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身亲吻她的颈,从耳下至唇部,拥吻了片刻,她拍了拍他,“一身臭汗,赶紧去洗洗。”

傅缙应了一声,又啄了啄她的粉唇,这才入了浴房。

楚玥解了软绸袍子,先上了床,翻了几个身,她侧身面朝里拥着薄被闭上眼睛。

傅缙洗澡历来都快,没多久出来了,烛火吹熄大半,房内陷入一片昏暗。床帐一撩,一个温热的怀抱自后拥住了她。

他手臂收紧,楚玥往他怀里蹭了蹭,寻找一个最舒适的位置。

她头枕着他的上臂,他下颌紧贴她的发顶,说了一阵话,帐内便安静下来,两道绵长的呼吸声。

一切仿佛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楚玥眼睫动了动,微微半张眼睑,须臾阖上,但她清楚,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其实问题一直都存在的,大家不是清楚,但日后的事和真正被赤。裸。裸提到眼前,总还是有差异的。

说不怪他是真的。

在现实面前,心境有些变化也是真的。

楚玥很清楚,她和傅缙将要直接面对一个最现实最根本的矛盾,近在咫尺,避无可避。

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

……

傅缙很敏锐,且他很在意和关注楚玥,这么一点差异,他很快就感觉出来了。

也不是说两人有隔阂,她温柔依旧,和他说笑嬉闹依旧,亲热缠。绵也从不推拒他,她还是很关心自己的,傅缙知道。

只是和之前情到浓时的缱绻比,总感觉差了那么一点。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但他能感觉得到。

不插手楚家一事,傅缙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也知她不是那等目光狭隘的女子,她能明白她能理解,她应是不会怪他的。

可事情过去后,就是这样了。

傅缙心里很在意,他不喜欢这样,想解决却无从下手,临出征前那夜心里一急,在榻上狠狠弄了她半宿。她蹙眉受不住,但他说憋着难受,她到底还是随了他了。

她虽难受但还是随了他,温柔体贴,可他心里却越发憋闷,有些气恼起来,又狠狠弄了一回。

她半宿不得眠,情。事太激烈最后晕厥过去,才一个多时辰,却又醒过来。

大军出征,傅缙寅时就得起来披甲了,她心里牵挂,都不用人叫,外头才又些许动静,她就惊醒了,勉强睁眼起了身。

匆匆洗了把脸,拢了软绸袍子,她帮他披甲,一一把麒麟纹的锁扣扣好,又把早备好的一个装了各色药丸和止血药粉的香囊给他揣好在怀里。

“夫君此战必胜。”

他一直都没吭声,抿唇着板着脸,显然是生气了。楚玥也不知他为何好端端就有了气,但她却不愿意他带着情绪上战场。

主动握着他的手,她柔声说:“拿下易州,我就过去了,我们在易州见好不好。”

她困疲难掩,眼下微微青痕,甚至脸色还有点苍白,却仰脸微微笑看他,语调温柔,轻声哄着他。

傅缙胸口堵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泻了,再气不起来,又心疼,他知道自己昨夜确实过了些,她有些受不住。

他想哄她,时间却来不及了,再不走要耽误点兵的吉时,只得匆匆说了一句,“好。待大军开拔,你睡个回笼觉。”

“嗯。”

……

卯时点兵,辰时开拔,旌旗蔽野,戈戟如林,傅缙率大军出了彬州城,沿盘水往东进发。

骑兵营打头阵,先锋步兵紧随其后,沿盘西道一路急行军,重重冲击驻扎盘水侧的淮阳王派遣州兵。州兵不过万余,又无多少骑兵,很快被冲击分割,不过两个时辰,胜局已定。

傅缙率大军马不停蹄直奔易州,易州驻军八千,刺史是个识时务的,抵抗没多久,就直接投了宁军,开门将大军迎进城。

傅缙未曾停歇,命人接掌易州防务之后,他在夜色中继续沿着盘水而下,一直奔至百余里外的骆县,把小朝廷又一处驻兵点拔除,安排好防务,这才折返易州。

两个昼夜,三场战役,奔波厮杀未曾休眠,却不觉疲惫,反归心似箭。

昨日已得易州城,今天楚玥该到了,他心里记挂得很,连连快马加鞭,在下午抵达易州。

一问,贾泗陈御楚玥等人果然到了,他立即一扯马缰,调头往刺史府。

易州刺史很知事,利索把刺史府让出来了,此处将会暂成为最新的前线指挥署,闲人已被清空,官邸被精兵团团围住,诸核心幕僚和战将会在此处下榻。

傅缙翻身下马,直接往后院而去,入了安排给他夫妻暂居的院落,里头有些乱,笼箱等物刚抬入屋内。

他大步进门,外间没见楚玥,却听得里间有声响,心里一喜,两步冲了进去。

帘帐一撩,里屋确实有个人,却不是楚玥。梨花正打开大箱在归置东西,被吓得一大跳,手里的铜镜瓶罐“噼噼啪啪”掉在妆台上。她回神忙福身请安。

傅缙一张脸冷下来,斥道:“如何做事的?小心些。”

他心情不畅,瞥了一眼箱子,正要转身,却发现梨花神色有些紧张。

她下意识往箱子里头瞄了眼。

傅缙心中疑云顿生,这下仆手脚不干净可不是什么稀罕事,这贴身侍候妻子的,不安分他可不放心。

傅缙往前踱了一步,望向樟木大箱。

却见大箱有衣物,他和楚玥的,被收拾到一半都有些乱了,最底下露出一个角,白底缠枝纹样,是个青花小瓷瓶。

梨花见他瞥向那个青花小瓷瓶,一下子更紧张了,呼吸一屏。

傅缙皱了皱眉,俯身将那个青花小瓷瓶捡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来了!!

明天见哈宝宝们,咱们周末加更哦~~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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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107章

傅缙记性极佳, 他记得这个青花小瓷瓶, 是楚玥的,曾经在她妆台见过。

他皱眉:“大胆, 可是贪墨了主子的东西?”

梨花忙摇头摆手:“不,不,世子爷, 婢子没有!”

她实在很慌, 梨花忠心耿耿不假, 但她多年养在庄子,环境简单性子淳朴,这遮掩情绪的功夫实在修炼不到家,虽然很努力压抑了, 但还是被傅缙轻易就看出了端倪。

他心里更疑了。

可傅缙记得, 楚玥说这梨花是赵扬的胞妹,况且能被她调到身边伺候,忠心程度是毋庸置疑的, 应该不至于贪心偷摸主子的面脂香膏。

真喜欢的话,流露个意思,楚玥随手就赏她的, 何必?

他握着青花小瓷瓶的手一动,不期然却听到一阵微微“滴滴哗哗”声。

这不是面脂香膏。

他随手把裹了红绸的塞子拔开, 一看,却是一瓶药丸子。

黑褐色的药丸子,小指尖大小, 圆润有光泽,嗅着却没什么药味儿。

“这什么药?”

傅缙诧异,凭借他粗浅涉及的医学知识,自然没法子分辨的,但他却发现,自从他打开瓶盖塞子后,梨花整个人一下就绷紧了。

这问题没有人回答他。

妻子也没有生病,怎么在备着一瓶药丸子?且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他记性很好,一个多月前这青花瓷瓶他见过一次,还有更久远的,他们刚成亲那年,他在侯府屋里也见过一次。

慢慢的,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忽有些快,有一种不知名的感觉油然而生,他隐隐觉得,自己不会想知道这瓶子药到底是什么。

但他却更迫切的,要立即弄清楚的。

端详两眼,他直接把小瓷瓶直接往怀里一揣,转身大步往外。

“世……”世子爷!

梨花大惊失色,下意识追着迈出一步,却知不妥,忙住脚把嘴巴闭紧了。

眼见傅缙大步出了院门,她脚下一转,慌忙往外冲去。

……

傅缙去寻的陈御。

陈御善谋之余,也极善医,通晓岐黄之术,大宁人称妙手回春。

傅缙问清陈御去向,说是和贾泗在前衙接手政务,他直接往前衙而起。

穿甬道,绕廊道,一路遇人见礼,他手一挥让起,脚下越来越快,最后冯戊等亲卫就差小跑才能跟上。

抵达前厅,他倏地顿住脚步,耳边隐隐听见陈御的声音,他伸手推开门。

“安民告示贴出去后,……承渊?”

贾泗陈御听见声音,一回头,惊诧:“怎么过来了?还不去好生歇一觉?”

傅缙回来了他们知道,但连续征战两个昼夜,最需要是好好休息,政务什么的,睡醒再理不迟。反正都有章程,他两人已安排下去了。

“我等会就去。”

傅缙坐下:“存中,我有件事要烦劳你。”

“哦?”

陈御好笑:“有什么烦劳不烦劳的,大都督且说来就是。”

傅缙并没立即吭声,显然是私事,于是贾泗捡起案上才写好的安民告示,笑道:“你们说,我先出去一趟把这贴上。”

贾泗出去了,屋内就剩两人,傅缙把怀里的小青花瓷瓶掏出来。

“存中,劳烦你了,替我看看这是什么药?”

这对陈御来说,简直是小到不能小的事,接过瓷瓶,顺手就打开了,倒出一颗。

“黄柏,益母,苦丁,紫草,……”

先嗅了嗅,然后刮出一点粉末尝了尝,陈御很快分辨出里面的药材,“配得不错,药性温和不伤身体。”

他将瓷瓶子塞好,放回傅缙手里,“这是避子药。”

避子药?

避子药!

其实他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却怎么也不肯相信,直至陈御万分笃定的一句话出口,登时,傅缙脑内那根弦“啪”一声就断了。

一股寒凉从脚底窜上心脏,他整个人都冻住了,甚至这一刻他不知能给什么反应,脸是僵的,双手禁不止微微颤了颤 他的反应不大对劲。

其实傅缙拿着这么一瓶子避子药过来让辩证,本来就已经不对劲。

陈御大约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忙劝:“承渊,玥娘这事也没做错,这征战频频奔波劳碌的,怎适合受孕生子?”

“你们还年轻,不急,等以后安定下来,爱生几个就几个。这药不伤身体的,想必是名医配置,玥娘也没乱来,你别生气。”

“玥娘历来有主意,你这么忙,她大约想着这点小事不用告诉你了。你好好说话,勿……”

她确实是有主意的。

服用避子药也没有告诉他。

陈御还在劝说着,傅缙心头却冰冰凉一片,陈御不知道,这药她不是开战后才开始服用了。

在京城时,他就撞见过这个青花小瓷瓶,如今仔细回忆,这瓶子平时却仿佛没有放在妆台上的。

当然不放了,是得仔细收妥的,不然时间久了,他会总容易发现的。

他扯了扯唇。

婚后她一直服用避子药。

还是特地请名医配置,不伤身体。

她这是从来没打算过给他生孩子。

非常清晰,这是傅缙不愿意相信,却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

……

暮色四合,斜阳渐渐已隐入地平线,只余赤色晚霞渲染天地,为繁华的易州古城披上一层晕红。

楚玥走得很快,夏日炎炎,她心下甚是焦灼,事情就这么骤不及防的发生了。

梨花急急追在后头,她又焦又愧;“主子,都是我不好,我没有把药瓶子收妥当。”

楚玥闭了闭眼:“不怪你。”

也不好太责备梨花。从前这瓶药是藏在孙嬷嬷的下房里的,但此一时彼一时。驻城还好,若扎营野外,梨花本人连个独立营帐都没有,直接在近卫营拉道帘子了事,东西都混在一起收拾,却是放不得。

只能搁在她本人的行装中。偏行装简洁,也就一口箱子的事。

她苦笑,常在河边走,湿鞋也不奇怪。

穿过甬道,踏上回廊,一进分隔前后的内仪门,便到了夫妻临时安置的院落。

夕阳余晖渐渐消散,暮色笼罩,开阔的院落内外,冯戊等贴身近卫一个不见,静悄悄的。

“你下去罢。”

打发了梨花,楚玥入了院门,视线穿过静悄悄的庭院,三级青石台阶上,正房大门正闭阖着。

穿过庭院,登上台阶,立着看了两扇透雕回纹的大隔扇门片刻,她伸手轻推。

“咿呀”一声响,隔扇门并未上栓,应声而开。

未曾燃烛,昏暗的室内,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端坐方桌旁,半侧身背对着她,黑甲上血迹斑斑已干涸呈黑褐色。

傅缙。

门推开,昏暗的天光落在傅缙的侧颜上,他神色凝肃,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

他一只手搁在方桌上,手畔,静静立着一个青花小瓷瓶。

楚玥凝视了他片刻,慢慢上前,轻声唤:“夫君?”

这声音仿佛是一个机括,开启了室内的一切,傅缙慢慢转过身来,看她足有半晌。

那双深邃的眸子如今黑沉沉一片,一眼望不见底,半晌,“你还知道我是你夫君?”

很哑,很沉,像是被砂石磨砺过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异乎寻常的平寂。

楚玥心里沉甸甸的,她深吸了口气,握住他桌上的那只缠了黑布掌套的大手,“当然记得,我们有媒有聘,拜过天地的。”

“拜过天地?”

傅缙讽刺一笑:“原来你还记得?”

“霍”一声站起,他居高临下:“那你告诉我,为何成亲以来你一直用此物?!”

他抽出被楚玥握住的手,一把执起那只青花瓷瓶,重重往地面一掷。

“啪”一声脆响,碎瓷飞溅,滴滴答答的药丸子跳动着,飞撒了一地。

就如同此刻他的心一样。

一阵阵的,绞痛极了。

他伤心,他愤怒,胸腔仿佛要爆裂开来似的,怎能这般待他?她知道不知道?他是如此的珍爱她。

“婚姻之盟,白发之约。”

此刻他只觉得讽刺。

在他一心一意要与她白首偕老的时候,却不知,她连个孩子都不愿和他生。

这怎可能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

“你告诉我,成亲至今,将近三载,你可曾有想过和我过一辈子,哪怕偶尔一念?”

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他握着她的肩膀,怒声喝问:“你还告诉我,有没有?!”

大约是因为二日二夜不间断的疾奔征战,不曾休不曾眠,眼睛都有些发涩了,泛着红,隐隐竟见水光。

“楚玥,你有心吗?”

他一抹眼睛,赤红眼看着她。

既然没想过和他过一辈子,那为何要为他惊惶落泪?为何要与他交颈相拥?亲昵无间甚至畅想到日后儿女?

这目光愤极含悲,声声质问一声比一声沉重,楚玥经受不住,她跄踉退了一步。

傅缙一步逼近,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死死盯着:“你告诉我?”

“怎么没有?”

他步步紧逼,楚玥退无可退,她喘息着,挣动着,重重拨开他的手,蹬蹬倒退两步直到后背抵着墙壁,她高声喊:“我怎么没有?!”

“我也不想用这个,我从来都不想!”

谁想长年累月吃避子药呢?还隐隐担忧着,总唯恐药力有疏漏?

谁也不想!

“那你为何还要用?!”

她心潮也涌动起来了,过去种种眼前飞逝,艰苦的,两难的,黯然的,她总爱宽宏体恤于人,但事实上她一路走来,她也会累。

既然他发现了,也好吧。其实并不想落泪,但眼眶骤一阵潮热,一退再退,后心紧贴的墙却无法再退,她仰首:“为何?”

她一抹眼睛:“你知道的。”

“你是如此憎恨楚家,乃至楚氏一族。”

“就比如这次取易州,我祖父率邓州兵驻方邑,你袖手旁观,从未有一丝动摇。”

她见傅缙要说话,她摇头,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没有错,为主帅为人子,你当如此,我也没怪过你半分。”

“可这天底下的事情,有时不是道理能掰扯清楚的。”

这一次还好,傅缙不动,她最多拼上自己功劳,也能求得宁王改道,可下一次了?

若下一次情况更严重呢?

甚至楚玥没法阻止到祖父,祖父如梦中一样最终投了西河王呢?

楚氏会像梦中一样,一族尽丧于阵前和逃亡的路上吗?

甚至包括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和她的小弟弟。

那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那她还能心无芥蒂,继续快快乐乐地当着傅缙的妻子吗?

哪怕傅缙照样挑不出错,她也不能。

“大人的纠葛也就罢,倘若有了孩子,那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眼泪不受控制溢出,眼前模糊一片,楚玥大力一抹:“他的父亲如此憎恨他母亲一族,若见满门倾覆,只有心畅快慰的,那他该如何?”

她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知悉真相那次和傅缙的争执,他目中的冰冷猩红。

楚玥高喊哭出了声,“那届时,我还如何能坦然和你在一起?!”

只能先不要孩子了。

她不想的,她也难,真的很难很难,以手掩面,她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