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寐啊,你呀,真丑,丑成这样没人要,只有我委屈要你。

姜寐,姜寐?

情 欲,其实只要一丝丝的热情就可以挑起来。叶深深觉得从心尖上划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一片迷蒙,好像是一朵花绽放一样,花叶到处,情难自禁。

可是,沉醉的却只有她。她睁开眼,看到的是少紫眼里不仅仅有迷乱,更多的是阴霾。在他喘息加剧的时候,他推开了她,干干脆脆的。

喘息。

“你,很难受?”她问他,却感觉自己的声音虚浮得好像是飘荡在空中。

少紫几乎没有呼吸声,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难得地皱起了眉头,到最后,他咬咬牙,想伸出手去拉她的手,最后关头却握紧了拳头,强扯出一抹笑意。

他说:“晚饭,你就这么巴不得送上门来?”

一瞬间,叶深深想到了四个字:逞强,逃避。

她突然想哭…

“你走吧。”他笑了笑,手一挥开了门。

笑着,眉头明明锁得很紧,像极了玄歆。发现自己在比较,叶深深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咬牙往门外走。

出门的时候,她听到了少紫很轻很轻的一句:对不起,为什么?

她知道,那句话不是对她讲的。

对不起,对不起谁?

为什么,你会失控?

叶深深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丫鬟小梨就来敲门,说是少紫与皇帝相伴郊游,让她跟随侍候。小梨是她到青云的使臣府后走得比较近的丫鬟,熟悉了,就没什么芥蒂。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小梨神经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诶,深深,身体负担得了么,郊游?”

负担?叶深深花了很久去理解,终于发现了她言下之意,脸黑了。

“我跟那只…少紫没关系!”

小梨点点头:“嗯嗯,你好好保重身体,将来啊飞上枝头去~”

“…”

叶深深深呼吸,不予这个两眼冒泡泡的小丫头计较。

少紫说要她陪伴去郊游,这个…她顿时警惕,虽然那只狐狸昨晚是手下留情没对她咋咋的,但是就凭他那个记仇的个性,指不定又想起上次那一口了。真是…一失口成千古恨啊!

几乎是用龟爬的速度到了门口,就看到少紫骑在马上,明明是只几千岁的妖精,还一副我骑马所以是人间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对于这个,叶深深抛去一个鄙夷的眼神。

他旁边的马上还坐着个人,模样倒是很俊俏,笑容温和,一副贵公子模样。

这样的两个人去郊游?

“你们骑马,我呢?”她点点自己。

少紫眼神一飘,飘到了身后跟着的一匹马上。

很好,叶深深咬牙,就当挑战无极限。

晃晃悠悠上了马,她丢了个胜利的眼神给少紫,少紫笑了笑,策马扬鞭。

叶深深惨烈地看着他的背影,还能怎么着呢,追。

追到目的地,她傻眼了,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大湖,湖上有只船——他们居然是来游湖的!

看到那一汪深蓝色的湖水,就像是海一样。

她的腿软了。

妖孽的日子(下)

那是一片湖,一片非常大的湖,一片碧蓝碧蓝的湖。

用叶深深心底的声音来说,就是一片可恶的混账的该死的大湖!

少紫与那个年轻人已经下了马上了船,她却觉得这会儿颠颠簸簸的马背比那个漂来漂去的船安全得多,打定了主意,打死不下马,下马不上船,死也不上船。

“晚饭,怎么不上来?”少紫戏谑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深深咬牙不说话,抱着马脖子含恨瞪。

正是日出时候,少紫的身上一片霞光,居然好看得很。

只是再好看,也抵不过那片蓝汪汪的湖水对她的恐惧来得强势,所以当少紫朝她招招手的时候,她选择了跳下马,往回走。真搞不懂这只妖怪怎么跟个纨绔子弟似的,爱玩这些人界的富家把戏,游湖游湖,都是水啊!他爱玩,她可不奉陪,昨晚失眠,还不如回房间好好睡一觉,顺便把昨晚奇奇怪怪的事情通通忘掉来得实际些。瞧少紫那春风得意的模样,还真看不出昨晚他纠结的模样。

“晚饭,不上来?”少紫笑着问。

叶深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咧咧嘴,拉着马儿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少紫在身后闲闲的声音,他说:

“我们这趟是顺便游湖,上了船就直接去对岸,半月之内不会回来。”言下之意,就是你是喜欢一起上来呢,还是在使臣府乖乖待上半个月?

叶深深恨不得一口咬死这只狐狸。

少紫在等,而且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在最后关头,叶深深终于豁出去了,一步一步,踏着岸上渡头的甲板,浑身僵硬地上了船。

那是艘豪华的船,船上挂着淡色的垂幔,船舱里面放着些酒菜,还跟着两个歌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纨绔子弟伤风败俗逍遥挥霍来的。

有船舱对叶深深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缩到最最里面去,远离那碧蓝碧蓝的水。

少紫与那个年轻人坐在船舱里对酌,酒到酣处,那个年轻人总算是察觉了缩在角落里的叶深深的恐惧,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从上船后就没有看过她一眼的少紫,犹豫了一会儿开口:“国师,你这个侍女好像…晕船?”

“似乎。”少紫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叶深深气炸了,似乎你个头!你眼睛瞎了吗?我都这样了你还在一边凉快,混蛋!

事实上,少紫的确是个混蛋。他不仅没有体谅她怕水,他居然还一个喝酒喝得快活得很,更可恶的是,他明明看到她缩在船舱最里面了,他硬生生地朝她招了招手,点了点酒杯,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给我过来,斟酒。

叶深深当奴隶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她很认命,咬咬牙走过去,哆哆嗦嗦拿起酒杯给那只该死的狐狸倒酒。末了,少紫又点了点对面的年轻人,她咬咬牙再斟。

年轻人看她脸色苍白,似乎是不忍了,伸手挡住了她的手。

叶深深感激地看看他,刚想缩回角落,却听到少紫说:“继续。”

年轻人看不下去了,他说:“国师,这个小丫头晕船,还是让她先回去吧,也省得饶了游湖兴致。”

“好,叶深深,你下去吧。”少紫笑了笑。

叶深深一呆,不知所措,接着是死命摇头。她才不要下去,下去了,就得有半个月跟少紫分离…万一,万一玄歆回来找她的时候,她不在少紫身边呢?万一可以少紫可以救玄歆,而她白白浪费了机会怎么办?几天的强颜欢笑都撑下来了,不过是坐船,不过是恐惧,还有什么比玄歆回不来了更恐惧的事情呢?她只怕他回不来…其余,通通不怕,阎王老子来押人也不怕。

少紫的纠结,她看得出来,可是她不想看懂。他既然记不起来,她只想他好好过日子。上辈子的事情如果再多做纠缠,那就真的纠缠不清了…

或许有一天,当她自己想起过往的时候,她会伤心会难受,却不会后悔。

她叶深深是不聪明,却不笨,有些事情认定了,就不会变。

“不下去?可是你扰了陛下雅兴。”少紫敛起了笑意。

叶深深依稀还记得,梦里的少紫每每愤懑难受,就是这么一副神色。她知道,他在生气,她却不知道为何。只要顺了他的意思,跑到甲板上,咬着牙忍受甲板上湿润的风。

“再远点。”少紫淡道。

她已经站得很远了,远到两腿发软,远到…看不清他。

少紫的眼里愠怒更盛,赌气一般地,一杯又一杯地灌着酒。

叶深深没有精力去多想,她已经坐到了船的边沿,只要稍稍歪过些视线,就可以看见碧蓝碧蓝的水。恐惧一点一丝地在她的身上蔓延了开来,窒息感越来越严重。

那水很清澈,对她来说却是洪水猛兽,她几乎可以想象在水里的那种感觉,冰凉,窒息,绝望,暗无天日。

怀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摸,才发现发烫的是萃心。这块小小的红色玉石像是可以感应到她的恐惧一般,在发烫。

“叶深深,回来吧。”勺子眼睁睁看着她脸上的迷蒙,终究开了口。

船边上的人却好像没有意识,压根就听不到他是声音。

他发现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微微的慌乱,直到看到船边上那个人摇摇晃晃站起了身,猛的从船上跌落的时候,心跳好像停止了。

他跟着冲了出去,跳进了冰凉的湖中。

——叶深深!

窒息,水不断地灌进身体里。叶深深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却依旧没有用,脑袋胀得厉害,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谁…有谁可以救救我…

好像,好像千百年前,也有过那么一种生死不如的感觉,那时候还伴随着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姜寐,你回来!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姜寐不填东海,不退洪水,誓不罢休!你等我,等我把所有的草卒石丢进东海,等我回来!

可是,回去了么?

叶深深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任凭湖下是暗流冲击,她都不做抵抗。迷蒙中,有个温暖的东西包裹住了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整拖着拽着她往上游。

她却沉浸在过去虚空的世界里不可自拔。

她记得,她后来终究是体力不支,掉进了海里,然后…淹死了。她记得后来有了翅膀,又飞了起来。草卒石在临海的朱墨那儿,埋得有点深,她一颗颗翻,一颗颗找,到最后翅膀被泥土染成成了黑色,脚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海水却依旧没有退却,直到她再也支撑不住,跌落海中。

那时候也是现在一样的窒息,在落入海里的一刹那,她回头最想看见的是那个被她设计困在湖眉山上的人。他一定在看着她,或许现在正在他们的小屋看着他的昙莲等着她,又或许,他正拼着性命在暴风雨之情冲破结界来找她,只是…见不到了。

舍不得,比性命还舍不得,却再也看不到…

最后一眼,还来不及看他,还有没有说完的话:

我言而无信,没有保住性命,对不起。

我再也戴不上你折的那枝很丑,很丑的烂桃花,对不起。

我…舍不得,死了也舍不得啊…

舍不得你,少紫,死也舍不得。

湖水很凉,抱着已经晕厥的叶深深回到船上的时候,少紫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怀里的人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上衣服上不断往下淌着水。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把她掉了个个儿用掌力拍出了呛着的水,他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青云的皇帝坐在船上,看到他这副样子,轻轻摇了摇头。他说:

“既然她这么宝贝,你又何苦处处为难她?”从刚才的端茶倒水到后来的赶人下船,哪一件不是针对她的?

少紫沉默着,目光触及躺在怀里的人苍白的脸,阴郁万分。

“谁让她动机不纯。”半晌,他轻声说了一句,飘散在风中。

谁让她一开始就抱着奇怪的念头来说“负责”呢?他冷笑,却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了的慌乱。

这个人,三番两次置他于不顾,他可以不计较,这次她是不怀好意而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他只知道,她的欺骗,他自己的几次失控,让他险些乱了阵脚。

而这一切,叶深深自然不知道。她已经晕了过去,在晕迷中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是一片汪洋,还有湖眉山上的小屋,屋子外长满了昙莲花,屋子里插满了桃花。一个小屋两个人,多半斗嘴小半赌气,磕磕碰碰到末了,依偎着看斜阳。

他说过要草卒石,她找来给他,结果他却皱着眉头说色泽不好,传说中的草卒石原来这么丑,气得她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当她割破手腕去浇灌草卒石的时候,他却慌了神,连法术都不会用了,咬着牙用手捂着她的伤口直瞪她。

到最后,她笑了,他狠狠抱她,还捎带着抢走了草卒石。

“国师,这个小丫头似乎呛得不轻,朕看还是暂且会使臣府暂歇吧。”皇帝发话了。

少紫沉默着点点头,抱起叶深深走进了船舱。至此开始,再也没有讲过一句话。

叶深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夕阳斜斜的照进房间里面,把整个房间染成了一片金色,刺得她睁不开眼。

少紫闭着眼,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桌边,神色有微微的倦色。

叶深深捂着了自己的嘴巴,把头埋进被子里,不敢喘气。

她怕,怕自己一不小心哭出声来,吵醒了他…

少紫,少紫,五千年啊,你怎么就等了我五千年呢…

少紫的任务

少紫,少紫,五千年啊,你怎么就等了我五千年呢…

夕阳把少紫的身影染成了金黄色,她还记得五千年前那个分别的黄昏,他眼里闪烁的,也是这样金黄金黄的光芒,那是他滔滔的愤怒。

五千年,沧海桑田不知几遍,她从来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起他,想起五千年前的过往。

他闭着眼,眼角下有淡淡的阴影,在夕阳下,这个等了五千年的灵魂几近透明,没有一丝色彩。叶深深不知道,是他的等待太过干净,还是岁月已经把他的情感磨得退却了原本的色彩,只剩下一个装着灵魂的模子。

看着,她的眼泪就止不住,一点一滴地落到锦被上,化成一个个水晕。

门外响起了一阵叩叩的敲门声,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了起来:“国师,陛下来访,正在前厅等候。”

少紫几乎是在敲门声响起的一瞬间睁开了眼,对上的是叶深深窝在被窝里那双眼泪还来不及擦干的眼,顿时他皱起了眉头。

“委屈?”他忽而扬起了笑脸。

叶深深一愣,才想起晕倒之前,似乎是他一直在为难她,最后才让她从船上摔了下去。

她摇摇头。

少紫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马上冷了下来,他冷道:“不必做戏!”

“我…”她瞪大了眼,不知所措。

少紫却笑开了眼,从桌边挪到了床边,用手戳了戳她湿嗒嗒的脸,忽而埋下头舔了舔。

叶深深僵硬。

少紫便埋头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他说:“你不必做戏的,该怎么对我照样怎么对我。”

该怎么对?她闭上眼,握紧了拳头逼自己不去感受少紫的呼吸。他从来都是被打个半死还是笑嘻嘻的德行,那样的法力,到现在要靠人界的力量去报仇,天知道他已经伤到了什么程度…她想告诉他,我回来了…

“你的房间里,有昙莲的味道。”他喃喃,轻轻松松地把她放在包裹里面的,那朵已经风干的昙莲花找了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似乎是百无聊赖,把那朵花放到了她的脸上,轻吐了两个字:“真丑。”

叶深深不说话,她一动不动看着他,看着明显变苍白了许多的他。这反映似乎并不是少紫乐见的,他瘪瘪嘴,又重复了一遍:“你丑,花美,”俯下身又轻轻跟上一句,“生气就咬我啊…”

再煽情的气氛也被他打断了,叶深深哭笑不得——这个人,还是一生气起来就犯幼稚。

“少紫,我…”

那朵花,还是玄歆折下的,她把差点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国师,陛下等很久了。”丫鬟又来催促了。

少紫总算是打算搭理一下前厅守候的皇帝了,临走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笑得风淡云轻。

青云的皇帝居然是那天那个年轻人,叶深深回忆起船上的事情,顿时觉得老脸都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