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平曾亲眼见过百官在金銮殿议政的时候,只要哪个臣子挑起了他的怒火,皇上不容人分说,哪怕宝座离下面隔得远,他也会拿起沉甸甸的金锭子金珠子往人身上砸,那人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以至于到现在,哪怕是言官,也不敢在朝廷上随意张口。

柳之平是真怕他,他已经无心管柳之程的死活,头低得越发地低,嘴里恭敬道,“回皇上,臣大哥说,他要官复二品,充内阁学士。”

以前他的户部侍郎算户部四侍郎之尾,只算四品,如果转为二品,那就是王尚书之下的第一侍郎官,户部除王尚书,以他为最,充内阁学士,那也是二品之位,那是进入内阁的第二步,等位于内阁大学士几年后,那就是大周朝堂堂正正,最为风光不过的内阁阁老。

那是妹夫在外为官的目标,而现在,他大哥却想靠着威胁小妹上位,这已不是荒唐二字可言的了,柳之平都万万不敢与他的皇后妹妹说道,无奈却不敢欺瞒张口询问的承武皇,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

“我看你这大哥心大得很,是不是下一步,得朕把天下拱手让给他,他才甘愿?”承武皇淡淡地道。

这话一落,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除承皇后,都落了跪,所有人被承武皇的话吓得忘了言语。

即便是叶苏公公等宫中的人,也跪在地上冒着冷汗。

冰块的凉气,冒似都冲进了这些人的骨头里,让他们冷得不停地打冷摆子。

柳贞吉被也是被他的话惊得眼睛不停地跳,好一会,她哑着嗓着开口道,“您别吓着人了,他们哪敢。”

“不敢?朕看他们敢得很…”

他说着时,被她幽幽看过来的眼睛看得定住,这话就没往下说了,撇嘴不屑道,“那种丢人现眼的东西,你以后就别见了,省得脏了眼睛。”

“知道了。”她伸过手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承武皇瞄了瞄她的葱葱玉手,哼了一声,到底是卖了她面子,对着下面的人喝道,“还不赶紧起来,朕独宠皇后,可不是连你们这群东西也一并宠了,以后那脑子放明白点,别以为朕碍着她的面子不收拾你们。”

可怜的柳之平跟柳贞雯,贾文彪被他这一声喝道吓得脸色更是惨白,手软脚软,哪敢起来。

柳贞吉被他说得脑袋也是一阵的蒙,手僵了好几下,才回过无奈地再扯他的袖子。

周容浚总算收回了眼神,看向她。

这时柳贞吉轻咳了一声,他语气也柔了,“好了,没事就回宫吧,回去朕喂你药喝。”

“您呐。”柳贞吉实在拿他没办法,有时候她怕他太过于心住性子,心中不痛快,可他真发作了,又怕他不管不顾的,太失人心…

唉,她也是越发的被事情磨得成了个不干脆的人。

可能因此郁结于心,一个小小的热寒,咳了这么久,也不见有好的一天。

还是心太重了。

“我还有点事跟兄姐说,您再等等我吧。”到底不是专程来收拾柳之程的,是处理柳家事来的,回了岂不是白来这一遭了。

“赶紧。”老实说承武后不喜欢这柳家的人,便是连孔氏,也就一般的观感,无非是她说她娘对她有多好,他看孔氏对她确实不错,所以给孔氏的情份也就深了点。

像柳贞雯,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提拔了贾文彪,要不按贾文彪的资质,宗族世家里像他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换一个比他聪明识相些的使用,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柳家这兄弟,他只能说柳之平还算勉强对得起他的栽培。

柳家这一帮人马,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顶多不过是在他在西北的时候被他的人管着老实了一阵,这算得上件功劳,要不然没法找个像样的理由给他们升官。

她身边的婢女,为她所做的事,也比他们这些兄姐为她做的强。

从出嫁之日起,她撑过了狮王府,挺过了西北王府,一路走来这么多事,都是她一个人在顶着一路的风波,她的娘家人何时给过一点帮助?

她连出嫁都是为了柳家,现在当了皇后,这群人还是在压榨她,连看她的脸色都不会。

狮王不喜欢弱者,柳家这样平庸之辈,是他一直不喜的。

不管她与这些人的感情有多深,承武皇也只能勉强给他们一条路走,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要是不抓住,就休怪他无情了。

他最厌恶的,就是朝廷那些专浪费他银子不干人事的蛀虫。

而柳之程,恰恰做了他最厌恶之事,蠢得他连句训斥也不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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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的冷脸也知他不想呆在此地,柳贞吉也只好速战速决。

“跟我说说渭明柳家的事吧。”知道他在,兄姐他们也不可能把话敢说得明白,又不能先让他回宫,柳贞吉干脆把手中的玉珠给扯断了,让宫人找来线,让他帮她串去,她刚带了兄姐来了另一处屋子。

柳贞吉之举,也没避着柳家兄姐,她明显扯断了珠子,承武皇自然而然的应下,妹妹也是淡淡然然,不觉得这事有多惊奇,柳之平跟柳贞雯看着她对待承武皇的方式也是暗暗心惊,但却不敢多想。

诚如承武皇所说,他就是宠爱她,也只宠爱她一人,而不是整个柳家——这话过去了好一会,一想,还是震得他们脑袋发闷,胸口生疼。

“坐吧,别多礼了,有话赶紧说,我时辰不多。”见一进屋,兄姐规规矩矩地要给她行礼,柳贞吉摇头道,“当着他的面,该如何就如何,私下来,我们兄妹无需多礼,情份还是跟过去一样。”

说着她拉了柳贞雯过来,坐到了身边。

柳贞雯朝妹妹苦笑,刚才她确实吓蒙了,所谓雷霆大怒,就是如此了?她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次,却恨不得没有发生过。

妹妹也许不觉得有什么,但承武皇身上的威压,可不是她这种在内宅里阴谋惯了的妇人受得住的。

“别招他,要是过火了,即便是我,他都训,我和他还是少年夫妻,他素日恨不能把我捧手心上都如此,何况外人?二哥应该也知道,就是丞相在朝廷上不如他意,他也是敢抄起案板砸人的。”柳贞吉想缓和下气氛,多说了几句。

“岂是案板,备了专门的金锭子,一个足有半斤,一砸就是章阁老他们也得躲。”见妹妹都起了话,柳之平不敢不出声,连忙接话道,说完也是后怕,忍不住摸了摸额头。

刚才没被砸死,也是运气了。

再怎么说,皇上也还是看妹妹的面子的。

这也算是他们柳家的福气了。

没他,他们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么凋落了。

落难的世家不如狗,现在京城外那些被抄没了家世家,世代不能参加科举,儿孙肩不能挑,脚不能动,端惯了世家的架子又舍不下脸面出外讨生活,饿死在茅草屋里的不是没有。

那时候他们柳家要是没被保住,渭明柳家也好,他们这个柳家也好,抄家之后,就是人没有全被抄宰,这活下来的,怕也会过得猪狗不如。

柳之平比他大哥看得明白,之前他也是如此跟他大哥讲明过的,可惜,万般的道理听到耳里,没一句听到心里的,他已经尽了全力,又能如何?

听了柳之平的话,柳贞吉也是不禁宛尔。

他是变得更收得住了,但这能动手的时候绝不动嘴的脾气倒还是一直在。

也幸好在。

总不能他当皇帝了,比当王爷还要憋屈。

“唉,”她叹了口气,“所以说了,忌讳着他点,我都是要避着他的。”

不管是她大哥的,还是她二哥的,就算是她姐姐,还有底下的人那些小心思,他有哪个不明白的?

他坐上这皇位,把朝廷把守得唯他命是从,岂能不懂人心?

要是贪得太过了,柳家就是有她替他们挡在前面,也阻碍不了他动他们。

现在柳家的情况还好,还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就是不知以后了…

柳贞吉想了想,琢磨着把这话怎么跟她兄姐说明的好。

现在有她大哥的前车之鉴,这时机,想来这话也好说,当是她提前警示他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更,等会改错字。

第236章

柳贞吉踌躇了一会,也没太委婉,道,“你们知道当年的韦家和万家,最后是以什么终的尾吧?”

韦家出了个韦后,是万后前的周朝皇后。

韦家比万家的下场好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韦家因韦后的落败,最后败走京城,据探子说,现在现在韦氏家族深居在一州的某个穷县,尽管韦家在那个县过得还算可以,但现在的韦家,一半的人已经务农了。

而韦家,也是世代不许出仕,前途无望。

则万家是彻底消失了。

她已经为柳家已经规避过一次风险,接下来柳家怎么走,她可以代为安排,但要是柳家不按着她这个承皇帝的身边定的限底走,到时候她就是如来佛祖,有那通天的本领,也救不了柳家。

只能丑话先说在前头。

柳之平现柳贞雯面面相觑,随后柳之平沉声道,“娘娘的意思,我是明白一些的。”

柳贞吉没多赘言,道,“别爬太高了,别冒尖儿,也别出风头,小心驶得万年船。”

兄长姐夫为何要出外磨资历?还不是让他们规避京中的风险。

低调才能活得久,秀风光的,越高调,越离死期不远。

柳贞吉保不了柳家世世代代,管不了以后的柳家人犯不犯错,只希望在她这一代,能护眼前的这两个家人平安,而不是落得像之前的韦家和万家一样的下场。

例如像她大哥那样的人,要是真让他得愿了,柳家也不过是再走一遍像韦,万这样的家族一样的过程。

“人可以有野心,但野心最好不要大过于自己的本事。”柳贞吉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柳贞雯听妹妹眉眼不动地吐出字句,那双媚眼停在妹妹的脸上忘了动…

从几何时,印象中那个动不动就爱撒娇掉眼泪的妹妹,变成了眼前这一个淡语之间灰飞烟灭的承武后。

“姐姐…”柳贞吉迎上她的眼睛。

“我听你的。”小时候是她带着妹妹走,现在换妹妹带着她走,母亲走前,叮嘱她要顺着贞吉儿一些,说贞吉儿会替他们安排好下面的事,只管听她的就是。

亲眼见过承武皇后,柳贞雯已经明了母亲的话意。

不是他们不能耐,而是只有妹妹这个身边人才知道,怎样才能在承武皇下面活得久些。

说起韦家,和万家,都是娘家人发了狠,贪图不该贪图的,最终落了那下场。

野心大过了本事,谁能说那发难的当家人冤屈了?

害苦的,都是下面那些做不了决策,跟着家族一块活的世代子孙们…

她有孩子,她不想步韦,万的后尘。

“皆依娘娘的。”柳之平也没有意见。

柳贞吉见他们都点了头,心中的郁气总算消散了一点。

她也不怕辛苦,怕就怕,一翻苦心付诸东流不算,最后还要遭亲人憎恨。

人一旦得了高位,得意忘形了,权力会膨胀*,哪怕自己不想,也会不由自主地被人架在虚华上变得面目全非…

柳家必须接着低调,像她大哥柳之程那样的想法,是万万不能有的。

“那,”柳贞吉说到这慢了一下,才接道,“渭明柳家那边的人,在这边住得如何?”

再拖怕是珠子要串好了,柳贞吉直接进了她此次来的正题。

“本家那边,”柳之平赶紧说道,“说还望娘娘舍几个大通书院的名号,族中想送几个人去读书。”

大通书院是国子监下面的书院,一般经过大通书院的六个主持先生的考试,才能进国子监。

“你看几个好?”柳贞吉默了一下,就知道柳之平是决定跟渭明柳家联手了,本家都出来了。

就是不知道他看中了几个人。

“三个。”

“嗯。”柳贞吉轻应了一声,转向柳贞雯,“姐姐怎么说?”

在她这里,姐姐跟二哥的地位是一样的,且可能偏着心,柳贞吉对她姐姐更要包容一点,也愿意从她的角度为她多考虑一些。

“这是二哥跟我商量过的,那三个一个是族长的孙子,算是我们的小辈,是嫡系人马,给了他,不管成不成事,族长家都是欠我们的,另两个,一个算是我们的堂弟,一个是堂侄孙,年纪有些偏大,但学问不错,虽说也是本家选过来的,但我看过,两个品德还算过得去,不是翻脸无情之徒。”柳贞雯沉下心,把话一一道来。

“三个,那好。”柳贞吉稍一思忖,点了头,又道,“族长在?”

“给你送去信后,就住家里没走了。”就为了等她,柳贞雯道,“妹妹见吗?”

柳贞吉想了一下,道,“我问问皇上去。”

说着就起了身,留下柳之平与柳贞雯诧异地面面相觑。

柳贞吉出了门走了几步就到了正堂了,进去后,就见已经串好珠子的承武皇无聊地抛着那串玉石珠子,看到她来,一把把抛到半空的中玉石抓到手,站起来道,“走。”

他迫不及待,她哭得不得。

柳贞吉赶紧上前抓了他的话,问了要不要见柳家族长的事。

周容浚伸手把她头上有点下垂的步摇插稳,“你想见?”

“我听你的。”柳贞吉很顺从。

她倒不是没主意,而是有时候,她愿意听听他的主意,也愿意按着他的办。

感情里,讲不来太多原则规矩,顺几次对方说的话,得来的只会是对方的更多喜欢。

没有哪一个被爱的人会喜欢那个爱自己的人,老把别的东西看得比自己重。

她现在也不过是想告诉他,柳家是重要,但重要不过他。

“听我的?”承武皇明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但还是忍不住笑。

他当然知道她怕他因她过于在意柳家,对柳家更加不喜,所以老哄着他,让他觉得就是一百个柳家加起来,也不够他一个小指头在她心中的重要。

可就算再清楚不过,他还是每次都能被她轻易哄住。

见他似笑非笑,动机确实有些不纯的皇后娘娘脸上一阵的发热,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听我的就别见了。”周容浚摸摸她的耳朵,淡道。

不是不想顺着她,而是没什么好见的。

她一国之后,岂是人想见就能见的。

这么轻易见着了,有些人就要顺竿子往上爬了。

还不如再候候,看看人值不值得见。

“嗯。”柳贞吉直接点了头,也没想。

他们走时,没人跟他们说柳之程的事,柳贞吉也没问。

这趟出宫,把原定回来的时间要早些,离傍晚还早得很,周容浚也没有回德宏宫,与柳贞吉留在了永安宫用膳,直等到太子与丞相用完膳,他这才悠悠地回了德宏宫,跟丞相处理政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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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入秋都有一个来月了,天气还是炎热,往年这个时候,秋老虎也快要过去了,眼看要进入深秋的季节,京城还是一滴雨也没有。

举家来京的各地富商,却多了起来。

屈奴,西域与卞京的商路开通后,承武皇要选皇商,这令各地的富商纷涌而至。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滴雨没下的卞京,因这些富商的到来空前的繁荣——富商能每天使十两银子买五担冰,更是能使上几千几万两银子,只为寻一处有井水冒出的屋子。

热闹的卞京,百姓们只知承武皇登基后,仁政不断,京中雨水下,皇帝下令,令有井水出的人家,每天需让人挑水五十担,不得一家藏私——就是官井,也是如此。

江南的富翁来京后,也是暗暗心惊承武皇在京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