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畅心情!你还真会说,一群男女在一起舒畅心情!谁教你们打的?"他仍然端着茶,神色不变。

"没人教,我们自己瞎玩的。"

"哦?难道你们还是聪明绝顶无师自通?"

"真是我们自己瞎玩的。我进府之前看见别人打过,觉得无非就是东一杆西一杆的,没什么神奇,也比较安静,若真是太吵闹,我们也不敢玩,不敢扰了少爷的清静。"我赔笑。

"哼!"君闻书把茶碗往桌上一放,"这么说来,倒是好事了?"

我低着头不敢回话,心里暗暗不服气:打马球怎么了?又没拆你的房子毁你的东西,至于这么小题大做?

"司杏,你入府时有没有人告诉你,君府家教严厉。"

"回少爷,蒙夫人教诲,入府第一天便得知府里规矩多、管得严。但司杏不知如何犯了府里的规矩?"

"想来你是没挨够打了?"

又提那档子事,谁对不起谁?我压着怒火没发作,"司杏愚钝,蒙少爷指教,那件事情司杏哪里做得不对了?"

君闻书不答话,端起茶碗却不喝,看看我,又拿起碗盖轻轻地刮着浮在水面的茶沫。半晌,却听他收起刚才凌厉的口气,慢慢地说:"司杏,你与锄桑他们不同,你读过书。自来琅声苑,我没亏你吧?"

"没有。"我干脆地说。

君闻书点点头,"你既进了君家为下人,就要按君家的规矩办事,不是你的错,你懂么?"

什么意思?我翻了翻眼皮,"少爷所说,可是指司杏为下人,必要以主子的好恶作为对错的标准?"

君闻书既未点头,也未摇头。

一种屈辱感涌上了胸口。好啊,我真是受到了教训!在二十一世纪,人人平等,除非你要逢迎你的上司,否则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但现在…我依然不想这么快低头。

"少爷,您的话我明白了。作为下人,我们是不能忤逆主子,而且我们都是粗人,不似您读书多。但是,我不觉得打马球有违家风,或者有乱家规,总强于一堆人无事瞎聊。"我尽量放柔声调。

君闻书蓦地抬起头,盯着我。君府每个人都染着沉沉的暮气,君闻书也不例外。

"少爷,我们几个都是十岁出头,年轻人多是好动的,我们一不吵二不闹更不祸害府里,司杏不明白,怎么就惹少爷不高兴了?"锄桑在后面不断拉扯我,我不管,继续说下去。

"锄桑,男女授受不亲,你拉她做什么?出去!"我眩晕,这时候他居然还顾及礼仪上的事!好一个沉闷古板的夫子!我站着,不知该走出去拔掉马球门,还是该继续站在这里。

好半天,君闻书说:"道理你也未尝不懂,只是你不愿意懂罢了。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府里,我也不是主子。"说罢,他起身离开,留下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侍槐低声说:"你们还不快去把那球门拔了?"锄桑几个已经开始往外走了,我不知该怎么办。如果这球门拔了,以后我们再也不能玩了--不是不能玩马球,而是什么都不能玩了。我们也要像君府里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的。我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可是,这里是君府,我只是君府的一个下人,能怎么办?我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我的工作台。

君闻书正在书房伏案写着什么,我无声地经过他的身边,他却忽然说道:"你是不是很闷?"

问我?我停下脚步,不知他什么意思,想了想,我谨慎地说:"司杏不敢打扰少爷的清静。"

君闻书头也不回,手下也未停,"马球不能玩,但我准你写信,只要你告诉我那人是你的什么人。"

写信?他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

"别站着了,去给我找本王弼注的《老子》来。"

"哦。"我轻轻地走开,抽出书来放到他面前,"少爷,你真准我写信?"

"他是你什么人?"原来君闻书只是在练字,并不是写什么东西。

"是我一个患难的朋友。"

"登州家里的?"

"不是,讨饭时认识的。"

"唔。"

"少爷,我写的不多,一年只发几封,报个平安罢了。"

"几封呢?"

"这个…"我只是这么一说,哪里知道几封,你倒当真了!我盘算了一下,萧靖江的爹爹是衙役,想必收信也不能太频繁。我呢,一个下人,还是少写点儿,免得招人眼,也惹得君闻书不高兴。"五封吧。"每季一封,留下一封当储备,应该够了。在人屋檐下,不能什么都尽兴。

"五封可以,但你从此抄书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什么幸笔了呢?我瞧你也练了好些日子了,字写得也有些模样。"

我的脸红了。幸笔原是我怠工的产物,如今被人说破,自是不大好意思。"少爷如不嫌我毛笔字写得难看,奴婢以后便不用幸笔了。"

"好,我准了你,五封信。"我施礼道谢,回到我的工作台。

五封信,一季一封。一季是三个月,省着点儿吧,有总比没有好。况且,谁知道人家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也许根本没有吧。我心里一黯,唉,做丫鬟的…

我又恢复了只有工作的日子,有时我会想君闻书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让我打马球,却又允许我写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名堂。我看不出他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仍然觉得我是青木香的下毒者,想顺藤摸瓜,找出我外面的同谋?我虽然腹诽,却也不再多想了,随他什么目的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个做丫鬟的,除了自保,也只能人家给点儿恩惠是一点儿,祸事来了再说吧。反正就几封信,即便真闹起来,大不了也只说我不守妇道,不会连累萧靖江。我还是想想怎么利用一年仅有的五次通信机会吧。

一年就五次,机会真是少,我也只能在内容上做文章了。古代的邮政虽不如现代邮政发达,但也有个好处--收费按件,不论重量。一季度三个月,我每个月写一些,然后塞到一个信封里,再尽量把字写小点儿,把纸的正反面都用上,估计也不会太短,算来也可以呢。我想着,又有点儿眉开眼笑了。

我和君闻书再也没发生什么矛盾,我还是勤勉地做我的工作,君闻书也没有再对我疾言厉色,大家相安无事。倒是锄桑几个少了玩头,时不时苦着脸。锄桑几次动员我再想个新玩法儿,我都没答应。不是我想不出来,只是要到年底了,我不想惹君闻书不高兴。无论君府如何,他总是琅声苑最大的主子,琅声苑永远关着门过自己的日子,哪个园子都少来人,我们也不去别的园子走动。

要过年了,李二娘拉着我忙里忙外。虽说洗刷都是府里老妈子的事,但我们也得好好拾掇,准备糊窗纸、拆桃符。腊月二十头上,李二娘要出府买东西,我从没见过扬州城,想跟着她去看看,好说歹说,死缠烂打,并信誓旦旦地说我能扛东西做劳动力,她终于同意去和君闻书说说看。这一天,我躲在书库里,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书,一边竖起耳朵听李二娘和君闻书的对话--

第41节:第十三章 让步(2)

"少爷,要过年了,园子里也该有点儿喜庆的东西。你瞧,是不是该去买点儿窗花什么的?往常年府里倒是送来,只是都不怎么如意。今年有司杏和我做帮手,我想咱也自己添点儿。"

"哦,你看着办吧。"

"那少爷,我和司杏就去街上看看?"

"你要带司杏去?"

"是呢,到年底了,这外头人多贼多的,我一个人怕看不过来。买了什么东西,也得有人拿。本想带锄桑的,可是女孩子家心细,看这些东西有兴味,也给我带带眼色。"

君闻书往这边看,我连忙装作用心整理书,怕被他发现什么。看样子他正在思考,过了一会儿他说:"好吧,你带她去吧,锄桑也跟去拿东西,出入都小心,别太声张了,尤其是司杏!"

李二娘喜滋滋地答应了,喊了我。我装作事先不知道、听从安排的样子跟着李二娘,看她叫了锄桑,我们就在看榆和栽桐艳羡的目光中出了园门。

一出门,我和锄桑便乐不可支地闹起来,李二娘却拉着我,"少爷怎么吩咐的?不是让你们出入小心,别太声张了吗?快闭上嘴!"切,一个君府,又不是国家安全局,还搞静默!

扬州城的集市真热闹,四处都是人,有吹糖人的、捏泥猴的、卖艺的、打小锣的,有卖各色小玩意儿的,也有卖一尺多高的糖葫芦的,眼前晃动着五光十色的东西,我的眼睛都顾不过来了。李二娘紧紧地拉着我,生怕我被人群挤丢了。倒是锄桑,一会儿便不见了,一会儿又在后面吆喝我们,上蹿下跳,忙活得不行。

一连走了几家卖窗花的摊子,我们都没买到什么,不是我嫌太俗气,就是二娘嫌不喜庆,反正我们的眼光很难统一。又到了一个摊子前,我拿定主意不再开口,李二娘拿着一幅"喜鹊登梅"看,我眼珠子乱转,发现摊主背后挂着老大一幅剪纸,纸上不是常见的喜鹊雄鸡胖娃娃,而是一大幅牡丹花,一层层的花瓣,几点花蕊,一片花开精神,虽是纸花,却犹在眼前。

"二娘--"我伸手一指。

二娘抬起头,"哟,可是好看,只是太大了,哪里像窗花,这窗格子哪儿贴得下啊?"

"贴不下就贴整窗呗。"

"傻丫头,哪有窗花贴整窗的,怪刺眼的。"

"二娘,牡丹富贵,你买回去少爷保准喜欢。少爷喜欢,咱就有地儿贴了。"

李二娘起初不肯,架不住老板和我在一旁劝诱,终于犹犹豫豫地买了。我们又买了些东西,正打算往回走,我忽然闻到了一股隐隐清香。遥遥一看,不远处有个卖花的摊子,白花黄蕊的水仙花静静地挺立着,超凡脱俗。君府什么都有,就是少了生气。春夏秋还好,府里的园林倒也有点儿绿意。到了冬天,简直灰蒙蒙一片,至于琅声苑的屋子,更别提了,虽然也摆了点儿东西,总觉得干枯,死气沉沉的,没有生机。我拉了二娘走过去,挑了两盆水仙、一盆素心兰、一盆春鹃,在锄桑的抱怨声中,三人回了府。

君闻书还是在书房,当我把素心兰放在桌上时,他抬起头,"你买的?"

"是二娘和我买的。"

君闻书盯着花,点点头,"还买了什么?"

"两盆水仙,一盆春鹃。一盆水仙摆在你房里了,另一盆水仙放在居室迎门的桌上。我把春鹃放在了右边,大大的一盆,省得看着都是素色和细长叶子。嗯,我们还买了一个大窗花,很大,二娘恐怕贴不下。再就是新灯笼和一些小东西了。"我像在报流水账。

君闻书看着花,又点了点头,我行礼退下了。君闻书真是个怪人,从目光来看,明明是喜欢花的,却没什么神色,难道这花也有玄机?少年老头!我摇摇头,继续坐在桌上给萧靖江写信,告诉他我今天买了什么。

水仙很便宜,却在冰天雪地中最有春色,不知他湖州的家中可曾摆了?他的案上也应当摆些花儿吧,要不太枯燥了。我隐约记得他家房子的模样。君家是富丽中有一股死气,而他家却有一种萧瑟之气。怕是他后娘不让买花吧,否则也不会那样萧瑟。他又什么时候能够如愿脱离那个家呢?我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吃罢晚饭,君闻书看了看那个大窗花,虽然口中说太招摇了,但我看得出来,他也是喜欢的。他命我把窗花放在窗子上比画,纸牡丹刚好把窗子遮盖住,君闻书点点头,"也罢,买都买了,回头换窗纸时把它贴上吧。"

我独自提着灯笼往住处走,园里的雪融化得差不多了,微弱的灯光映在黑糊糊的地上。白天还是晴好,晚上突然起了风,夹道旁的树发出呜呜的声音,黑冷的冬夜中听来让人颇有几分怯意。我裹紧身上的衣服,快步往屋里赶。

刚进门,我正要放下灯笼,忽然一只手把我拉了过去。黑暗中,我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正要叫喊,那手捂住了我的嘴,耳边一个男声叫道:"别喊,是我,快掌灯。"我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那人的帽子上有一块东西发着幽润的光--他,杨骋风?

第42节:第十四章 婚事的秘密(1)

第十四章婚事的秘密

我掌了灯,便退到门口。杨骋风走向我的桌子,经过我身边时,突然手一伸,抽走了我攥在手中的纸--这是我今天给萧靖江写的信,自从上次君闻书主动让我写信后,我便觉得书库不安全,每次都把写的信带回来,藏在我的衣柜里。

我怒目瞪着他,他却大大咧咧地坐下,就着灯展开信,"这写的什么呀?好难看的字呀…今与二娘赴市购盆栽,余甚喜其蓬勃之色,奈何余自养尚不能,而况花乎?汝常伏案,如不违堂上,亦可养一二,时时视之,当养神悦目…嘻嘻,还挺像的嘛,颇有些小媳妇儿的味道。你的心上人叫什么?我看看--萧公子!原来他姓萧啊,叫什么呢?"

我不答理他。他又嘻嘻地笑了,"不要紧,本少爷记得是在湖州。哪天我想知道了,随便写封信给湖州的老官,保准连他祖宗八代都查得清楚。"我盯着他,这个杨骋风,他要做什么?他看了看我,又嘻嘻一笑,手捏着信的一角,往灯上凑。我刚要喊,却又闭了嘴,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只怕我露出着急的样子,他会更得意了吧!

他的手果然停在那里,信纸在烛火中微微动着。"喊啊,叫啊,你怎么不说话?我真烧了。"

我一扭头,哼,一封信,我不要了,偏不要你得逞!

"真扫兴,你总是与别人不同,骗不了你,你的心眼儿怎么转得那么快!"我仍不答话,心说:对付你足够了!

杨骋风见我不理他,也没了兴趣,把信丢在桌上,嘴上却不甘拜下风,"算了,你这种丫头,写个字不容易。少爷我仁慈,还你吧。喂,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

我正色道:"不知何事劳杨少爷来此寒舍?"

"吓,多日不见,你倒学得挺酸。嘘,好冷,这鬼屋子连炭火都没有。你倒是把门关上,风都进来了!"

"杨少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已不妥,何况这月黑风高夜。此处确实不适合招待您,我家少爷可能尚未歇息,不如请移坐正房,亦尽君家主人之道。"侍槐说,二小姐和杨骋风已经订婚了,婚期就在春天,若让人发现他在我房里,我可就说不清了--上次我没做什么都挨了打,这次弄一个小姐未过门的姑爷在我房里,真要让人知道…我不寒而栗,我和他没什么交情,没有必要冒这险。

"君闻书那里有什么好去的,那个小老头儿,既不会说风趣话,也不懂什么颜色掌故,人家都戴着玉佩,他却戴一只小乌龟,真是土包子!"

我不答,对付此类人,沉默是最好的办法。况且,他说的倒也是事实。他摇晃着腿,一副高兴的样子,我盘算着他的来意。

"说话啊,我看你今天在集市上和那老婆子傻小子说得开心得紧,眉开眼笑的…"我说呢,原来他今天在集市上见过我,他不在京城么,怎么到了扬州?

我不理睬,只听他继续往下说:"你我一年多没见了吧,看你上次那样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哈哈…"他极得意地大笑起来,"这君闻书也真是,把你藏在这个地方了,孤零零的,让人猛地一看,还以为这是无人住的小屋子。"他又环顾屋子。

听他的意思,这君府都逛遍了?好狂妄!

"喂,说话!"

"杨少爷,您要奴婢说什么?"他是未来的二姑少爷,我也不敢太怠慢他。

"说话!"他在"话"字上重重顿了下,我无奈。

"杨少爷,听说您和我家二小姐已经订了婚,君府亦算您的亲家了,我一个做丫鬟的,委实不敢让您在这简陋的地方坐着,如果您不愿意打扰我家少爷,我叫几个小厮带路,请您去临松轩见老爷和夫人吧。"

"赶我走?呵呵…"他笑起来,"你不说我倒忘了,我要娶君家二小姐了呢!这样说来,以后我不也是你的主子了?"

我一口气噎住,转来转去,怎么成这样了?极其能胡搅蛮缠,我便又不答话。

"喂,你叫什么?"

"回杨少爷,司杏。"

"死杏?"

"不是,司是兵马司的司。"我大声道。

"司杏就司杏,那么大声音干什么!"他轻轻地敲着桌子--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看你也快和君家的人差不多了,木讷,老气横秋的,你原来不是挺能说么?还是你不愿理本少爷?当年在方广寺,你和那小子说得可是津津有味儿啊!"

我站在门口盯着自己的脚尖,这种人,能少惹就少惹。

"喂,那个叫司杏的,你能不能抬起头和本少爷聊聊天?"

"杨少爷,您是君府的客人,司杏是做丫鬟的,您需要什么就吩咐,至于聊天,奴婢是粗人,说的话也粗鄙至极,唯恐玷污了您的耳朵。"

"行了行了,装得倒挺像那么回事。本少爷连着被你算计败了两次,还在这儿给我绕圈子扮傻子。这君府里,我看没有人比你脑袋转得还快的了!"

我心里一震,"奴婢不敢。"

第43节:第十四章 婚事的秘密(2)

他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瞧这君府也奇怪得紧,明明挺有钱的一家人,看着也不破败,怎么就死气沉沉的。君如海是一潭死水,深不见底。君闻书一个男孩儿吧,看他的动静谈吐,倒像他爹的兄弟。君家那两个姑娘也是,一个个了无生趣,像蜡像。这家人真是…你到我杨府看看,倒真配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他又轻轻地敲着桌子,"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通,本来我家上门提亲,别人家的做法是先论长女,而后才轮到次女,这君家倒把二女儿先配给我了。听说这两个女儿都是君夫人生的,那又是为何呢?司杏--"

原来他是为这个来的。引兰明明说二小姐是二夫人生的,眠芍也一口一个二夫人去了,她家小姐没了依靠,他怎么说是君夫人生的?嫡出庶出,这关系很大啊,莫非是怕杨骋风不愿意?

"回杨少爷,奴婢自入府就只在内厨房和琅声苑待着,府里的其他地方委实没有去过,和人打交道也少,主子们也不让我们议论这些,少爷若是想问这些事,请到别处去。"

这次他倒没有讽刺我。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娶君家的女儿?还有,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这是别人的事,要娶亲的不是他。难道,他是诈婚?

"喂,我要娶亲了,你不恭喜我?"

我无奈,屈膝行礼,"恭喜少爷。"

"吓,无趣,你和君家人越来越像了。"他把头往后仰,双手交叉在胸前,左手食指敲着右手的手背,极舒服的样子,半天不再理我。我站在门口,寒风不断吹着,我瑟瑟发抖,他什么时候走啊!

忽然,他又把头扭过来,"你这个地方破得很,君家真吝啬,不如你陪嫁算了。"

我大惊,杨骋风到底要做什么?我想问,又怕中了他的什么圈套。我平日在君府时时小心,现在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君家让他来套我的话?我有那么重要么?不管什么目的,我不愿去也不能去,君家我都巴不得赶紧离开呢,还去杨府,我不疯了吗?于是我回道:"谢杨少爷看得起我,司杏粗笨,入君府也只是做些粗活儿,伺候少爷。司杏自知做不了陪嫁。况且小姐的陪嫁自是府里挑的,司杏与二小姐素未谋面,又怎能给二小姐做陪嫁?少爷莫说笑,还是早点儿回去安歇吧。"

"又赶我走?我偏不走了!"他伸直腿,一副耍赖的样子。他到底来干什么呀?我心里急了,浑身已经冻得冰凉。

我咳嗽了一声,"杨少爷,听说您春天就要和我们二小姐行礼了,您和君家是亲家,奴婢哪儿敢赶您走。只是时候不早了,府里恐怕都要安歇了,少爷在这里多有不妥,还是早点儿回去,免得让人见了心惊。"

"哟,刚还说什么都不知道呢,转眼又知道我明年春天和二小姐成亲了,装得不错嘛!只是你的消息也不怎么正确哦,我和你家二小姐明年春天不成亲了。"

啊?难道他悔婚了?我惊讶地望着他。他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到底让你吃了一惊,哈哈…"

这个变态,我气极了!他收起笑声说:"你们君家事儿多,原来说是春天,后来怎么又冒出一个大小姐秋天行聘。君家又说,让我们把婚期推推,让大小姐先成亲。这么一推,就到秋天了。"

大小姐要出阁了?!他的语气极淡,给我一种感觉--他不是在谈论结婚,而是在谈论吃饭。我忍不住问:"你不着急?"

"我有什么好着急的,反正早晚都要娶的。君家不知听了谁的鬼话,说半年之内不能办两次喜事,太盛了,压不住,怕府里不安宁。本少爷仁厚,准了。吓,其实他们安宁不安宁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嘴越张越大了,这也叫娶亲联姻?媳妇、亲家好像都和他没关系似的,这…这叫什么?杨骋风一副逍遥的样子,继续说:"再说了,晚娶几天,晚点儿对着那张木头似的脸。你们那两个小姐,一个比一个木!"说罢,还啧啧摇头不止。我忍不住说:"你这也叫娶亲?"

"这怎么不叫娶亲?我愿娶她愿嫁,媒妁往来,名正言顺,最合咱大宋律例。"看来他和君家任何一个小姐都没有一点儿感情,我实在憋不住了,终于问了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们这些做官的,通常想办法通过姻亲来笼络感情、巩固势力,所娶所嫁一般为廷内大臣之子女。你既不喜欢君家的小姐,却又为何要费心思娶她?"

"妙啊!"杨骋风突然拍起掌来,"这才是你啊!我说嘛,偌大的君府里没有比你心眼儿多的。瞧,君家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个问题,包括老头儿君如海、小老头儿君闻书。哈哈…"我以为他不告诉我,他却接着说了下去,"司杏,看来你对官场中事也了解几分,也是个有心眼儿的,本少爷索性就再给你长长见识。"

"不错,历朝历代,官员间为了结党加强势力,多以姻亲作为联盟的纽带。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姻亲结盟有它的好处,但它的好处便是它的劣处。什么意思呢?通常都认为,姻亲最稳固,必定无法背叛,但这样就有一个坏处…"他顿了顿,我脱口而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44节:第十四章 婚事的秘密(3)

"是了是了,司杏,你果真聪明!"杨骋风笑了,他倏地又收起笑容,正色道,"不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集团中的最高者,必是大家所攀附的对象。但是纵览古今,没有哪个高官能够荣泰一生,而他一旦倒下,与之有姻亲关系的,是被肃清的第一批,也是被处置得最彻底的一批,结局最惨!"我脊背发凉,只听他继续说:"于是,便有第二条通道,你说,是什么呢?"

我明白他为什么要娶君家的女儿了。

杨骋风盯着我变化的脸色,点点头,"你想到了?没错,是钱!君家虽不能说是江南首富,也算数一数二了。君家虽富,却是商人,没什么地位。我爹乃当朝堂堂三品大员,我娶了君家二小姐,君家自是小心奉承,他家的银子便会归我使唤。自古当官莫有不爱财的,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无论谁当势,你都能打通道路,迅速攀升,虽不能保证位至极品,却总能不坠落。多少人想位至极品,我不要。伴君如伴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二品三品最理想,既不用太劳苦,天天战战兢兢唯恐说错话,又能轻松地享受荣华富贵。"

"卑鄙!"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哈哈,言重了吧!"杨骋风又笑了,"司杏,这可是你教我的。"

我!什么意思?

杨骋风看着我,忽然诵道:"不纯乎小人者三,曰无君子之实而慕其事,其心乃欲得小人之利而已。以小人之争起,亦以小人之利合,而时时见君子行,若德裕之政术,僧孺之却赂,栖楚之直言,此亦不纯小人者也。二者皆易察识者也。若乃阳窃君子之似而阴用小人之术,以其可喜可愕者中君子之好而愚之…"

王世贞的《读朋党论》?当日在方广寺,我为了启发萧靖江,让他认识到朋党之事的复杂,曾背过一次。只背过一次,这杨骋风居然记得?好厉害的记忆力!可是,这和他娶君闻弦有什么关系?

"你别乱泼脏水!"我口气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