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她,忽的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她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躲开。

他手上还带着血,将她雪玉一般的脸颊也染上几分红色。他低声道:“我本是该走的,可我却舍不得你。”

慕仪眼睫轻颤。

“那一日,你与姒墨在青凌江畔琴筝合奏,我远远地看着你,你坐在竹楼上,脸上像是笑又像是没有笑,明明是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样子,手下弹出来的曲子却是我这辈子都没有听过的动听悦耳。当时我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不一样了。后来我劫走了你,我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救姒墨,可其实,我只是控制不了想靠你近一点。那天晚上你跟我在江心论曲,你那么清楚地看透我曲中的心事,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明白我。

“我奉命去接近吴王殿下,以御书之事引他入局,并设计离间你与他。这是我的任务,但这个任务的内容并不包括去接近你。我后来一直跟着你,只是因为我担心你。

“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也许下一刻我的命就没了。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今天最后看你一次,以后都不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脚就好像自己会动一样,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又去到了你的身边。

“我知道我在犯傻,你跟我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那么高贵,那么美丽,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样,让我只能仰望,连伸手碰一下都担心是一种亵渎。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这么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看到你,闭上眼睛梦中也是你的模样。我整日地跟着你,可你总是闭门不出。温府我进不去,于是我便在外面陪着你,想象你在里面做什么。弹琴,看书,赏花,小寐…”

说到这里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一定在笑我了,我怎么会见过你小寐的样子。可是你相信么?温府我曾经悄悄潜进去一次。我知道你院子在第六进,叫芜园。我进去的时候看到你躺在院中的紫藤架下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院子里一个侍女也没有,大约是你把她们都赶走了吧。当时已经是秋天了,我担心你着凉,想要给你披上衣服,却又怕被人发现,更怕吵醒了你吓到你。我就这么担心着犹豫着,就听到外面有人来了,我没办法,只好最后看了你一眼,匆匆离开。”

慕仪听到这里忽然别过头去,秦继见状自嘲一笑,手慢慢垂下去:“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一定很不喜欢听吧?我知道是我冒犯,你已经嫁人了,那个人还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我…”

慕仪忽的握住他的手,眸中含泪,一字一句道:“不,绍之君。我很谢谢你。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没有人像你这样把我放在心上。我甚至不知道我有哪里好,值得你这么对我。你说的那个未来的一国之君,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对我用尽各种卑劣的手段,把我们的情分糟蹋得差不多了。如果可以,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手越握越紧,“如果我们可以早点遇到就好了…如果我不是温慕仪就好了…”

他怔怔地凝视着她,眼中隐有泪意,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低声道:“有你这句话,纵是我此刻便死了,也无憾了。”

人心

“你不会死的。”她道,“其实你不该出现来救我的,那些人只是为了引你出来,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至少不会杀了我。你现在就走,远远地找个地方藏起来,别再回来了。”

她语气坚定,他却摇摇头:“不,你误会了,那些人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陛下的人。”

慕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也不是废太子的人,而是…陛下的人。”他说得有些艰难,“我做这些事情,奉的是陛下的命令。”

不待慕仪反应,他自顾自道:“我后面说的话,你都要听好,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能讲一遍。

陛下对三大世家的铲除之心早在十几年前就产生了。这些年来他一方面努力平衡三大世家的关系,一方面暗中进行各种部署,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把三大世家盘根错节的势力彻底拔除。然而眼看时机逐渐成熟,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难以撑到大计得成的一日。三年前盛阳的事情看似是废太子和太子的博弈,其实根本就是陛下的一次考验。他要选出最心狠手硬的继承人,接替他做完他没能完成的事情。

废太子以为我对他效忠,但实际上我只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假意听从他的命令而已。他放出消息,说盛阳将会有赵舜的后人出现窃走太祖御书,并透露出赵舜当年与端仪皇后的旧情,意在令太子带着你一起去盛阳,然后他就可以进行后面的计划。

但是太子把他的计划看明白了不说,甚至连背后是陛下在布局也猜出来了。于是他将计就计,不知怎的说服了裴业,反而将盛阳裴氏扳倒,一举粉碎了废太子在盛阳苦心经营的势力。

除了这个,他还派人给废太子传出消息,说陛下年轻时曾爱慕过温氏一位小姐,奈何那位小姐红颜薄命,陛下便将对那位小姐的思念投注到温氏身上。这也是这几年陛下之所以对他多有倚重的原因,因为他背后的支持势力是温氏。废太子听了这个信以为真,这才想出了这个离间你与他、自己再趁虚而入的计划,为了这个甚至不惜放弃与万氏多年交好的情分。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太子殿下设的局,陛下年轻时自然没有爱慕过温氏哪位小姐,相反,他对温氏的铲除之心最重。废太子此举不仅得罪了万氏,也犯了陛下的大忌。最重要的是,陛下通过这件事看出了他的手段心智根本及不上太子,于是决意将这天下交给自己的四儿子。这也是为什么太子殿下后面扳倒废太子的一系列计划可以进行得那么顺利,只因这一切早得了陛下的默许。

姒墨本来是在这个计划外的,但不知为何她居然会对太子倾心,竟不管不顾跟了他。她自小生长在山野,极少与人交流,不明白那些险恶的心思,心里想做什么就会坚决地去做。我管不了她,太子又将她藏起来了,我没办法,只好向陛下求助,他答允我会保姒墨的平安,我这才稍稍放心。

事情本来是按照陛下的安排顺利发展下去的,可是从去年八月起,一切都失控了。

陛下只是对废太子失望,可那到底是他的儿子,他并不打算杀了他。但他没料到,太子的势力已经发展得那么大,大到他无法掌控。

废太子从逼宫到伏诛,全部都在太子的算计之中,他设下这个局,为的便是斩草除根。陛下病重,被困在宫中根本无法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最后还要亲自出面给他定罪,主持大局。

这件事让他十分恼怒,同时还很惶恐。他无法判定,太子到底会做到什么程度。他现在可以斩杀兄长,下一次是不是就会弑杀君父。

前段日子太子殿下入宫侍疾,在病榻前曾向陛下保证,会遵照他的意愿,铲除世家。他还说他斩杀废太子,只是不想给自己的皇位留下太多隐患。如果将来废太子找到机会反扑,到那时兄弟阋墙、朝纲混乱,只会助长世家势力的膨胀。

陛下听了这话勉强原谅了他,但是他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今夜其实是陛下的一次试探,太子殿下若来救你,他便不能对他放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轻易将皇位传给他。”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他似乎有些累,一壁轻咳一壁喘息不止。慕仪一直低着头,小心地用绢帕堵住他的伤口,阻止血流得太多,好似根本没听到秦继在说什么。

秦继明白她此刻心中的波澜,轻声道:“所以,方才那些人是真的有可能会杀了你的。

“陛下不放心废太子的另一点,便是他对万大小姐太过在意,陛下担心将来在处置世家的问题上他会被男女之情所困,一时心软。而这段日子太子殿下宠爱姒墨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对你也是十分冷淡,我想大抵是他故意做出来给陛下看的。但如果他今夜不管不顾来救了你,这场戏就白演了。

我告诉你这些,不只是想让你明白之前的事情,还是要提醒你,太子殿下他朝即位之后,必定会对温氏有所动作。你要当心。”

“你不要再说了,我都知道了。”慕仪忽然打断他,声音十分冷静,“你的血流得太快,怎么都止不住。我们先离开这里,找个大夫帮你包扎一下伤口吧。”

秦继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正想往外走却听到外面遥遥传来喧哗声。

两人对视一眼,秦继道:“是他们找过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

秦继道:“你待在这里不要动,我出去将那些人引开,你等我们走远了再出来。”

“不行。”慕仪斩钉截铁道,“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别紧张。”他安慰,“我好歹也是为陛下效忠的,他们不会杀了我的。”

“你别骗我了。”慕仪拼命忍住语气里的哭声,“真像你说的那样,你现在已是背叛了陛下的叛徒,那些人不会放过你的!”

秦继哑了一瞬,然后慢慢道:“你相信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不会死的。你不会武功,我带着你只会缚手缚脚,一个人还容易逃脱一些。”见慕仪还是摇头不应,他又道,“我让你先走,还因为我有事要拜托你。”

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这是我查到的姒墨的住处,本来打算今夜就去带她走的。今天我是打算来见你最后一面,然后就离开,谁知却看到你这里出了事情。现在你代替我去找她,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今夜姒墨那里也有危险,我实在担心。你帮我这一回,就当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吧。”

话已至此,慕仪再不能反驳,接过字条默默看着他。

秦继笑了下:“阿仪。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她颔首。

“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的。见你和姒墨。你要等我。”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来出了山洞,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慕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似乎少看一眼就再也无法弥补了一般。

今夜没有月亮,山洞外漆黑一片,他的身影慢慢融入黑沉沉的夜色,再也看不清了。

后来的很多年,秦继背对着她走出山洞这幕一次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和那些带血的往事一起纠缠着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慕仪顺着后山的小路逃下白云山的时候,半山腰忽然一声巨响。她应声回头,只见火光冲天而起,半边天空都被烧得通红。

那个地方,就是半个时辰前她与秦继待着的地方。

她眼中猛地涌出眼泪,然而不过一瞬便狠心转过了头,朝前飞奔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的纸条上的那个地址,看到那个院门的时候不由庆幸还好姬骞将秦姒墨安置在了煜都城外,不然这个时辰城门已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那是一处三进的院子,也算是气派了,此刻朱红大门半开,门外竟然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她迟疑着立了片刻,还是伸手推开了门,触目所见的景象立刻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满地的尸首,流淌不尽的鲜血,她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先前的白云寺,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尸首比白云寺还要更多,更惨不忍睹。

她忍着心头的惊骇恐惧一步一步跨过那些尸首,然而地上的鲜血实在太多,她觉得她的绣鞋似乎都被浸润了一般。那种感觉太可怕,她控制不住地腿软,一个不留神便踩到了一具尸体的身上。

她吓得跌倒在地,手又刚好按上了另一具尸体,触手甚至还有温热的感觉,看来刚咽气不久。

她再也忍不住,爬起来闭上眼便朝里跑去,也不管自己踩到了什么或者碰到了什么。

等到终于冲进第三进的院子时,正好听得一声凄厉的鸟鸣声。她一把推开房门,只见秦姒墨倒在地上,大腹便便,而她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只通体青碧的小鸟,此刻浑身羽毛都被鲜血浸湿,已没了气息。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是小青!是那个陪她度过漫漫寒冬的小青!

它一定是自己跑来保护秦姒墨,看到剑锋朝她刺去就傻乎乎地扑了上去!

她觉得眼中一热,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秦姒墨面前立着一个黑衣人,此刻垂眸看了看地上的小鸟,没有犹豫,手中的长剑再次往她身上刺去。

完全没有经过思考,慕仪一把扑上去,双手毫不犹豫地握住剑刃,殷红的血顺着手掌涌出来,滴到了地上。

她本以为那个黑衣人会不管不顾地继续动手,可谁知对方看到她竟愣住了,半晌才慢慢道:“大小姐?”

她愕然:“你是…”心头狂跳,怎么回事,这人居然是父亲的人!

下一刻她便反应过来,一把将剑尖抵到自己脖颈处:“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不许你动她!”

对方默了一瞬:“这是左相大人的意思。这个女人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生下来就是长子。若不杀了她,早晚有一日她会成为温氏的大患。”

“东宫的内宅之事父亲大人竟也操心上了?我不信。”慕仪冷声道,“太子殿下的子嗣问题自然是我这个太子妃来处理,不劳父亲大人费心。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的意思。是我不许你杀她的。”

黑衣人慢慢道:“请大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你若不应允,便带我二人的尸首一起回去交差吧。”说话间,她已朝前走了一步,黑衣人猛地收手,剑尖仍刺入脖颈处的肌肤半寸,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许是被慕仪坚决的神态吓住,黑衣人竟真的收了手,转身离去。

慕仪直到他走出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把他说服了,呆立原地,直到身后秦姒墨的惨呼声响起。

她忙走到她身边,迭声道:“你怎么了?他伤到你了?”

秦姒墨艰难道:“不是,只是方才我惊动了胎气,看来是要生了…”

慕仪的脸色立刻煞白一片。

她手忙脚乱将秦姒墨扶到床上,这才明白方才那黑衣人为何会那么轻易地离去。想来他已经预料到这个状况,他断定秦姒墨活不过今夜。

醒悟

慕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面临这种状况。这间屋子外面躺着一具又一具尸首,屋子里是即将临产的孕妇,唯一能帮忙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秦姒墨看她不知所措,艰难道:“你别怕,我前些日子跟那些稳婆学了一些生产的事情,大抵知道该怎么做…你、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慕仪仓皇地看着她,胡乱点头:“哦,好…”

这一夜实在太长。

慕仪握着秦姒墨的手,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叫她用力。秦姒墨痛得大汗淋漓,原本淡静美丽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中途她实在扛不住晕过去了一次,慕仪急得握住她的肩膀大吼:“你起来!我答应过你哥哥会保护好你的!你给我起来!你要是还想要你的孩子就给我清醒过来!”

秦姒墨被“孩子”那两个字唤回神智,眼神几分涣散,然而在接触到慕仪坚定的神色之后忽然涌上来一股力气,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呐喊,然后脱力一般软倒在榻上。

随之响起的,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慕仪小心地剪断脐带,用热帕子擦干他身上的血迹,将他放进准备好的小被子里。

秦姒墨半眯着眼睛,慕仪抱着孩子走到她身前:“你看看,是个男孩子。他哭声很响,一定很健康。”

秦姒墨露出一丝微笑:“是我的孩子。”

“对,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孩子。”

秦姒墨抬头看着她:“你不恨我吗?”

慕仪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我一开始生你的气,讨厌你,但是我不恨你。其实如果你跟我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一定会很喜欢你的。”眼神带上追忆,“那天傍晚,与你在青凌江畔的琴筝合奏,其实是很美好的经历。你的琴弹得真好。”

秦姒墨看她半晌,也轻轻道:“你的筝也弹得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眼睛一闭,轻哼一声。慕仪困惑地看着她,忽的反应过来看向她的身下,这才发现她的白裙子已经是殷红一片。

这是…产后血崩了!

接下来就是一段太可怕的经历。慕仪觉得今夜自己已经见过太多的鲜血了,但是那些加起来都不如看到鲜血不断从一个人体内涌出的感觉更可怕。

她想要救她,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姒墨看她翻箱倒柜地找药,无力地唤了一声:“别忙了…你、过来一下好吗?我有话想说。”

慕仪手中握着的檀木匣子落到地上。她忍住心头的悲凉,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温大小姐…不,太子妃殿下。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在我死后,替我照顾我的孩子,好吗?”

慕仪不说话。

“我知道我今晚是扛不过去了。其实会有在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她从来都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带出了凄楚之色,“其实我心里明白,那个人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他对我好也好,坏也好,无非是为了一些旁的原因。我一开始不懂,傻乎乎地就喜欢上他了,等我明白了之后,一切却已经太迟了。”

“你后悔了?”慕仪问,忽然觉得她的答案将对她十分重要。

“后悔?”秦姒墨笑笑,“不,我从来不会后悔。我当时和他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这个过程我很开心,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这便够了。至于最后的结果是怎么样,本来就不重要。”

“即使他骗你?”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执着于这个有什么意义,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即使他骗我。”平淡和坚定的语气,“我只是有些遗憾,我在意的人终究不在意我。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我在意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如何对我,强求不得。”

慕仪忽然苦笑出声:“是啊,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他如何强求不得。强求不得。”深吸口气,“我答应你。”

“什么?”秦姒墨不可置信。

“我说,我答应你,会照顾好你的孩子,将他视如己出。”平静地看着秦姒墨,“我本就是这孩子的嫡母,生母不在、代为抚养也是分内之事。我会好好待她。”

这是秦姒墨的孩子,就是秦继的侄儿,只为了这个,她也会尽全力去保护他、照顾他。

秦姒墨愣愣看她许久,微微笑起来,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我相信你。”

了却心头最大的牵挂,她只觉得疲惫,铺天盖地的疲惫。半边身子逐渐开始发麻,她知道是时间快到了。

“好冷…”她这么说。慕仪放下孩子,轻轻将她放到自己膝上,半搂住她。

秦姒墨感觉她的下巴搁在了自己额头,微弱道:“真遗憾这辈子没有跟你成为朋友。”

“现在也不晚。”慕仪道,“我温慕仪交了你这个朋友。”

秦姒墨微笑:“谢谢。还有…我不说对不起。”有些事,说对不起本就没有作用。

神智开始涣散,她看着翠绿的床帏,目光却穿过它看到了遥远的盛阳,看到了那个芳草萋萋的青凌江畔:“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在江畔垂钓,远远地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却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这世上除了哥哥,男人在我眼中都是一个样子,我从来没想到之后居然会对他…”

那个男人施施然立在他面前,含笑一揖,他说:“某寻人至此,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那是他们的开始。

那一日,他们一起去山上寻找制作端仪皇后那特殊颜料所需的草药,她失足掉落山崖,没想到他居然跟着跳了下来。就在那山崖下,他握着她扭伤的脚踝,微微用力,然后抬头看着她温柔道:“是脱臼了,我要帮你把骨头接回去。会很疼,你忍一忍。”

那一夜漫天繁星,他背着她穿过山林。她趴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沉水香的气息,心里的一块就此缺失,再也找不回了。

他为她搜寻失落的古曲遗谱,他们一起弹琴作画。大雪纷飞的天气,他与她拥炉赏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干净而安宁。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一般,似乎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

故事开始的时候,她漫不经心。谁知到了最后,那些回忆竟会这么深地刻在她的心上。

而这一切,那个人恐怕早已忘记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

姬骞赶来的时候,慕仪正抱着秦姒墨呆呆地坐在床边。她发髻散开,乌发垂在脸侧,遮住了表情。

而她身下的床榻上、衣裙上满是鲜血,看起来她好像坐在血泊中一样,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他走近她,沉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似乎此刻才发现他来了,怔怔抬头,许久方道:“姒墨她死了。”

姬骞皱了下眉头,没有说什么。

“你没听到吗?她死了。她为了给你生下孩子,血崩而亡。”将沾满鲜血的手凑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些都是她的血。好可怕对不对?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姬骞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那里有深深的一道伤口。他抓住她的手:“你受伤了。”

她轻笑:“对啊,我受伤了。但还好,只是被划了两道口子而已。如果不是运气好被人搭救,恐怕此刻连命都没有了。”如果秦继选择先去救他的妹妹而不是她,也许秦姒墨就不会死了。

她慢慢将秦姒墨已经冰凉的尸身放回床上,小心地理好她散乱的长发,然后抱起旁边的一个小被子:“你看一下,这是她给你生的儿子。”

姬骞被动地接过孩子,动作几分僵硬。他低头,只见小被子里躺着的孩子小脸通红,皱巴巴的像一只丑陋的猴子。此刻他正安静沉睡着,并不知道生他下来的阿母已经永远离开他了。

他忽然觉得心底某处钝钝的痛了一下。

“今夜来殿下的别院大开杀戒的,是我温氏的暗卫。殿下他朝若想报仇,臣妾恭候。”慕仪木然道,“不过臣妾觉得,殿下也没什么颜面来找臣妾报仇,今夜之事恐怕你心中有数。姒墨死得冤枉,可笑的是,她到死都没有半分后悔。为了一个辜负她欺骗她的男人而死,她居然甘之如饴。”

姬骞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颤。慕仪没理会他的反应,慢慢蹲下身子,小心捧起小青的尸身,经过他旁边朝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轻轻说了一句:“她太傻了。四哥哥,阿仪不会像她一样。”

天已经蒙蒙亮,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结束了。慕仪立在台阶上,眯着眼睛看着云层后面隐约的光线,慢慢闭上了眼睛。

秦继说,姬骞这段日子对秦姒墨的宠爱是为了迷惑陛下,向他表明他对自己这个温氏女并没有多么看重。

但是她知道秦继猜漏了一点。

自己在听到秦继说他是陛下的人之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难道秦姒墨也是陛下安排给姬骞的?她与姬骞的许多思路其实很相似,她会这么以为,姬骞多半也会这么以为。

从前姬骞对她这个未婚妻有多么看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大抵是以为,陛下不希望他与自己太过亲厚,于是才使出了一招美人计,派了秦姒墨来接近他。他为了让陛下放心,便顺水推舟地与她在一起。

也不知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不过是个误会,总之最后的结果便是,秦姒墨不仅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反而变成了一个麻烦。

一个会让陛下误会他沉迷女色的麻烦。

于是今夜,陛下派人去刺杀自己来试探他,他没有动作。温氏在同一夜派人来取秦姒墨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他也无动于衷。