次率兵出征,英国公年纪又大了,你年轻,去京营替朕看着一点,就兼一个神机营掌印好了!”
谁也没想到,皇帝刚刚还在发作东厂,这顷刻之间,就又下达了如此人事任命。哪怕下头都是久经沧海的老官员了,勃然色变的也不在少数。就在这时候,不等那些大佬们提出反对,徐勋就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禀皇上,臣才疏学浅,况且府军前卫练兵未成,一时之间难以当此重任。”
“你谦虚什么,就连父皇……先帝在的时候都说过,你年纪轻轻不过是缺乏磨练,有机会就应该让你上去试一试。”如今弘治皇帝已经过世了,朱厚照索性把这些都安在了父皇身上,说得振振有词,“再说了,朕又没有解你府军前卫之职,只是让你一块兼着!”
“皇上,京营重地非同儿戏,纵使世袭勋贵,亦不曾轻易授予一营掌印,更何况徐勋一弱冠少年!”刘健被朱厚照的随心所欲给气得好一阵胸闷,不得不站出来劝阻道,“况且,先帝授予徐勋府军前卫掌印就已经属于破格,焉能数月之后再予如此重任?”
直到这时候,兵部尚书刘大夏方才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倘若皇上下此中旨,臣不敢奉诏。”
前两次徐勋先是指挥使,后是掌印,都是弘治皇帝说服的大臣,如今这些大臣摆明了不合作的态度,朱厚照一时为之气结,当即去看那边厢的几个勋贵,见他们虽是有的蹙眉有的犹豫,可纵使英国公张懋也没挪动,他不禁失望十分。就在这时候,徐勋终于再次开了口。
“皇上厚爱,臣铭感五内,只臣实在是分身乏术。不过,现如今保国公既是带兵出征,兼且抽调京营中精锐将勇两万,所余却不能就此闲置,应当继续操练有备无患。皇上若是允准,可以定国公督军,兴安伯管操。”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83章 老谋深算
这个奸猾的小子!
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大佬在心底暗自骂了一句,只是一时半会却不好驳回。这当口,总算有一个饱学诗书精通礼法的礼部尚书张升站了出来。
“皇上,定国公兴安伯正有孝在身。况且,兴安伯乃是徐勋之父,这未免……”
“徐良是徐勋的父亲又怎么了,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这才是该有的气度!”朱厚照摆明了一副我就是胳膊肘往里拐怎样的架势,见张升明显是被噎着了,他这才又慢吞吞地说道,“再说,朕如果记得没错,这武将不比文官,甲胄在身公事为重,守丧的假期过去之后,就该出来带兵的,又不是文官丁忧之后必得夺情!再说了,朕如今同样尚在孝期,还不是打起了精神出来料理国事!”
这前头一席话勉强还算有道理,可后头朱厚照说到自个的时候,张升险些没背过气去。这想休息的时候说六月初二才开始早朝,说到人事任用又振振有词说自个也是带孝料理政事,这岂不是倒来倒去?然而,朱厚照却不管下头人是怎么想的,径直说道:“徐勋所请朕准了,刘大夏,这一回你不会说不奉诏了吧?”
刘大夏虽是脾气倔的老头,可也不是一条筋拧到底的性子,更何况兴安伯徐良或许算不了什么,定国公徐光祚毕竟是世袭公爵,况且素来还有些仁厚的名声,他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于是,踌躇片刻,他就躬身说道:“臣遵旨。”
“那好,回头请刘先生拟旨吧。”朱厚照虽说没能达到预先的目的有些遗憾,但毕竟也是有所斩获,心情也就缓和了一些,见刘健躬身应了,他思忖片刻就转向此番定下领军出征的主帅朱晖说道,“事关重大,保国公就不要耽搁了,立时点齐了兵马尽快赶往宣府,往援万全右卫,不过千万不要重蹈之前那番冒进的覆辙。朕真是不明白了,早就得到了谍报,居然还会中伏,这是说他们急于歼灭鞑子好呢,还是该说贪功冒进好呢?”
朱厚照自言自语了一句,见是众人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不禁有些无趣,当即摆摆手道:“算了,既然你们都已经商议定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吧。至于此番的监军,还是御马监太监苗逵领衔,他既是曾经随军出征过,总比贸贸然再选一个的强。不过刘先生三位还请多多留心,若有宣府万全的军报,立时三刻送到朕的面前,不管早晚。”
“臣等遵旨。”
尽管今天议决的都是内阁部院事先商量好的,但众人散去的时候,却仍不免议论纷纷。有的说是兴安伯徐良尚未有资格与会,徐勋哪来的资格出席;有的感慨小皇帝任人用事随心所欲;也有的因为朱厚照能够用心军国大事而大为欣慰。而在这一片声音当中,挂印出征的保国公朱晖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走在路上颇有心不在焉,直到有人开口将其叫住。扭头见是内阁次辅李东阳,他连忙施礼不迭。
“李阁老。”
“保国公,今次你前往宣府,想来是深有把握的。”李东阳见朱晖面上有些不自然,便徐徐开口说道,“鞑虏最是反复,我军势大则退,势孤则击,断然不会轻易硬碰硬。不过,也不能担保保国公到了宣府之后,鞑虏又有增兵。老夫只希望保国公到时候打算奏请增兵的时候,能够指名把一个人要过去。”
保国公朱晖前一次和苗逵劳师远征却几乎颗粒无收,可仍然凭借苗逵的虚报伎俩轻轻巧巧得了厚赏,这一回自然也并不打算冒进,只想安安稳稳故技重施。此时李东阳揭破了他心中先以增兵衬托鞑虏势大,然后再随随便便报些功劳的打算,他这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然而等到李东阳说了最后一句话,他不禁心中一动。
但使内阁这三位不要揪着不放,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李东阳的性子从来就不是会贸然请托人情的,这所说的人是……他盯着李东阳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失声轻呼道:“李阁老所说的人,莫非是那……”
“不错,他正得皇上信赖,保国公送这么一个顺手人情,皇上想来也必定高兴。”
李东阳轻轻颔首,见保国公朱晖恍然大悟,二话不说点点头后就告辞离去了,他默然站在那里好一会儿,这才缓步往文渊阁走去。
保国公朱晖此人好大喜功,和苗逵可谓蛇鼠一窝,可此番宣府军大败,不能不增派援军,而皇帝对朱晖苗逵印象显然不错,否则也不会一口答应下来。而小王子诸部犯边早就成规律了,大军开过去必然会闻风远遁,根本别想找到主力与其决战。与其让这一武一阉虚耗军粮军饷,还不如把徐勋丢过去。
倘若此子真是个品行不错的可用之人,看不下去朱晖苗逵虚报军功,那必定会冲突起来,既如此,他就可以利用这机会打下朱晖苗逵冒功之举,之后也会说服刘健谢迁不要处处针对徐勋;但倘若此子与那两人沆瀣一气,那么他怎么也会和刘健谢迁齐心协力揭开此事的盖子,足可让其出得去,回不来!
徐勋自然不知道李东阳已经给他下好了套子,奉朱厚照回到了承乾宫,他又顺着朱厚照的意思说了府军前卫每月两次大比的事,终于把小皇帝的心思引了过来,他知道再一留就不知道猴年马月,立马提出了告退。虽说朱厚照正满肚子的兴头,可想着自己亲自操练亲军,他就立马大手一挥放了行。而徐勋退出来之后,谷大用先是溜过来对他耳语了几句,见他答应下来方才大喜过望走了,紧跟着刘瑾就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
“徐老弟,今天俺真是见识了,你这应变还真够快的,俺还担心你被那些老大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呢!”刘瑾笑容可掬地说着,见徐勋谦逊了两句,他就又说道,“对了,吏部侍郎焦芳那儿说是要摆酒给你赔罪……”
徐勋先前和人虚与委蛇就够腻味了,现如今一点都不想去和这位幺蛾子层出不穷的老家伙打交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是看老刘你的面子。我和他今后井水不犯河水,老刘你代我去喝两盅就好!”
“那好那好,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刘瑾最是知趣的人,自然不会就着这话题纠缠下去。一面和徐勋往外走,他又一面说起了今儿个商议的宣府用兵事,走着走着就突然开口问道,“话说回来,这一次用兵听说五军都督府不少人都跃跃欲试,你就不想去凑个热闹?这数万大军齐集宣府,只要不贸贸然深入敌境,晃一圈轻轻巧巧功劳就到手了,最是轻省。你如今太年轻,缺资历缺功劳,去跟着蹭些功劳岂不是美事?而且,这般走一趟,赏银的数目却也很不少,哪怕按照三两计算,两千幼军加上十二团营调来的一千五百人,那就是万多两。”
蹭功劳?克扣赏银?
徐勋心里一突,旋即就打了个哈哈道:“多谢刘公公美意,只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还得看机缘才是。再说了,就我下头那些才刚刚有些齐整样子的幼军,拉出去真正杀敌,兴许人就直接趴下了,还是稳妥些的好。”
“也是也是。”
两人直到西华门方才分道扬镳。这皇城之内不比宫城,靠两条腿是要走死人的,因而朱厚照登基之后没几天,就赏了徐勋西苑骑马的特权,此时他在太阳底下这一路疾驰过去,虽说吃灰不少,迎面而来的也只是热风,但毕竟缓解了不少之前的燥热。等到了内校场,见已经有人在平整土地,徐勋哪里不知道朱厚照的造别宫大计已经开始了。
废矿的拉练由于弘治皇帝的驾崩而被硬生生打断,他虽然遗憾,但此番得了三大营各五百精锐,几个百户都被他软硬兼施笼络了下来,如今亦是实力大增。这会儿他策马到了内校场时,就只见场边围着好些人,却是喝彩声雷动,忙跳下马背,随手将缰绳丢给了一个眼尖迎上前来的幼军,又快步走上前去。
待看清楚场中央的两个人,他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本以为是什么低级军士在那角斗相扑为戏,谁能想到这会儿扭成一团的两个人,竟然是张宗说和齐济良!两人的年纪差不多,又都是最注重仪表的性子,可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地上摸爬滚打了几个来回,这灰头土脸地不说,发髻也散乱得不成样子,可一个扭肩膀一个扳大腿,谁都不肯让。
徐勋看得大皱眉头,眼见那边厢王世坤和徐延彻正在那指指点点,他连忙从旁边绕了过去,到两人身后便突然开口问道:“这都怎么回事?”
“啊,是大人回来了!”
王世坤转过身来见是徐勋,顿时笑着行礼见过,等徐延彻也见过了礼,他才嘿然笑道:“没什么,小齐和小张闹了别扭。既然现如今在军中,斗嘴太没意思,所以就下场赌斗,谁输了谁就得穿妇人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