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菁菁让车夫走的慢一些,中途在庆芳斋停了下,去买了两样点心,这才继续往定王府前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到了定王府。
门口有人候着,见她进去,领着她到了内院的小花园内,萧明悦早早等在阁楼内。
“今儿人虽不少,我也怕给叫混了,就自作主张喊你一声赵姐姐。”萧明悦显得很热情,起身邀她坐下,前段时间刚传出有身孕,如今还不显怀。
“不敢当。”赵菁菁环顾了下阁楼内的人,都只是见过面没说上几句话的,便颔首打过招呼,坐了下来。
萧明悦扬手差人上吃食,做着主人家的姿态。
“今儿请你们过来,主要是为了九月入秋宴的事,皇后娘娘将湖花灯的事交给了我,我就想着请大家过来帮忙出出主意。”
话音刚落,便是一场吹捧,皇后娘娘把宫中宴会的事交给她,那真是天大的荣耀啊。
赵菁菁拿起杯子端在那儿,听了快有一刻钟的吹捧,就见萧明悦点了自己:“赵姐姐你觉得如何?”
赵菁菁神游半天,脸不红心不跳:“我对这些事也不擅长,你说的挺好。”
“我听闻江林王府的中馈之事还是刘侧妃在执掌,这一年多姐姐没有办过宴会?照理说应该交给姐姐了才是。”
赵菁菁反问:“有这规矩一定要交给我?”
萧明悦笑了笑:“倒也没说一定要如此。”
赵菁菁点点头,那不就是了。
萧明悦见她端然坐着,给旁人使了个眼色,那三位夫人便起身,约着说要去看看花园里的荷花,于是阁楼内只剩下了萧明悦和赵菁菁。
萧明悦的态度显得很诚恳:“赵姐姐别介意,我今天请你来,其实是有事想与你说。”
话说倒是不藏着掖着,赵菁菁嗯了声:“你请说。”
“赵家的事我听说了,世子如今人在汶水,相信很快能将此事查清楚,前几日我听公爹说起过,赵国公在刑部似乎呆的并不习惯,虽说不会苛待他,但毕竟是刑部大牢,住的久了谁都会病。”
赵菁菁打听不到的,到了萧明悦这儿,好似天天有人来通禀,那她何必客气呢。赵菁菁于是问:“我爹病了?”
“说是身体有些不适。”萧明悦微皱着眉头,一脸担忧相,“赵姐姐,我多问一句,你可想过要怎么办?”
“我爹身体是不大好,前几年还累病过一场。”赵菁菁顿了顿,掩着担心又有些掩不住,“刑部可请了人看?”
“请是一定会请的,可你也知道那环境,自然是早早离开最好。”
“我爹他一生谨小慎微,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的。”
“我父亲也说起过,此事主要责任还是在修筑的官员身上,赵国公理当与这件事无关。”
赵菁菁缓缓摸着手腕上的镯子,还真是请君入瓮啊。
思及此,赵菁菁神色愁苦:“可我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明悦看了眼阁楼外,神情关切:“我听闻,你母亲是甘州越家人?”
赵菁菁点了点头:“我母亲过世的早,许多年不曾联系了。”
“说起甘州越家还有个有趣事,听闻主家之中,嫡出一脉往上五代生的都是儿子,直到上一辈人中才出了个女儿,就是你母亲。”
“是啊,可惜我母亲执意要远嫁到郾城,嫁给我父亲,所以当年就断了关系,这些年连最基本的往来都没有。”赵菁菁叹了声,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可惜,将萧明悦的意图点了出来,“如若不然,这件事还真可以找越家帮帮忙。”
第070章 .噩梦
从定王府离开已是下午, 太阳当头,晒得人闷沉沉的不甚舒服,加上阁楼内半天谈话, 就更让人愉悦不起来。
王府大抵如此, 陈设差不多, 定王府比江林王府还要朴素些,可这定王府的野心却比陈设要大上许多。
今日说是小宴请了几个人, 也不过是陪衬, 萧明悦就是冲着她来的, 明里暗里的告诉她, 只要越家肯帮忙, 父亲牵涉进汶水一事,便能解决。
再说直白点, 她萧明悦就是要赵家拿银子出来,去换父亲。
只要越家和赵家肯舍,那这定王府就有办法让父亲从这案子中摘出去,再直白些, 能叫他进刑部自然也能让他出来。
而这些银子自然落到了定王府的口袋里。
所以在赵菁菁言明越家与赵国公府不来往时,萧明悦还是强调着让她回去想想。
好大的胃口,好贪的心。
一阵夜风拂过,吹散了些周遭的闷热, 赵菁菁回头上了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路,外面街市的喧闹声传了进来,刚刚烤上的热乎乎红薯, 路人的嬉笑嗔骂,还有庆芳斋新出炉的点心,香气混杂着生活气息飘入车内,赵菁菁回了神。
之前还对父亲的事没有把握,这一趟来定王府,她心里忽然就有了些底,眼下只要两府没博弈出个所以然来,父亲在刑部就不会有事。
“小姐,你看,桃花酥!”盈翠捧来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里面是庆芳斋新出的点心桃花酥,雕刻精致的桃花造型,一层层油皮涂抹过蜂蜜烘烤后起酥,揉进去的豆沙和馅儿,恰到好处,不过分甜,却又增添了几许‘柔情’,外酥里嫩。
赵菁菁手里被塞了油纸包,看着一路跑出了汗的盈翠,眼前一晃而过霍长渊的影,好像自从知晓她爱吃甜食,那人每每路过都会去买上些许。
她还说要做桃花酿,这桃花酥也不在话下……
“小姐,小姐?”盈翠看着她对着桃花酥出神,多唤了两声。
赵菁菁堪堪回神,收拢了纸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街市:“时候不早了,早点回府罢。”
盈翠应了声,马车继续前行。
只是在郾城最热闹的街市,马车走的步调缓慢了些。
好不容易过了街市,稍稍加快了行车速度,谁想没走多久,就‘砰’的一声就=和什么东西撞上了。
盈翠急忙掀开帘子:“可是撞着人了?”
未等看清外边的情形,就对上了一双凶戾的眼,盈翠吓了一跳:“什么人?!”
赵菁菁抬眸,一辆马车与她们的正撞上,那边已经有人跳下来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那架势,像是强行来滋事的。
出府半日而已,这就有麻烦找上门了。
“你们想做什么!”盈翠看挨着马车沿的刀疤脸男子,连忙护住了赵菁菁,“这可是在街上,你们若要胡闹官府的人马上就来。”
“没什么,就是想和世子妃喝杯茶,聊聊天罢了!”那刀疤脸哼哼了声,“识相的便自己跟我走,若不然,我这叫嚷起来,可是你们江林王府欺负平头百姓了!”
赵菁菁瞥了眼随后冒出来的男子,个个看着像是码头干卖力气活儿的,结实魁梧,觑着赵菁菁一伙的方向不怀好意。
摆明了是要来找事的。
“我的马车也没写了哪个府邸,你怎就知道这是江林王府的,还知我是世子妃?”赵菁菁倒也不怕,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还是你们就在这儿等着我,打算送上门来让我欺负一把?”
刀疤脸噎了下,抬脚就踹了马车:“赶快下来,否则我就搅的满郾城皆知。”
临近傍晚,虽然这不是闹市走动的人也不少,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
人越聚越多,大家交头接耳的,皆是一副看戏的神态。
赵菁菁掀开帘子,走下马车:“我只带了车夫和丫鬟,你们十来个人说我欺负人?你不如喊试试,让人知道我这几个人,是如何欺负你们这么些人的。”
大抵是没想到赵菁菁这么强硬,刀疤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正要凶怼,赵菁菁又道:“说罢,从早出门跟到了现在,你们受了谁的指使要抹黑江林王府?”
“是你撞了人在先。”刀疤脸终于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道,“江林王世子妃果然霸道,撞了我们的马车还这么有理,老百姓的命不值钱,莫怪她还有个正在牢里的爹,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人。”
话还没完,刚刚还站着的车夫,直接在他们跟前的马车那儿躺了下来,哎呦哎呦的叫了起来。
刀疤脸一伙人愣了愣,这什么意思?
盈翠反应过来急忙冲下去,扶住了充作车夫的来福大喊:“来福你怎么了,来福你受伤了?小姐,来福被撞断了腿!”
来福忙抱住自己的腿,发挥的很快:“我的腿!我的腿!”
说着还要去拉那些个拦路的人,这才被人碰着些而已,来福就大嚷大喊:“哎哟喂你踢我干什么,我的肚子啊~”
来福神情一顿,脑袋一歪,直接给“晕”了过去。
“……”被抢戏的刀疤脸一群人神情有些呆愣。
赵菁菁冷眼看着他们:“怎么,拦了我的马车又伤我车夫,你们背后的主子还想如何,要我性命是不是?!”
刀疤脸与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事情和计划的不一样啊。
原本是要闹一出江林王世子妃仗势欺人的。
可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总要有交代的。
于是刀疤脸呵了句,讲着毫无威慑力的话:“果真是王侯公爵家的人,做事够狠。”
说罢,转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看样子是放弃了的。
但等他走近马匹时,手掌内悄悄然的捏了一根针,想要趁人不备扎入马身,惊扰了马匹引一场意外。
正是此时,一辆质朴马车出现在刀疤脸旁边,随后一道熟悉男声自帘子里传了出来,“郎三爷现如今莫不是年纪大糊涂了,还是底下的人不好管束了,竟敢在都城地界接这档子买卖做了。”
“你是何人?!”那刀疤脸一听郎三爷的名号,脸色一变迅速收了针。
马车内随即递出了一块牌子,刀疤脸看了眼后,神情一变再变,很快做了决定:“得罪了。”
说罢扬手招了手下要离开。
“就这么走了,郎三爷,你可还没说,今日拦人是为何?是江林王府得罪了你,还是有人出了钱叫你来寻麻烦?”
刀疤脸垂眸,识时务者为俊杰:“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北北”
“你不识的不是我,是那一位。”马车内伸出一手,指了指赵菁菁方向,“出你银子的人可有说这一位和马先生也有生意往来?”
刀疤脸的面色更难堪了,一个官家大小姐,怎么可能和道儿上的爷有往来。
“看来请你出手的人查得不够清楚,你该感谢我今日拦了你,否则传到马先生耳朵里,往后怕是没法混了。”
刀疤脸铁青着脸色,朝赵菁菁拱了拱手:“得罪了!”
随后带着人很快撤离。
来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到马车旁,这时人群中走出来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男子,围到了马车四周,维护的姿态将赵菁菁与人群隔开。
赵菁菁看向那辆朴素的马车,笑着打招呼:“元大人,别来无恙。”
“弟妹何须这般客气,唤二哥便是。”元袂挑起了帘子,看着那些护卫,颇为遗憾,“看来我这英雄救美的戏码没能演成,弟妹早有准备。”
“出门在外,总是要小心些。”赵菁菁也没否认,他若不出现,刚那些人想做什么也有人拦下,只是她还想引一引背后之人。
元袂温和笑着:“弟妹可有空?”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了长岐街的茶寮里,这附近比不得长盛街那般热闹,四周空野,灯火幽幽。
赵菁菁给元袂倒茶:“还是要多谢表哥,今日让人跟了我一路,辛苦了。”
“我若知道你准备如此充分,就不来了,想必那郎三爷也没打听清楚,惹了赵家大小姐等于惹了马先生。”
赵菁菁顿了顿手:“表哥怎么知道我认识马先生。”
“越家靠什么起家?兰顺察那儿马先生手中的牌你就占了三成,你说长渊要是知道他媳妇还与地下钱庄有关系,他还能托我照看你?”
赵菁菁举了举茶杯,直接就给否认了:“我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怎会涉及那些,马先生只是托我置办过些茶而已,不比元大人。”
元袂勾起嘴角笑了笑,半倚着围栏处,佻达洒脱,端得是风流肆意,又不让人觉得过分轻浮:“我与马先生也不过是几杯酒的交情而已。”
说罢,两个人碰了碰茶杯,算是心知肚明了。
“定王世子妃请你去做什么?”
“拿银赎我父亲。”
“倒是直接。”
赵菁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元表哥今日前来,总不是专程来保护我的罢?”
元袂被她那样瞧着,浑身都不对劲起来,稍稍坐回了身子:“说起来,若不是怕那小子走得不安心,我也应不下来这活儿啊。”
果然是和他有关,赵菁菁对上元袂玩味打趣的目光,端得是一本正经,就听他又道:“可是心中感动得不行,觉得那混小子也并非不是一无是处,甚至若他在跟前,可得好好叙上一番衷肠。”
“……”那正经的那一瞬,快的跟她的错觉似的。
元袂打开扇子假意扇了扇风:“那小子在郾城仅剩的牵挂便是你,临走时再三叮嘱,让我照看好你,还真没想到让他给料着了。”只是那小子光料到有人要寻他媳妇的麻烦,没料到他口中那“柔柔”媳妇也是个狠的,他以往也知道郾城赵家有钱,倒是没想到这么有钱,嫡出的大小姐本事如此之大,若是齐家知晓,怕是如今要悔青了肠子。
“多谢元表哥出手相救。”赵菁菁款款致了谢,想到霍长渊,嘴角扬起些笑意来,“我会照顾好自己。”
元袂打量着她,没了那时候怼自己时的锐气,还颇叫他不习惯。
不过霍长渊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样子,要知道自己聪明伶俐的娇娇夫人是个这样的,不知会不会觉得手疼呢。
但好歹人是变了,他的金屋小院也散了,去酒楼也不让人作陪,光是喝酒甚是无趣,如今又去了秦地……
思及此,元袂敲了下扇子:“说起来,这秦地都快到耀江了,什么好山好水哪比的上郾城里快活,霍长渊在这里横着走,到了那地儿可就不一定,一道去的原本就是同霍长渊有过节的,你说山高皇帝远,山匪流窜作恶,他一个官家子弟,你说他为何要去那地方?”
赵菁菁添满了茶,听出了他的意思直截了当:“他是自请去的秦地。”
元袂有些意外:“他与你说了?”
“他没说,只道奉命行事。”
“那你如何知道是自请的。”
赵菁菁扭头看围栏外的海棠花树,声音轻了些:“就是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知道他是自请的。”
依照霍长渊的脾气,没人能逼的他去奉命行事,再说他在兵部的差事就那样,他轮不到也犯不着这事。
除非他是自请的。
元袂怔了下,脸上随即浮了笑意:“那小子心思没白费。”
赵菁菁回了神,晃了晃手中的茶杯:“那天夜里他是不是入宫了?”
元袂点点头,又否认了这事:“我也是猜的,不过翌日就要去秦地,想必是为了你的事,入宫面圣求情过。”
——贼寇盘踞那么多年,怕是去要费些时日……
——你出去一夜就是因为这件事?
——也不全然,从父亲书房离开后,我出了趟府,今晨才从工部那儿得知了消息。
赵菁菁脑海中回想着他说过的那些话,轻轻握拢了手,这傻子……
在茶寮坐了些许时候,回府时已经天黑,江林王府内静悄悄的,安园这儿,两位嬷嬷给赵菁菁炖了补汤,王侧妃那儿也派了人送了些吃的。
赵菁菁去了霍长渊的书房,墙上挂着当初寒山寺那儿送来的画,他是打心眼里的高兴,所以那画藏起来又拿出来,拿出来又藏如今,如今挂在了墙上。
若是这一趟平安回来,王妃应该很高兴才是。
已经是十来天了,至少还有一月多的行程才能到秦地,大部队去不如马车来得快,他的信倒是已经送过来了两封,说的都是路上的事,末尾总会让她少出门去,呆在家中。
这一趟去秦地,皇上许了他什么?
赵菁菁在书房内呆了半天,已是深夜了,她才叫香琴磨墨,写了几封信,差人送出去。
从书房内出来,夏夜的虫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着,赵菁菁望向远处的早市位置问香琴:“国公府内到时辰外出买菜了罢?”
“是,小姐,每日都是这时辰,这些天府外有人看守,一天只出去一趟,还有衙门的人跟随,龚叔把小姐吩咐的东西混在菜里了,今儿能送入府。”
赵菁菁收回视线,国公府那儿她不担心,就是刑部那边,无论如何都得见上一面父亲才行,便是见不着,也得让她清楚知晓他的身子。
等的时间很慢,可一天天的过去,书信往来间,六月七月,三伏天过后,郾城的天早晚时有了入秋的迹象,已经是八月初。
霍长渊抵达秦地已有半个多月,而赵菁菁这儿,已有十来日没有收到他的信。
原本她每隔四五日都能收到他差人送来的信。
赵菁菁看着甘州那儿送来的信,抬手捂了下心口,觉得有些闷。
香琴随即开了窗,可赵菁菁还是有些不舒服,这感觉来的莫名,又让她有些慌张。
汶水的案子如她猜想的那样,果真是两家的博弈,何时落幕尚且不知晓,父亲在刑部倒是安全。
所以赵菁菁这段时间使了不少银子,都用来打点了刑部,喂饱了牢里上下那些个人,让父亲在牢里过的舒适些。
就是霍长渊那边,这些日子风雨不断的信忽然迟了这么久,她总是有些记挂。
“小姐,国公爷在刑部无碍。”香琴替她抚了抚背,“之前姑爷也说一切顺利,定是这些日子您太操劳了。”
赵菁菁合上信:“你再去问问,信可到了。”
话音刚落,盈翠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封信气喘吁吁:“小姐,是那边送来的,姑爷的。”
赵菁菁飞快接过,翻开来一目十行,心这才定下,只是到了那边需安顿,又与当地官员进山巡查了几日,所以才回信晚了。
赵菁菁将信收好,原想着这几日入宫一趟拜见李贵妃,。
但当天夜里,她就做了个噩梦。
还是那个冰冷的山洞,一切来得熟悉又可怕,冷到彻骨的温度,周遭黑漆漆的,石壁间充斥着阴霾,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身体里剥夺出去,封入石壁间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