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上颠簸得厉害,她却很快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傅缙一手控缰,一手将人搂近,马蹄声踏踏,他垂眸看她。

洗干净了脸上的尘土的和血迹,她脸看着有些苍白,他伸手摸了摸她,幸好她没事。

肩背这点伤,傅缙一点不在意,他反而庆幸极了,好在自己反应够快,不敢想象这箭若扎在她身上。

自己皮糙肉厚,她却一贯是娇弱的。

又想起黎明那时。

他半昏半醒睁眼一回,其实是有记忆的,当时她将他搂到大腿上枕着,搂着他和他说话。

傅缙还是

第一回枕她大腿,平时缠她都不乐意,这么一想就浑身有劲儿。

他附在她耳边说着:“你平时都不让我枕呢,这般说来,想来这伤也有些值得的。”

不想楚玥睡不沉,闻言立即睁了睁眼,嘟囔:“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她蹙起眉头,很不高兴,傅缙忙解释:“你听错了,哦不是我说错了,以后我必多多谨慎,再不受伤。”

挨骂了,心里却甜丝丝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了,忙搂紧了她,“快睡吧,咱们很快就能和樊岳他们汇合了。”

……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没很快。

北戎军确实在连夜搜索,但好在这个草甸子真的很大很辽阔,这回没有被逼至近前,傅缙小心避过,搜寻着暗号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直接追到入夜,断断续续的暗号才逐渐多了起来,歇了一夜,次日傍晚终于赶上了大部队。

樊岳等人大喜:“承渊,玥娘,你们终于回来了!”

心足足悬了两天两夜,一见到动静,立即飞奔打马迎上去。

血迹斑斑一看清,不待他们追问,楚玥已急道:“陈先生何在?”

陈御善谋之余,也极善医,这也是他被挑中出这趟任务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一路追过来,傅缙又低烧过两回,现在他身上还烫着,伤药短缺,也没消炎退烧的法子,她还总担心自己处理伤口不当,一直很心焦。

好了,终于汇合了,一下马她让傅缙坐下,而后赶紧让陈御来。

陈御解开临时绷带一看,还好,拔箭手法虽不熟练,但好歹还成,“还好,这条臂膀伤愈前勿再施力,愈后便可无碍。”

他打开药箱,快速取特地配制的消炎退烧丸子,给傅缙服下,又重新消毒包扎。

楚玥长长吐了一口气,只她的心未曾全放下,忙问:“青木,青木怎么样了?”

她看见冯戊奔来,忙扬声询问。

“青木伤势颇重,好在未曾伤及性命。”

抢先答话是樊岳,从军的男人,非要害且不会留下后遗症的伤都不觉是大事,看清傅缙伤势,他神态就恢复了,对楚玥说:“昨日一早,青木就回北径关了。”

是和重伤员一起,被护送着向南往最近的关口去的。

这边伤药到底短缺,且身负重伤已无法继续执行任务了,当务之急是赶紧送回关内接受更好的治疗。从这地儿南下百里就是北径关,马群走不得,但人伪装一番却可以,大梁北戎时有摩擦,商队遇劫太正常了。

重伤员早就和大部队分离开来,伤势稍一稳定,立即以最快速度拐上商道,往南而去。

樊岳安慰楚玥:“玥娘莫担心,我看过青木,他当时人还能醒。”

这就好,这就好!

楚玥长吁一口气,一颗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她还想多问点什么,却听见后头有几声轻咳,回头见傅缙剑眉微蹙,一手捂着肩膀,慢慢地欲站起来。

他脸泛着白,刚才用烈酒洗伤口,还得反复清洗彻底,额头见了薄汗。

楚玥忙几步上前扶住:“很疼么?”

他“嗯”了一声,“我有些饿了。”

这一路他都没喊过饿,寻了什么吃的都紧着楚玥,现在说饿那肯定很很饿了。

楚玥忙道:“那找个避风的地方先坐下,我给你拿吃了。”

傅缙看着挺虚弱的,身体半倚在她身上,挨着她点点头,“好。”

樊岳暗啧啧两声,不过他没说别的,只扬声道:“咱再支一个帐篷吧,”手一指:“去那边,那边避风。”

备有简易帐篷,不过不多,本来就是打算出现伤员用的。

樊岳等人率着马群曲折迂回地走,已深入茫茫草甸深处,又命人在后面消弭或伪装痕迹,已将追来北戎兵暂摆脱了。

暮色已现,索性就早一点扎营。

帐篷很快支起来了,楚玥将傅缙扶入里头坐下,又给二人匆匆擦洗换了衣裳,抖开一件绒面斗篷给他盖在身上,她匆匆出门给他张罗吃食。

樊岳率先掀帘进门,促狭冲老友眨眨眼睛,傅缙没理他,直接坐了起来,问:“北戎兵追到何地?”

一说正事,樊岳神色登时一正,冯登摊开临时绘制的地形图,指了指其中一点,“在此处。”

樊岳点右边另外一边:“我们在此处。”

“这支北戎军我们也拿了俘虏,拷问后大致情况都弄明白了。那日突然折返与我们正面相遇的,是驻兵点的前锋军,率军将领叫乌力吉,是驻兵点主将岱钦的独子。据闻这个岱钦,是北戎王廷右贤王胞弟。”

难怪主力卷土重来时,那大将留了一半兵力给乌力吉,傅缙点头,“乌力吉为何会突然折返?”

冯登蹙眉:“据闻前几日得了消息,说是有大梁新马贩携千匹马擦边境而过。”

白得一千匹马,大功谁不心动?

傅缙冷冷道:“郭庶。”

唯一可能放这个消息的,只有在阿拉善和他们争过马的郭庶。

“难不成,那郭庶竟猜到我们是从北地来的?”

不然,不会往北戎这边放消息啊?樊岳等人对视一眼,蹙眉,难道还是露了破绽。

贾泗摇头:“应是广撒网,多捕鱼,以防万无一失。”

傅缙淡淡:“现在也无多少差异了。”

北戎驻军这么大的动静,稍一留神就会知晓,傅缙立即道:“取笔墨来。”

他立即手书一封,将这边的事情简单说说,而后重点放在郭庶购马之事上。

“……郭庶奉西河王之命购马,必从吐蕃折返,走盘方弋阳二关。”

傅缙沉思片刻,迅速写罢,交给冯戊:“立即遣人送回关内,呈于殿下案前。”

傅缙神色冰冷,郭庶暗算了他一把,还想顺遂运马全身而退吗?那是白日做梦。先前是顾忌暴露路径又腾不出手,如今却不必了,他必教对方配了夫人又折兵。

也不用宁王干什么,只需透露给皇帝知悉即可。

他冷哼一声。

冯戊领命而出,刚好和楚玥也回帐。

晚膳做好了,大家都在干脆一起用,不过傅缙吃的是她特地均的伤号饭,白米粥,还有溪里刚捉到的鱼,白煮了,很清淡。

他手不方便,楚玥便给仔细挑了刺,搁进他碗里。

傅缙立即全部吃了。

这顿饭吃得很快,匆匆撂下筷子,大家继续议事。

“都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追搜的这批北戎军,大家是有信心摆脱的,从这边继续往东走两天,就脱离他们的巡逻即是管辖范围。

但脱离乌力吉驻兵点的管辖范围,不代表脱离北戎的管辖范围,驻兵点之间互通有无,吃饭喝水般轻易的事。

现在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北戎边境绵长千里,才开头,他们就大大惊动了北戎军,后续路程将举步维艰。

甚至草甸不会一直有的,要知道草原上绝大多数的地方,草不过及膝高,届时一览无遗,避无可避。

后退不得,前进不是,弃马倒是能全身而退,只是他们是不可能弃的。

帐内沉默了很久,楚玥命冯戊提了个行囊包过来给傅缙倚着,凝眉苦思,她忽抬眸:“乌力吉?”

“不是说乌力吉独子吗?他父亲,就是那个什么岱钦是北戎王廷右贤王胞弟。”

“那我们能不能在他身上设法?”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啾!宝宝们明天见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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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88章

“怎么个设法?”

樊岳是个急性子, 立即追问:“玥娘, 你赶紧说说。”

见傅缙贾泗若有所悟,其余人则看了过来, 楚玥便解释:“那个岱钦不是的右贤王胞弟吗?”

楚玥对北戎了解得不多,但也是知道这右贤王是实权人物之一。胞兄是实权王爵,是岱钦本人掌军, 不管家里还是自身, 权力都极不小。

“而这乌力吉, 是他的独子。”

分量有够重的啊,楚玥已经清晰了解到时人对儿子的执着了,少了啥都不能少了传宗接代的儿子,楚温之流在这时代其实是个异类。

“独子有险, 比之这一千匹马, 孰重孰轻?”

要楚玥说,这乌力吉实在有点草包,好功自大人又怂, 一受点伤居然直接就逃了,偏偏又报复心强,估计现在还在草原上搜着傅缙。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或诱其冒进,或等在对方回营路上伺机, 甚至还能想其他方法,反正得将此人拿下。

押下此人,送一封信给岱钦, 让对方给他们运这一千匹马。

一千匹马确实不少,但相对于庞大的北戎骑兵而言,这还只是一个小水花罢了,以岱钦此人能量,若想捂住,他绝对能捂下。

这是北戎的地盘,己方运马难,但岱钦不难啊,对方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的目的地是蓟州,将这一千匹马运抵关口,只要顺利进了关,他们就放了乌力吉。

反正北戎虎视眈眈,大梁时刻防范,两国本就心不合面也不合,不差这一点仇怨。

楚玥眸光灼灼:“此计如何?”

她看向傅缙。

傅缙立即给她一个赞赏的目光,“玥娘计策甚佳。”

贾泗击掌:“极是。”

不费一兵一卒,可行性非常之高,众人纷纷叫好,而傅缙垂眸思忖,片刻注意已定。

“樊岳,你和杨骏陈瓒同去,可乔装为北戎兵卒,务必将乌力吉生擒!”

“标下得令!”

三人齐声应和,精神大振,听傅缙略略交代细节,匆匆就出门准备去了。

塞翁失马,柳暗花明,帐内气氛已一扫先前的沉凝,只傅缙有伤,其余诸人也未久留,关切几句好生歇息,遂各自忙碌去了。

帐内很快安静下来,楚玥瞅了傅缙一眼,却见他一眨不眨从看着自己。

“怎么了?”

楚玥俯身扶他躺下,却被他一把抓住腕子握住,“我宁儿真真聪敏!”

这说时,下颌微微扬起,苍白的脸竟泛起一丝红晕,他目中炯炯,十分的自傲。

楚玥都被逗他笑了,“至于么,只是灵光一现而已。”

比起专门谋士贾泗等人差远了,不过她两辈子眼界有些地方是开阔些,这方面思维快,但不代表人家慢慢商议想不出来。

不过吧,她也不是妄自菲薄的人,自己还打算以后转型军师幕僚呢,她笑道:“我这不想着日后吗?近来有些闲暇还细读兵书。”

只是不够融会贯通,还有些地方不会。

“何处不会?”

傅缙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教你就是。”

他教自然很好的,不过,“这事回去再说,你现在得给我好生养伤。”

楚玥抽回手扶他,催促他躺下,傅缙十分听话,“我都听你的。”

她不禁露出一丝笑:“那就快睡吧。”

声音和微笑一般轻柔,她双手轻按他的肩,躺下后又拉了绒面披风给盖上,细细地掖好,纤细双手碰触到他的,柔软温暖。

傅缙心头只觉快活极了,她让他去干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看来,这受伤也不是一件多糟糕的事情。

他忙不迭点头,乖乖躺好了。

“疼不疼?”

“一点不疼。”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相对而视,他双目格外的很亮,仿佛漆黑夜空里坠入了两颗星子,一眨不眨。

这眼巴巴的,楚玥笑了,“傻子。”

拧了他耳朵一把。

不疼,心头却愈发畅快了,见楚玥想起身,傅缙却不肯放手,“你陪我睡。”

楚玥本来想再打水擦擦的,方才匆忙不太仔细,他扯着不放,到底心头一软,哄道:“那你等一会,我解了外衫就来。”

他让她就坐这解就好,楚玥便随他,解了外衫找个地方搭着,也躺下来了。

他立即挨过来,手上还想动,被楚玥一巴掌拍回去,她板着脸,他有些委屈,“我就想亲亲你。”

两个人到底是贴着一起了,楚玥嘱咐他快些睡的,但到头来还是自己阖上眼一会,就模模糊糊睡过去了。

傅缙凝视片刻,摸了摸她的眼下青痕,等回了家,可得给她好好养养才行。

不过说到回家,还得先解决了这马群的事。

……

秋老虎艳阳正炙,草甸子却开始泛起一层微微的黄,隐隐有些红的紫的野花点缀,风一拂,一层一层浪般茫茫望不尽,极广阔壮观。

楚玥却没多少心情赏景致,樊岳等人已出发两天了,她盼着能快一些,毕竟这地儿并不好养伤。

但回头想想,即便事成还得押运马匹,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回关内的,这念头只得搁下了。

耐心又等待了几日,好消息终于传回了。

樊岳等人又点了七八个好手,一行人悄悄折返,无声贴近了北戎兵搜索圈的边缘,一人弄了一身北戎军服。

有了这身皮子作遮掩,使出水磨耐性盯梢,终于窥到机会,将乌力吉连同他身边的心腹拿下,余者解决,乌力吉捆上拿回。

为防走漏风声,这乌力吉一路上嘴巴被堵得牢牢的,灌点水塞点干粮养着,疾行数日狼狈极了,一拿开塞嘴的步,当即立眉谩骂。

“原来是你!哼!我父亲的大当户岱钦,我伯父的右贤王苏赫,我若少了一根汗毛,你们休从这草甸子走出去!!”

很好,这位也不是这点脑子都没有的,一上来就把底牌亮了,可惜傅缙一点不吃。

他冷笑一声,刀光一闪,直接削下对方左耳。

“装起来,连信一起送过去。”这只左耳边缘有颗芝麻大的黑痣,非常好辨认。

鲜血喷溅,乌力吉愣愣看了地上那块耳朵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你竟敢!”

“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若非爷爷大意,早把你这贼子大卸八块!……呜呜!”

嘴巴要被重新堵上了,乌力吉大力挣扎,余光瞥见安静立在一边楚玥,狠狠呸了一口。

愤懑之下一口唾沫吐得极远,好在楚玥盯着,忙一跳这才险险避过。

傅缙大怒,大步上前直接一脚踹在对方的嘴巴子上,登时乌力吉满嘴鲜血,一侧头喷出六七颗牙齿,疼得说不话来。

“拖下去,若不安分就砍一根指头,再不安分,就再砍一根。”

他眉目冷厉,声音冰冷,可见是极气怒。

楚玥也生气,却不是因为乌力吉的,而是傅缙,他这个一下子大动作,才开始收口的伤口又崩开见血了。

“何必和他计较?不过阶下囚罢了。再不济,唤人给个教训就是,何必自己上手?”

待陈御给换好药出去,楚玥眉心就拧起斥他:“这是还记不记得自己身上有伤了?”

傅缙老老实实听着,没有吭声。

委实觉得有点夫纲不振,但他竟然觉得还挺高兴的,怎么回事?

“嘀咕什么呢?”她斜睨。

傅缙忙道:“没什么。”

这伤在他身上,偏偏他却不怎么在意,楚玥没好气,摁一把让他知道疼得了。

想归想,却不可能真动手的,楚玥拧了巾子给他擦擦上身,抖开衣裳给他重新穿好。

“信送出去了,也不知那岱钦答应不答应?”

楚玥眉心蹙了蹙,分析得再好,到底还是有些忧虑的。

傅缙拉她到大腿上坐着,哄道:“你且放心,已得讯岱钦极看重这独子,有此顾忌,必会妥协。”

楚玥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

接下来就是等待。

只等待期间,傅缙也不是一点行动都没有的。

作为唯一的大底牌,信送出的同时,他就安排人将乌力吉和大部队分开了,带是十来个好手佯作商队,陈瓒亲自押送,连夜往南,准备将人悄悄押回关内自己的地盘。

另一方面,大部队并不固定在一个地方等待,不停迂回,以防被敌人哨探探得踪迹。

这般耐心等待几日,在第五天清晨,回信终于来了。

樊岳星夜打马,呈上一封用了火漆的信笺,傅缙打开一看,唇角一挑。

“岱钦应了。”

确实是应了,一接到樊岳扔过去的匣信就给出的回应,他仅带近卫亲自赴的约。

“搜捕的北戎军当天就撤回去了。”

得了回信,樊岳等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潜伏观察,又拿下一些北戎兵审问一番,最后可以确认,这岱钦确实为独子焦躁上火。

很好,成功了。

楚玥等人心头一松,终于露出喜色。

……

接下来,就是要赶在入冬之前,将马运回去了。

俗语朝中有人好办事,其他地方其实也一样,不管岱钦是作如何感想,反正内里有人大开方便之门,这事儿是终于顺了起来了。

沿着北戎与大量接壤的边境向东,急赶大半月的时间,终于抵达目的地蓟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