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炎这人没有大聪明,小聪明却不少,他怕日后出事,或是怕她不实现承诺,便问她讨要了信物。那个时候,她心里着急要办完这件事,又觉得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虽然心里不舒服却还是给了人。

可说哥哥荣登大宝给人安排差事这样的话,她没有说过!

想到这,她也顾不得什么,走到秦炎身边,身上握住他的胳膊,高声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我当日明明是允你……”话还没说完,她就突然噤了声。

她,这是说了什么?

转身朝身后看去,发现原本跪着的一众人都在望着她,眼中神色各异,可她却能够看到她们眼底深处的不敢置信和厌恶。

握着秦炎胳膊的手突然松了开来,身子也跟站不稳似得,跌坐在地上。

她完了。

她彻底完了。

王芙在萧无琼说那话的时候,目光就呈现出难以置信和悲愤交加,她就这么直直看了她好一会才收回目光,后来似是不忍再看,收回目光,哑声道:“把永寿公主带回她的寝殿。”

身侧宫人闻言忙应了“是”,上前把人带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

萧无琼就被人带走了。

王芙敛了敛心中的思绪,又朝仍旧躺在地上的秦炎看去,纵然今日秦炎没有成功,可此人心术不正,也不可能就这样放过,只是这到底是外男又是文定侯府的人,她还得和陛下商量下。想了想,便沉声吩咐:“把他先押起来送去天牢。”

秦炎听着这话,双目圆睁。

他刚想说话,可不知打哪里传来一阵风,一颗小石子无知无觉得打在了他的身上,竟让他连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啊啊啊——”了好几声,就被人带了下去。

等到这么一通安排完。

王芙才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一众人,稍稍柔和了些嗓音,说道:“好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说完。

眼见众人起身,她是又跟着一句:“今日宫里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让你们见笑了,你们放心,无论今日涉事的人是谁,本宫都会严惩不贷。”

对于天家而言。

虽然这些丑闻会让旁人耻笑,可若是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结果,更会让世人无法再信任他们。

所以萧无琼和秦炎肯定得重责。

想到这,又想起先前秦炎说得那番话,不管永寿有没有应允秦炎这样的事,可她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目光看向侯在一侧的德妃,想着这母子四人平日的为人,不知道被多少人夸赞。

可私下却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摇了摇头。

没再这个时候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看向惠妃,说道:“本宫还要去处理此事,这里就交给惠妃了。”

惠妃看了这么一出好戏,这会心情正好着,听着这话自然是笑着应了。恭恭敬敬送人离开,而后便让宫人领着其他人往外走去,走得时候,余光瞥见还站在后头的德妃,柳眉微扬,眉宇之间皆是掩不住的笑意。

她和德妃相处了二十年,在她手中可没少吃暗亏。

如今好不容易能够看见人这幅样子,心里自是快活不已。

她不是能装吗?

她倒要看看,这回她还能怎么办?满面笑意得让人送人离开,临来还赏了不少好东西,等到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看向杜若,嘘寒问暖得说了好一会话,又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

杜若推却不过,只好受了。

王珺还想再去看看姑姑,便没有和杜若一起离开,陪着惠妃一道往来时的路走去,去得这一路,惠妃还是忍不住朝身侧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珺看去。

她心里明白,今日这桩事肯定和王家这个小姑娘脱不了关系。

想着今日能够出这么一口恶气,又想着那对母女难得吃了这么一次败仗,还能让皇后和陛下心生不喜,惠妃这心里就总觉得可惜,要是当初没有那桩事,无琢娶到这个小丫头,那么如今哪里还有德妃母子什么事?

想到这。

便又同她说起了话:“长乐,你在想什么?”

耳听着这话,王珺倒是也没有遮掩,轻轻说了一句:“我没想到永寿会做出这样的事。”边说边叹了口气:“我和永寿一起长大,她年岁长些,对我们总归是多加忍让的,哪里想到她今日……”话没说完,便叹了口气。

惠妃听着这话,便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呀别太难过了。”

王珺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话锋一转,问道:“我先前听表姐说,云国要同咱们和亲,也不知选了哪个宗室女?”

这事,惠妃倒是知道的,听人问起便笑道:“云国这些年虽然不错,可到底是外邦,同他们和亲,选个不出挑的宗室女抬了身份送出去便是……”话音刚落,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脚步一顿。

王珺见人停下步子,便也跟着一道停了步子,诧声道:“娘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惠妃笑了笑,重新提了步子,等走到拐弯处的时候,才与人笑道:“这大夜里的,你就别送我回去了,早些去同你姑姑说说话便回去吧。”

王珺自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同人又福了一礼,便往未央宫走去。

而惠妃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动身,身侧宫人觉得奇怪,轻声问了一句:“娘娘,怎么了?”

“你说——”

惠妃望着王珺离去的身影,缓缓道:“让永寿和亲怎么样?”

宫人骤然听到这么一句,先是一怔,而后才轻声回道:“云国这么远,德妃娘娘怎么可能会同意?”

“她以前自然有法子不同意,可如今永寿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哪里还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惠妃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掩不住的笑意,说完也顾不得什么,径直道:“走,我这就去找陛下。”

宫人耳听着这话,却还是有些犹豫得喊了人一声:“娘娘,先前长乐郡主故意提起这事,便是想让您出手,可要真是这样,您和德妃……”

惠妃听着这话,却笑了笑。

“我知道那个小丫头是个什么心思,不过今日她让那个女人丢了这么大的脸面,我也不介意帮她一帮,何况——”她说到这,目光朝曲梁宫的方向看去一眼,脸上的笑意渐弱,嗓音也沉了许多:“我和那个女人早就撕破脸了,也不差这一回。”

边往帝宫走,边说道:“只要能让她不痛快,我就舒坦。”

“不过——”

惠妃说到这句的时候,停下步子,朝身后看去一眼,不远处早已没了王珺的身影,可她却还是看了有一会才道:“我原本还有些舍不得这丫头嫁给别人,可如今却有些庆幸,这小丫头太聪明,别说无琢,就连我只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身侧宫人听着这句,忙说了一句:“是啊,还是咱们王妃娘娘好,温柔聪明,对您又孝顺。”

她是伺候惠妃的老人了,和崔静闲相处久了,倒是真得很喜欢她们这位王妃娘娘。

惠妃想起这段日子崔静闲的好,脸上的笑又多了些,点了点头,重新提起步子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明儿个把新进贡的茶给静闲送些过去,我看她倒是挺喜欢这茶的。”

宫人闻言,自是笑着应了“是”。

第193章

萧无琼住的地方名叫章台宫,距离德妃住得曲梁宫不算远。

先前王芙的人把她带回这处后就没再理会了,只是守在外头,未免人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对于里头那位要做什么,或是要吃用什么,她们是没有理会的,说到底里头那位主子如今还是公主。

上头的主子还没做其他的吩咐,如今她们还是得恭恭敬敬待着人。

德妃过来的时候,看到得便是这么一副场景,眼看着那扇紧闭的宫门以及外头站着得这几个属于未央宫的宫人,心下微沉,可面上却不敢显露出别的情绪,只是搭在身侧宫人胳膊上的手不自觉得又收紧了些。

身侧宫人察觉到那处传来的疼意也不敢显露什么,只能低着头受了。

好在等走到那扇宫门前的时候,德妃便松开了力道。

门前候着的宫人见她过来,自是恭恭敬敬行了礼,口中也是跟着恭谨的一声:“德妃娘娘。”

德妃让她们起来后,便又说了一句:“这大冷天的,你们守在外头也辛苦了,我让人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吃食,你们且先吃些东西。”

她是宫里出了名的活菩萨。

宫里上下都很喜欢她,只不过再喜欢,她也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因此耳听着这一句,侯在门前的两个宫人互相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宫人便上前一步,朝人又福身行了个礼,口中也是跟着一句:“多谢娘娘,只是奴二人受皇后娘娘吩咐不敢懈怠,这些吃食就不必了。”

耳听着这一句。

德妃捻着佛珠的手便是一顿,心中那些阴暗的情绪又四散开来。

什么时候起?

就连几个下等的宫人都敢同她说这样的话了?

微微垂下的眼中有着数不尽的黑沉,只是被这夜色掩盖,旁人瞧不见罢了,重新捻起手中的佛珠,声音也很平和,还掺着几分笑意:“我知道,皇后娘娘吩咐你们在这守着,你们做得很好。”

“不过如今罪罚还未定,皇后娘娘也没说什么,我想进去看看永寿。”

“还是——”她说到这,语气微顿,跟着是又一句:“我先去皇后娘娘那儿讨个懿旨,再过来?”

她都这样说了。

两个宫人自然也不敢真得让她去讨懿旨,说到底如今里头那位还未定罪,她们也不敢拿里头那位公主殿下真得当做犯人看,何况先前皇后娘娘也没说不准人探望的话,思及此,两人对视一眼后便各自让开了。

眼见她们这番动作。

德妃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她好脾气得说了一句:“多谢你们了,我也不会久待让你们为难的。”

说完。

身后宫人替她推开宫门,而她独自一人往里头走去。

殿中烛火通明,犹如白昼,而与这亮光所不同得,却是德妃此时的心情。她这辈子不如意的事有很多,当年嫁给萧靖的时候,未能得到正妃的位置却因为喜欢他,所以不管不顾嫁给了他。

至今二十余年,还是没能让那个男人爱上她。

后来生下长子。

原本以为能顺利封后,却没想到王家把王芙送进了宫,她的儿子就这样成了庶长子。

可这些年。

她越来越能忍,底下的三个孩子也是一个比一个出色,这种不如意的情绪也就越发少见了。

哪里想到,前几个月无珏刚出了事闹出那些丑闻,如今永寿又闹出了这些事,偏偏还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越想,她眼中的阴沉便越发遮掩不住,即便在这白昼般的宫殿也跟化不开的浓墨似得。

萧无琼背对着宫门,闭着眼,整个身子都靠在引枕上。

她从回来后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至今都没换过,其实这会身子已经有些僵硬了,可她却跟失了魂似得,连动都不想动。

脑子里像是被一团浓雾遮盖。

所有的思绪都是乱糟糟的。

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母妃聪慧哥哥有能力,而她手段心机也都不缺,要是真说有什么不如意的,也就只有喜欢的人没能喜欢上她罢了。所以面临如今这样的情况,她这一时之间还真得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她亲口泄露出去的……

到了明天。

不。

不用明天。

等到那群人走出宫门,这个消息就瞒不住了,堂堂天家公主设局陷害世家女,这样的消息无论放到哪都是一桩大事。即便不会传得沸沸扬扬,可那些名门世家那边肯定是瞒不住的,她装了这么多年,让那些世家女对她马首是瞻。

可如今,都毁了。

她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惩罚,可有一点已然明确。

从今以后。

即便她还是天家的公主,也注定不可能再高高在上,知道这桩事的人都会离得她远远得,即便表面不敢说道什么,私下那些话却是不会断得。

更重要的是,王祈,他绝对不会原谅她。

想到这。

不知道是对未知的以后心生恐慌,还是太冷,萧无琼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抱紧了些自己的肩膀。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萧无琼皱了皱眉,先前回来的时候,她就把人都打发下去了,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如今这幅样子。不过如今这幅模样,她也不想转身,只是背对着,沉声道:“出去!”

这话说完。

身后的脚步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走越近。

双眉拢得更深了些。

萧无琼回头看去,刚想斥责,可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色一白,好一会,她才呐呐张口:“母妃?”

德妃听着这一声称呼,却没有开口,她停在软榻前,居高临下得看着眼前少女依旧苍白的脸以及泛着青紫的唇,没有心生怜惜,只是沉声问道:“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听着这一句。

萧无琼抿了抿唇,她其实并不想说,可迎着这双凌厉的目光,不得不张口。低着头,嗫嚅着把这桩事同人说了一遭,等说到后头,想起先前秦炎说得那番话,忙又跟着一句:“母妃,我真得没有跟秦炎说那样的话。”

“我的确应允过他给他寻个差事,可我是打算让舅舅帮他。”

“我,我没有想过要把哥哥牵涉其中。”最后一句,看着德妃的目光,她说得很轻。

她知道哥哥这些日子在朝中并不好过,何况秦炎是个什么东西,他哪来的资格让哥哥帮他安排?

想到这,又想起先前那副场景,袖下的手紧紧揪着底下的引枕,嗓音阴沉,脸色也十分难堪:“是王七娘。”

“一定是她挑唆秦炎说出这样的话,是她想害了我和哥哥!”

耳听着这一字一句。

德妃却没有说话,她只是垂着一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这个女儿。

她自然相信永寿的话,也相信她不可能会在这样的事上牵扯到无珏,可问题是,如今这话是不是真得,已经不重要了。

永寿挑唆秦炎是真得,设局陷害杜若是真得,众目睽睽之下亲口承认也是真得。

那么。

她到底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还重要吗?

不重要了。

世人只会相信他们所相信的。

无珏这阵子本就因为林雅那桩事,被朝中几位老臣所不喜,加之魏国公和萧无琢那派的人从中挑唆,陛下本来近些日子对无珏已有不满,再加上今日这桩事,无珏这条路只怕会走得更加艰难。

思及此。

德妃捻着佛珠的手收紧,几十颗佛珠挤压在一起,丝线也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有些绷不住,到最后,丝线断裂,佛珠也顺着一颗颗往下掉。

眼看着这幅画面。

萧无琼先是一怔,而后又生出几分畏惧,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母妃阴沉的面貌却有些害怕得往身后的软榻又靠过去了些。她不是第一次看到母妃这幅样子,被外人称为活菩萨的母妃,私下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一面。

她幼时和母妃同住。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时候,看到母妃独坐在床前,手里握着一幅画,神色阴沉,似是在看着自己今生的劲敌。

那画中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可那样的美貌,即便过去几十年,她都仍旧能够清晰得记得。

有一回,她忍不住问母妃,那画中人是不是仙人?

那个时候,母妃做了什么?她的母妃,平日温柔的母妃猛地转过头来,摇晃着她的身子,恍如疯子。

后来,她终于知道了那个女人的身份,前朝赫赫有名的九江公主。

是父皇深爱的女人。

也是母妃这辈子最恨的人。

只是这样的母妃,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如今再见,幼时的恐惧袭上心头,却还是得压抑着心头的恐惧,颤声问道:“母妃,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听着这一句,德妃那双幽深的目光,轻飘飘得落在她的身上。

这个糊涂东西,如今竟然还有脸来问她怎么办?她也不知道这几个月来是怎么了,无珏跟变了个人似得,以前的清明不在,如今永寿又因为王家那个小子,做出这样的混账事,她生平头一次觉得精疲力尽。

可再头疼。

这也是她的女儿,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她还是说道:“你这回做出这样的事,一顿责罚肯定是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