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夸奖一番,直到小家伙打个小哈欠又睡着了,才被外婆小心给放下。

“你阿爹和弟弟都想看他,不过得等满月了。”

虽是父亲,但也不好进月子房,还有獾儿小孩子赵氏怕他吵闹,一概不允,将这父子两个打发回去苦哈哈等着。

楚玥一边听着,一边把没啥滋味的月子餐吃了下去。她现在没饿狠,实在觉得太寡淡了些,但不吃也不行,只要皱着眉头吃了。

赵氏爱怜,伸手把闺女脸畔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去,笑道:“你头生就是儿子,阿娘也放心了。”

她受了十几年生不出儿子的罪,其实心里也是有阴影的,她暗暗害怕,怕闺女随了她的命。只不过她谁也没敢告诉,怕好的不灵坏的灵,个中忐忑自难说了。

至檀儿出生,她激动,当场落了泪。

那口气是彻底松了。

她笑道:“儿子一个是不够,待檀儿大些,还要给他添个弟弟。”

说起这个,赵氏就骄傲,她女儿女婿家有两个爵位,一公爵一侯爵,都是世袭的,可不是得有两个继承人么?

“阿娘,檀儿才半月大。”

说这个也太急了吧?

楚玥无奈,但母亲的话她却是赞同。

她确实需要再生一胎,自己拼下来的爵位自然是要给孩子传承下去的。老二的话,虽然楚玥挺喜欢女儿的,但最好还是儿子吧。

她本人抓住机缘,通过努力跳出世俗对女子的桎梏,如今战功封爵,入朝参政。这非常好。

但值得一说的是,上叙待遇仅限她一人而已,并不代表整个社会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依旧是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

楚玥并不打算多生,两个就够了,要是二胎是个闺女,凭借着夫妻俩的功勋和面子,闺女承爵应是没多大问题的。

但也仅此而已。

她的女儿再想入朝参政,却是基本没什么可能了。人生轨迹很清晰,大概是请封然后招赘,生儿育女,然后待母亲百年后承爵。

甚至古人成家早,如果她长子子嗣繁茂,很可能更多人会建议侯府直接请封世孙。

这就很遗憾了。

楚玥本质不重男轻女,傅缙也是,但现实中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掣肘。

她不得不希望,自己生两儿子得了,也免了日后这许多的难题和烦忧。

唉。

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也不想了,顺其自然吧。

……

楚玥如今,到底烦恼还是非常少,和傅缙养儿乐趣无限。

小家伙不大爱哭,小动作却很多,扁嘴努嘴爱抓人手指头,渐大一些,睡得比刚出生时少了些,睁着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灵动极了。

楚玥抱着他,能抱一整天都不觉得烦累。

只不过,这闲适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她打算出了月子后就重归朝堂,可不能辜负自己好不容易打下的底子。

檀儿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可爱。才满月就会发出“啊啊哦哦”的声音;到得两个月大,已经会注视人了,一件爹娘回家就格外兴奋,他爹抱在腿上,那小脚丫反射性踏啊踏的。

到得三个月,他会自己抓住拨浪鼓了,睡觉少了许多,还会伸手臂去够阿爹阿娘了,微笑着,看得人心都化了。

在春寒料峭的年节里,檀儿渡过了他的百日宴。这一天热闹极了,他的众多叔叔伯伯还是第一次见他,欢声笑语差点连屋顶都掀了。

满月时太小,天冷,压根不敢抱出屋。

傅缙被灌了不少酒,不过这回他喝得心甘情愿的,这一身酒气的,连儿子都皱巴小脸嫌弃他,被母子两个撵去沐浴更衣了。

“睡吧,睡醒了咱们再耍。”

檀儿兴奋半日,一静下来眼皮子就打架了,楚玥轻轻抽走他手里的拨浪鼓,搂在怀里柔声哄着。

小家伙砸吧砸吧嘴儿,很快就睡着了,将他抱回稍间自己屋里,放小床上,叮嘱乳母侍女仔细照顾,这才折返内室。

楚玥打了哈欠,这一天她累得够呛,她是坐前头的席面的,但总不能就此丢下张太夫人,后头也折返几次。

百日宴很隆重,但人也够折腾的。

楚玥打算早些睡,等傅缙出来,她入浴房两三下就洗干净了,出来立即就睡。

但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夫妻俩才躺下,却突然得了一个消息。

一个很让楚玥诧异的消息。

“什么?傅涣找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涣宝宝们还记得吗?楚姒她儿子。

今天重阳节,登高没有啊宝宝们?阿秀打算下午去嘿嘿,么么啾!明天见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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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五

楚玥本昏昏欲睡, 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傅缙微微一顿,继续轻拍她的背部,“你先睡, 我去看看。”

冯戊在外禀, 傅涣是在京郊被发现的, 因此直接带进城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哄了一阵,才坐起身,不紧不慢披衣出了去。

楚玥听脚步声渐远,半晌, 才收回视线。

早在邓州时,夫妻俩就知道傅涣没死了。

实际上, 当时楚姒和章夙算是合作成功,楚家和邓州顺利归投,章夙确实放人了,“走失”的傅涣自然就被寻了回来。

接着,宁军和西河军展开邓州大战,楚姒察觉不妥欲谋算其父, 事败后被捆了回来。当时楚源楚雄任氏接连身死, 府里乱哄哄的, 没人顾得上他。等楚温理好诸事想起时,他已逃了出去。

楚温告诉了女儿女婿。

战时不理无妨,但安定下来后,找是不找, 就得拿出一个章程来。

现阶段,傅缙和傅涣的关系非常复杂,杀母大仇两边都有,是决计不能融洽相处的。但是总不理吧,也不合适,这好歹是傅延的骨血,同父的兄弟。

本朝以孝治天下,太过冷漠总是招人诟病的,尤其傅缙如今位高权重,非常惹人瞩目。

还有另一点非常重要的,傅延可不是叛臣,他守卫京城战至最后一刻,基本能判断是殉城了。作为打着勤王旗号起兵的宁王,为了皇位的正统性,自然对前者大肆褒奖。

所以傅缙就更不能不理了,哪怕是做做样子,他也得命人积极地找。

当然,他也不仅是做样子。诸如傅涣之类的不确定因素,他更喜欢掌控在手里,而不是任由其留在暗处,哪怕自己不惧。

去年十月一回京,就命人去找了,人海茫茫,其实楚玥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想到,这么快就找着了。

想了一会,她侧身闭上了眼,这事也不用她处置,她听结果得了。

……

今年立春晚,初九了,天际依旧零星下着细雪。

入目一片素白,大红灯笼投下一圈圈光晕,让雪地染上些许橙红,一点点蔓延出去,渐渐没入黑沉沉的夜色中。

风仍有寒意,拂面而来,吹起傅缙玄黑斗篷的下摆,他神色淡淡,不疾不徐,往前院偏厅而去。

他和傅涣这个异母兄弟,本来就没太多接触。年龄相差大,还有楚姒暗中阻拦,感情是没有的,厌恶倒是有些,因为对方的生母。

要是傅涣死了,问伤心,实话说那是没有的。

但现在傅涣没死,还找到了,该如何处置,就得一个合适的章程。

当然,这个度非常重要。

这些待他看过人再说。

傅缙步伐不紧不慢,很快就来到前院略偏的一处花厅。

花厅灯火通明,门户大敞,里外府卫不少,却异常安静,傅缙撩起眼皮子瞥了眼。

厅内一个十四五的瘦削少年,穿灰色布衣,鞋底沾了些泥雪,侧身微微垂眸坐着。傅涣明显阴郁了很多,从前那个大方明朗的男童,已消失不见。

傅缙冷冷挑了挑眉,缓步入了花厅。

脚步声起,傅涣飞快抬了抬眼皮子,而后迅速垂下。他没动,视线内那双精绣云纹的玄黑缎面大靴在面前经过,落座上首。

傅涣面无表情,只脊背立即绷紧了。

杀母仇人。

傅缙杀蛇蝎继母复仇,这事和他的战绩一样闻名天下。

普通人都有慕强心理,况且楚姒所谓确实称得上毒妇了,这种逆袭传说流窜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传着传着,楚姒的恶毒比她真实所为还要夸张太多,简直令人发指,堪称大梁朝开国之最。

倒是有些迂腐酸儒,说什么继母也是母,傅缙枭首行为太过。但类似言论随着张太夫人一封痛斥继儿媳的不慈不孝的陈情书,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楚姒一名,现在是连市井郊野的百姓农人都为之厌恶唾骂。

只是楚姒再恶毒,于傅涣而言,却是一个慈母。这么些年的呵护疼爱,却做不得假。

他如何能忍得?

对镇北侯府,对祖母嫡兄,所有所有的情感,已不可避免转化到另一个极端。

当日他脚趾伤势未曾好,仓惶逃出楚家,母亲为他安排的下仆绝大部分都做鸟兽散了,十不存一。不过,还剩两三个忠心的,主仆身上还有些钱,但不多。

天地之大,惶惶无处容身,最后傅涣想起自己的异母兄长,襄城伯府的彭三郎。

他立即就动身往京城去了。

母亲说还没找到人,但京城距离太远,人手不充裕也是一大原因,未必就真不在。除了彭三郎,他也不知该寻谁了。

战乱过后的地界,路实在不好走,一路走走停停,到年前才来到京郊。寻摸了一阵子,没找到彭三郎,但钱银已用尽,于是,他试着去了母亲在京郊置下的庄子,被傅缙的人逮了个正着。

然后就被带过来了。

被带到这个已被更名为越国公府的前镇北侯府。

熟悉的街巷,熟悉的屋舍楼榭,却已是他人地盘,与他全然没了瓜葛,嫡兄杀害了他的母亲,如今他也如肉在案。

傅涣未曾表露出他的怨恨,但在傅缙视线死角的那只手,却已死死攒紧成拳,关节发白青筋凸现。

只傅缙看不出来吗?

怎可能?

这种掩饰情绪的手段是如此青涩,他还未进厅门,一眼就看明白了。

傅缙冷嗤了一声。

须臾唇角敛起,他面无表情,傅涣的安排,他心中已有数。

“带下去吧。”

傅缙懒得和这弟弟废话,正要命人将其带下,而后吩咐下去。不想冯戊刚应了一声,示意人上前,却有一苍老女声道:“且慢。”

却是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拄着蟠龙拐,出现在花厅门前。

傅缙惊讶:“祖母。”

他站起,迎了出去。

张太夫人拍了拍他的手,“行了,这事儿就交给祖母,祖母来安排,你先回去,借些人给祖母使使即可。”

这事儿,没有谁比她更合适处置了。

傅缙是能处理得无声无息,但这种事,无声无息并不是最好的。

要知道为了表彰傅延,永宁帝也作势派了些人去寻傅涣。能阳就不阴,千里之堤尚且会毁于蚁穴,没必要为日后埋下个把柄祸根。

傅缙想明面处理异母弟弟掣肘处处,但张太夫人不同,她是傅延之母,她怎么安排怎么做,就算傅延在世也说她不得。

这道理,傅缙自然不会不懂,原他不想打搅祖母清净的,只现在……

“是。”

最后他应了,依言离去。

......

烛火静静燃烧,宽敞的花厅内,除去无声无息伫立的府卫,唯剩张太夫人及傅涣祖孙二人。

张太夫人驻足,打量了傅涣片刻。

傅涣睫毛颤了颤,抬起眼,瘦削的脸上露出一丝羸弱:“祖母,……”

“老身晓得你心里有怨有恨,对你兄长,也对老身。”

张太夫人缓缓开口,打断了傅涣的话。

这是一个陈诉句,不疾不徐,说话间眼睑抬起,一双微带浑浊的老眼定定盯着对方,从神情到语气,都十分平淡十分笃定。

傅涣闻言一滞,到底是个心思不够深沉的少年,立即露了端倪,眸中怨愤之色一闪而逝,闭口不言。

“老身向天下人陈情,并没一丝假话,你生母确实不慈不孝,老身没有冤枉她。”

张太夫人目光有些复杂,傅涣从前还行的,楚姒并没将她的阴毒伎俩熏染给她的亲儿子,傅涣称得上是个孝娣勤奋的好孩子,所以即便她极厌楚姒,对这孩子也没什么恶感。

但世事变迁,早已面目全非。

现在谁也已经回不去了。

张太夫人看到傅涣的第一眼,就是知道下手不能轻了。

今日之前,她是考虑过,若傅涣没变,让他做个闲适的富家翁也未尝不可。

只如今,却不能。

“明日,我招宗亲来,让你们兄弟分家。”

按规矩分家,承爵嫡长子七,其余嫡子和庶子三,分得明明白白。

只不过,傅涣是病着,就不用出席了。

“得了家产,你分府另居。”

傅涣目光微微闪动,但下一瞬就听张太夫人说:“你母亲罪孽深重,你自责难安,日后就在京郊庄子带发修行,为你母亲念经赎罪吧。”

傅涣倏地瞪大眼睛,这是要软禁他一辈子?!

“你们怎敢?!”

他大怒,腾地站起,猛冲向张太夫人。

不过他不会武艺,兼之左脚微跛,怎及得严阵以待的府卫?

才冲两步即被钳制押住,他怒骂:“你们不得……呜呜!”

嘴巴已被堵住,不知府卫在哪处一捏,剧烈挣扎的他瞬间就软了下来,只重重喘着,一双眼眸流露深切怨恨,死死盯着张太夫人。

张太夫人表情未变,十分平静地说:“去罢。”

冯戊立即挥手,傅涣迅速押了下去。

那怨毒的目光直至傅涣被拖出花厅才消失不见,张太夫人微摇了摇头,道一声:“孽债。”

立了片刻,她转身离去。

......

楚玥这一觉睡得极沉,至次日天色大亮,方才醒转。

今儿是个晴天,暖阳从菱花窗上滤进室内,投在帐子上,很明很亮。

她眯了眯眼,就听“呀”一声婴孩叫唤,接着就是男人低沉的笑声响起,仿佛是在胸膛内鼓动的声线,不高,穿透力却强。

楚玥撩起锦帐,便见傅缙仰躺在短榻上,将白生生已养得有些小胖的儿子搁在自己胸腹上。

室内熏笼足够,檀儿穿得不够,一身红绫小衣裤,带了个虎头小帽子,不过已经折腾得有些歪了。他趴在他老子身上,嫩生生的小手小脚抵着,还能凑过去,自己吃一吃自己的小手。

傅缙拍一记他的小屁屁,这小子就“呀”一声,头抬起往他爹瞅一眼。

傅缙低低笑着,檀儿一动有些往侧边滑了,他十分熟练的挪一挪,把儿子重新挪回正中。

檀儿便对父亲的衣襟产生了兴趣,伸出小手在抠弄着,那他爹前襟弄得乱七八糟,他爹也不恼,饶有兴致看着。

让这父子两个这样玩着,能玩一整天。

话说,傅缙现在可是带孩子的一把好手。只有他回家,檀儿基本不会给乳母带,他儿子一拧眉头,他就能晓得这小子是干啥。

“一大早的,你揪阿爹衣裳干什么呢?”

楚玥起身,父子俩两个立即看过来,檀儿兴奋,檀儿爹也面露笑意。

她上前,亲了儿子一记,又亲了孩子爹一记,她可不会厚此薄彼。

傅缙回亲她:“饿了吧,赶紧洗漱用早膳。”

都辰正了,不过昨儿她累,今儿休沐睡晚些无妨。

楚玥摸摸肚子,是挺饿的,昨天百日宴都没顾得上吃什么。

她匆匆熟悉,去用早膳。

虽傅缙吃过了,但他还是抱着儿子一起过去,一家三口挨着说话。

应付一阵兴奋的檀儿,楚玥想起昨夜的事,遂问:“傅涣怎么样了?”

“分家,送出城,闭门念经。”

傅缙简明扼要地说了结果,傅涣是心存怨恨的,但他这辈子都不会从庄子上出来了。

“这样也好。”

楚玥是听张太夫人说过一次这事的,这么个结果,哪怕不问,她也知道傅涣现在是怎么一个状态了。

她不禁叹了一声。

记忆中就是白白净净的小少年,或者能说是男童,恭谦明朗,进退有度,世子子弟气度十足,就这么急转直下了。

该怪谁,只能怪他那个不择手段的恶毒生母了。

亲娘给了命,没得选。

唉。

楚玥不禁感叹:“若是父亲有知,恐怕悔不当初了。”

很难避免想起这个人,毕竟他可以称得上所有悲剧的起点了

傅缙微笑敛了敛。

父亲。

这二字在唇齿间咀嚼过。

幼年崇拜,少年愤怨,至返京后日日看他和仇人默契恩爱,情感激烈翻涌到了最后,他的心已麻木冰冷一片,不想再去分辨究竟是爱是恨。

再提起,一切已七零八落,面目全非了,而童年记忆中那个高大如山的男人,却连生死尚未确切。

傅缙定定盯着菱花窗上的某一点,良久,直到他怀里的小儿子扯了一把他的衣襟,响亮地“啊啊”两声,他方如梦初醒。

傅缙回神,颠了顛臂弯里的檀儿,捉住他小手丫哄了两句,再抬头只道:“寻个三年,再没音讯就立衣冠冢。”

娇妻,爱儿,柔软温馨的小家,曾经他求之不得的东西,今日已时刻萦绕在身边,再也没什么好追忆遗憾的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包括那个一次次让他失望心冷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