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的嘴被堵住,忽想起一事,慌忙回头往自己营帐方向望去。

楚源站起:“将那逆女带上来。”

帘帐一掀,卫兵毫不客气,把已牢牢捆住的楚姒押了上来,膝弯上重重一踢,她重重跪在地上。

在家卫悍然闯入那一刻,楚姒就知道完了,浑身战栗,她低垂着头,凌乱散发遮掩住她的脸。

楚源蓦几步上前,“啪”地一记耳光狠狠重重甩在她脸上。

“逆女!”

力道之大,当场将楚姒直接打翻在地,左脸颊一个鲜红的掌印。蒋闫立即挣扎起来,又被死死按住捆上。

楚姒耳朵嗡鸣,尝到了铁锈的腥味,胸臆间陡然爆发一股强烈的恨懑,顷刻压过了惊慌恐惧,她倏地抬头,死死盯着头顶父亲的脸。

“你凭什么打我?!”

她恨极:“我这些年来,提携楚家还不够多吗?没有我,靖王案楚家就该完了!”

“我为楚家做了如此之多,一朝落魄,楚家是如何待我的?你是如何待我的?!”

“父亲,你对得住我吗?!”

楚姒目中流露出深切的怨恨,艳丽的五官扭曲着,恨意强烈得让人心惊胆战。

“凭什么?都是你的儿女,大弟做得够我多么?凭什么这般偏袒于他?!”

楚源没有回答她任何问题,只森森说了一句:“早知如此,当初你一回来,老夫就该结果了你。”

他吩咐:“堵住嘴,都押下去,回去再处理。”

战前杀自己人不吉,楚源新投处处谨慎,不肯授人把柄。否则,他会当场解决这个逆女和蒋闫一干人。

楚姒“呜呜”疯狂挣扎,卫兵毫不留情,将二人拖了下来,帐内就剩斑斑血迹。

楚雄浑身冰冷,僵住站着不敢动。

楚源视线掠过他,未有停留,“时间紧迫,你们都下去准备。”

楚雄没掺和过布置,以为父亲不知他,当即如获新生,忙忙应了,和众人一同退下。

楚源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目光冰冷。他并非不知,只楚雄在邓州军中也有亲信,大战当前,不可轻动。

“盯紧他。”回去再处理。

楚源吩咐朱明。

朱明立即应了,正要去安排,才转身,忽见楚源身躯晃了晃。

他大惊,忙回身扶住:“主子!”

楚源捂住额头,眉心紧蹙。

他到底年纪大了,又因新投缘故,每场战役都亲自率军尽心尽力,身体本就有些吃不消。偏这当口又查出长女次子合谋杀弟杀兄,继而欲弑父,别看他表面平静,实则一腔震惊愤怒难以用言语来表述。

方才又被楚姒当面怨毒质问,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强撑着下了令,就挺不住了。

朱明担忧:“主子,您该好生休养。”

实则楚源面色太差,面色泛青唇色全无,只他微微摇头:“无需,你先扶我去榻上。”

楚源吞了一颗药丸子,躺了一会,便撑起身,“我们立即出发。”

他这关口若倒下,功过倒是其次,无主的邓州兵下场堪忧,就算不成为炮灰,也必被西河王顺势鲸吞。

他必须坚持住。

“牵马来,我无碍。”

“……是!”

朱明只得一咬牙,去了。

……

楚玥一行伫立在山峦之上,一直盯着下方战场。

宁军“突袭”失败,天蒙蒙亮时败退,西河大军气势如虹,立即追击。

“报!西河军已得西邑!”

“报!西河王亲率大军往北追截!”

楚玥等人长吁一口气,计划成功了一半。

他们焦急等待着。

一直等到下午,终于得讯,傅缙率军一路“败退”,终于成功将西河大军隐入埋伏圈。

“讯发时,合围战已打起!”

“好!”

楚玥心头一松,终于成了。

现在就等西河大军败退邓州,还有樊岳那边的消息了。

诸人无心饮食,等至入夜,终于见到北边烟尘滚滚,大败的西河军仓惶往南溃退,阵型全无,如丧家之犬。

紧接着,就是气势如虹的宁军,楚玥眯眼看去,最前方赤红旗帜招展,隐约是傅缙的帅旗。

她喜笑颜开:“终于成了!”

陈御等人也是,欢呼雀跃,互相击掌。

楚温松了一口气,“宁儿,阿爹该下山了。”

楚玥笑容一收,顿了半晌,只得嘱咐赵扬等人:“你等切记紧跟大爷身侧。”

“是!”

……

楚温惦记父亲,心急如焚,一路急赶下山。

他却去不知,楚源已是强弩之末。

激战一场,一路急追百里,又被落入宁军陷阱惨烈突围,他还被流箭扎伤大腿,咬着牙死死支撑回邓州,楚源就挺不住了,一头栽下马。

好在被时刻关注他的朱明及时接住。

急急抬回府治伤。

楚源强撑一口气,招了楚雄和楚治等几个心腹来,“你等务必齐心协力,牢牢握住邓州军。”

他殚精竭力,邓州军在突围战中损伤不重,他支撑着回邓州,后续的楚雄几个齐心应能撑住的。

楚雄楚治等人忙道:“阿爹(大人)放心,我们会的。”

现在这情况,不齐心怕邓州军要被人吞下,就算仍有些忐忑不安的楚雄,此刻也没有小心思。

可惜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楚源这才稍稍缓了一口气,不想外头忽起一阵喧哗,声音之大,就算刚被抬进府门的他都听见了。

“什么事?”

楚源勉强睁眼,声音很虚弱。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进,好几个邓州军的副将惊惶奔进。

“大事不好,我们的粮草大营被宁军突袭,已悉数焚毁!!”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征战的根本,这么大的消息根本捂不住,尤其在傅缙早有预备的情况下,西河军瞬间大乱。

而此际骤“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追击的宁军已展开攻城战。

硝烟滚滚,喊杀声震天,此等情况下,哪怕西河王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安抚下军心,不足一个时辰,宁军已杀上城头。

兵败如山倒,邓州是无法保住的了,西河王当机立断,舍弃邓州,从西门突围而出,尽力保全兵力。

楚源当即一口鲜血喷出。

面如金纸,他眼看不好,朱明惊急:“主子,主子,大夫!赶紧叫大夫来!!”

“不要叫了……”

楚源气游如丝,只他神志极清明,攥紧朱明的手,“把楚治周逊吴麒几个都叫回来。”

这些个,都是邓州军实权人物,要么是他的心腹,要么是昔日亲楚温的,“使个法子,尽量阻一阻二爷等人。”

实则楚雄楚治等人也是往这边急赶而来。

楚雄和他的亲信们被略绊了绊,楚治几个率先赶到,一见,大吃一惊。

楚源已无暇废话了,立即令:“……你们几个,立即收拢手下兵马,出城立即离了西河军,寻大爷……”

朱明眼眶一热,和楚治等人哽咽应道:“是!”

楚源头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气。

“阿爹!!”

慢一步冲进门的楚雄惊呼,扑到榻前,痛哭失声。

朱明等人也极伤心。

但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急报,北城门已破了,楚雄急急站起:“赶紧的,我们立即率军出城!”

眼下,朱明等人本不打算和楚雄撕破脸,收拢兵马后,正打算穿过大街往西城门而去,出城再说。谁知再次穿过楚府大门前,楚治却抬手拦住了。

他心中清楚,此战楚温有功,留在城内归降即可,不必出去。

附耳在朱明等人耳边说了,诸人心定,朱明头一个不愿将楚雄放出城。

若放楚雄出城,势必带走一部分邓州军。

普通兵卒并不管上层争斗,解决了几个领头的,邓州军能完完整整交到大爷手里。

一声令下,团团围住。

楚雄目眦尽裂:“你们疯了?!”

纠缠几番,楚雄脱身不得。而兵荒马乱的大街上,远远的,楚温焦急打马往楚家而来。

他得讯报,知道父亲受伤了。

奔近,见双方对峙,惊愕,“你们在干什么?”

他看楚雄朱明:“父亲呢?父亲何在?”

邓州军在,楚源却不在,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楚治朱明朗声道:“大爷于宁军建功!大人临终前有令,令我等随大爷降宁王殿下!!”

先一步,安抚军心,也是说给楚雄那边的普通兵卒听得的。

楚温一听,如坠冰窖,晃了晃一头栽倒下马,赵扬慌忙接住,他哆嗦着唇,“父亲,父亲他……”

朱明沉痛点头,而后恨愤一指楚雄:“他连同楚姒意图弑父,被主子识破。主子押下楚姒蒋闫,为军心故,不得不暂将他容下!”

他悲痛:“若非愤怒悲恸,主子绝不会遭逢此难!”

朱明很清楚,楚源从不打算放过楚雄,既楚温已到场,他索性在众目睽睽下说出,杜绝楚雄挣扎的可能。

诸将士登时哗然,楚温不可置信抬头。

楚雄心虚,骤闻此言,手足一软,一扯缰绳骏马吃痛踱步,竟把他颠下了马。

楚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登时一腔热血直冲脑门,他“锵”一声拔出赵扬佩刀,“我要杀了你!!!”

楚温赤红眼冲过去,楚雄惊慌倒退几步,“不,不是这样的……”

明晃晃的刀刃,状若疯虎的长兄,楚雄避了两下,刀刀往要害而来,他慌乱之下,拔剑还击。

“嘶”一声剑刃割破楚温衣袖,血流如注。

楚温不会武,幸好被急赶追上的赵扬拉了一把,避开要害,朱明赵扬等人既怒且急,立即动手,将楚雄擒住。

双拳难敌四手,况且楚雄身手,一个朱明其实就绰绰有余了。

两三息即被擒住,挣扎间,红着眼楚温举起长刀,重重一道刺向楚雄心口。

楚雄一动,反将左胸口迎上。

“噗呲”一声闷响,鲜血喷溅,楚雄倒地,大大睁开眼睛,死死瞪着天。

楚温“哐当”一声扔下长刀,愣愣看着楚雄尸身半晌,有泪落下。

他这才清醒过来。

身躯晃了晃,被扶住,楚温沉默半晌,哑声问:“爹呢?”

“还有楚姒,楚姒呢?”

“主子在前院书房。”

至于楚姒,朱明立即命人去提。

楚温冲进府内,直奔书房,一见父亲沾血的尸身,登时眼泪长流,重重跪下,膝行扑至榻前。

“儿不孝,儿来迟了!”

痛哭失声,难以自控,朱明楚治对视一眼,叹气,正要上前劝,谁知忽听后头急促脚步声起。

回头一眼,正是领命去提楚姒的心腹。

朱明皱眉:“怎么回事?”

心腹禀:“楚姒不见了,还有那个蒋闫。”

作者有话要说:放心,楚姒苟不了,饭盒今天就给她发。

二更还没撸完,阿秀加油尽快哈~

第129章

蒋闫用左臂架着楚姒, 两人正顺着乡间的黄土路仓惶奔逃。

蒋闫此人,还是有真本事的。

先前他伤口未有医药, 血流极多, 又发了高热, 人本就奄奄一息, 且还被废了持刀右手的手筋,被捆得严严实实的。

他不是什么左撇子, 如此,已无甚武力值可言。于是就被扔进一空屋子里头, 被锁了起来。不过由于城里府中连连大变,有一度,看守人员呈空白状态, 给了他一个脱身空隙。

烧熬退了, 他硬生生磨断身后捆绑双手的绳索,破开窗扇趁乱出了来。

他第一时间先去找楚姒。

好在两人关得并不远, 他很快找到了。

楚姒情况也很不好, 她没伤没烧,但没水没食已两天, 娇生惯养的她已瘫在地上。

蒋闫给她松了绑,二人顾不上寻水寻食, 趁乱跄跄踉踉逃出了府。

城里很乱,城门已破百姓奔逃,西河王打开西城门突围,人流往那边蜂拥而去, 二人匆匆换了甲衣,仓惶顺着人流出了城。

兵荒马乱,天大地大却如同丧家之犬,连方向都无从辨别,只闷头乱撞。

这两人还是幸运的,没有遇上大股乱兵,磕磕绊绊离邓州城越来越远。

楚姒撑不住了,眼前发黑:“……我们想找个地方歇脚。”

她看见前方有个小村庄。

两人立即往那边去了,蒋闫其实也是强弩之末,全凭一口气撑着,水和食物,他们必须马上补充。

他们没钱,但好在楚姒身上还有些几件玉饰。找人家落脚,水是凉水,食物是拉嗓子的糙饼,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简陋的饭食,这会儿却不顾一切大口大口吃着,吃罢倒头就睡。

好不容易缓过了气,醒后,蒋闫心疼摸摸她红肿的左脸,又有些释然和欣喜:“从今往后,我们便隐姓埋名罢,阿姒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苦的。”

不会让她吃苦?

恐怕蒋闫所以为的不会吃苦,和楚姒预期差之千里,喉咙还有点痒疼,是不习惯吃粗食所致,若是下半辈子都过这种日子,她宁愿在事败时当场就死去。

楚姒怨愤,不甘,但她更清楚的是,蒋闫是她目前唯一的依靠,哪怕他右手筋都被挑断了,成了半个废人。

她靠在他怀里,垂下眼睑,轻声“嗯”地应了。

既歇息过,那就该立即动身,这处仍在邓州近郊,很不安全。

临行前,楚姒问:“这处人家……”

她这话的意思是让蒋闫给处理干净了,毕竟近距离接触过二人。

实则楚姒如今心中忌惮得很,楚家反而成了其次,她最忌惮的是傅缙。

血海深仇,不死不休,那小崽子一直派人在邓州,伺机拿她,她知道。

现在没了邓州和楚家做保护伞,一旦泄露行踪,后果不堪设想。

那小崽子本人也近在咫尺。

楚姒扫了一眼外面院子正劈柴拔菜的农户男女主人,眉目厉色一闪。

“这……”

蒋闫顿了顿,劝:“村中见过我们来投宿的农人还有好些,住一宿离开不显眼,若是农户横死,反而更教人留意。”

楚姒一想也是,如今邓州为宁军新得,正是傅缙地盘,万一有人去衙门报了案子,反而正撞上去。

这么一想,只得作罢,“那我们马上就走。”

实际两人状态仍旧不好,但唯恐被傅缙的人追来行踪,不敢停留,相扶着立即离开。

外头依旧还乱着,逃卒百姓,奔走的推车的,拖儿带女,慌慌地四下奔逃。一身狼狈的蒋闫楚姒混在其中,倒不显眼。

两人打听过,西河大军往西南败逃,宁军大军直追而去,二人当即掉头,往另一边的南方遁去。

楚姒打算南下渡江,往江南。江南仍是西河王地盘,过了江就算安全了。

两人跄跄踉踉,扶持着向南,后又夺了一头驴,终于加快脚程。

距离邓州越远,乱像就越来越轻,跋涉数日,终于在这日傍晚,望见缈渺大江。

此时已是傍晚,春雨淅淅沥沥,灰蒙蒙的天,大江天际笼罩烟雨间,仿佛浑然一体。

蒋闫牵着驴步行,楚姒披了蓑衣头戴斗笠,坐在驴背,她顺蒋闫指示抬首望了一阵,大喜:“快,我们赶紧寻码头渡江!”

蒋闫有些迟疑:“现在天色晚了,也不知码头多远,不如我们先歇一夜?”

“不!”

楚姒立即打断。

不知为何,她这两日右眼皮一直颤跳,隐隐心惊肉跳的感觉,一种不详预感油然而生。

她心下焦急:“咱们不能等了,尽快过江!”

楚姒眼尖,望见远处有一渔夫渔妇挑着箩筐等物从江边返,她大喜:“快,我们过去!”

有渔人,就是有渔船,不用找码头了,就用渔船!

渔船平时并不干渡人的活,但若许以重金,这些都不是问题。渔夫渔妇欣然应允,当即掉头,引二人往江边一茂密芦苇丛去。

翻身下驴,眼见渔夫拖出藏在芦苇丛中的渔舟,渔舟小,为保险驴不好上,楚姒毫不犹豫就舍了,吩咐渔夫快些靠岸。

她心中迫切,连声催促,眼见渔舟越来越近,正要一提裙摆上前,忽握住她手的蒋闫一顿,骤回头望去。

“怎么了?”

只不用蒋闫分说,楚姒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一阵隐隐的马蹄声,繁杂极急促,马蹄践翻春雨湿泥,一行健儿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正打马穿出迷蒙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