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书离也不希望在东宫去大理寺的路上让武威侯出事儿,免得惊动京中百姓,点了点头。
大理寺的官员们很快就得到了小忠子传话,互看一眼,都想着,这可是一件大事儿,连忙围坐在一起商议了一番,几乎派出了大理寺所有人,前往东宫接人。
武威侯已在东宫住了许久,自从踏入了东宫的大门,便与外界隔绝了,他想的是一日云迟不动他,那就是一日没平内乱,如今这么久了,没什么动静,想必云迟十分棘手,当然这棘手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本以为,以苏子折的狠厉本事,再加上后梁一脉四百年的隐秘筹谋,等到云迟把他放出来哪怕是做对苏子折的威胁时,最少,也要一两年,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他便等来了大理寺的人。
------题外话------
节日平安~
祝高考的姑娘们,旗开得胜!
第八十一章
大理寺的人对待将武威侯接入大理寺之事,十分小心谨慎,大批人浩浩汤汤地去了东宫。
在东宫门口,见到了安书离,大理寺的官员们连忙上前见礼。
安书离扫了一眼来的大批人,淡淡地笑了笑,“侯爷身份尊贵,一朝没被罢官罢爵,便不能怠慢了。以后辛苦诸位了。”
大理寺的人对看一眼,还是不太琢磨得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小心应对就是了,纷纷点头。
安书离转身去了书房。
东宫护卫将武威侯请了出来,移交给大理寺的人,大理寺的人见武威侯在东宫住了这么久,还是旧时模样,半丝没受虐待,可见真如太子殿下所说,是请入东宫做客的。
大理寺卿对武威侯拱手见礼,一板一眼地说,“侯爷请。”
武威侯一直不知道外面情势如何了,其实很想见见云迟,或者安书离,但二人都没露面,他便问大理寺卿,“这是要将本侯带去大理寺审问?”
大理寺卿摇头,“侯爷,是去大理寺做客。”
武威侯笑了一声,再不问别的,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大理寺卿觉得不愧是武威侯,这份镇定,真是鲜少有人比得了,换做旁人,在东宫待了几个月,怕是早就心态不稳了,难得他今日走出来,还如此的气定神闲。
大理寺的人一路小心地将武威侯请入了大理寺的天牢。
若是不聪明的人,自然坐不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大理寺卿这一路就在想着安书离那句话,反复琢磨来琢磨去,在到大理寺门口时,终于恍然大悟。
想着安宰辅年纪轻轻,说话实在是太有水准,说什么“侯爷身份尊贵,一朝没被罢官罢爵,便不能怠慢了。”,这话他若是不刻意提出来,那自然是大理寺要比照武威侯在东宫住着时的待遇,但如今刻意提出来,自然就是在说反话了,说白了,就是告诉他,武威侯在东宫住的太舒服了,如今嘛,该怠慢怠慢了。
尤其是他后面还刻意加了句“辛苦诸位了。”
大理寺卿在迈进门口时,喊过一旁的大理寺少卿,耳语了一番。
大理寺少卿连连点头,立即去办了。
所以,当武威侯踏入大理寺的牢房时,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一双眸子也黑成了墨色。
这一间牢房,是大理寺最差的一间牢房,里面十八般刑具样样俱全,地上连块草席都没有。牢房一股霉气味,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武威侯从出生至今,没受过这等待遇,所以,他停住脚步,沉着脸看着大理寺卿,“太子殿下未曾对本侯定罪,你让本侯住这个?”
大理寺卿咳嗽一声,拱手道,“侯爷见谅,殿下不在京城,安宰辅特意嘱咐,一定不能怠慢侯爷,侯爷怕是未曾来过大理寺天牢,这已经是最好的一间了。”
武威侯冷笑一声,“安书离?你确定?”
大理寺卿点头,“正是安宰辅的吩咐,下官确定,这的确是再也挑不出第二间的牢房。”
再也挑不出第二间比这个更差的牢房!
“太子殿下竟然舍得离京?”武威侯斜眼瞅着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又拱拱手,安宰辅没特意嘱咐说不能说如今朝中的事儿,他便也不介意让武威侯多知道点儿,“岭南王反了,太子殿下带兵去平乱了。如今朝中是皇上坐镇,安宰辅理政。”
武威侯瞬间被转移了思绪,挑了挑眉,不再说这间牢房的事儿,“岭南王怎么反了?”
大理寺卿觉得武威侯明知故问,他板着脸说,“岭南王一直居心不良,狼子野心,筹谋了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一阵子,他的养女叶兰盈私运兵器,被押入了东宫的大牢,他阴谋败露,先发制人,自然就反了。”
武威侯瞳孔缩了一下,“叶兰盈如今在东宫大牢?”
“是啊,关着呢。”大理寺卿打量武威侯神色,心中打着思量。
武威侯不再多言,若有所思,让大理寺卿看不出如今他心里在想什么。
大理寺卿也不想再探究,他想他得再去东宫一趟,见见安宰辅,听听安宰辅具体的指示,他才明白地知道该怎么做,以免坏了大事儿。
武威侯嫌恶地进了天牢后,大理寺卿便离开了,吩咐人好好看守,但分出了丝毫差错,可是砍头掉脑袋的事儿,安宰辅虽然看着年轻,但能得太子殿下信任重用,当初在出使西南境地时和太子殿下一起做局,说明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安书离在书房没待多久,便等到了去而复返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诚心求指教,安书离便笑着说了一句,“大人是明白人,太子殿下在前方打仗,本官与众位大人一起固守后方,可不能拖殿下的后退,你说是不是?”
大理寺卿连连点头,但还是想求个更明白,“安宰辅但有吩咐,下官一定竭尽全力。下官一把年纪了,容易糊涂,生怕会错了意,安宰辅知道,下官对朝廷,对殿下,忠心耿耿,万死不辞,还请安宰辅指个名路,对于武威侯,下官生怕坏了宰辅的事儿。”
安书离在入朝之前,对朝中文武百官自然也有所了解,入朝后,更是将文武百官扒拉了一圈,虽说不至于每个人了解的十分透彻,但对于一部分人,还是了解了个七八分。大理寺卿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可用之人。
于是,见他这样说,他也不再卖关子,“武威侯背地里都做了什么,虽然未公之于众,但一旦有朝一日要定罪的话,他判个凌迟处死,都不为过。”话落,他又慢悠悠地说,“武威侯毕竟在朝中多年,根系深浅,大人自是知道。本宫只一个要求,大理寺该松的时候,可以松一松,放个水,该严的时候,一只苍蝇也不能给我飞出去。如今本官这样说,大人可明白了?”
大理寺卿这一下真是再明白不过了,他连忙躬身拱手,“下官明白了。”
再不明白,他就对不起这个位置了,得辞官告老了。
出了东宫的大门,大理寺卿心里便有了注意,回到大理寺,叫出了自己一手提拔十分信任的大理寺卿少卿,关起门来,合计了一番。
这事儿若是办好了,安宰辅就会给他们大理寺记上一功,待太子殿下回来,自然有赏赐。若是办不好,大理寺这帮人,以后都得滚蛋,罢官还是小事儿。
安书离打发走了大理寺卿,看看天色,便吩咐小忠子,“备车,本官进宫见皇上。”
小忠子应了一声是,立即吩咐人备车。
安书离与花颜针对粮草之事,顺势而为,商议好药要一场好局,将天下各大世家拉入局里。拿安氏一脉打头阵,拿宗室一脉做伐,太子殿下不在京中,这事儿得禀告给皇上,也要皇上同意且下旨配合。
皇帝一边担心云迟,一边想着花颜被救回京后,他还没见见,太后见了人,回宫后一改连月来的愁云,喜笑颜开,说花颜怀相好,虽被劫持遭了罪,但也不萎靡难看,一般这种怀相,十有八九是个小郡主,不过就算是个小郡主,她也喜欢,她和云迟都年轻,有一就有二,先生个小郡主,过二年再生个小殿下,有长姐疼的兄弟,最是有福气了。
太后说这话,皇帝听着想笑,无奈地说,“母后,您是怕朕盼着孙子,一旦颜丫头给朕生个孙女,朕心里不满,所以,才提前给朕打预防?”
太后乐呵呵地说,“倒也不是,我就跟你说说,那丫头的确怀相好,看着气色也不错,你后宫那么多女人,每个怀有身孕时,哀家都看过,她不太像是男胎的面相。都说女儿养娘亲的容色,男孩子不养美,这话又不是空有其说。”
皇帝点头,笑着说,“无论如何,这一胎能保住,便是福气,是男是女,都是朕的孙儿,朕也都喜欢。”
“这就对了。”太后笑开,以前她不喜欢花颜,如今真真是打心眼里喜欢。柔中有刚,坚忍不拔,胸有乾坤丘壑,不拘泥于闺阁,眼界高远,又懂得进退,觉得她与云迟天生就是一对,这世间,再没人比他们俩更相配的了。
------题外话------
高考加油!
第八十二章
安书离见了皇帝后,将他与花颜打算好之事与皇帝说了,皇帝自然是没意见。
东南有岭南王谋反,北地荒原山有苏子折的兵马,一南一北威胁着南楚江山,如今的南楚,一个弄不好,就是大厦倾覆。这一场仗,谁都不知道能打多久,论起来,南楚朝廷不占多少优势。尤其是粮草。
天下各大世家,盘踞已久,若是肃清他们的藏污纳垢同时,能从其中让他们缴纳出粮草,那么,便可解了朝廷的粮草之急,云迟在外兴兵,也能无后顾之忧。
皇帝看着安书离,连连点头,“这是一个极好的法子,但是施行起来,也有一定的风险。处置得好,自然万事大吉,若是处置不好,天下各大世家联合起来,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安书离颔首,“正是,不过臣与太子妃商议了,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皇帝也不多问具体如何执行,只道,“你与颜丫头,都是聪明绝顶之人,你们联手,朕自是信得过。既然如此,就着手处置吧。”
安书离应是。
出了皇宫,安书离便去了诚老郡王府。
云迟临出京前,曾与安书离谈过,若是必要之事,可去宗室里找诚老郡王。
宗室里虽然也有如安氏一族中子弟一般浑噩之人,但好在有诚老郡王一个极明白的人。曾经因苏幻之母佳敏郡主,老郡王与云迟说了一番话,云迟始终记着。
所以,这一日夜晚,顶着夜色,安书离登了诚老郡王府的门。
诚老郡王没料到安书离竟然登门,在听到门童禀告的那一刻,他心里隐隐约约便有了猜测,连忙吩咐管家将安书离请进了府中。
诚老郡王虽一把年纪了,但是眼睛并不浑浊,炯炯有神,人看着也精神。
安书离笑着拱手,“入夜登门,叨扰老郡王了。”
诚老郡王打量了安书离一眼,摆摆手,“去书房说。”
安书离颔首,随着诚老郡王去了书房。
来到书房,诚老郡王道,“昔日,老夫与太子殿下话谈,太子殿下说待安氏一族这把火烧的差不多的时候,他会找老夫,以宗室带头自查,率先表率天下,做个代替安氏一族的领头羊。届时,不止能压下安氏一族的闹腾,也能警醒天下世家大族,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今日,安宰辅来找我,可是为此事?”
安书离再次拱手,“老郡王明智,正是为此事。”
老郡王点点头,“如今岭南王谋反,太子殿下离京平乱,据我所知,这天下已经够乱,安宰辅这时候要肃清朝局,不怕适得其反吗?”
安书离微笑,“自然是有非动手不可的理由。”
老郡王摆摆手,“坐下说吧!”
安书离点头坐下身。
既然是非动手不可的理由,自然能说服老郡王,老郡王听罢后,倒也是痛快人,当时便应了,言明一切听从安宰辅的吩咐。
安书离走出诚老郡王府时,已是深夜。
坐上马车,他揉揉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小忠子揉着眼睛小声说,“夜已经深了,宰辅大人该回东宫了吧?不去别处了吧?”
他觉得,跟着安书离,与跟着殿下相比,也没二样,一点儿也不轻松,安宰辅累死累活,他这个随身小太监也一样。
安书离点头,“派人去传话,让梅舒毓现在就去东宫一趟,本官有要事与他商议。”
小忠子泄气,“宰辅大人,明日吧,这样下去,您的身子骨可受不住。”他真怕,这位年纪轻轻的宰辅大人,再这么累下去,英年早逝。
“没事儿,我还能撑得住。”安书离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跟在我身边,也真是辛苦你了。”
小忠子想说的确辛苦,累死了,无论是皇宫的太监宫女,还是东宫的太监宫女,老老少少,都羡慕他能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可是只有他知道,他虽不聪明,但这副小身板,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才能让殿下每日用的他顺手,才一直待在殿下身边。
他以前觉得还好,不太累,最近这半年,真是吃不消了啊!
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郑重地说,“明日请神医给宰辅大人您开一副养身的药方子,奴才也能跟着沾光喝点儿。奴才还想长命百岁看着小殿下长大呢,可不想被过早累死啊。”
安书离失笑,“行。”
他也不想累的早死。
梅舒毓这一日在京麓兵马大营练兵,得了安书离的传信,立即出了军营,骑快马进了城。
不出一个时辰,他已迈入了东宫的大门。
安书离坐在书房等着他,见他来到,深夜被他喊来,梅舒毓人倒是精神,他亲手给梅舒毓倒了一盏提神茶,说,“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晚动手不如早动手,趁着太子妃月份还不是太大,让她操些神,想必也是可以,越是拖得晚,出了什么状况,让她操心,伤了身体,累及腹中小殿下,那便是我的罪过了。”
梅舒毓喝了一口提神茶,十分有精神地看着安书离,“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儿?需要我来?”
“自是需要你。”安书离笑看着他,“得用上你京麓兵马大营的人。”
“你只管说。”梅舒毓眸光涌上兴奋,“自从我接手了京麓兵马大营,每日操练,如今不说京麓兵马大营有多厉害,但最起码比以前强了一倍不止。”
“嗯。”安书离点头,他自是知道,如今的京麓兵马大营拉出去,也是像个样子的。他便将与花颜一起所做的打算,皇上同意,诚老郡王配合支持,如何具体实施等,与梅舒毓提了。喊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得调动京麓兵马做后盾镇压。
梅舒毓懂了,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这一夜,花颜睡到半夜,醒来喝水,便再也睡不着了,觉得房中暑气闷热,想去院子里走走。
方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命人将院子里都挂上了夜灯,照的亮如白昼,才扶着花颜出了房门。
花颜在院中走了两圈,来到院门口时,见前面云迟书房方向隐约亮着灯,她问,“安书离还在书房?”
方嬷嬷点头,“殿下离京,朝事儿都压在了安宰辅身上,有时候安宰辅会在书房待一夜,最少也要在书房亮半夜的灯。”
花颜点头,想了想说,“辛苦他了,明日让天不绝给他把把脉,开一副股本还原的药方子,否则长久下去,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方嬷嬷点头,“奴婢记下了,明日便与神医说。”
花颜收回视线,又看向东南方向,不知云迟到哪儿了,算算时间,他才走不过两日夜,带着十万京麓兵马,想必也不过出了七八百里。她转回头,又向北方看了看,想着哥哥比云迟早走一日,再加上轻装简行,自然比云迟走的快。
在院中待了大约两盏茶时候,花颜便又由方嬷嬷扶着回房歇下了。
第二日清早,早朝朝会,皇帝高坐金銮殿,文武百官分两列站立。
当皇帝贴身侍候的太监喊了一声“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时,告病多日的安阳王当堂递了弹劾的奏折。
安阳王首先弹劾自己,数了自己三宗罪,又同时弹劾了安氏一族,数了安氏一族十宗罪。
此奏折一出,满朝皆惊。
皇帝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被安阳王这一封奏折弄的惊了半晌,他看着安阳王跪在大殿下,俯首点地,短短时日不见,今日尤其苍老。他心下震撼感慨半晌,目光转向立在最前面的安书离身上。
安书离身着官袍,面色平静,目光浅淡,显然对于安阳王此举早就知道,也许还是他一手促成。
皇帝定了定神,吩咐人将奏折呈上来。
安氏一族尽管有安阳王的拘束,但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子孙众多,多年来,他也只能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人比安阳王更清楚安氏一族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的勾当。
皇帝虽然这么多年来也清楚世家大族里面的蝇营狗苟,但也没想到,真正赤裸裸地揭开,却是这般恶贯满盈。
他将奏折“啪”地扔去了朝臣们身上,“你们看看!这就是安氏一族,这就是世家大族,朕真不敢想象,天下有多少家族里有这样的龌龊事儿。”话落,他雷霆震怒地道,“来人,派御林军,给朕封了安氏一族,上到……安阳王府,下到安氏九族。”
第八十三章
皇帝一声令下,御林军早有准备,动作迅速,先是围了安阳王府,接着围了安氏九族。
安氏九族人起先半丝风丝都没得到,突然就被御林军围困了满门,一时间都被吓懵了,惊骇惶然至极。
皇帝在位二十年,除了起初登基的那几年有些雷霆手段,后来随着皇后猝死,伤心至极,身子骨愈发差了,一年有大半年卧病在床后,本就是个温厚宽仁的人,愈发地宽和了,粗粗算起来,至少有十几年不曾派御林军大动干戈了。
如今突然出手,别说震惊了安氏一族,更是震惊了整个朝野。
文武百官懵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反应了过来,目光从皇帝的身上放到依旧跪在地上的安阳王的身上,心情都十分复杂。
谁也想不到,安阳王今日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这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这么一想,又都把目光定在了安书离身上。
数日前,安书离已脱离安阳王府,自立门户,这在京城被人茶余饭后议论了好一阵子,好多人都说安书离是为了不让安氏一族的脏水泼到他身上,才被迫无奈自立门户,如今再看今日的事情,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安书离何止不是让安氏一族的脏水泼到他身上?他这是摆明了要惩治安氏一族。
不过,惩治安氏一族,搭上安阳王府,这血本下的实在够大。
安阳王能听话做到这个地步,也着实让人佩服。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安阳王自己弹劾自己,同时弹劾安氏一族,这般大义灭亲的壮举,往浅了想,谁都会想,但往深了想,文武百官们能立在这朝堂上的,没几个傻子,渐渐的,都不由得后背冒了冷汗。
皇帝高坐金椅上,看着文武百官,从震惊不敢置信一脸懵的表情,到大部分人慢慢地脸色变得沉重,纷纷冒起了冷汗。他压制着心中的怒意,开口,“今日起,削了安阳王的世袭爵位,罢官免职,念安阳王自省自查,暂且押回安阳王府看押,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踏出安阳王府一步。”
安阳王跪在地上腿都麻木了,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他当即沉重沉痛地叩首,“老臣谢皇上,吾皇万岁!”
他缓慢地站起身,外面有士兵进来,当朝摘了他的官帽,脱了他的官袍,押解着他出了金殿。
自始至终,安书离没言语半句,朝臣们亲眼看着,无一人求情,心中知道,安阳王也用不着求情。
查办了安氏一族后,皇帝面色含怒,看着朝臣们,“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安氏一族如此污秽吗?你们告诉朕,朕坐南楚江山二十载,一直以来天下和乐,四海安平,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谁能告诉朕,官宦子弟欺压百姓,贵族子弟为虎作伥,以贵为恶,逼良为娼,圈地买卖,买官卖爵……这些,诸多事例,只一个安氏一族?”
文武百官无人言声,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外面有人禀告,“皇上,诚老郡王请求上殿。”
皇帝打住话,目光看到大殿门口,沉声道,“请老郡王上殿。”
诚老郡王也是带着折子来的,与安阳王上的折子相差无几,弹劾的是宗室。他历数了七宗罪,包括他自己的一宗罪,诚老郡王是宗室里德高望重的一位老郡王,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他在宗室里素来说一不二,对事不对人,公平公正,宗室里的老老少少,家家户户,都很是服他。皇室给宗室的面子,素来看重三分,但每逢面对老郡王时,那则多加上四分,看重七分。
诚老郡王多年不上朝,但依旧是跺跺脚,都是震三震的人物。
他鲜少出面,但有出面,必然是大事儿。
老郡王弹劾自己对宗室管辖不利是一宗罪,弹劾宗室子弟靠朝廷国库养着,且闲散不做事儿,弹劾宗室子弟有不学好者,同样参与了买官卖爵、恶行恶事等等。七宗罪洋洋洒洒,当朝宣读,他十分痛心自责,自请皇上降罪,收回他的爵位,严惩宗室。
皇帝高坐金銮殿上,俯首下望,看着诚老郡王斑白的胡须头发,一时间心中如潮水奔涌,一下子就涌到了眼睛上,让他霎时间红了眼眶。
皇帝这一刻想,南楚的江山完不了,因为南楚不同于后梁,没有奢靡之风盛行,有宗室近亲血脉如诚老郡王者不糊涂,用十分力气扶持皇室,扶持着祖宗的基业,有太子云迟,文武双全,掌控天下,有太子妃花颜,暗中谋策,素手乾坤,有安书离在朝,监国朝事儿,辛苦操劳,有陆之凌在外,带兵管兵,还有梅舒毓、程顾之、程子笑等年轻一辈正直热血的年轻人,拧成了一股绳,奔的是天下太平。
皇帝想着,热泪盈眶,他从金椅上站起身,踱着脚步来到诚老郡王面前,以天子之尊,对诚老郡王深施一礼。
诚老郡王连忙避开,见皇帝热泪盈眶,他也红着眼睛落了泪。
南楚江山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天子,还是诚老郡王,亦或者明白人,都知道,到了上下肃清之时。否则内忧不平,外患终究会有朝一日攻入京城,瓦解了南楚江山。
无可奈何,莫可奈何下,南楚朝野上下,都要经过这一番血的洗礼。去污垢,惩贪官,破旧制,立新生。
皇帝哽咽道,“老郡王爱重江山,朕心甚慰。”话落,他复又高声道,“老郡王协理宗室事务,却多有疏忽,使得宗室子弟走了歪路,也是老郡王之过,自今日起,罢老郡王爵位,贬为平民。”
此言一出,朝堂上文武百官顿时哗然一片,有人忍不住上前求情。
诚老郡王一摆手,不需要人求情,当即跪在地上,“臣谢主隆恩!”
皇帝闭了闭眼睛,亲手扶起老郡王,吩咐,“来人,传朕命令,着禁卫军清查宗室。”话落,又吩咐身边侍候的小太监,“送老郡王回府。”
“是。”小太监立即应声,搀扶着老郡王走了出去。
禁卫军统领得令,立即带着人直奔去了宗室。
皇帝在诚老郡王离开后,立在朝堂上,看着文武百官,沉声道,“众位爱卿,还有自家弹劾,上前自查的吗?”
众人都被这两件事儿惊呆了,一时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
安书离这时淡淡地开口,“有就站出来,自家自查,皇上念着各位大人辅佐社稷之功,多少会酌情从轻处置,否则,让本官来查的话,查到了谁家的头上,本宫可就铁面无私了。”
朝臣们一个激灵,当即便有人站了出来。
于是,有一就有二,一个接一个,不过一个时辰,朝堂已下水了大半朝臣。
寒门学子为官稀少,到最后,零星地站在朝堂上。
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南楚要改天换地了。
就在太子外出平乱,朝廷储备后援支应的空挡,这件事儿来的措手不及且轰天动地。
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也是一个看起来平常的早朝,但注定这一日南楚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清洗的是天下各大世家,但这引爆中心的风暴却是从这一个早朝开始,注定被载入史册。
这也是南楚历史上最大的一次自查自洗,因早先安书离与花颜合计时,已考虑到了诸多事情发生后可能发生害处的应变之法,所以,将得失利弊都权衡透了的二人,执行出来,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
诚如安书离所料,他用到了驻守在京外的京麓兵马大营。
梅舒毓带着人分配任务,一时间,京中各大世家,除了敬国公府,还真没有不被波及的第二个府门,就连梅府、赵府所连带的梅氏一族和赵氏一族,都没有幸免于难。
一时间,京中各大府邸,人人自危,惊惊惶然。
这样的大事儿,没有可能不染血,所以,在花颜睡醒后,便让福管家打探着朝中和京中的消息,随时关注着各府动静,一个上午,她数着,便数了三四百人头。
南楚历史,便在这一日,惊心动魄地翻了一页。
第八十四章
御林军、禁卫军、五城兵马司、以及京麓兵马大营的所有兵马都被调动,各大世家清查之事,足足有三日,震荡依旧未平息。
京城内外,早在当日便张贴了朝廷的告示,安抚百姓,所以,朝堂和各大世家府邸的动荡,虽一时间使得百姓颇有些惶惶然,但并未引起大的恐惧与慌乱。
皇帝自那日后,便气病了,再未早朝,朝中一切事务,交给了安书离。
京城已数十年未曾大面积的见血,这几日,好比乌云罩顶,官员的乌纱帽丢了一顶又一顶,各大世家做恶子弟的项上人头丢了一个又一个。
在天下排的上号的各大世家里,数十个都被第一时间控制了,其余的小家族吓的不敢外出,关起门来胆战心惊地祈祷别轮到自己家,又想着,家族小有小的好处。
七日后,安书离在朝堂上放出话,太子妃谏言,如今岭南王伙同贼人谋反,殿下在岭南带兵平定内乱,必定念及朝堂之事,太子殿下素来宽厚仁善,定然不忍天下大面积染血,各大世家在南楚建朝之初,祖辈都是跟随太祖爷打的天下,对南楚社稷有功,如今虽已过了四百年,子孙多有纰漏,疏于教导,但也情有可原。太子妃以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为宗旨,以南楚江山社稷为重则,以为小殿下祈福不忍见血为善心,特此出了一条两全之法,朝廷正直筹备粮草之际,若愿以粮草而供兵部,有功于社稷,保太子殿下平乱无后顾之忧,各大世家的罪责可以论功抵过,酌情减轻惩治。
此言一出,血雨腥风中的各大世家终于松了一口气。
东南有岭南王谋反,北地荒原山有苏子折兵马谋乱,南楚朝廷面临南北夹击之中,这般风雨飘摇的情形下,各大世家私下里岂能没有一点儿动摇之心?可是,安书离没有给他们一丝一毫的空隙可钻,安阳王和诚老郡王突然代表全族请罪,朝廷毫无预兆地开始查办,各大世家悉数懵了,没有丝毫准备,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所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必须听朝廷的。
有罪论罪,无罪不怕,各大世家鬼哭狼嚎,寒门学子两袖清风纷纷感慨。
肃清天下的第一步,轰动了七日后,在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撑不住了时,太子妃的请柬言论一出,迎来了阳光和转机,各大世家从夹缝中看到了一条生路。
聪明的人终于明白了,原来安宰辅出这一手大招轰天动地的背后,是为了肃清朝野各大世家盘踞势力腐蚀朝局的同时,还为了朝廷兴兵的粮草,朝廷不从百姓手中撰取,只能从各大世家下手了。
南楚建朝四百年,各大世家们的确是养的太肥了,鱼肉百姓者多矣,子弟多腐败,如今到了还的时候。
有了安书离放出的太子妃的言论,这一突破口,各大世家有了生机,纷纷清点自家粮草,粮草不够的,财帛来凑。
这件事情,涉及无数人的利益,所以,无一人弹劾太子妃干涉朝政,无一人弹劾她不对,且纷纷赞扬,太子殿下仁厚仁善,太子妃高远大义。
短短十日,已被兴兵清空了的国库又被填满了。
粮草别说够兴兵半年,就是朝廷打上两年仗,怕是也够用。
无论是安书离,还是花颜,都没想到,各大世家上缴的粮草财帛,竟然有这般惊人的数字。可见各大世家为保全不被连根拔起,花颜那句以功抵过,着实管用,让各大世家狠狠地下了一番力气,动了筋骨。
最让人欣慰的是,没被点了名号的小家族,也很识时务地纷纷捐献粮草财帛,言岭南王乱臣贼子,着实该诛,他们自愿捐献粮草,只求殿下诛杀岭南王,平内乱,保天下太平。
半个月的时间,就如传染一样,一族传一族,一家一户受到感染,就连富裕的富商百姓们,似乎都被洗礼了节操和胸怀大义的情怀,纷纷自愿捐献自家多余的米粮,以供前线的太子殿下打仗。
云迟自出生被立太子之日,十六岁监国,迄今为止二十岁,二十年累及的在民间的威望在这时彻底地突显了出来,如旋风一般,刮遍了天下。
天下卷起了捐献粮草的风潮。
这是安书离没有预料到的,也是花颜预料到但没想到会影响这么大的。
安书离足足脚不沾地忙了半个月,终于喘了一口气的空隙,来见花颜。他见到花颜后,先是给他鞠了一躬,“我平生不曾佩服任何人,除了殿下,也就太子妃你了。”
事情的执行者虽是他主导,但谋划的最初是花颜,他没想到效果会这么好。本来以为这时候这般动荡朝局,对平乱和社稷朝纲会有不稳和不利,但不稳是有,在控制范围内,不利却丝毫没有,真是事半功倍。
花颜看着他清瘦的模样使得官袍穿在身上都松松垮垮的,笑着摆手让他坐下,“累死累活的人是你,我整日里待在东宫吃了睡睡了吃,反而你倒是来对我行大礼了,亏我脸皮厚些,若是脸皮薄些,怕是连见你也不敢了。”
安书离大笑,“花家的势力一分为三的话,一部分势力跟着安十七去了岭南,一部分势力跟着花灼兄去了北地,其余的势力,都在太子妃手中,你虽待在东宫没出去,但是花家在天下的势力,除了岭南和北地,你都调用了,这般泼天功劳,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你让我省了一个月的力气,我这一礼哪里使不得?”
花颜笑出声,“就知道会被你发现,不过,以后天下各大世家都肃清了,花家便也没有必要固守旧制了。待有一日天下大定,花家的势力便也不需要了。天下安,百姓安,花家也许真就可以归于平常。”
安书离闻言心中震动,收了笑意,看着花颜,“花家千百年来,不曾张扬,固守临安,就算肃清天下各大世家,也清算不到花家。毕竟花家从不做恶事儿,但听你这话的意思,如今悉数调用了花家人,将来有朝一日,天下安定,花家势力便要跟着散了?”
“嗯。”花颜点头,“是这个意思。”
安书离看着她,“是你的意思,还是花灼兄的意思?你毕竟是太子妃,只能算半个花家人,还是嫁出去的。”
花颜浅笑,“不算是我的意思,四百年前,我为保花家,能舍弃后梁天下,四百年后,就算我心意已改,保南楚天下到死,但也不愿托家里下水,但哥哥不是当年的祖父,祖父准许我自逐家门,哥哥却不准许,我即便嫁入皇家,也是花家人。总归与家里牵扯到一起,分不开的。那一日,我与哥哥闲聊,提到云族灵术,天道归于自然,后来又说了花家将来,是我猜到哥哥有这个意思。”
安书离颔首,感慨,“千百年的隐世家族,若是有朝一日真没落于寻常,比如今肃清各大世家里的肮脏污秽,鬼哭狼嚎,来的要让人觉得可惜叹惋。”
花颜目光放轻,笑容也轻如云烟,“书离,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长久永恒千百年甚至千万年不变的。自我四百年嫁入后梁皇室后,其实,花家就已不是遵循祖训的花家了。我彼时虽自逐家门,但最后祖父还是插手了,否则,也不会有如今这场延续了四百年的阴谋算计和天下动乱。如今,我又是南楚的太子妃,从被云迟选中那一日,花家的命运线便改了,若天下大安后,花家真正归于寻常,也没什么不好,总好过我曾害怕的,因我的原因,花家染了皇权世俗,有朝一日,在我故去几十年或者百年后,走了岔路,九族倾覆的好。你懂的,皇权这条路,永远踏着白骨,牵扯的久了,没有哪个家族能一代又一代的独善其身。”
安书离长叹一声,点头,“不错,你与花灼兄想的长远,这样的话,也许花家子孙才能后世千百年立于不败之地。人在,脉在,根在,延续就在。”
第八十五章
朝野上下因清洗天下各大世家动荡了大半个月之后,并未消停下来,天下百姓自发捐献粮草将太子云迟的声望推至空前,又过了半个月,余韵的波动仍在。
一个月里,南楚朝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肮脏污秽被大面积地赤裸裸地解开,又用鲜血和清水彻底地洗了一遍,最终,将朝局洗了个半成新。
炎炎夏日里怀孕最是辛苦,尤其是月份渐大,挺着大肚子,更是尤其辛苦。
花颜便在难耐着这份辛苦中,一日一日地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
自云迟离开,花颜只收到过他两封信,且写信的时候,均是字迹潦草,内容粗略。
第一封信是在他走后的半个月,说了他已到山岭关,岭南王在半个月里,已夺下了山岭关,他们猜测的不错,苏子折就在岭南王身边,岭南王这个时候反,且短短时日夺下了山岭关,有他一半的功劳,不过没有打探到云让的消息,暂时还不知道他是否被苏子折拿捏住帮了岭南王,最后又问她可还好?仔细身体,隔三岔五要让天不绝给她把脉,又告诉她放心,好好养胎,他也会保重自己。
第二封信是在又过了半个月之后,说陆之凌已与他汇合,他们正在商议部署,暂时还未开战,天下如今都有目共睹地看着他如何平乱,这第一仗,务必要做到小心谨慎,且一定要赢,首战代表了他的威信与朝廷平乱的能力,也要让天下人深刻地认识到南楚皇权不可动摇,对朝廷有信心。又说了她与安书离哄动天下的这一场局做的很好,但她务必要注意身子,切不可过多地操心牢神……
第二封的信的末尾,笔墨晕染了一片,似乎云迟写完,停顿了好一会儿,花颜拿着信,从那一片晕染的墨汁处,似乎读出了一句话,“花颜,我想你了。”
但云迟没写出来,似乎一旦写出来了,心里的想便会蔓延得控制不住,让他再不能好好地专心,未免分心。
花颜知道他一路马不停蹄赶去山岭关,到了山岭关后,又分毫不敢耽搁地筹谋部署,想必给她写这两封信,都是挤出来的吃饭睡觉的空。她即便想念,所以,也不会每日一封信地给他送去,反而是每日都写一封安好的信,然后尤其存着,存够半个月,再一次性命人送去。
敬国公夫人一直陪着花颜,以前,听了太多关于花颜的言论,后来,因为自家儿子与花颜结拜,爱屋及乌,看花颜哪里都好,但没真正地日复一日的相处,敬国公夫人也不算是真正地了解花颜,如今每日陪着,看花颜身处东宫宫闱内院,且怀有身孕,挺着大肚子,依旧能与安书离一起做这么大一局棋,暗中帮着安书离把控了朝野上下,她心中真是又怜又爱又是敬佩。
若是换作旁的女子,一定做不到,但是花颜,不止做到了,且做的太好。
如今一个月过去,外面朝野上下的传言,无一不是说太子殿下宽厚仁善,太子妃深明大义,普天之下,再没有一个人说太子妃不配为东宫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