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一千万,那时候一定不止,预期到那时候,我的赌资已经破亿。”伊恩微笑,“您是发牌员么?我以为会是帕丽斯?希斯小姐。”

“不,今晚我的工作不是发牌,”帕丽斯坐在伊恩身边,“我代表阿拉丁赌场,和您对赌。”

“期待已久。”伊恩微笑,“需要我借您一些筹码么?”

“不用,我是个很独立的女性,”帕丽斯轻轻击掌,“希望您对我的赌本满意。”

又是一名发牌员装束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手里的托盘上是整齐的一千万美元筹码,和伊恩兑换的筹码完全相同。

“独立女性让人有些不安呐。”伊恩微笑。

【十九】

壮硕的男子靠在沙发椅的椅背上,超过一百二十公斤的体重把椅背压得吱呀作响,似乎随时会断裂。

他大约四十岁,作为富有的男人而言,还是黄金年龄,虽然蜷曲的棕色头发已经半秃,不过浓长的长鬓角还是显露出草原人后裔的彪悍,始终不曾节制的饮食让他的定制西装显得有些不合身了。不过不合身的衣服和可笑的体型完全不会影响他的威信,财务经理和一身珍珠白晚礼服的黑人女孩都以极其恭敬的姿势站在他的身后,随时等候他的吩咐。

男人把肥肥的手指伸进西装背心的扣孔里,挠着自己的肚皮,从巨大的屏幕上看着围绕在桌边的人们。格陵兰厅,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们围坐在赌台边。等待银色头发的发牌员把新牌递到他们的手中。扑克像是飞翔的鸟儿那样准确轻盈地贴着桌面低低掠过,大面额的筹码在客人们中频频换手。

“他的底牌是什么?”男人挠了挠自己浓重的鬓角。

屏幕上的图像立刻快速倒退,定格在一个画面上并且放大,一只手掀起纸牌的一角,露出下面的红桃K。

“牌面是一张8和一张K,赢面挺大。”财务经理略带讨好的语气。

“我懂黑杰克。”壮硕的男人不耐烦地摇头,“伏特加,不要加冰,该死的空调,这里太热了。”

窈窕的黑人女孩急忙去为他拿伏特加瓶子和酒杯,财务经理则小跑着去为他打开窗户透气。

屏幕再次回到实时图像,牌面是一张8和一张K的年轻人对身旁的帕丽斯?希斯微笑着耸耸肩,帕丽斯沉呤了一刻,放弃了。七十万美金的筹码从帕丽斯的台面被移动到年轻人面前,其他客户也各奉送了一些筹码,年轻人身后灰色头发的魁梧男人沉默地把部分筹码收拢到托盘里,筹码已经堆得太多了,堆在桌面上显得太碍事了。

“他已经赢走了十四手牌,没有一次判断失误,赢走了大概两千一百七十五万美金。”财务经理低声说。

“邪恶的好运气,没有人能在拉斯维加斯连续赢十四手牌。”男人品着伏特加,瓮声瓮气地说,“加冰,加冰,如果以前来这里的人也有这样邪恶的运气,拉斯维加斯早已毁灭。”

黑人女孩急忙去为他凿冰。

“是的先生,确实是邪恶的好运气。”

“他用了什么我们没法检测的出千手法么?比如激光或者声波超声波之类的高科技玩意儿?”

“没有,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任何电子器械。”

“我知道有些外科医生可以把一些设备塞进人身体,比如把你的一只眼睛换成电子的,再给它配上一块芯片。”

“也不可能,我们有透视扫描的设备,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块芯片。”

“他在用力念?用力念让牌面变成他想要的点?”

“也许是这样……大概也只有这种解释了。”财务经理的额角开始见汗了。

“别开玩笑,我不相信神秘主义那套东西。我,阿澜·阿的勒,来自高加索,一个具有社会主义传统的自由国家,我曾是高加索社会主义进步党的党员,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男人挥了挥他粗壮的胳膊,“所以虽然我不知道我们的年轻朋友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赢钱,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挺有本事!”

“是的,一个很有本事的年轻人,可我们该怎么办呢?”财务经理松了一口气,故作俏皮的耸了耸肩膀。

“我们最好的发牌员和最漂亮的姑娘现在就坐在他身边,我想看看这有本事的年轻人能不能挺到最后一关,”阿澜·阿的勒捻着自己斯大林风格的复古小胡子,“跟他同桌的客人都是些什么人?”

“迈克尔?魁恩,一个华尔街的证券分析师;乌苏斯勋爵,法国人,和您认识,我们的老客户;还有一位从欧洲来的新客人,签名是克鲁,大概是他的姓,也许只是化名,不过看起来像是个做国际贸易的商人。能玩每局几万美金的单身客人,今天晚上似乎不多,希斯小姐把他们都邀请到了格陵兰房间。”

“乌苏斯勋爵还是像以前那样对于我们的帕丽斯和她的大腿饶有兴致么?”男人难听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喉咙里滚动,像是一口吐不出来的痰。

“大概是吧,”财务经理微笑,“不过希斯小姐对于五十多岁的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兴趣。”

“她全神贯注于这个新来的年轻人,我看得出来。我有种感觉,年轻人们想见我,这样很好,”男人一口饮干了伏特加,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非常好!”

“阿的勒先生,您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请您在百忙之中关注这位客人。”财务经理谨慎地说。

“总不会是因为他英俊吧?”

“因为他的赌资是直接从高加索中央银行划到我们账户上的,”财务经理低声说,“来自祖国。”

阿澜·阿的勒的脸上那种强横的、专制的、粗暴的神色一瞬间都淡去了,他把杯子递给黑人女孩,“添酒……来自祖国的年轻人么?”

【附注:黑杰克】

扑克游戏知识普及,黑杰克(Black Jack)。

这项游戏又称为“二十一点”,它前身是在1700年左右起源于法国赌场的“Vingt—et—un”,由2到6个人玩,使用除大小王之外的52张牌,游戏者的目标是使手中的牌点数之和不超过21点且尽量大。从两场牌开始,一张明牌亮在桌面上给所有人看,一张暗牌扣着,只有玩家自己知道。

三项比较重要的规则:1、“A”可以当做“1”点使用,也可以当做“11”点使用,花牌“J”、“Q”、“K”都作为“10”点使用,其他牌按照桌面点数;

2、在美式二十一点游戏中,一张“A”加一张“10”点的牌构成的一手牌就是“黑杰克”,此时庄家要付给三倍的赌金;

3、如果遇到手中明牌和暗牌点数相等的时候,玩家可以把两张牌都亮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分牌”,分牌之后玩家操作的牌就成了两堆,庄家各补一张暗牌。此刻可以在新增的一堆牌上增加一份赌金,如果还觉得不够,可以“加倍”,自己所下赌金总额会升到四倍。这是风险最高的玩法之一,回报也最高。

值得注意的是,一般都以4到6副扑克牌混起来发牌的,而发过一半后就会回收所有的牌洗好继续,所以固然玩家能根据牌面上已经出现的牌来判断下面出现某张牌的几率,但是这非常难,老手也很难做到。

黑杰克在美国受欢迎的一个原因是,计算几率后你会发现庄家虽然有些微的规则优势,但是只要足够聪明,玩家确实是可以打败庄家的。这是不多的玩家可以“靠努力”打败庄家的游戏之一。我有两位Washington Univ数学系的中国同学,借助本州赌台上黑杰克“必胜”的战术(必须赌够足够的轮数),受到当地赌场老板的款待,并且买断了这套方法的版权令其不要流通。毕竟这笔花费比改变规则要省钱多了。

这在当地一度传为佳话……

【二十】

“这些筹码开始变得碍事了。”伊恩看了一眼底牌,对帕丽斯说。

数百个黑色筹码,每个面额十万美金,总价值三千多万美金的筹码堆积在一旁,同桌的玩家们已经重新兑换筹码加入战局了,他们第一次兑换的筹码几乎全都划到了伊恩的台面上。

客人脸色苍白,担任庄家的银发男人脸色也不妙,虽然他输的不是自己的钱,但是数百万美金从他的台面上流走,他可能会失去自己在阿拉丁赌场的位置。他是内华达州立大学博彩管理系的高材生,数学上他有天赋,19岁就获得了博彩管理证书,23岁毕业就建立了自己对博彩行业管理的一套模型,带着它应聘阿拉丁的顶级发牌员和庄家,获得了这份年薪30万美元的工作。他始终相信自己是个数学家,对于数学家而言,在赌场里流动的并非钱,而是数字,赌场被永恒的几率控制着,像是振动的琴弦,美妙的波函数,一段上扬就会有另外一段下陷,奏出优美的音乐。

正是这些美妙的几率决定了赌场是不会亏损的,拉斯维加斯从未有一家大赌场死在什么幸运女神撑腰的赌客手上。金钱只是从一些赌客的口袋里流动到另外一些赌客的口袋里,赌场悄无声息地从中抽走高利润,庄家是游动在金钱河流中的大鱼,善于体察水流的方向,游得自由欢快。

但是赌客们中流传着一个笑话,一个关于奇迹的笑话,带着一个美金去拉斯维加斯,把它押在赌桌上,每次都博双倍,然后把全部的钱再押进新的赌局里,如果你连走30次好运,你将可以赢走整个拉斯维加斯!

连走30次好运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赢走拉斯维加斯看起来也不是不可能,于是冥冥中仿佛有一个注定会穿越沙漠的人到达拉斯维加斯,摧枯拉朽地毁掉拉斯维加斯的一切,来成就他一个人的光荣。

只是开放赌博的一百多年来,这个人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有出现。

庄家忽然想到这个笑话,这个看似绝不可能的事,好像这在变成现实,阿拉丁赌场里沉雄优雅的旋律被打破了,每秒的几率曲线失去了平衡,原本平均分配的“好运”这东西正不可思议地汇聚在对面的中国人身上。好像是那些富有的中国赌客所说的“气场”,一股沉静而凶猛的气息缓缓地四溢,伊恩·林握住了整个赌场的好运脉搏!

连续十四手牌,伊恩没有“爆牌”(意思是牌面点数总和超过21点而失败),点数则永远在庄家之上,已经开过三手黑杰克,一把一把地划走筹码,如果不是从其他几位客人身上有所斩获,庄家面前的筹码已经空了。

几率之弦疯狂地振动,在伊恩那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继续振动下去会撕裂拉斯维加斯的最高音。

最糟糕的还不是牌面,而是伊恩的表情。

作为一个已经赢走两千多万美金的赌客,就算是富豪也该露出惊喜或者得意的神色,庄家见过很多衣冠楚楚的客人,能源或者通信领域的领袖人物,揣着大笔政治献金的参议员,或者一些不愿意说出自己名字的客人,几百上千美金的小费随手就付了,似乎来这里真的只是活跃一下心情。但是当输赢的数字飙升到千万以上时,多数人的脸色都会变,输的人往往是夹杂着恼怒的凶猛,每次下注咄咄逼人,而赢得人则控制不住地、由心底往外渗出笑容,近乎白痴的笑容,欣欣然,沾沾自喜。

但是伊恩不,他没有什么表情,仅有的模式化的微笑好像一张面具挂在他真实的脸上。

每一轮下注、等发牌、扫视桌上的牌面、要牌、翻牌,精密得像是一台机器,声线没有高低起伏,连放在桌面上的手伊恩也没挪动过。

庄家快要无法忍受伊恩的沉默了,好像一潭死水,漆黑的,不知道多深。

“不要了。”帕丽斯摆摆手,她纤细的手里扣了两张牌,扭头向伊恩,“第十五局,还能继续你的好运么?”

“黑杰克。”伊恩翻过自己的两张牌。

还在等待补牌的三位玩家的脸色都微微变化,伊恩再次拿到了最强的牌,这是今天的第四次,如果还能有什么词可以形容这种好运气,只能是“作弊般的”好运气。

来自华尔街的迈克尔?魁恩冷冷地看了伊恩一眼,转向庄家,“我没法不怀疑这个游戏的公正性。”

“四次黑杰克,绝无可能。”乌苏斯勋爵已经把全部精神从帕丽斯美好的双腿上收回来投到桌面上来了。

“是时候重新洗牌了,我得验一道牌。”克鲁扔出手中的牌。

“你还还没有开牌,帕丽斯小姐。”伊恩直视帕丽斯的眼睛,他和帕丽斯的位置是赌桌的两角,对视时将穿越整张赌桌和其他客人,伊恩微笑,目光凝聚,每个人都明白,他连余光都不愿意给其他人,看起来他认为这张桌上他的对手只是帕丽斯。

帕丽斯点点头,“你的好运继续了。”

“黑杰克。”她翻开自己的两张牌,同一张桌上同一句两手黑杰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伊恩低低地吹了声口哨。

“干得不错,帕丽斯虽然没赢,但至少挡住了那家伙的好运气。”阿澜·阿的勒看着大屏幕,用力拍着自己的腿发出赞美的鼻音,“一手漂亮的黑杰克,命运女神开始青睐我们的帕丽斯了。”

“恐怕,”财务经理小心翼翼地,“不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阿澜·阿的勒依然盯着大屏幕看,不笑了。

“帕丽斯出千了。”财务经理低声说,“手法很干练,但还是逃不过监视器的。回放。”

设备自动回放,直到财务经理喊停。大屏幕上,帕丽斯的手扣住两张牌,一瞬间,屏幕好像出现了抖动,连带着帕丽斯的手。

“回转,一帧一帧过。”财务经理说。

“就是这里了吧。”阿澜·阿的勒淡淡地说,回转停止,唯有一帧画面出现了些微的异样,帕丽斯身体前倾,调整坐姿,在胸部曲线最大展现的时候,她的旗袍开岔处扩大,肌肤的光泽吸引了乌苏斯勋爵。她的手指勾起,把一张牌弹回了桌边。

“是的,庄家都看不出来,她是我们的人,知道我们用什么扑克,有备牌,藏在旗袍下摆的衬里中。”财务经理说,“弄走这张牌后,她会把一张牌换进去,她的备牌有磁性,她的护肤品中则有铁质,备牌靠着摩擦力和磁性能贴在她的手心里,技术并不复杂,只是靠演技、眼力和手上的速度。自从赌博行业修改了公约,桌面必须录像并检测芯片,花哨的手法都没法用了,只靠练习。”

“很棒的技术。”阿澜·阿的勒点头,“我为我手下有这样出色的女人自豪!不会被发现么?”

“除非像这样一帧一帧检查,而对于现场的人,根本无法察觉。人眼会欺骗自己的,人眼每秒钟只能捕捉大约25帧静态画面,所以,只要动作在1/25秒内完成,就完全看不见。帕丽斯做不到1/25秒,但是1/10秒是可以的,换而言之,只有一帧图像会显示一点异样。而加上她的演技,在场的人绝不可能发现。”

“那家伙的牌可也是黑杰克,你们察觉他怎么出千了么?”阿澜·阿的勒伸出中指指着桌子另一角的伊恩,伊恩看着庄家,连余光都没给帕丽斯,这个女人的美丽对他完全没用。不过这样也好,以他目光的角度,是无法发觉帕丽斯的小动作的。

财务经理沉默了片刻,“我们已经仔细研究过每一帧画面,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小动作。”

“哦,”阿澜·阿的勒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带着淡淡的笑意,“帕丽斯是我们这里最棒的庄家,而你是最优秀的博彩经理人,对么?”

“帕丽斯无与伦比,而我,”财务经理笑笑,“自信有价值对得起您开出的薪水。”

“最优秀的博彩经理人可以察觉最棒的庄家在出千,却没有发现那个男人有任何小动作。”阿澜·阿的勒耸耸肩,“看来除了相信他的好运气以外,我们别无选择了。”

“每个人都应该相信自己的好运气,”伊恩缓缓地毯开双手,“我同样验牌。”

“我希望大家相信阿拉丁,我们为顶级的贵宾提供服务,也相信我们有顶级的安全和信用,很少有客人在阿拉丁要求验牌,因为那根本没必要。”帕丽斯说。

“神自愿在信徒的眼中被杀死,七日之后复活,一切真实的东西都不怕被摊开在桌面上验证。”伊恩看着帕丽斯猫一样的眼睛,“验牌吧。”

帕丽斯脸色微微一变,她刚刚换入了一张“A”来代替自己手中的“6”,那张“6”则藏在她旗袍的夹缝里。这意味着所有牌中多出了一张“A”,却少了一张“6”,对于赌场的常客来说,这不可能验不出来。她已经来不及把牌换回去了,她本以为伊恩会阻止验牌,四手“黑杰克”以她的经验不靠出千是绝对做不到的,这样对她有利,她会代表赌场委婉地拒绝验牌。

一切都出乎预料。

所有六福牌都被摊开在桌面上,克鲁站了起来,挽起衬衣袖子以示公正,极快地翻检每张牌,手指轻灵得像是钢琴师。迈克尔?魁恩和乌苏斯勋爵对视了一眼。犀利的手法说明克鲁是个职业赌徒,混迹于顶级赌场里的一类人,他们人数很少,经过严格的培训,赌本丰厚,不少人曾经是赌场的职业经理或者庄家,他们懂的东西和赌场内部人懂的一样多。他们是严谨的数学家,把赌博当做一件工作来做,制订计划然后贯彻执行,心情平静体力充沛。这种人是所有赌场都讨厌的,他们总能巧妙地突破赌场设置的几率壁垒赢钱,他们是些试图侵入赌场系统的病毒。但是赌客们喜欢身边有几个这样的人,他们是黑客一样的传说,某种程度上代表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