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孩子一夜找不见人这种事,在步家算是天塌的大事,因为之前经历过一次,总让人心有余悸,昨晚小徽失踪了这么久,就连老爷子都彻夜没合眼,恨不得把老四叫回去千刀万剐了。

“老四人呢?”步静生沉默了很久,像是又活过来一样,慢慢转过脸问道。

“他有事儿。”姚素娟胡乱应付,决定替步霄瞒着,总不能说他带着鱼薇出去玩儿了吧…

刚才她打电话给步霄和鱼薇,两个人都打不通,后来老四回电话时,就连她都快要张嘴骂人了,这节骨眼,老四竟然还能带着鱼薇出去,他是真的心大,还是完全不在乎?他跟鱼薇恋爱这事的确没错,毕竟感情是无法强求的,小徽剃头挑子一头热,要伤心是早晚的,但他侄子都这么伤心了,他一个当叔叔的,竟然也不来化解一下。

姚素娟看见步徽烧还没退,又沉沉睡去过去的样子,叹了口气,也是,就算老四回来了,小徽也不想看见他,还化解什么,叔侄俩就这么闹掰了,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好起来。

房门被推开时,姚素娟赶紧迎上去,私人医生进屋,走到床边检查了一下吊瓶,出门时对着她使了个眼色,走到门外她听见医生小声问了句:“姚小姐,血型这一栏是不是填错了?令郎跟你的…”

“没填错,我不是他生母。”姚素娟淡淡地把这一句深埋心底的话重新提起。

明明什么都过去了,这十几年来,家里一天比一天要好,公司越做越大,老二也在B市混得风生水起,老三就更别提了,总裁当得很溜,老四虽然还是老样子,不怎么靠谱,但钱挣得说不定是家里最多的,小徽也是烧了高香了,考上了G大,从他十三岁那年喊自己第一声“妈”开始,他就对自己越来越好,最近有了出息,她过生日,竟然还想着给她买包…一切都顺风顺水的,像是步家祖坟冒了青烟似的,怎么一夕之间又要旧事重提。

姚素娟心烦意乱地走到二楼楼梯边,刚要下楼,看见一个人正慢悠悠地踏上楼梯,穿着那件常年不换的黑色外套,嘴里叼着烟,双手插裤兜,还能是谁?

步霄一抬头,看见大嫂神色疲惫的样子,也轻轻叹了口气:“嫂子,小徽退烧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一直在尝试加更,然而未果_(:з」∠)_

大家可以开始猜剧情啦,我之前埋过伏笔,但好像埋深了没人提过,微博倒是有一个妹子特意说过一次。

这个剧情,每个人都挺可怜的,就连大嫂也有自己的伤心往事,姚素娟和步静生的故事简直就是一本虐恋情深T^T

每件事我后面会一点点都交代清楚的,大家莫急~

第56章

他接到姚素娟的电话就没心思继续“私奔”了,其实他本来也没想出去,是鱼薇看他心情不好,想让他放松一下,步霄当然能看出来她的用心,索性带着她出去玩儿了一天,但他心思一直挂念着家里。

于是挂了电话,他掉了个车头就往家赶,这会儿站在楼梯上,听大嫂说小徽烧还没退,但已经睡了,步霄终于松了口气,跟姚素娟擦肩而过,去步老爷子房里。

姚素娟跟他吩咐了几句别跟老爷子犟嘴,就有些释然地下了楼,毕竟老四回来了,肯去面对、去解决,万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结果到了一楼,姚素娟看见一个让她意外的身影,正站在楼梯边上望着自己。

鱼薇也跟来了,此时站在那儿,抬头看见自己,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开口喊了一声“嫂子”。

鱼薇最近的变化的真的很大,完全看不出是去年那个来家里吃晚饭的小丫头,那个时候她一头短发,瘦得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细胳膊细腿儿,如今一长开,五官、身形都是大人模样了,是个长发飘飘的大姑娘。

姚素娟听她真的改口了,却一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要是没有小徽这档子事,她一定立刻高高兴兴地应了,真心替老四那个老光棍儿开心,可自己儿子这么难受,她又不是没私心的,心偏向着小徽,难免有点摇摆不定。

但一码归一码,人家丫头又没做错什么,姚素娟爽利地“哎”了一声,朝她笑笑,跟往日一样招呼她:“去厨房跟我一起泡壶茶、切水果吧?”

鱼薇本来还是有些尴尬的,她第一次以步霄的女朋友身份回到这个家,却没人认她,不仅不认,还因为她让步霄和步徽的关系闹僵了,家里一团糟,她进了屋之后,一个来跟她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会儿看见大嫂对自己一如当初,心才安定下来,跟着姚素娟一起去了厨房。

来过这么多次已经习惯了,她跟着大嫂进厨房张罗饭菜或是泡茶、切水果,都很有经验,厨房也摸熟悉了,鱼薇轻车熟路地在她身边打下手,茶叶放在哪儿,茶具放在哪儿,她都知道。

一直只是忙着烧水,备茶具,洗水果,两人忙活了一会儿,姚素娟隐隐能看出来鱼薇不太自在,知道她其实也提心吊胆的,决定跟她好好聊聊。

“你跟老四谈了之后,一直也没跟你坐下来聊过,平常玩笑开得倒是挺多的…”姚素娟把果盘拿出来,放进水池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知道,家里不是不欢迎你,这会儿有点乱,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衷,等事情全都过去了,都挺开心你能跟老四在一起的,毕竟他都二十九了,可算有人能把他的心给拴住。”

鱼薇听见大嫂的话,一时间很感动,她真的特别感谢她能这么跟自己聊天,她这会儿才看出来,这个家如果没有姚素娟,真的一天都不能支持下去,鱼薇很由衷地感谢道:“谢谢嫂子,我明白的,有些事也不能急。”

姚素娟看她还是跟往常一样的通透,不禁想跟她交心一次,淡淡笑了下:“要说全家最支持你,最理解你的,估计就是我了,我最有同感,但还真没有你那么幸运…”

鱼薇有点不解地看着她,心想着她的“同感”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姚素娟继续道:“我比那个窝囊废小了九岁,不比你跟老四少多少,我三四岁的时候,他十几岁了,我十几岁的时候,他娶妻生子了,他一直把我当个邻家小妹妹,我算什么呢,整日跟在他屁股后头的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说喜欢他,他当耳旁风,我追上去,他早就心里有人了…所以我挺羡慕你的,你喜欢老四,他也喜欢你,真是天大的好事。”

鱼薇听得当场愣住,姚素娟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她说的“窝囊废”应该是步静生,可那句她十几岁的时候,他娶妻生子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是大哥的二婚?

姚素娟看见鱼薇愣得反应不过来,知道自己话说的不清楚,解释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是他大哥第二任,我也不是小徽亲妈,是后妈…”

鱼薇终于惊讶得瞪大眼,一时间无法相信,她不是步徽的生母?还真是没看出来,她明明这么疼儿子的,她消化了一会儿,只能脱口而出道:“我还真不知道…”

姚素娟笑了笑:“也对,老四绝对不会主动跟你说的,这家里最不想提起这事儿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我,他是害怕提,我是不想提。”

她这句话有点深意,鱼薇在那一瞬间就把她话里的意思跟今天步霄说的亏欠步徽太多两件事联系起来,这难道是一件事?毕竟步霄一直在避开不谈他到底是怎么欠步徽的,鱼薇想了一会儿,事关步霄本人,还是很想知道,于是咬咬牙问出了口:“步霄今天跟我说他欠步徽很多,这是一件事吗?”

姚素娟用勺子舀茶叶的动作一僵,她看了一眼鱼薇,见她低头削着苹果,不由得觉得她也太聪明了,只能点点头:“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我就都跟你说了吧,老四那人没正经,最喜欢开玩笑,认真话他一年到头都说不上两句的。”

鱼薇削断了果皮,抬眸看着姚素娟一副要讲故事的样子,水壶里的水也刚开始烧,她听到大嫂开始一点点娓娓道来:“要说老四,是老爷子五十岁的晚来子了,老母亲当年生他的时候身体就不好,他生下来没到一个礼拜,老母亲就去了,所以老四根本不知道有娘是什么滋味儿。”

“他是老幺,跟老大之间差着23岁呢,所以老四两岁那年,静生都25了,结了婚,那位原配比我还泼辣,是个暴脾气,家里又没个女人,长嫂就当了家了,所谓长嫂如母,老四小时候皮得上房揭瓦,后院点火,什么都干过,谁的话都不听,家里一群老爷们儿,他一个也不怵,就怕大嫂的扫帚,经常他嫂子能拎着长扫帚追他打一条街,街坊邻居都看腻了…”

鱼薇听着姚素娟说到这儿,看见她笑了,心想着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又一想也对,她说她是步家的邻居,自然什么都看见的…

“那时候我也就十六七岁,还记得老四小时候最怕一招,他大嫂把他的开裆裤给扒掉,让他光屁股挨揍,去门口罚站,他就特别害臊,能躲被窝里躲一天都不出门。”鱼薇听到姚素娟说到这里,画面感很强,忍不住抿唇笑了,心想着他还有被人治成那样的时候,姚素娟也笑着说道:“结婚第二年,静生第一个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儿,小名叫大成,就比步霄小了三岁,年龄相仿的小男孩最要命,从小就一起疯,一起不听话,老四带着他大侄子到处惹是生非,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

鱼薇有点惊讶,这么说,步徽还是有一个哥哥的…可是怎么没见过?

想到这,她隐隐有种预感,这故事的结尾应该不是好的,不可能是步霄原来的大嫂带着大侄子跟步静生离婚,去了别的地方单过吧?不然她不可能从来没听说过的…鱼薇想到这,有点笑不出来了。

“那个时候,我对静生也死了心了,他都结婚生子了,我还单相思个什么劲,我也十七八岁一朵花了,就考了外地的大学,走得远远的,期间也谈了几次男朋友,都没成。大学毕业回G市,静生说他公司缺人,让我去给他帮忙,我就进了他的小破公司,帮他打理事情,没过几年,他就添了小二,就是小徽…”

鱼薇越听越难受,她真的不知道姚素娟身在其中得有多煎熬,如果是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步霄结婚生子,心里还总是释怀不了,对他提出的事无法拒绝,一边帮他一边还得看着他幸福,心里得是什么滋味啊?

“哎呀,不说我了,说老四!”姚素娟提起自己过去的事,表情也有点怅然,转移了话题:“老四那时候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痞子,又坏又混,十三四岁正叛逆呢,整天跟人家打架,有次被人在街上砍了,浑身是血,还是他嫂子去救他的,硬生生把他从人堆里拉出来,一路背回家里,其实我有时候也想,劝自己说,静生他原来那个媳妇儿真是个很好的女人,任何一个别人换到这家里,就算是我,都做不到她那份儿上,对老四也是真是掏心窝的好。被人砍了之后,老四差点进了少管所,从那以后就转了性了,消停了不少。”

听到这,鱼薇忽然想起来,她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步霄,他从树上跳下来,把自己惹哭了,紧接着的确是有个手持长扫帚的阿姨冒出来,把他大骂了一顿,她那时候太小,认不清楚人,但那时姚素娟的确不在的,原来她自己也是见过原大嫂一面的。

的确是个挺凶悍的人,鱼薇隐约记得的画面,是步霄被骂得狗血淋头,最后乖乖听话的样子。

“结果那年冬天,家里出了事,这么多年的幸福日子从那天开始就被打破了。”姚素娟话锋一转:“有天夜里,全家都找不到大成,急得发动四邻一起帮找,我自然也跟着去了,找到了半夜,老四忽然说了句,大成可能在后山上,咱们家老房子那大院儿后面的确是座山,不算高,但地形复杂,为了骗孩子不去那儿玩,都说山上闹鬼,大家去山上找了,找了一夜也没找见,最后还是老四他嫂子找见了自己儿子,在一个峭壁下面,跌下去了,人就那么没了,身体都是硬的…”

鱼薇听得心惊肉跳的,但姚素娟用词还是很简练,想把那场面很快说过去:“他嫂子把儿子尸首抱回来的,受了点刺激,人不正常了,也不说话,一进家门,家里围得全是人,她就那么干坐着,也不愿意动弹,老四当时已经在静生房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了,说是他之前吓唬大成,说山上有鬼,问他敢不敢去山上呆一夜,两个人打了赌,他本是一句孩子间的玩笑话,没想到大成真去了,因为大成这人随爹,胆子特别小的。”

“静生那脾气,肯定不会说什么,跟媳妇一样,呆呆地坐屋里,老四被老爷子揪进了房里,打了一顿…唉,打他有什么用,他也是一句玩笑,打到后来,老爷子自己也痛不欲生,抱着老四一起哭,那还是我第一次见老爷子掉眼泪。”

厨房里的氛围开始陷入了一种沉闷的寂静,水壶里的水就要烧开了,发出刺耳的鸣声。

“后来,过了小半年吧,丧事都办完了,但家里气氛还是很沉重,但也在渐渐好转,老四自责、内疚,又没办法挽回,从那以后再没闹过事,特别听话,结果忽然有一天,事发突然,他嫂子把自己吊死在屋里了。”

鱼薇听了倒吸了口气,她真没想到原大嫂那么刚烈的性子,会自己想不开,但听完姚素娟的解释,她顿时又明白了,就是因为那么刚硬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式。

“遗书里写了的,说大成出事那天下午,她把儿子打了一顿,因为大成十岁了,还尿床,她又气又恨铁不成钢的,言辞之间羞辱了两句,所以她觉得对不起儿子,在山上又受了刺激,越来越想不开,就跟着一起去了,让静生跟小徽爷俩自己好好过,她怕大儿子路上孤单,要去给大成作伴…”

“这事儿一出来,谁能受得了,老四觉得自己一句话害了两条人命,我是亲眼看见他把嫂子从房梁上抱下来,嚎啕大哭的,紧接着就是静生,儿子走了,老婆也去了,他请了五十个和尚来家里超度,超度完了他要跟着一起走,上山当和尚去,那段日子有多难熬,我都想不再回忆了,小徽当时才三四岁,什么都不懂,是我帮带的,所以你可能也奇怪吧,怎么我看着就跟他亲妈一样,他从小就喊我小娟阿姨,没娘之后,都是我照顾的。”

此时一切都明了了,鱼薇切着水果的动作有点僵住,心里替步霄觉得愧疚,他只是说了一句玩笑,也怪不到他的,但事情明明因他而起,他肯定自责死了,但最可怜的还是大哥,白发人送黑发人之后,又送走了自己妻子,也难怪他这么潜心向佛,整日吃斋念经。

“又过了八年,我一直照顾着小徽,也一直单着,静生整个人等于废过一次,又被我救了回来,他没去出家,毕竟他还有小徽,后来我跟他结了婚,小徽小学毕业,上了初中,终于改口喊我妈,他也是把我当亲妈待的,变化最大的应该是老四,他疼小徽疼得简直不讲道理,想着法儿挣钱给他买好东西,十八岁就从家里彻底独立出去了,你也没见过吧,哪家叔叔这么疼侄子的?当时小徽被人欺负了,他是把人家腿都打断了的。”

难怪他说他欠步徽太多,原来故事这么长,鱼薇想着,自己从踏进步家之后,从来没感受到这个家有过悲伤,每天都是和和美美的,日子平淡而幸福,谁也没想过十几年前竟然发生过这么悲痛的事,或许就是因为太痛苦,人人都避而不谈,把它视为禁区,这件事才被深深埋起来,成了所有人心里最不敢触碰的那一块地方。

“所以,咱们家如今能这么好,真的特别不容易,我希望你也能理解,小徽被你拒绝,又眼睁睁看着你跟他最要好的四叔在一起,他不可能一下子消化的,你要是能明白,单相思到底有多痛苦,你就大概能懂了,那两人这么好,绝无自己插脚的地方,还明明发生在自己身边,躲都躲不开,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人,是别人的,自己却还是愿意为他肝脑涂地,跟个二傻子似的,断不了痴心妄想,这事儿,没人比我更有发言权了…”姚素娟眼里的神色渐渐变得很深,很浓烈,望向她时,连鱼薇都被那种感情触及到,有种感同身受。

试想,如果是自己,眼睁睁看着步霄跟一个自己相熟、甚至是至亲的女人,相恋、结婚、生子,她绝对会跟姚素娟一样吧,等上十几年,四年,再等八年…而她现在的位置,步徽将来还要喊自己四婶,就像是如果有一天,她要开口喊步霄一声姑父一样,她完全无法承受。

“你跟老四能在一起,我真觉得特别好,至于小徽,不求你能看他,别理他就行了,但我是他妈妈,只求你能等等他接受这事,他跟你说了什么恶言恶语,他心里也不是那样想的。”姚素娟看样子真的很了解步徽,帮他说完话,表情重又多了几分释然,感慨道:“早晚他也会懂,是他的跑也跑不掉,不是他的他强求不来。”

一番长谈就这样结束了,鱼薇答应了大嫂,她其实一直都明白,有些事还是需要时间去淡化的,人力却不可为。从厨房里出来,姚素娟去楼上给步老爷子送热茶,鱼薇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没进屋,在老爷子接受之前,她还是别给步霄添麻烦了,结果姚素娟从房里出来时,说老四没在老爷子屋里,他跟老爷子谈完了话,自己去小屋里呆着了。

轻轻踏上西楼梯的台阶,她上了二楼,看见西侧最后一间屋,她一直知道步霄在这儿罚跪,但还是第一次来看什么样子。

门敞开着,屋里一片幽暗,烛光摇曳着深红的火光,鱼薇走到门边,看见步霄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正在抽烟,姿势还是很随意的,身体朝后仰着,眼睛定定地望着两排灵位,三炷香插在铜香炉里,冒着缭绕的烟气,是三点红光。

鱼薇忽然就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步老爷子每次让步霄犯了错来这儿罚跪,无疑是最可怕的惩罚,罚的不是身,而是对心的鞭笞,而步霄每次像此时一样主动来这里坐着,几乎是自虐行为,这摆的根本不是什么祖宗牌位,是他死去的大嫂的灵位。

小姨来闹事那天,老爷子骂步霄的话忽然又被她想起,“治得住你的人都死了”。

但她人虽然不在了,却还在步霄的心里活着,一直静静地存在在这间小屋里,在他自己一手造就的囹圄里。

第57章 (修文,新增285字)

听见门边细微的声响,步霄转过脸朝门外看去,看见鱼薇站在门口,正凝望着自己,顿时脸上露出笑容:“我先送你回去?”

鱼薇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不用了,我陪你一会儿吧。”

步霄有点讶异她这个忽然的举动,但也没说什么,把旁边的一个蒲团拿过来,拍了拍,冲她笑道:“也是,让我妈见见儿媳妇儿,我也能耐了…找个这么漂亮的。”

他看见鱼薇并没有直接走过来坐着,而是走到香案前,拿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插在他的三炷香旁边,还对着一排排灵位双手合十,很恭顺地鞠了个躬,不禁觉得好笑,她这“儿媳妇”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

步霄眼里噙着笑意,望着这一幕,她的身影都被烛光映衬得更加温柔,这画面有种说不出感觉,像是很有温度,很让人暖和,这大概是一种人情味和烟火味吧,生人和逝者见见面,家里又添新人了,去了的永远不会被人遗忘,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笑着挑挑眉,他看着鱼薇走到身边,在他左边的蒲团上坐下,她跟自己对望的时候,有种超越时间和一切空间的感觉,像是他俩已经这么望着很久了。

很长时间没说话,鱼薇刚才敬香鞠躬的时候,看清楚了灵位上的字,最前面的是步霄母亲的,后面一排角落里是他大嫂和侄子的,他原来那个大嫂的名字也很好听,叫“褚月梅”,光看名字还真不知道是个这么性情刚烈的女人。

鱼薇静静地陪着步霄坐着,然后能感觉到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他的手无时不刻不是滚烫的,有着粗粝的触感,她也用力握住他的…

这估计是他第一次在这间小屋里坐着时,有人陪他吧?没关系,以后他再来,她都会陪着他的。

想了想,鱼薇觉得还是跟他说一声刚才姚素娟跟自己把一切都说了的这事比较好,但又怕他会难受,左思右想,听见他问:“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看见步霄一副探究的表情,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鱼薇顿时觉得没什么好别扭的,说道:“大嫂刚才都跟我说了,以前的事。”

步霄的神情有一秒钟的怔忪,接着眉眼舒展开,露出一个很柔和的笑容,双臂撑在身后,身子往后仰:“嫂子真的成人精了,我想什么她都知道,真的谢谢她,她不跟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果然是无法释怀的,步霄天不怕地不怕,估计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了吧,鱼薇点点头,感叹道:“这个家没有大嫂的话,真是不行的。把你们家比作一个机器,大嫂就是最小的那个零件,在每个地方,连接着每个人,紧扣着每个环节,不然这个家就像散了架的机器一样,是没法运转下去的…”

步霄听她直接岔开了话题,不说那件事,把话引到姚素娟身上,还比喻得这么形象,知道她在照顾自己的感受,低头笑了笑,把鱼薇搂进怀里:“什么你们家我们家的,你是谁家的?嗯?”

之后的时间里,她就被步霄这么搂着,头靠着他的肩膀,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六炷香一点点燃烧。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期间一直没人说话,两人都沉默着,突然门边响起动静,鱼薇朝着门口看时,猝不及防地大吃了一惊,立刻坐直身子,从步霄怀里挣脱开,觉得很不自在。

步徽突然出现在门边,目光闪了两下,瞳色变成彻底的漆黑,他看见鱼薇依偎在四叔怀里的那一幕,终于有了最后的实感。

他脑子忽地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低下头转身回房间。

鱼薇有点着急,想开口喊他,但话到唇边,她忽然明白,喊住他又能说什么呢?

步霄也看见了忽然出现的步徽,神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他再次抬眸,看着香案上的那个灵位,他怀里搂着的是小徽最喜欢的女孩儿,大嫂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我送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步霄从蒲团上站起来,顺手把鱼薇也拉了起来。

^

步徽因为久违地梦见生母,烧退了之后想去敬一炷香,步静生是从来不靠近那间屋的,他就自己一个人去了,结果撞见四叔搂着鱼薇坐在那儿。

四叔已经把女朋友介绍给所有人了,给去世的奶奶看,还给自己亲妈看,他就丝毫不会觉得别扭,心里完全不记得自己还在伤心吗?那灵位上的名字,明明是自己的亲妈和哥哥。

走回房间,步徽听见院子里车发动引擎的声音,知道是四叔送鱼薇回家了,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开着跑车追在鱼薇身后,她不愿意上车,他还问她是不是只愿意坐那个男人的车,那个男人其实就是四叔,她果然还是,只想上他的车…

他现在烧全退了,头脑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清醒透顶的感觉一点点啃咬着他,最初的那股子冲动和愤怒,终于永远都不可能再来了,那些感觉消失掉,只剩下沉甸甸的疲惫,和空荡荡的多余感。

步徽站在窗边,看见四叔的轿车离开,车里坐着的是两个人,等车开出院子,驶进漆黑的夜色里,他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

步静生去了一趟一楼,回来看儿子怎么样了,一进屋,看见小徽站在窗边,眼睛定定地望着楼下,院子里传来老四带着那个小丫头开车离开的声音,他从来没见过儿子这幅模样,他单薄的身子站在那儿像是下一秒就会转瞬消失一般,他心里一恸,喃喃道:“你烧退了吗?回被窝里再捂一会儿…”

步徽没应声,也没回床上,沉默了很久很久,步静生朝他走过去时,才听儿子艰涩开口:“爸,我能不回家了吗?我回来就难受…”

步静生只觉得膝盖下面的两腿一软,扶着床沿坐下,心里百感交集,儿子嘴里“回家”两个字真的戳到他最痛的地方,他缓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声音有点发颤地问道:“那你想去哪儿?”

“我想离开G市…让别人都好好过吧,我去了别的地方,我也能好好过,呆在这儿我什么时候能好?”步徽声音低沉,语速很慢,每个字越说越冷静,最后一句话是一句自问,更是一句自答。

步静生的声音终于抖得越来越厉害,身体忽然也觉得冷,宛如筛糠,问道:“你心里就完全不替你爸想想?我就剩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怎么还是跟老四不对付?步静生刚才下楼,看见老四带着那个小丫头离开,想着他怎么就这么不把小徽记在心里,他们去别处出双入对的就是了,非得回家里,儿子在边儿上看着什么感受?小徽最近一会儿找不见人,一会儿又发烧又难受的,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真的再也经不住折腾了,他一点点也不想再尝尝没有儿子是什么滋味。

^

回去的路上,气氛还是很压抑的,其实哪怕是今天出去玩了一天,心里总是搁着一件事,就连快活都无法心安理得。

鱼薇看着步霄开车的样子,他没什么变化,侧脸还是笑着的,但她能感觉到他也在忧虑。

晚上他们俩坐在那儿,虽然姿势看上去挺惬意的,但绝对不是想秀恩爱,步霄是自己去那间屋的,他是想让自己难受,那是种自虐…可偏偏被步徽撞见了那样一幕,真是怕被他看见什么,偏偏会被撞见什么。

下午也是接了电话,步霄就急着赶回家,连把她送回去都怕耽误时间,所以也带着她去了,但鱼薇刚才离开时,看见大哥看自己的眼神,并不是欢迎自己的意思,她这才知道,她晚上根本就不该跟来。

所有事情都像是纠缠在一起的一团乱麻,打了个死结,没人知道这个局面该怎么化解,会由谁化解,但事情最终尘埃落定,一锤定音的时候,往往又让身在局中的人猝不及防。

鱼薇真的没想到,仅仅是第二天下午,她就接到步霄的电话,说要带她回家吃晚饭,是大嫂通知的。

她隐隐猜测姚素娟是为了化解现在的僵局,才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想让大家坐下来好好聊聊,把话说开,但等她跟着步霄来到步家时,才看出不对,步徽并不在家里,大嫂的意图似乎也并不是让叔侄俩化解矛盾…

自己下午正好没课,步霄又是个万年大闲人,开着车去她家里接她,两个人傍晚时分进的院子,一进门毛毛又飞扑过来,对着步霄又蹭又舔,院子里的风景一如从前,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个家正遭变故。

下了车,步霄走过来,对着她懒洋洋地露出笑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朝门里走,鱼薇知道他在劝自己不要紧张,但她不好的预感,真的越来越强烈。

“就当跟平常一样,吃顿家常饭。”步霄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回家了放松点儿…”

被他搂着走进客厅,鱼薇看见一楼除了姚素娟谁也不在,她也正忙着要去厨房张罗晚饭的事,看见两人进门,没多说几句话,就匆匆走了,老爷子也不在楼下,步霄和鱼薇只能在沙发上并肩坐了一会儿,这时步静生下楼来了。

缓慢的脚步声立刻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鱼薇其实有点怕看见大哥,昨天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确实不是和善、亲切的意思,估计这个家里,现在最不想让她出现的人就是步静生。

气氛顿时有点冷却,就在鱼薇不自在的时候,居然听见大哥主动开口了。

“老四,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去一趟楼上。”步静生神情有些疲惫,走路的姿势也有点摇晃,下了楼第一句竟然是喊步霄跟他一起上去说话。

步霄原本翘着二郎腿坐沙发上,看见大哥下楼,立刻把腿放好,看见他一步步走下楼梯,步伐不怎么矫健,不知不觉中又老了一些,开场白竟然是这样一句,他喉间顿时涌出一种很涩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熟悉,而且浓烈,像是化不开的一口血,从很多年前就死在身体里的一口黑血。

这还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大哥找自己谈话…

步霄把喉间那股涩涩的感觉咽下去,轻轻吐出一口气,临走前,挑眉笑着揉了一下鱼薇的头发,跟在步静生身后,缓缓上了楼。

在一楼的时候他脸上还挂着无所谓的笑,但到了二楼走廊,没人看见时,他的神情变成了他自己都很陌生的一种奇怪的样子。

大哥礼佛的房间,他从来没进去过,这还是第一次进,看见自己送的那个佛龛,地上的蒲团,还有桌上快抄完的经书,步霄坐在硬邦邦的红木沙发上,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控制不住地想点烟,把烟叼在嘴里,“啪”的一声点着时,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步静生,大哥的眼神在烟气弥漫里,有种颓唐。

忽然想起十三四岁自己第一次抽烟,被大嫂发现,摸起扫帚朝着自己抡时,他躲在大哥身后,步静生帮他挡扫帚,劝道:“哎呀,小男孩儿抽个烟有什么,你朝我打就行了…”

画面闪回里,他又看见了当年的大哥和大嫂,步霄有点不知所措,低下头把烟塞嘴里,想缓解那种他控制不了的感觉。

烟气袅袅里,对面的步静生垂着眼睛,声音很低颓地开口了:“老四,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不会找你的,这事儿你没错。”

步霄抬起眼,轻轻舔了下唇角,这句话让他痛苦至极,如果大哥说的是“这事儿全是你的错”,他会更好受一些,因为千错万错,全都是他错,他把这辈子的所有的“对不起”都说完了,也不会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第58章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后半部分大修,改了剧情,大家请从步徽和步静生谈话那里重看一下,不然接不上这章内容,我把饭局的剧情改成兄弟谈话了。

“有什么事儿,您说吧。”步霄沉声道,看见指间的烟气升腾起来,烟灰积得有点长了,他捏着烟举到唇边吸了一口。

步霄身后是屋里的窗户,窗帘拉了一半,另外一半玻璃窗让夕阳的红色光芒倾洒进屋里,映衬着步静生的脸,大哥整个人都坐在西沉的日落余辉里,却被照得脸色更苍白,并没有抬眼看着自己,一直垂着眸,腰背有些佝偻的样子,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小徽他那个不懂事的,昨天晚上跟我说要走,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离开G市,我问他大学怎么办,他一声也不吭…”步静生垂着眼睛,低着头,说到这里时,表情才有了些波澜,胸口起伏着:“我知道他是被惯坏了,一点也不懂事,但G大他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就上了这么不到一个月…”

步霄听着步静生的话,大哥越往下说,语调越苦楚,自己的表情也跟着越凝重,他隐隐知道了大哥的意思,却一时间无法开口,喉间那种苦涩的感觉更浓烈了。

“我、我就是个窝囊废,连儿子都管不了…”步静生摇晃着身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坐在日落光辉里一个死了半截的人:“我问他到底要去哪儿,他说要么去北京开车,要么去部队当兵,哪一种都不怎么样,他那个臭脾气,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出去碰一鼻子灰,怎么就不能…先好好把书读完?非得折腾,他那个破车,我看着都危险,上次出去撞过一次了,他还想再来…”

步霄艰涩地咽了一下唾沫,坐起身掸烟灰,听见大哥的下句话,顿时不可控制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我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我也知道这事儿怎么都怪不到你身上,是我太自私了,所以腆着脸来求你。”步静生说到这里,终于情绪有点崩溃。

“大哥。”步霄忽然打断他,步静生听见他喊自己,忽然有点怔住,抬起眼看着老四,逆着光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里,表情因为逆光看不太清楚。

但他这一声“大哥”,似乎真的是很多年没叫过了,十几年来,他根本没跟老四好好说过话,彻底交过心,每次见面身边都有人,都是在家里的饭桌上,两个人从来没有单独交谈过。

十几年前,他跪在自己房门外,他就没有出去跟他说话,后来又看见他把月梅从房梁上抱下来时嚎啕大哭,他觉得全世界都塌了,更无法开口跟他说一个字…后来还是老爷子,以死相逼,不愿意分家,这个家才被守住,不然有可能,他跟老四一辈子都不会来往了。

老四并没有做错,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错的是自己的心魔,他在心里竖起铁壁,把自己缩在里面躲着,觉得能躲到死的,每次看见老四,他都难免想起往事,所以他就尽量不去跟老四交流,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么多年,他也明白,四弟兴许比他还痛苦,他把一切都扔了,到了忌日就躲在佛龛前面,小屋也从来不敢靠近,自己生性懦弱,只懂畏缩,但老四一点点都还在记着。

那件月梅给他买的黑外套,他穿了多少年了,都没扔,每年都穿在身上。

那只小土狗,是当年月梅捡回来的母狗下的小崽子,其他几只都送人了,他还非得留一只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