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忙问:“先生,可有何不妥之处么?”
宋尧倒也不瞒着他:“回殿下,恕微臣直言,您现在的起居之处,虽然舒适华丽,却有一股浮艳之风,并非君子所居之所。”
裴清殊听宋尧直说自己并非君子,不由面上一红。
其实也不能怪他,要是裴清殊是从寒香殿里被放出来之后,就直接来到这里的话,八成会和宋尧有相似的想法。可是他在琼华宫里住了半年,已经被淑妃的审美所影响了。所以要是宋尧不提的话,裴清殊还真没觉得自己这里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先生,您说的对,我不是君子,而是小人。”裴清殊鼓了鼓嘴巴,向宋尧表示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我不懂这些,您能帮帮我么?”
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宋尧忽然有一股摸摸他脑袋的冲动。不过顾及裴清殊的身份,宋尧还是忍住了。
他安慰裴清殊说:“都说字如其人。微臣看殿下的字,虽然腕力不足,却是坦坦荡荡,清正自然。殿下也不必过于自责了。微臣听说,四皇子所居的修竹馆内,有茂林修竹,十分雅致。殿下得空之时,不妨去四皇子处走动走动,或许到时候您就会明白了。”
“至于现在…”宋尧看着屋内金光闪闪的摆设,实在没办法强行取出什么好名字来。要是把裴清殊住处的名字起的像女子的闺房一样,那还不如不取呢。“怕还不是时候。”
裴清殊忙道:“学生明白,多谢先生提点。”
宋尧点点头,含笑告辞。
第36章 赐名
因为临时决定要去拜访四皇子的缘故,裴清殊原本下课之后去看淑妃的计划, 就不得不暂时取消了。
为了防止自己白跑一趟, 去找四皇子之前, 裴清殊差人跑了一趟, 确定四皇子人在宫中,且有空见他这个小萝卜头,这才带着他这几天写的字去修竹馆。
如同传说当中的那样,四皇子所居之处,果然种了许多竹子。裴清殊从进门开始,眼睛就瞪得大大的,好不容易才把嘴巴合上。
他真看不出来, 四皇子平日里为人那么严肃, 一副不知享乐的样子, 在布置住处上倒是很有一套。明明是和他那里差不多大小的院落,人家住的地方就既有假山,又有池塘。花木扶疏,一草一木, 看似并不经意, 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幅画,应当是精心设计过的。
裴清殊一进门,就忍不住向四皇子感慨:“四哥,你这修竹馆布置得也太好了吧!怎么也不教教弟弟!”
四皇子见是他来,勾唇一笑道:“父皇只让我教你读书识字,可没让我教你这些旁门左道。”
“这怎么能叫旁门左道呢!”看看人家的住处, 再想想自己的屋子里,那些色泽鲜亮的古董花瓶,珠光宝气的黄金壁挂…裴清殊忽然很想撞墙。
和四皇子这里一比,他简直就像个小暴发户一样!
裴清殊委屈地拉住四皇子说:“今日我请宋先生帮忙给我的住处起名,结果宋先生说我住的地方太过浮艳,没有君子之风。听说四哥这里布置的好,所以特意来找您取取经。”
“我还当是淑妃娘娘怕你被人小瞧了,特意让人给你那样布置的。”四皇子笑笑,摸了摸弟弟的头,“不要紧,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想改,就把太过华丽的东西先撤下来。等来年开春,再在院子里下些功夫便是了。”
裴清殊点点头,又把四皇子的寝宫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遍,还留下蹭了一顿晚饭,这才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回家。
回去之后,裴清殊干劲十足地拉着宫人们对他的住处进行大改造。
忙活一晚上的结果就是,名字没取出来不说,早上起来时还十分困难。
孙妈妈把他抱在怀里,摇来晃去地哄了半天:“我的哥儿诶,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起来可要迟了!”
裴清殊一翻身,抱住孙妈妈地腰说:“再让我眯一会儿…”
要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儿这样赖床,早就要挨揍了。可裴清殊是皇子,他身边的这些宫人,连他的耳朵都不敢揪一下。
孙妈妈只能继续好言好语地劝:“您昨儿个不还说以后都不赖床了吗?可不带这么耍赖的!”
玉岫的脾气要急一些,见孙妈妈这么惯着裴清殊,磨蹭了半天都没把人叫起来,就凑到裴清殊的耳朵边说:“殿下,您要是迟到了不要紧,您是皇子,宋先生也不敢罚您。不过您的两位伴读嘛…可就要挨手板咯!”
裴清殊一听这话,突然睁大眼睛,坐直了身体:“我起!”
玉岫偷偷笑了笑,看了孙妈妈一眼。只见孙妈妈正专心致志地帮裴清殊换衣服,倒是不像前两天那么心神不安的了。看来,她已经习惯虎儿进宫的事情,不再时时惦记着了。
着急忙慌地赶到长华殿之后,裴清殊卡着时间进门,刚好没有迟到。
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之后,宋尧照旧提前半个时辰给裴清殊下了课。今日裴清殊没好意思再找宋尧帮忙,而是一个人去了宝文阁,打算翻翻书,自己起几个名字。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裴清殊翻了半天,想了半天,可还是半点灵感都没有。
就在他绞尽脑汁,开始感到有一丝焦躁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哟,咱们殊儿还读起文章啦?”
裴清殊一愣,连忙要爬起来行礼。
皇帝抬手,制止他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就不必多礼了。”
裴清殊也没客气,从趴在地板上的姿势,改为坐着,然后一脸苦恼地看向皇帝。
“怎么了,瞧这小脸儿皱的,跟个包子似的。”皇帝笑着抹了把裴清殊的脸,“跟父皇说说,什么事儿叫你这么为难?”
裴清殊也不瞒着皇帝自己没文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把这两天的事情给说了。皇帝听说之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小东西,小小年纪,管他什么君子之风!”
“殊儿不能给父皇和母妃丢脸呀。”裴清殊一本正经地说:“殊儿要做君子。这样等殊儿长大了,就能保护母妃和令仪姐姐了。”
皇帝听了这话,笑容里忽然添了几分苦涩:“殊儿,或许现在你会这么想,可等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君子就一定会有出息。有的时候,恰恰是小人得志。”
裴清殊歪头看向他:“父皇,殊儿不懂您的意思。”
皇帝叹了口气,一副不欲多提的样子:“罢了,你还小,父皇就不和你说那些腌臜事儿了。咱们还是来给你的寝宫取个名字吧。”
裴清殊惊喜地说:“父皇要给我赐名么?”
皇帝笑着摸摸他的后脖子:“你不乐意?”
“不是不是,殊儿是太高兴啦!”裴清殊抱住皇帝的腰,讨好地说:“父皇对殊儿最好了。”
这么一抱裴清殊就发现,皇帝的肚子好像又小了不少。
看来为了俘获美人的芳心,皇帝这一回下了很大的决心改变自己啊。
“你这小机灵鬼,就你最会哄父皇开心。”皇帝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略一思索后便道:“父皇想了几个名字,写给你瞧瞧,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裴清殊点点头,欢快地“嗯”了一声。
楼下只有藏书,没有笔墨纸砚。裴清殊便被皇帝领着,上了宝文阁的二楼。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裴清殊看着皇帝给他起的这几个名字…发现自己一个都用不了。
什么宸光殿啊,元英堂啊,承业轩啊…没有一个不是超出了他现在身份的。
宸乃帝王所居之所,元和皇帝所居的乾元殿冲撞了。
至于承业又是什么鬼?继承大业的缩写吗?
裴清殊觉得皇帝给他起的这几个名字,简直是要让他把“我要夺嫡”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偏生皇帝本人还毫无察觉的样子。
裴清殊只能满头大汗地跟皇帝扯谎,说他觉得这几个名字都太严肃了,他想起个像四皇子的修竹馆那样意趣高远的名字。
“那种的啊…”皇帝凝神想了想,道:“那不如叫景行轩如何?”
裴清殊听了,简直想哭。
妈呀!总算有一个比较正常的了。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皇帝越说越觉得不错,还解释给裴清殊听:“这句话出自《诗经·小雅》。景行就是大路的意思,形容为人光明正大,品行崇高。”
裴清殊果断点头:“就这个了!多谢父皇赐名!”
“你那地方朕还没去过,厢房的名字就由你自己来想吧。”皇帝向他眨眨眼说:“先搁着也不要紧,反正现在也没人住,离你讨媳妇还远着呢。”
裴清殊听了,不禁有点脸红。这老爹,能不能正经点啊。
因为裴清殊今天回宫的时候已经挺晚了,所以他吩咐小悦子明天早上跑一趟内务司,把制作牌匾的事情交代下去。
让裴清殊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他的匾额做好之后,李忠宁竟然亲自引着内务司的人来了他的院子。
身后还跟着四个太监,毕恭毕敬地抬着一个盖着红绸布的东西。
裴清殊看傻眼了,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应该是…他要的牌匾吧。
每个皇子给院子起名的时候,都是这么大的阵仗么?
还是说,他这匾额和一般人的不一样?
裴清殊寝宫名字定下来的事情,他只跟玉栏他们几个说过,别人都还不知道呢。如果不是消息泄露了出去的话,那就只能是…
皇帝做了什么了。
“奴才李忠宁给十二殿下请安了。”李忠宁堆着笑,脸上的横肉都挤到了一起,“恭喜十二殿下,贺喜十二殿下,这块匾额可是皇上御笔亲赐,然后命人赶工,特地赐给您的。这份儿殊荣,皇子里头可还是头一个。”
裴清殊懵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朝着乾元殿的方向行礼谢恩。
在正式把牌匾挂上去之前,裴清殊先让人揭开红布,仔细看了那匾额一眼。
匾额看起来是乌木制的,四周的边框上雕刻了许多花卉和灵兽的图案。皇帝虽然文采平平,但多亏皇室的基础教育,字写的还算不错,起码比裴清殊现在的水平强多了。
看着匾额上面烫金的御印,裴清殊忍不住有一点激动。他只是想给自个儿住的院子起个名字而已,现在他的便宜爹这么一整,事情是不是要闹大了啊?
住在同一座寝宫里的十几个哥哥,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第37章 幸灾
后宫里的消息向来传播得很快,裴清殊这御笔亲赐的匾额才挂上没多久, 中午他回宫午休的时候, 就发现除了九皇子之外, 几乎所有的皇兄都给他补送了一份礼物, 就连先前一直无视他的大皇子、二皇子、甚至眼高于顶的三皇子都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晚上下课之后,五皇子和七皇子更是亲自过来,给裴清殊道喜。裴清殊干脆留两位皇兄一起用晚膳。
五皇子向来话不多,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温和地笑着看裴清殊和七皇子说话。
七皇子一脸兴奋地说:“十二弟你不知道,你现在可成名人了!我们早上吃茶的时候,满屋子的人都在议论你的事呢!”
裴清殊汗颜道:“都议论我什么啊?”
“说你得父皇的宠爱呗!”七皇子脸上一点嫉妒的表情都没有, 甚至还有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你是没看到八弟的脸色, 可精彩了!他应该怎么都没想到,他天天舔着脸跟在三皇兄屁股后头,结果父皇对三皇兄的态度,还不如对十二弟你呢。”
裴清殊听了忙道:“七哥, 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
七皇子看了五皇子一眼道:“你放心,这么招人恨的话,我肯定不会当着老八他们的面儿说的,这里不就你和五哥在嘛。”
裴清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七皇子继续说:“八弟脸上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起码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老九就不成了,年纪小, 直接嚷嚷着说父皇偏心。见我们不理他,就去找六哥他们抱怨去了。”
裴清殊压力山大地看向五皇子:“五哥,九哥说什么难听的话了么?”
五皇子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来:“也还好吧,他才说了两句,六弟就把他拉出去了。”
“那别人呢?”七皇子好奇地追问道:“三哥他们怎么说?”
五皇子:“三皇兄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倒也没说什么,毕竟都大了,哪能跟十二弟攀比什么。”
七皇子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就怕有些人嘴上不说,背地里使坏。”
五皇子看向裴清殊道:“放心吧,十二弟向来谨言慎行,没什么可担心的。”
裴清殊尴尬地笑了笑。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要挑你错的人,怎么都能挑出你的不是来。皇帝突然间这么宠爱他,真叫裴清殊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第二天上午,宋尧也听说了皇上赐匾的事情。
上完课之后,宋尧没有像平时那样提前放裴清殊走,而是把他留下来,师徒俩一起喝茶聊天。
“这次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过了。”宋尧一边用茶盖撇着茶叶沫,一边不缓不急地对他说:“不知殿下作何感想?”
“受宠若惊。”裴清殊本来还想说一句“芒刺在背”,不过考虑到自己现在的文化水平,他平时尽量不说四个字的成语,“有点惶恐。”
宋尧点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看殿下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上课听讲的时候还是十分认真,不见浮躁之态,这样我便放心了不少。”
裴清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毕竟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毛头小孩儿了嘛,怎么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心浮气躁到不好好学习了呢。
“不过,殿下的心态还是要继续磨炼磨炼。”宋尧忽然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就算做不到‘宠辱偕忘’,也要尽量做到‘宠辱不惊’。毕竟您可是皇子,将来要经历的事情还很多。”
裴清殊听了,连忙起身,肃容向宋尧行礼。
他知道,宋尧身为他的启蒙老师,其实没必要教他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现在宋尧做的,算是他职责之外的事情。
看来这位宋先生,是真的把裴清殊当做很亲近的学生,而不是迫于皇命,不得不教授的皇子了。
和宋尧这样的谦谦君子相比,下午教裴清殊才艺的那位卢先生,说话就要直接许多。
“皇上此举,固然会给殿下带来许多荣光和便利,可与此同时,也会带来许多麻烦。”
裴清殊赞同地点点头。
这绝对是大实话了。
“我烦心的时候,就喜欢畅游于山水之间,饮酒抚琴。”卢维微微抬起头,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酒和音律,都是很神奇的东西,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恼。不过殿下你嘛…”卢维突然话锋一转,“恐怕不行。”
“为什么呀?”裴清殊不懂就问。
卢维看着裴清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因为殿下弹琴还很难听呀,弹完只会更闹心吧。”
裴清殊:“…”
这位真是他的亲老师了。
卢维年纪轻,和裴清殊相处了几日之后,两人很快就熟络起来了。
卢维不是一个喜欢掩饰自己的人,很快就暴露了原型,经常和裴清殊开一些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裴清殊不但不觉得讨厌,还觉得卢维这人挺有意思的。两人说是师徒,其实在裴清殊心里,他觉得卢维更像是自己的一个大朋友。
总体来说,裴清殊和他的这几位师父相处的都很融洽。
宋尧是典型的君子,学问高深,为人师表,是一位十分负责任的好老师。
卢维除了头一天装装样子之外,后来和裴清殊说话就会随意一些。和他相处的时间都过得特别快,就连原本十分枯燥的学琴过程都变得有趣起来。
至于那位姓邵的武师父,其实是裴清殊最怕的一位。主要是裴清殊自己心虚,总觉得自己不是练武的那块材料。而且邵师傅话又少,沉默寡言地拉起大弓的时候,裴清殊还真挺怵他的。
好在邵师傅还算耐心,教了几天了,裴清殊才拉开一张小弓,邵师傅也没怎么骂他,还说他做的不错。
裴清殊没练过武,也不知道自己这水平到底是好是坏,反正他自己是挺高兴的。下午才被邵康乐夸完,一下课裴清殊就拿着小弓去琼华宫找淑妃显摆。
现在他回到琼华宫,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还没进门呢,裴清殊就喊了起来:“母妃!我能拉开弓啦!”
让他没想到的是,荣贵妃恰好也在。看着坐在上首的华贵妇人,裴清殊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殊儿见过荣娘娘。”
荣贵妃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见裴清殊来了,便和善地笑道:“殊儿快起来,来,这边坐。有日子没见了,让本宫好好瞧瞧。”
淑妃见裴清殊来了,满脸都是笑意,对荣贵妃娇嗔着说:“姐姐也真是的,自个儿的儿子亲不够,还跑来瞧我们家殊儿。干嘛呀,不知道我想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