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森·曼沉默了很久,“看来我总是必须面对老朋友啊!”

“虽然二十多年来我们没有人再提他的名字,但是除非我们找到迪亚哥?拜罗伊特的尸体并且确认,我们不会假设他死了。”13号说,“跟他比起来,马林·麦克道尔根本没有资本把自己称为‘天国的钥匙匠’,天国之门的钥匙,自始自终都紧紧地握在迪亚哥手里。”

“稍等,即使第零天国曾经存在于地球的某处,可它依然存在么?迪亚哥?拜罗伊特的逃亡,是因为他对我们的目的产生了质疑,对自己的研究成果充满厌恶,他是个虔诚的教徒,深信他自己错误地侵犯了神的权利,从而召唤出了魔鬼。他会保留着那个样本?况且一个微型的费尔南斯,如果它依旧在运行,早该被我们察觉,早该震惊世界。”11号。

“迪亚哥的话,他不会允许第零天国被毁掉,”内森·曼说,“他太在意自己珍视的东西,费尔南斯是他为之投入了一生的东西,即便他后悔甚至厌恶,可他不会选择销毁。最大的可能是他封闭了这个副本,令它进入无限期的休眠,但是我也相信他留下了一个办法可以唤醒它。”

“留下了……唤醒它的办法?”13号说。

“因为他虽然觉得自己创造出了魔鬼而后悔……但他确实爱那些小魔鬼啊。”内森·曼低声说。

“爱?”4号冷笑,“那么陌生的词啊,在我们这些人的词典中还有这个词么?”

“可在迪亚哥的词典里,‘Love’这个词,永远排在‘a’之前!”

“好了,这种无意义的话留到以后再说。我们得立刻判断,是否需要启动一个新的战略来寻找第零天国?”11号说,“它的重现可能惊动很多人,影响现在的格局,后果难以预料。天国重现,在我们准备好之前,对我们未必是好事。”

“但是,”内森·曼说,“想象一下其他人获得它?”

他说的极慢,每一个音节都在会议室中回荡。所有委员都安静下去,当他话音落定,周围寂静如死。

很久之后,13号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我相信内森的判断,我们在经受建立以来最严峻的挑战。我们的敌人已经在暗中出现,想想我们在几年损失的精锐特工和受阻的计划,无论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我相信他们的目标不光是摧毁我们,还包括获得第零天国。它对于我们也许是一柄危险的武器,但是我们绝对不会希望剑柄被别人握住!”

“是。”所有委员同声回答。

“结论很简单了,如果没有第零天国,就没有任何问题,”13号一字一顿,“如果存在,它要么属于LMA,要么就得永远沉睡!”

“明白!”内森·曼起身。

电梯无声地上升,内森·曼看着那张黑色的卡片在自己的指缝里翻舞。

电梯忽然停下来,楼层指示灯全部熄灭,电梯悬停在地下几十米深处。

“让我猜猜,”内森·曼闭上眼睛,“13号?”

“是的,我想跟你单独谈谈。”13号平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作为SCC主席,撇开其他委员单独和我谈,是否违背了我们一直以来的原则?”内森·曼淡淡地说。

“内森,你信奉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马基雅维利的信徒从不在意原则,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是否这样?”

“只有一个前提,”内森·曼轻声说,“我要相信那目的的正义。”

“经过那么多年,‘正义’这连个字却还会出自你这种权力者的嘴里,真是罕见。”

“2045年12月25日的夜晚,有个叫片山龙介的日本人在电话里说,‘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LMA的正义。’是因为那个男人代替我死在费尔南斯,所以我今天才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如果我连自己都不相信LMA的正义,那我会遗憾死在2045年的人不是我自己。”内森·曼低头看着脚下。

13号沉默了很久,极慢也极悠长地叹了口气,“好吧,虽然我对你的要求有自私的成分,但绝不违背你的正义。”

“请说。”

“毁灭之前的费尔南斯是我们缔造的‘天国’。每一个‘天国’,都必须有和它匹配的‘使团’。我们SCC是费尔南斯的使团。没有‘使团’,‘天国’就无法运转。”13号说,“你应该能明白。”

“但是费尔南斯被摧毁了,我们现在是一个没有天国的流亡使团。”

“是的,那么‘第零天国’呢?”13号问,“这个曾经运转过第零天国,谁是它的‘使团’?”

内森·曼一愣。

“是否也有个小型化的‘使团’管理着‘第零天国’呢?另一个……SCC!”13号的声音低沉。

内森·曼微微颤抖了一下,瞳孔忽然缩小。

“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吧?我们是一个失去了‘天国’的使团,如果我们建造出第二个天国,我们会是它的使团;但是如果有第零个天国,那么我们无法接收它,因为它已经有了自己的使团。我们不需要无法掌控的天国。”13号说。

内森·曼深深吸了口气,“所以,毁掉第零个?”

“连同它的使团一起!”13号的声音骤然变为军人般的严厉,“不要试图夺回它什么的了,毁掉它是优先目标!”

内森·曼叹了口气,“这就是你的要求么?主席先生,即便自称为天使,你也还是无法摆脱权力的束缚啊。”

“‘天国’的权力太过庞大,落在不恰当的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在芝加哥和姆茨赫塔和我们对抗的人,不是出自LMA,那是α版本,内森你心里是明白的,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有我们这样的权能,能制造出α版本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来自‘第零天国’?”内森·曼点了点头,“明白了,主席先生,我将把战略目标设置为优先毁灭第零天国,在我们找到它的第一时间!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单独和我说这些?”

“其他的委员,他们都无法摆脱自己的贪婪,他们想要回到天国。如果让他们获得第零天国,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分拆它获得全部的技术细节。如果他们知道我毁掉了通往天国的一扇门,大概我这个主席也做不下去了吧?”

“你不想回到天国么?主席先生。”

“想,但是不敢回去了,否则我也不会下达毁灭费尔南斯的命令。”13号低声说,“曼,只有我知道,你曾经经受的调查和监禁是为我们受过。非常抱歉,但,我们中必须有人承担责任,以当时我的地位,无法站出来承担责任。”

“没什么,”内森·曼淡淡地笑笑,“我都记不清楚了。”

【十五】

美国,内华达州的傍晚,黑色的“雷神”双喷气引擎小型座机沐浴着夕阳飞行在云层上方。这是一架优雅的商务专机,只服务那些热衷于炫耀财富、或者绝对需要私密空间、或者非常在意宝贵时间的VIP客户。

足可以坐十五人的机舱里只有三个人,围着一张白色的桌子,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亚洲男人、一个穿长风衣的东欧男人、一个头发金子般耀眼的女孩,她玲珑有致的身上套着一身空姐制服,远比普通航班上的要精致,露得也更多。

“这一张是您的暗牌,林先生。”空姐抬头看着对面的亚洲男人,露出妩媚的笑,“这一张是我的暗牌,暗牌不需要也不能给其他玩家看。”

“这一课刚才我已经学过了,现在给我明牌吧。”伊恩用手指扣扣自己面前那张翻扣的扑克,“是这样么?”

“对,这样表示您要牌。”空姐翻出一张“5”,压在伊恩的暗牌上,翻出一张“7”,压在自己的暗牌上,甩了甩自己优雅的长发,“要牌的话请扣您的牌面。”

伊恩犹豫了一下,“古斯塔夫,你能帮我看一眼么?”

旁边喝着腌橄榄泡伏特加的古斯塔夫探过头来,伊恩把暗牌亮了一下,也是张“5”。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分牌了?”伊恩压低了声音。

古斯塔夫看了一眼伊恩押在桌上的赌注,一叠青灰色的美钞,大概是五千美金。他皱了皱眉,“是可以分牌,不过你这是在做什么?”

“赌牌,你看不出我在干什么?”伊恩说,“我以为大家都是这么赌牌的。”

“你这也叫赌牌?你这叫送钱吧?”

“我知道,我不会赌牌,可我有一场很重要的赌局,必须提前学一下。时间很有限,我只能学二十一点,听说它最简单,而且很公平。”

“是的,按照拉斯维加斯的二十一点规矩,庄家只有0.56%的优势。老赌徒会告诉你,这是少见的玩家能通过计算击败庄家的游戏。不过这是对于老赌徒而言的。你现在正在飞往拉斯维加斯的包机上,你刚刚开始紧急培训?能学到什么?”

“学会规则就行了,我刚刚知道了A可以作为十一点也可以作为一点来使用……”

“嘿!朋友!”古斯塔夫按着额头,“我觉得我们的活动经费变得非常不安全,就像是买了华尔街那些分析师推荐的股票一样,不安全!”

“可是如果不学会规则就会赌,只会更不安全。”伊恩耸耸肩。

赌局进行了一个小时之后,伊恩桌面上的钱已经有一大半划到了空姐那边。空姐笑盈盈地发牌,林的明牌是一张“K”,空姐的明牌是一张“J”。林弯腰打开身旁的银色手提箱,从中取出五叠一百美元面额的现钞码在桌上。

“五万美金,我加注,漂亮姑娘,我想用来赌一次免费的服务。”他凝视着空姐那双海蓝色的眼睛。

“免费的服务?”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输了,你就得到五万美金,如果我赢了,你就得免费服务一次。”伊恩微笑。

“我想我理解赌桌上的规矩,可你说的免费服务是指?”空姐有些紧张和窘迫,身体发热。她交换了交叠的双腿,尽量保持克制的微笑。

“是指不在你的公司留下记录的一次飞行,比如从拉斯维加斯飞往加拿大边境,我知道你们有办法做到,你的飞行员男友看起来也需要赚点钱来为你准备一场体面的婚礼。”

空姐脸色微微地变了,“偷渡?”

“哦不,只是去看雪。”伊恩扣着牌,“成交么?”

空姐咬着柔软的嘴唇,犹豫了很久,点了点头,“成交,您还要牌么?”

伊恩翻过自己的牌,“我赢了,我的暗牌是一张‘A’,十一点,明牌是一张‘K’,十点。加起来二十一点,就是你说的黑杰克,没有牌能够击败我。”

“可是……可是你甚至没有看过自己的暗牌!”空姐说。

“我记性很好,能记住每张牌的次序。”伊恩微笑,转头看着古斯塔夫,“所以对我而言只需要学会规则就可以,今晚我将是拉斯维加斯新的赌神,我要赢下整个拉斯维加斯城!”

【十六】

整个降落过程没有丝毫多余震动,像是一页纸伞贴着飘落于地面。飞行员满意于自己的技术,低低吹了声口哨。转身抓过空姐的衣领,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这金发长腿的姑娘刚刚走进驾驶舱试图解开封闭的舱门。机长用力亲吻她的嘴唇,动作粗暴得像是用牙齿撬开啤酒瓶盖。

“你疯了!客人还在机舱里!”空姐试图挣扎。

“让那个该死的中国阔佬等他的罗尔斯?罗伊斯吧,别扫兴!”飞行员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你那么殷勤,难道是喜欢上他了?那些彬彬有礼又有钱的家伙,女人们都爱,就像喜欢昂贵的首饰。”

“别傻了,”空姐推开他,坐在他的膝盖上深深吸了口气,“你不知道在机舱里我的压力有多大,他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怎么?”飞行员一愣。他积攒了一路的醋意和怒火,那个包机的华裔客人,永远沉浸地微笑着,看起来天生就是那种讨女人喜欢的上等人。这种人就是男性公敌,你无法不警惕他,甚至心底有种感觉,自己的女人有点喜欢他也是自然的。

“不知道……就是很怕看他那双眼睛……”空姐顿了顿,“像狼。”

伊恩用瑞士军刀上的矬子耐心地磨着刚剪过的指甲,吹去碎屑。古斯塔夫摸了摸黑色旅行袋,巴尔干之鹰通过旅行袋传来坚硬的质感。这让他感觉平静,私人包机可以轻松夹带武器。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了,握住枪柄就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你不觉得那个空姐对你有点意思?她留了自己的名片给你。”古斯塔夫说。

“不觉得,她留名片给我主要是因为我输给她的钱比包机的费用还高,她在笼络有价值的客户。”伊恩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从舷窗往外看去,跑道尽头是半轮赤红色的落日,棕榈树在落日中摇曳。

“你是个禁欲主义者,所以你应该来美国。”

“为什么?”

“因为美国是一个清教徒建立的国家。”古斯塔夫很有把握。

“我知道五月花号邮船和北美殖民地的历史,我是问你为什么断言我是禁欲主义者?”伊恩有点好奇。

“还用问?那个火辣的长腿空姐对你抛的媚眼连块铁都能融化,你却断言她对你没有意思。一个真正的男人不会轻易否定任何长腿空姐。”

“狼其实知道人类对它的态度,”伊恩收起瑞士军刀,对古斯塔夫笑笑,“那女人对我没有任何好感,她对着我微笑,眼神妩媚,但是恐惧。”

“恐惧?”古斯塔夫微微一愣。

“我接受过一项训练,每天看上千双眼睛去擦侧其中隐藏的情绪。恐惧其实是最容易看出来的一种,因为瞳孔会明显放大。”伊恩低声说,“从那些恐惧的瞳孔里……总是看见自己的脸。”

黑色的罗尔斯?罗伊斯轿车缓缓挺稳,穿着黑色制服佩戴金色胸徽的司机走下来,恭恭敬敬地拉开车门,候在秋天的冷风里。

金发长腿的空姐走出了驾驶舱,带着甜蜜的微笑,走到伊恩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健硕的飞行员则为尊贵的客人们提起沉重的旅行袋,站在他们身后,像是精悍的保镖。

“古斯塔夫先生,欢迎来到沙漠中的黄金之城,拉斯维加斯。”伊恩起身,“您带着什么样的希望来到这座城市?变成世界首富?还是娶世界小姐?”

“消灭资本主义!”古斯塔夫把腌橄榄从伏特加酒里捞出来,扔进嘴里大嚼。

“先生下榻哪里?”钻进车门时司机问。

“‘奇迹’酒店。”伊恩递给他一百美金,“告诉他们我的名字,伊恩·林。”

【十七】

古斯塔夫魁梧的身躯泡在罗马式大理石浴缸里,与其说这是个浴缸,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游泳池。神庙式的大理石立柱围绕着他,水面上蒸腾着热气,泛着玫瑰精油的味道,强有力的水流冲刷着他浑身紧实的肌肉。

“嘿,这真的很棒,你不进来尝试一下?”他扭头对外面喊。

“不了,我没有和枪不离身的男人一起泡澡的爱好。”伊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古斯塔夫扭头,那柄银色的“巴尔干之鹰”搁在喷水的大理石狮头上,在他伸手可以抓住的地方。

“你很熟悉这种豪华酒店?”古斯塔夫抓起旁边酒柜里的一瓶啤酒,用牙齿打开瓶盖。

“不,我在网上搜了一下,它是最贵的。”

“多贵?”

“一万四千美金一晚,外加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

古斯塔夫吹了一声口哨,“资本主义的腐朽,感受起来还不错。”

“酒店的费用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赌资,来一趟拉斯维加斯,如果你在旅费中投入一个美元的预算,就得在消费上投入十个美元,在赌资上投入一百个美元。”

“如果我赢了呢?”

“那你的预算中只有一项开销,婚姻。”

“婚姻?”

“立刻去离婚,踢掉你唠叨的老婆,娶个年轻漂亮的模特儿。”伊恩平静的声音忽然透出点好奇的语气,“队长,跟你混了那么多年,一直不知道你结婚没有?”

无人回答,浴室里传来古斯塔夫搅水的哗哗声。

伊恩打开台灯,灯罩是整块青水晶精心雕刻的莲花,淡青色的光在墙上投射出巨大的光圈。

墙壁用正红色的胶泥涂抹,以泥金书写跳脱飞扬的中国书法。这是件真迹,“奇迹”酒店开幕的那天,年逾古稀的书法家被邀请来书写这面墙壁。在此之前,他的书法在拍卖场上每平方英尺的售价是十三万美金。这份手笔惊世骇俗,也正是“奇迹”酒店的主人所要的,无与伦比的奢华,独一无二的尊贵。

这件顶级套房占据了这座建筑的一整个楼层,巨大的露台足有四百平方米,足以容纳上百人的星光聚会,四间卧室完全是不同的风格,波斯的、中国的、北欧的、罗马的。伊恩选择了中国风的卧室,这是红色和金色纷呈的世界,红色浓郁如波尔多葡萄酒,金色则是黄金的本色。设计师不吝成本,卫生间里的水龙头都是18K纯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